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尔威尔受军法审判(4) 奎格和威利谈话时总抱怨些鸡毛蒜皮的事,电报译得太慢啦、邮件分发不及时 啦、出版物上错字没改啦、无线电室飘出咖啡味啦,或者信号兵抄写信号信息出了 错啦——威利开始对奎格产生了深藏不露的憎恨。这种憎恨不像他曾经对德? 弗里 斯舰长的那种孩子气的赌气。它就像丈夫对生病的妻子的憎恶,一种由于无法摆脱 一个讨厌的人而产生的成年人的持续不断的憎恶,而且这种憎恶不是作为自我辩解 而产生的,而是因为它能在持续的黑暗中发出一丝令人讨厌却又令人满足的微光而 产生的。 出于这种憎恨,威利总是把自己的工作干得令人难以置信地干净利索。他的惟 一乐趣就是让奎格的诡计不能得逞,办法就是事先预见到他要挑什么刺,到时候叫 他有口难张。但是威利的防线有一个永久性的漏洞:杜斯利。当舰长得意洋洋地翁 声翁气地说挑出了威利那个部门的错误或遗漏时,这些过错几乎总是可以追溯到这 位助理通讯官身上。威利曾经对他发过火、蔑视他、痛骂他、恳求他,甚至当着马 里克的面和他苦口婆心地交谈过。开头,杜斯利红着脸孩子气地答应改过。可是他 仍旧和过去完全一样,糊里糊涂,马马虎虎。末了,他打退堂鼓,急不可耐地断言 道,他没用,而且知道自己没用,将来也永远不会成为有用的人。威利没办法,只 得向奎格报告他的情况,要求将他送交军事法庭或勒令其退役。威利以前从未在舰 长面前用言语或暗示责怪过他的助手,并当仁不让地为此感到自豪。当他得知杜斯 利获得了优异的业绩评分时,他哭笑不得。 8 月的日子一天天拖着,拖着,终于到头进入了9 月,此时“凯恩号”护送着 十艘绿色的慢慢爬行的步兵登陆艇行驶在夸贾林环礁至埃尼威托克环礁的航线上。 9 月的头两周,一种越来越紧张不安的期盼情绪在军官中扩散开了。现在,自 奎格奉调来到“凯恩号”已经12个月,而且大家都知道担当舰长职务很少有超过一 年的。威利逐渐习惯往窄小的无线电室跑,去查看报务员在打字机上打出的福克斯 文件的附件,希望看到祈望已久的海军人事局发来的电报。奎格本人也表现出同样 急切的心情。威利几次发现他在无线电室查看电文。 俗话说心急吃不着热豆腐。这里也是一样,大家盯着查看的福克斯文件的附件 始终没有给舰长的命令。这样的守候只能增强舰上的紧张烦躁情绪。这种情绪又从 军官传到了下面的士兵中间。这种古怪的情绪就像孤独和厌倦的霉菌开始在舰上繁 茂地滋生起来。士兵们留起了奇形怪状的胡子,把头发剪成了心形、十字形和星星 的形状。佩因特在夸贾林岛上捉住了一只招潮蟹,大小如馅饼,长着一只五颜六色 的巨钳。他把它带到了舰上,养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天傍晚都用一根绳子像牵狗一 样牵着它到舰艏楼上走走。他给这个丑陋的东西起了个名,叫海费茨。一天佩因特 和基弗发生争吵时这只蟹逃跑了,爬进了小说家的房间,并用它的大钳夹住了他的 一个大脚趾头,当时小说家正坐在书桌前构思写作。基弗尖叫着左跳右跳跑进了军 官起居舱。他试图用舰上的短剑砍死海费茨,而佩因特猛地冲到了螃蟹和发疯似的 赤裸着全身的基弗的中间。从此以后两位军官就交了恶。杜斯利少尉也变得古怪起 来,疯狂地爱上了《新纽约人》杂志上一则广告里穿紧身胸衣的女郎。在威利眼里, 广告中那个不知名的女郎跟他过去在杂志上见过的成百上千的其他服装模特没有什 么两样——弯弯的眉毛、大眼睛、瘦脸颊、嘟起的嘴、迷人的身材、一脸高傲和厌 恶的神气,仿佛有人给了她只水母叫她用手托着一样。但是杜斯利发誓说,这就是 他一生在寻找的女人。他给那家杂志和那家服装公司写信,要这个女人的姓名和地 址,而且他还给纽约的三家广告公司的朋友写信,求他们打听她的下落。如果说以 前他的工作效率是正常值的百分之二十五左右,那么现在已经降到了零。他懒洋洋 地躺在床上,日夜对着那紧身胸衣广告叹气。 威利不安地注意到了这些古怪行为。这些古怪行为使他想起了小说里写的长期 在海上航行的海员所遭遇到的事情,看到那些典型的症状出现在自己的舰友身上, 他没有多少开心的感觉。 后来这种症状也在他自己身上发生了。一天值日时他正在舰桥上喝咖啡,脑子 里突然产生一个念头,要是自己有一个刻有本人名字的咖啡缸子,那多神气。这念 头本身并不古怪,但是他对此念头的反应却是古怪的,几分钟之后,一个刻有自己 名字的咖啡缸子竟然对他来讲似乎成了世界上能想像出来的最奇妙的财产。因为老 想着咖啡缸子,他无暇顾及值班的事了。他能看见咖啡缸子在眼前的空中飘动。他 一值完班就冲进舰上的钳工室,借了一把小锉,费了好几个小时在一个陶瓷杯上刻 上了“WK”两个字母,刻工的精确和灵巧可以与珠宝商的手艺媲美,当时晚餐时间 已过,天已经黑了。他在字母的挖槽中填满了蓝色油漆,并小心翼翼地将杯子放入 书桌的抽屉里晾干,杯子的下面还垫上了袜子和内衣以防碰撞。当他清晨4 点被叫 醒去值班时,他首先想到的是这个缸子。他从抽屉里取出了缸子,坐在那儿沾沾自 喜地看着它,就像姑娘在看情书一样,结果换班晚了十分钟,引来困乏的基弗一阵 咆哮。第二天下午他把杯子带到上面的舰桥上,并漫不经心地把它递给信号兵额尔 班,要他用雷达室的玻璃咖啡壶给它倒满咖啡。水兵们羡慕赞赏的目光让威利的心 里喜滋滋的。 次日上午,威利又带着他那宝贝的杯子来到舰桥上时,看见额尔班正在用一个 跟他自己的杯子一样刻有“LU”字母的缸子在喝咖啡,心里好不气愤。他认为这是 对他个人的侮辱。威利很快发现整个舰上一下子冒出了许许多多的刻了名字的缸子。 水手长的助手温斯顿就拿着一个刻蚀着由优美的古英语字母组成的徽章并衬以家族 纹章花饰的缸子。与这个及其他十几个水兵的杯子相比,威利的杯子只能算幼儿园 孩子的作业。那天晚上他一气之下把自己的杯子扔进了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