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1) 夜已很深了,威利合上基弗的手稿,把它放到一边,走到舰务办公室。他打开 那盏黄色的台灯,栓上门,掀开打字机的盖布。闷热的房间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只 听到船体与“冥王星号”船帮之间的碰垫发出的低沉的嘎吱嘎吱声。(“凯恩号” 正停靠在这艘后勤舰旁边进行修理。)在放文件的抽屉里,他发现了一些文书军士 的被撕掉的色情小说,更让他觉得有趣的是他竟读得爱不释手。威利把纸卷进打字 机里,以平稳的速度敲击着键盘,一刻不停地写了起来。 最亲爱的梅: 如果说有一种经历代表我在这艘舰上的生活,有一种记忆我将永远保留,那就 是从睡梦中被摇醒。我想在过去的两年中,我曾经上千次从梦中被摇醒。我从睡梦 中被摇醒也是因为你,我希望一切还不太迟。 我知道你收到这封信时一定很意外。亲爱的,读一下这封信,然后再决定是不 是值得给我回信。就我所知,现在的我对你来说,并不比任何一个在格罗托俱乐部 里傻呆呆盯着你的观众更重要。但我必须写这封信。 五个月没给你写信了,在这里做迟来的道歉也没有什么意义。你知道我为什么 没有写信。我当时得出了一个自以为很崇高的结论:如果要和你分手,就应该分得 彻底,也不再用一些不知所云的信来折磨你。因为那时我认为你配不上我,决定永 远地避开你,所以我就没有写信,请上帝宽恕我吧。 我要你做我的妻子。这是我又一次写信的原因。我确定无疑地知道,这是永远 的真情,我爱你,我从来没有像爱你那样爱过任何人,即使是我的父母。从你在卢 吉的家里脱下外衣的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你了,不知你是否还记得。那一刻——在 我的眼里,而对我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向往的女人。随后 我发现你比我更聪明,更有个性,但这些只是意外的发现,我想即使你是个傻瓜我 也会爱上你的。所以我想身体的吸引是这份爱的基础,永远都是。也许你并不喜欢。 你可以如此轻易地吸引成群的痴愚者,但这是事实。 事实是这样,亲爱的,这种性的吸引几乎毁掉了我们的生活,因为我那愚蠢、 幼稚,而又自命不凡的心里,这像是一个陷阱。在约塞米蒂之行以后,我母亲反复 给我灌输一种观点:我是被性所拖累,我不应该娶你。如果你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改 变了我,我无法告诉你。过去五个月中,在我身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所有这一切 加在一起,我好像一下长大了五岁,现在我可以很确定地说,我已经走出了青春的 迷雾,即使还远没有成为一个真正成熟的男人。我很清楚地知道,你和我是一生一 次的奇迹。我无法理解你是如何又为什么爱上我的,因为你比我更坚强,更聪明, 更漂亮,更会赚钱,所有的地方都比我好。或许是我那普林斯顿式的喋喋不休帮了 我,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真要向上帝感谢普林斯顿了。我知道那种势利的,所谓的 “嫁入豪门”的思想,你根本不屑一顾。不管怎样,你爱我真是我天赐的运气。 亲爱的,我现在就好像大坝决口了,不知该先写什么。最重要的是,下次我回 家的时候,你愿意嫁给我吗?无论战争仍在进行或是已经结束?我猜它会在几个月 内结束,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做的事情。我要回到学校读硕士,或许还会再读博士, 如果还有钱的话。之后我会找一份学校教员的工作,我不在乎是在哪儿,不过最好 是在一个小镇上。至于钱,我不会用我妈妈的钱。我父亲——请上帝保佑他安息— —留给我一份保险金,够我上两三年的学。我还可以课余去打工,做家教或是其他 什么,政府也许还会帮助退伍军人,就像在上次战争中一样,不管怎样,这个问题 会解决的。顺便说一句,我父亲曾经好几次间接地对我说我应该娶你。他意识到我 已经找到了幸福。 我知道我愿意去教书。你也一直理解我的想法。我已经在“凯恩号”上当了几 个月的副舰长(天哪,我有这么多的消息要告诉你——等一会儿再说吧。),并且 办了一个学习班,给水兵们讲授军事学院的课程,引领他们进入自己感兴趣的领域, 为他们的学习提供建议,看着他们不断学习和提高,我从中得到的快乐简直无法描 述,我感觉到这就是我所适合的工作。至于像弹钢琴,我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成就。 我没有天分。我只会简单地按按琴键,胡编一些不着调的曲子,作为周末晚上在家 中的消遣倒是不错的。夜总会的生活,那些脸色惨白的该死的家伙,污浊的空气, 夜复一夜毫无变化的东西,所有那些乏味的令人生厌的虚伪的音乐,虚伪的幽默混 杂在一起。那一切不适合我,也不适合你,在那些夜总会里,你就像是垃圾中的一 颗钻石。 关于宗教信仰。(先说重要的——我实在是有好多话要说。)我从来不信教, 但看过了那么多的日月轮回,那么多人的生命在这片海上默默延续,我已经不再否 认上帝的存在。现在我一有机会就去做礼拜。我是半个基督教徒。天主教总是让我 感到害怕,我无法理解。我们可以讨论这个问题。如果你想要我们的孩子做天主教 徒的话,嗯,我觉得基督教徒就是基督教徒。我不太愿意用一种我不理解的仪式举 行婚礼——我正尽可能的直率,因为现在是最紧要的时候——但我也会那么做的, 如果那是你希望的。这些都可以谈,都可以解决,只要你还依然像过去一样爱我。 插一条消息(当然我不能告诉你现在我在哪儿这一类的事情),你可以知道的 是我现在并没有因为哗变而被关禁闭。被宣告无罪释放了,主要是靠了一些法律上 的手段,所以我的案子也结束了。那个可怜的水兵斯蒂尔威尔疯了——我猜是被奎 格逼疯的。我现在对奎格和斯蒂尔威尔都很同情,他们一样都是战争的牺牲品。后 来我听说斯蒂尔威尔经过一些休克治疗已经恢复得很不错了,在岸上做力所能及的 工作。奎格被一位极好的海军学校毕业的军官取代了,这个人花了四个月的时间整 顿这艘舰,然后把它交给了基弗。于是我们现在就有了一位小说家舰长,真是一种 特殊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