第二十章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这一个月以来,过足了那种原始生活。老鼠和虫子的 味道牢牢粘在胃里,挥之不去。基本上刻意回避进食的细节,因为真的会吐。 此时,大家都在整理装备。衣服已经一个月没洗了,脱下的内裤塞在背囊里, 只穿着一条裤子。终于可以回基地了,想那张床,想床下王佳的信。只盼着夜色快 些凝重。郎队拿出地图对大家说:“作为一名特战队员,首先我们应该具备的就是 在没有地图和指南针的情况下,利用一些地形、地貌特征判定方向,大家把耳朵都 立起来听清楚,我只说一遍,白天有太阳的时候,我们可以用一根竿子,垂直立在 地面,然后拿一颗子弹放在影子的顶点,约十分钟后,当竿子的影子顶点移到另一 个点的时候,再放一颗子弹,这个时候,把两颗子弹连成一条直线,这条线的两端 就是东西方向,与这条线的垂直方向就是南北,对着太阳的一端就是南方。”“报 告,要是没子弹了呢?”有人问。郎队瞪了一眼继续说:“其二,就是利用手表对 着太阳来判定方向,把手表的时针上的时间,减一半的位置对着太阳,表盘上的12 点刻度所指的差不多就是北方。”“怎么都是算啊,听不懂。”有人嘀咕。“在夜 行军的时候,这个你们最好是听清楚了,晚上的时候,参照物就很多,例如我们都 知道的北极星,那边就是北方。还有就是利用一些自然常识,树木的年轮南边稀, 北边密;农村的房屋门窗正门都是朝南开的。如有积雪就更容易了,通常是南边的 融化快,北边的融化慢。先说这么多,一定要灵活运用。下面组长都到我这边来。” 地图就一张,郎队铺在地上,指着一个红三角说:“这个就是我们基地,目前位置 在我们的东南方向,记住了吗?”几个组长不明白其中含义,都点点头。“好!今 天晚上两点准时出发,我跟随D7组。” 没什么科目要训练了,所有人都躺在一边休息,邵年拿着枪布在那里擦枪。 “晚上两点出发,准备一下。”“怎么又是晚上?”“我哪儿知道,都好好休息一 下。”我招呼其他组员把出发时间做了一下通知,就各自躺在那里休憩。“馒头什 么味儿来着,我都忘了。”为子坐在一边嘀咕着,“就知道吃,豆芽什么味道你还 记得吗?”“组长,你怎么总说我啊。”“说你,我这还不知道回去要受什么处分 呢,说你怎么了?”“组长,你踹我那一脚现在还疼着呢。”“都一个月了,你现 在怎么才想起来说。”“不是身上的,是这儿。”他指了指心脏的位置。“你有心 吗?你他妈有心能踢榴弹吗?我看你就是缺心眼儿。”大兰在一旁哈哈大笑。 也许是就要回基地了,大家心情都很好,有说有笑的。邵年悄悄塞给我一个东 西,我接过来一看:“你怎么还留着一块月饼?”“呵呵,在背囊里忘了。”多少 年以后我也忘不了,那个时候躺在地上看星空的感觉,仔细看,真的有流星划过, 战友们都盯着天空,“你看那边有一个。”“这边也有一个,我看到七颗了,哈哈。” “看啊,哎呀,你怎么这么笨。”“滚蛋,我眼神儿再快有流星快吗?”“反正你 就是笨。”大兰和为子在一边数星星斗嘴。 两点钟,队伍清点人数,郎队看大家都到齐了,站在队伍前说:“现在我们还 剩下一个科目,那就是长距奔袭,我要求所有班组,必须在明天上午十点之前,全 部到达基地。迟到的班组成绩为零,年终大队将会统一评估每一个小组的表现。大 家听明白了没有?”“明白!”九十多公里八个小时,我就是再长出两条腿来也不 太可能,零就零,反正也不是只有我们G4组到不了。 我们背起背囊,告别了这座无名的大山。各组采取的方式不同,有迂回的,有 直插的。不到一个小时就都走散了,我们组不采取任何手段,顺着小路向东南走去。 路上很安静,大家都不说话,只听见“哗啦,哗啦”的声音。为子大概是过意不去, 一会儿替这个背会儿背包,一会儿替那个拿会儿枪。 不知道走了多远,山区开始弥漫起迷雾。在迷蒙的深夜,雾越来越大,我们尽 量走直线,免得迷失方向。枪上已经涂了一层露水,身上也逐渐开始潮湿。“组长!” “什么事?”“给!”大兰递给我一支烟,“哎呀,真能藏啊。”“不是,我烟瘾 不大,一盒能偷着抽一个月。”“还有吗?给大家分分。”“还有一根了。”我们 几个人你抽一口我抽一口,大雾中,一点亮光时隐时现。“组长,我们走到哪了?” 朱海突然问。“我也不知道,这儿什么都看不见。”“我们可别走丢了。”“应该 不能,我们是一直奔着东南走的。”“还是确定一下吧。”“怎么确定?什么都看 不见。”“要不我们就等雾散了。”“你怎么回事儿?哪儿那么多毛病。