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加仑草莓(7) 门开了,舰长室里的灯也自动地关了。威利跨过舱口围板走进黑暗的房间。门 哐啷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灯应声骤然明亮起来。 房间里有四个人:舰长、沃利斯少尉、杰利贝利和上士贝利森。舰长的床成了 钥匙的海洋——似乎有10万把钥匙,各种形状的铜钥匙、钢钥匙、铁钥匙,互相纠 结在一起,也和白色标签的绳子纠缠着。甲板上堆满了纸板箱。杰利贝利和贝利森 正叮叮当当地将钥匙分成两堆。沃利斯少尉正把小的那堆钥匙一把一把地递给舰长。 奎格坐在办公桌前,脸色发白两眼发红,但充满了热情,一把一把地将钥匙插入锁 孔中,用劲转动这些钥匙,最后又将它们扔到两腿之间的箱子里。他抬头看了一眼 威利,厉声说道:“别呆傻傻地站在那儿,把它们倒出来,快走。”接着又重新有 规律地反复地将钥匙插入锁孔中,每插一次便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声。屋里的空气 充满了恶臭和烟雾。威利将钥匙倒在舰长的床上,赶快离开房间,走到外面的舰艏 楼上。 倾斜摆动的雨幕从船头横扫而过。风吹动着他的两条裤腿,雨点打在他的脸上。 威利费劲地躲到了艏楼室的背风面。船头落入了波谷,当它再次升起来时,它把一 个大浪切开成两股泡沫翻滚的黑色水流,浪花从威利身旁飞过,弄得甲板和舰桥全 是水,然后滴落到威利的身上。 在各种各样的天气里,威利喜欢舰艏楼的这些孤独时刻。“凯恩号”上的生活 是折磨人的、令人苦恼的,宽阔的大海和清新的海风便成为一种慰藉。在风雨交加 的晚期的暮色中,威利能够看见在天幕的背景下“蒙托克号”、“卡拉马祖号”以 及距离最近的那些驱逐舰的模模糊糊的形状,在灰黑色的海洋上它们是些显得更黑 的上下颠簸的小物体。这些物体里有灯光、温暖、嘈杂声、海军生活的上千种礼仪 以及——就威利所知——像“凯恩号”上草莓事件那样疯狂和不可思议的危机。在 其他军舰舰桥上的值班人员中,当他们看见这艘窄小的旧式扫雷舰落入深深的波谷 时,有谁会想到它的水兵正低声议论哗变的事,而它的舰长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试着将无数把钥匙插入一把锁的锁孔中,而且他的两眼还兴奋得闪闪发光呢? 在威利的生活中海洋是惟一大过奎格的事物。在威利的意识里舰长已膨胀成一 种无所不至的存在,一个恶意和狠毒的巨人。但是每当威利的心灵里出现大海和天 空,他就能够,至少是短暂地,将奎格降格为一个病态的用心良好的人,拼命地干 着一项他力所不能及的工作。与大海相比,“凯恩号”上因头脑发热闹出的那些小 事端,像最后期限啦、案情调查啦、古怪的条令啦、可怕的发脾气啦,所有这些事 情都可以缩小和平息为连环漫画——尽管是短暂的。威利不可能将这些想像带到甲 板下面去。一次令他精神紧张不安的叱呵、军官起居舱的电话蜂鸣器一响、一张铅 笔写的条子都会使他再次被那狂热的世界所吞没。但是这种轻松的心情在其持续期 间是十分美妙的、使人精神振奋的。威利在昏暗的浪花飞溅的舰艏楼上停留了半小 时,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潮湿的海风,然后走了下去。 第二天早晨,当“凯恩号”驶入关岛的阿普拉港时天仍旧下着雨,岛上多岩的 小山显得灰蒙蒙的。舰艇缆在一个系泊浮筒上,就在新的2200吨的“哈特号”驱逐 舰的旁边。缆绳一系牢,奎格就命令武装卫兵沿左舷每隔20英尺站立一人以防有人 将钥匙传递给驱逐舰上的某个朋友。他还派佐根森到“哈特号”上,要求其信件检 查官告知“凯恩号”舰长是否在“哈特号”的邮件中出现过钥匙。这位信件检查官 是一个两眼深陷在黑眼圈里的极瘦的海军上尉,他瞧着佐根森,怀疑他患了精神病, 并叫他把他的要求重复两次。然后他才勉强地点点头。 与此同时,威利正在帮助喜气洋洋的杜斯利收拾行装。奎格终于放走了这个少 尉,他已做好安排,10点钟随“哈特号”的小艇去海滩。“你为什么不呆在周围观 察观察搜查的情况?”威利说。 杜斯利咯咯地笑起来,刺啦一声拉上他那漂亮的猪皮提箱的拉链。他穿着散发 出樟脑味的蓝色海军服,左胸上装饰着一条新的黄色缎带及两枚战斗勋章。“威利, 只要离开这艘该死的军舰对我有好处,我就离开它。我不喜欢在这里度过的每一秒 钟,而我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太多的一秒钟了。至于这次搜查行动,你不会找到任何 钥匙。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钥匙。” “我也认为没有,但是这次搜查将会是——” “我不是说我认为有没有,威利。我明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钥匙。”少尉弯下 腰照了照镜子,梳了梳金黄色的长发。 “确切地说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也不会对你讲。我马上就要获得自由了,我不想再和那个大腹便便的 小矮疯子有什么牵连了。”杜斯利将粉红色的发油洒在发刷上,细心地梳理着发卷。 威利抓住他的肩,把他的身子转了过来。 “杜斯杜斯利的昵称。——译者注,你这个该死的油头粉面的家伙,你是不是 知道能解开这个荒唐的混乱案子的一些事情?告诉我,不然我就对奎格讲你隐瞒了 实情,所以帮帮我吧——” 少尉笑了起来。“得了,威利,你不会对‘老耶洛斯坦’讲什么的,我了解你。 10个月来我一直在利用你这个弱点。威利,很抱歉我利用了你。我们第一次谈话时 我就对你讲我是个没用的人。我就是这种人。我在纽约还稍有一些可取之处,在那 儿我可以——” “杜斯,关于那些该死的草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这位身材苗条的少尉迟疑起来,咬着指甲。“说真的,不对你讲实话是可耻的, 但是我要坚持一个条件。等我离开20分钟之后你才能对别人讲这事——” “行,行。你知道些什么?” “是食堂那帮勤务兵。我亲眼看见他们从容器里刮取草莓。是在凌晨1 点钟。 我值完中班下去上厕所。他们正高兴地吃着呢。我想他们没有看见我从食品储藏室 旁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