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第一天(3) 舰长德? 弗里斯从梯子爬了上来。他在舰桥上慢慢地踱着步,俯在舷边上看看 缆绳,估测一下风力,往后看看航道,以一种不动感情的快乐声调发布着简短的命 令。威利打心眼里认为他的姿态架势相当动人,因为那是那么自然,好像完全是不 知不觉中的自然的动作。那可不仅仅是挺直腰板,端正双肩,收腹那么简单。德? 弗里斯目光中透露的是知识,举止中显现的是权威,嘴边鲜明的线条标志的是果决。 “嘿,真是的,”威利心想,“一艘驱逐舰的舰长若不能指挥他的舰船离岸, 他还有什么用?”他已沾染了“凯恩号”人的心态,把这艘旧军舰看成一艘顶呱呱 的驱逐舰了,而且总是把事实往光彩的方面想。 他的沉思被“凯恩号”汽笛的一声巨响打断了。紧靠着“凯恩号”的那艘驱逐 舰的舰艉被一只小拖轮拖着缓缓地离开了“凯恩号”,留下一片窄窄的三角形水面 在雨中冒着水泡。 “收进左舷的所有缆绳。”舰长命令道。 不一会儿,一个蓄着山羊胡子、头戴耳机,名叫格拉布奈克的水兵报告道: “前后缆绳都已收进,长官。” “左舷后退三分之一。”舰长下令。 舰上那个位于机房传令钟旁边的胖通信兵杰利贝利将命令重复了一遍,并敲响 了传令钟。轮机舱随即做了回答。军舰开始颤动,并缓缓后移。威利本能地闪出一 个想法:这可是个历史时刻,他登上“凯恩号”后的第一次出征。但他很快就抛开 了这个想法。这艘舰在他的生活中算不得什么——他决心要使这念头成为现实。 “离舷边远点,基思先生。”德? 弗里斯舰长靠在舷边上厉声喝道。 “请原谅,长官。”威利一边说一边往旁边跳开一步,并擦了擦从脸上直往下 流的雨水。 “全都停机。”德? 弗里斯命令道。他从威利身边走过时说,“你难道连到里 边躲躲雨都不知道吗?到驾驶室里去。” “谢谢您,舰长。”他很高兴地躲了进去。一阵疾风吹着雨点斜扫着航道的水 面。雨点打在轮机舱的窗户上发出击鼓似的砰砰声。 “舰艉报告,正后方100 码处有一个航道浮标。”格拉布奈克喊道。 “我看见了。”舰长说。 马里克通过望远镜仔细观察下游的航道,身上的雨衣直往下滴水。“一艘潜艇 在顺航道行驶,舰长。航速10节,距离1000码。” “很好。” “舰艉报告有一艘战列舰和两艘驱逐舰正逆航道驶过峡口,长官。”电话传令 兵报告道。 “这里成了第42街和百老汇了。”德? 弗里斯说。 威利从驾驶室里望着外面波浪滔滔的航道,心想:“凯恩号”已陷入困境。强 风吹得她正迅速地朝下游的航道浮标移动,在不停地上下起伏的航标与船坞里的舰 船之间已没有什么回旋余地。那艘战列舰和那艘潜艇正快速地从两侧挤过来。 德? 弗里斯毫不惊慌,快速地向轮机与舵手发出连串指令。威利对这些指令的 用意完全不理解。但其结果是“凯恩号”做了个弧线形倒车调转了舰头,成了顺航 道方向行驶,远离了那个航标,跟在那艘正在离港的潜艇后面成一线行驶。在此期 间,那艘战列舰及其护航舰已从左舷从容通过。威利观察到没有一个水兵做任何评 论或显得经见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所以他断定在他看来一个十分棘手的难题在一 个有经验的水兵那里不过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马里克跨进驾驶室,拿起搭在舰长座椅上的一条毛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真 倒霉!这种普吉特海峡的天气。”他看见威利在一旁闲站着,一副少见的无所事事 的样子,问道:“你究竟呆在这里面干什么呀?你本该在右舷边上值勤了望的——” “舰长让我进来躲躲雨。” “哼,你大概是妨碍他了。出来吧。你不会融化掉的。” “很高兴,长官。”威利跟着他走到外面的风雨中,对自己事事都出错气恼之 极。 “从刚才的倒车掉头操作中学到点什么了吗?”马里克望着航道下游问。 “好像很稀松平常嘛。”威利说。 马里克放下望远镜,看着威利,神秘兮兮地龇牙一笑,“基思,你以前从未在 舰桥上呆过吧?” “没有,长官。” 马里克点了点头,继续用望远镜搜索航道。 “怎么啦,”威利擦着眼睛上的雨水,问,“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吗?” “啊哈,没有,没有,”马里克说,“任何一个海军少尉都能像那个老头一样 操纵这艘军舰。我原以为你会毫无道理地认为那很了不起呢。”他又咧嘴一笑,走 向舰桥的另一侧。 疾风急雨刚过,又复丽日当空,“凯恩号”平安驶离了航道入口。威利下岗后 走到前甲板上欣赏钻石海岬与瓦胡岛上的青山。“凯恩号”以20节的航速在平静的 蓝色海面上破浪前进。威利对这艘破旧的扫雷舰的轻快速度颇感异乎寻常、喜出望 外。这艘锈迹斑斑的老兵舰尚未完全失去其驱逐舰威武雄壮的气概。甲板在剧烈地 左右摇摆,舰艏冲起的波浪溅起晶莹的浪花,威利为自己丝毫不感到晕船而感到自 豪。自从他登上“凯恩号”以来,这是他头一次有了几分快意。 然而,他不该到下面去喝咖啡。基弗抓住了他,派他纠正出版物里的错误。这 是通信工作中最最乏味的琐事。威利讨厌红墨水、剪刀与气味难闻的糨糊,以及那 繁琐的、改不完的错误:“第9 页,第0862段第3 行,将‘所有订定的枪炮演习’ 改为‘由美国海军舰队7A所订定的所有枪炮演习’。”他可以想见全世界有数以千 记的海军少尉正在竭尽目力,弓着背,干着诸如此类无足轻重的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