你知道这 雾什么时候散啊。”“不是,我怕再走错了。”这个新来的摆明了是在拿话点我。 雾和雨是有界限的,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眼前的雾越来越淡,天色也渐渐亮起来, 我看了一下表,已经是凌晨五点多了。“喔喔喔!”“组长,你听。”为子突然说。 大家立起耳朵,“好像是公鸡叫。”“没错,就是公鸡叫。”邵年把枪换到手上说。 “有公鸡说明了什么?”我问大家。“有公鸡说明还有母鸡。”为子抢答道。“呵 呵,有人家了。”邵年一旁笑笑说。“你赶紧收拾收拾去世得了,还他妈有烧鸡呢!” 大兰来了一个落井下石。我一旁笑着,突然脑袋里飞出一只鸡,往那儿一倒瞬间变 成了美味的烧鸡。 当我们远远地看见小村的时候,已经看到房子上升起了袅袅炊烟。“我们没走 错,来的时候,经过这里。”我的确记得这个小村子,果然走到近处,看见了那块 牌子:郭家村。鸡叫一声接着一声,揪得我的心都难受。“组长,壶里没水了。” 张振鹤晃晃水壶。“这样吧,我们去老乡家装点水。”我们几个人走进了村子,村 子不大,七八户人家的样子,破旧的草屋,不规则地摆放在周围。也许是太早了, 看不见一个人。“组长,你看。”为子用手一指,原来是一只黄色的大公鸡带着几 只母鸡一大早出来遛弯。“没见过鸡啊?”“不是,组长你想想,抓一只,然后再 那么一烧,变成什么了?”为子这句话不要紧,我明显感觉大家的眼神有问题。 “我们是军人,怎么能干那些小偷小摸的事。”“这大清早的,谁能看见,没准还 以为黄鼠狼叼走了呢。”“不行,这要是让人抓住,影响多不好。”“我们是特种 兵,谁能抓住我们呢?”“让人看见也不好,一看就是当兵的。”“我们把衣服脱 了不就完了。”“这样行吗?” 我们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扫黄”任务下达,此次任务艰巨,由为子和大兰 去抓鸡,得手后,我们迅速撤离十公里。计划好了,他们俩开始脱上衣。说实话, 在家是不怎么样,但是也没干过这样小偷小摸的勾当,还是有点紧张,相反,其他 人倒很镇定,都立着脚尖看着那边的动静。为子和大兰穿着背心向那群鸡靠了过去, 这些鸡大概是见到了生人,四散开逃,并且发出“咯咯”的声音。公鸡有双不能飞 的翅膀,但是逃窜的时候,居然也可以飞起一米多高。眼看着他俩几次没有得手, 我们这边急得恨不得把枪支上。“哎哟,他们俩怎么这么笨啊,鸡再叫,就有人出 来了。”“喂,你俩回来吧。”我又不敢大声喊,他们俩根本就没听见。大概是急 了,我看见大兰左扑右闪,一个前扑,终于抓到了那只公鸡的一只脚,谁知道那大 公鸡很烈性,居然冲着大兰的胳膊就是几下。大兰气急了,猛地往怀里一带,抓过 鸡头一拧,就把鸡脑袋给拧了下来。为子一看出鸡命了,吓坏了,也不追别的鸡了, 拉着大兰就往回跑。终于得手了,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我们只顾着看前面了,背后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我们 都不知道,一嗓子吓了我们一跳。“我们……我们休息,休息。”那人五十多岁, 扛着锄头。这个时候,大兰和为子拎着死鸡跑了回来,那人一见大兰手上的死鸡, 顿时就明白了。“公鸡就一只,你们把它弄死了,谁踩蛋啊?”“踩蛋?”“就是 跟母鸡干那事儿。”大兰小声解释说。“你们是不是饿了,看你们一个个瘦的。” “大叔,我们偷鸡是不对,要不我们赔给你钱吧?”“钱?这个地方要钱有什么用?” “大叔,我们一个多月没吃什么东西了,净吃耗子和虫子了。”大叔上下打量着我 们几个。我知道,当时我们一定很狼狈,一个多月牙没刷过,脸没洗过,衣服脏兮 兮的。“走吧,到我家去。”“大叔,这鸡还给你,你家我们就不去了。”“走吧, 看你们这些孩子弄的,看着怪可怜的,让我老婆给你们做点饭吃。”我们几个人你 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着我,“你们谁身上带钱了?”大家都摇头。“大叔, 我们出来训练,没带钱,这鸡没法赔你了。”也许是实话更容易打动人,那位大叔 笑笑:“算了,一只鸡不算什么,走吧!”我们几个跟着他就进了村子。大兰一个 劲地捅咕我:“组长,这鸡扔不扔啊?” 大叔家是一个低矮的草房子,进门的时候都需要低头,地面都是石头拼的,但 是小屋很干净。屋里大锅冒着热气,一位身材矮小的大娘正拿着水瓢往锅里倒水。 “来人了。”大叔招呼了一声,大娘回过头,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大兰手里的死 鸡。“鸡怎么死了?”我刚想解释,大叔却抢先说:“被狗咬的。”“哦,我就说 老王家的那只狗疯了,谁都不信,不行,我一会儿就找他家赔我的鸡去。”“算了, 一只鸡找什么找。赶紧做点吃的,这些兵孩子饿坏了。”“好,可是做什么啊,家 里什么都没有。”“你把那鸡炖了吧。”“鸡炖了,我还怎么找老王家啊。”“都 说了别找了,赶紧做饭。”说着把我们都让到屋里。张振鹤指指房梁上的燕子窝说 :“燕子住屋里?”“是啊,这一家都住了好几十年了,每年它们都回来,这不, 刚走没几天。”我才注意到,在墙上有几个相框,里边都是一些黑白照片。“大叔, 你也当过兵?”“哦,那都多少年的事了。”大叔一边卷烟一边说。“大叔,我能 卷一根你的烟吗?”“会卷吗?”大叔把烟盒子递给我们。装模作样地卷了一支, 结果一点上,那烟很呛,我们根本就抽不了。 大叔不太爱说话,坐在那里抽着旱烟,我有点着急,因为这样耗下去,我们和 其他组到达的时间差距就太大了。我不住地看表,“不急,不急,吃完饭再走。” 急也不走,因为已经闻到了鸡肉的香味了。 当几大碗鸡肉端上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是口水飞溅了,顾不得什么形象了,风 卷残云一般,将鸡肉扫荡一空,老两口坐在一边看着,大娘说:“看把这些孩子饿 的,咱家铁蛋要是还活着,跟他们差不多一样大。”我擦擦嘴上的油问道:“大叔, 他是怎么死的?”“别提了,这里的地不好种,那年又闹旱灾,家家都没吃的,结 果我们家铁蛋就去偷人家的鸡,从篱笆墙上掉下来,摔死了。”“啊?篱笆才多高 啊。”“那时候,铁蛋才六岁……” 大家总算吃完了,却找不到理由走。因为无以回报,最后我硬着头皮站起来说 :“大叔,我们还要赶路,回去晚了要挨批的。”“你们要去哪儿?”“回部队。” “这里哪有部队啊,我怎么不知道。”“新建的,还有七八十公里呢。”“这样, 你们等我一会儿。”说着大叔就出去了,“还等什么啊,都几点了,赶紧走吧。” 时间的确是来不及了,正当我们准备道别的时候,听见大叔站在院子里喊:“出来 吧!”大家一看,都乐了。只见大叔拉着一辆驴车站在门口。 我们几个挤在小小的驴车上,驴倒没说什么,但是明显超载了。大叔猛力地抽 打着驴屁股,小毛驴一路狂颠,我们几个紧紧地抓着车板。 “这车上什么味儿啊?”为子问。 “哦,刚拉过马粪,看你们又着急,也没扫扫。”大叔一边赶车一边说。 “拉过大粪啊,那现在车上没粪了吧。” “有车坐就行了,还要求那么高干什么。”张振鹤把背包从车上背到肩膀上说。 小驴车的行进速度比我们肯定是要快多了,可是跑了快两个小时,我发现方向有点 偏离,我急忙对了一下太阳的位置。“大叔,停下吧。”大叔拉住缰绳回头问道: “怎么了?”“我们好像走错方向了。”的确眼前的路已经径直向东边去了。“不 是又走错了吧!”朱海跳下车。“好了,大叔,谢谢你送我们。路不对了,我们得 自己走了。”“那好吧!我就送到这儿吧。”“谢谢你大叔。”“哎呀,别见外了, 我回去了。”我们看着大叔的驴车消失在他回家的路上,“大叔人真好,我真想叫 声‘爹’。”大兰看着驴车远去的方向感慨着。我们重新背上背包踏上回基地的路。 我们及时修正方向,向着东南方向走去。 “组长,我们看样子是到不了了。”“我们到不了,别的组也肯定到不了。” 我还没说话呢,大兰就把朱海的话接了过去。我心里想,到不到都不重要了,能回 去就行了。“鸡肉真好吃,刚才颠的我差点没吐出来,我强忍着。”为子摸摸肚子 说。“这地方的人真好,就是没姑娘,有我就娶一个回去。”张振鹤笑笑说。邵年 始终不怎么说话,“你想什么呢?”他抬起头,“没想什么,你说生活在这样的地 方也是一辈子,我也没看他们不开心。”“人就是命,你们要是生在这儿,也是一 样。”也许是鸡肉完全补充了能量,我们脚下的路就变得平缓多了。当我们远远地 看到基地大门的时候,已经是快十一点了。“这样不行。”我摸了一下为子的额头, “我们就是慢也不能慢成这样,大家跑起来。”G4组奔着基地跑了过去。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