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军人拥军送兵 1978年的冬天真冷,老北风吹的呼呼叫,王党参起床就发女人的脾气,咋不做 个人事哩?夜壶能搁置在院墙头上?给我吹起床号啊? 女人从门里往外望了一眼,一米五高的矮院墙上,她刚放上去的夜壶迎风正唱 曲儿,呜咽如埙,伴随着北风一阵紧一阵,呈现出抑扬顿挫的调调儿,她没回答党 参的话,呵呵笑个不停,往常的夜壶也是这么搁的,没见有这响动声音,今儿个回 风了,北风在夜壶口上吹起了叫叫儿。笑够了她才说,快起来吧!春生验上兵了, 你不赶紧去他家送行,要等人家走了你才去呀?侍候你不起夜还错了不成,明儿个 夜壶你自己倒,我咋晓得今儿回风呢? 王党参特意寻了身旧军装来穿,边穿边说,才说了你一句,就引来你一箩筐的 话,你回答个“二回不这样搁了”不行啊? 女人说,还真不行!我明天下午跟大队里的队伍上大堤做饭,得两个月不能回, 你可得把娃子招呼好。 王党参洗了把脸,坐下来喝早餐稀饭,他向女人翻了个白眼儿说,这还用你交 待?老军人战场都能生存,没老婆在家还不过日子了?说完便叹息,若不是我这两 条腿脚长短不一致,我也肯定会上大堤挑土打夯,想像那红旗招展,军号嘹亮的大 堤,真叫人眼热,过两天,我带娃儿去看你啊! 算了算了,我谢谢你的好意,去了又不是不能回,你上了堤还不叫人说闲话? 人家不说你离了女人不得活才怪!你不怕丢你伤残军人的光荣脸? 说完这话,女人话峰一转,嘿!我跟你说个正事,春生当兵走,他才买的那辆 永久牌自行车总不会带到部队上吧?给他家一百块钱买过来,你腿脚不好,有个自 行车也方便,再说,瘸腿的人骑了自行车也没人看得出你腿脚不好。 才三十多岁的王党参最不愿意听人说他瘸,瘸腿是事实,但这条腿是为国家弄 瘸的,并不是我自己天生瘸子,自家女人说又没法子,他不吭气了,不过,春生的 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还真是个事,能弄来最好,家里的三间红瓦房下,收音机、缝纫 机、手表啥都有了,就缺少一辆自行车,能弄回来,这辈子可真活惬意了,有生之 年啥都满足了,一辈子都不用再添置家当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张不了口,找人 家买?还不等于在向人家要!明摆着捡春生的便宜,人家二百六十块才买的,自己 一百块钱能买回来,买得到吧?有点玄!自己和春生是叔伯兄弟,掂记他那辆自行 车的人不会少,唉,不争一争,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再想捡便宜?好事不能 都等你党参捡啊?不过想法子让春生主动送给自己,能够既要了春生的自行车,还 不出一分钱,这才是上上策,争的不香,人家送给自己才香哩。 心里这样想,王党参有把握,他号住了春生的脉,但嘴上并没说出来,却对女 人正话反说,瘸腿就是瘸腿,骑个自行车就不瘸腿了?骑在自行车上看不出来,下 车了还是瘸腿,我想得通,瘸才光荣,不瘸他光荣吧?我敢说,在全中国,没人敢 笑话我这瘸子,更别说我们生产大队了。 王党参出门才走两步,女人在后边嘱咐,别忘记了买春生的自行车! 老北风吹得紧,打个冷战,空洞袄下直灌风,王党参紧了紧两襟,使手捂住, 身子不冷了,手背却冻着,在家只顾换旧军装,没想到添件毛衣,想回头,却舍不 得已走过的冤枉路,抬头瞅路边有条不知谁遗弃的麻绳,捡了起来当腰带,可惜长 度不够,他把麻绳劈成两股,打了个死结,往腰里一系,腾出双手往两个袖口笼子 里一插,暖和了哦!一瘸一拐地往春生家走。 乡里俗语:腰里系根乱麻绳,老子一辈子不求人儿!王党参当过兵吃过粮,是 二等甲级伤残军人,还拿国家的优抚金哩,而且是月月红,村里人暗称红瘸子,可 他到春生家却想打春生永久牌自行车的主意,平常不系麻绳的人,今天捡了条乱麻 绳来系,却是系了去求人的,不过名义上是去送行的,求人是言外之意。 老远听得春生家笑语连天,看样子来客不少,走近了才知并没多少人,不过五 个女客而已,乡下女人,没外人时顾忌不多,嗓门大调子高,都说是一个虼蚤一裤 裆,三个女人一稻场,何况五个女人哩! 王党参进了院落,朝堂屋门口喊了声“春生”,春生妈开了厢房门,来客都在 厢房里烤火。 党参来了,快进屋烤烤,天儿冷!你不来,春生还说要找你去,让你教他打背 包,昨天班长教他打了,他拆散后再打不到原样,急得不行,我说我替春生去你家 找,一时客多走不开,赶巧你来了!春生妈让着党参进屋。 找我就对了,井字型背包,表面上看只有一种打法,其实根据用途不同有许多 种不同的打法,像他这要当兵走时,打出的背包一定得标准,这是给人看的,要横 平竖直,线条笔直,像艺术品,但它不实用,部队紧急集合时的背包就不能这样打 …… 王党参还没说完,一个女人插话,党参哥,你跟婶子说这些也没用,我听不懂 她也听不懂,你还是跟春生说吧! 春生呢?喊他来我教他,想当年我在越南时团里举办打背包比赛,我得过第一 名,当我的徒弟,也肯定能拿新兵连队打背包的冠军。 你莫吹牛皮吹破了天,天塌了我顶不住,等下午春生回来了我们见实点子。 春生不在?到哪儿去了?王党参问。 大家都没回答他,相视一笑。 王党参瞅了瞅一圈子人的脸,自信地说,我晓得了! 大家都呵呵笑起来,他王党参会是神仙?春生今天去办的事,是昨天晚上才说 定的,他也晓得?能掐会算的姜子牙再世,也猜不出春生的这个事。 党参哥,猜出来了有奖,猜不出来,奖品归我行不行? 王党生眨动着眼睛问,你先说说啥奖品。 王党参的问话似火药捻子,春生家厢房里顿时响起哄笑。 春生妈说,你家门妹子故意逗你,昨天说到学打背包,春生说要把自行车送给 你,瘸个腿行走不方便,骑个自行车就看不出瘸腿了,他还说你有个战友在他要去 的部队当营长,要找你的麻烦,今天你妹子拿自行车跟你打赌。 部队里营长多了,不会正巧到他那个营的,这跟天上掉个锅盔馒头,正好砸在 春生头上一样。王党参没有正面回答春生妈的话,他想问问春生咋知道他的战友在 春生要去的部队。 春生妈不知道具体情况,一时难于回答,党参的家门妹子却不容他改变思路, 党参哥,你还没说打赌的事哩! 王党参回过神来问道,他是去见人! 废话,这个时候出门肯定是去见人,你今天出门不也是在见人嘛! 他是去见女人! 家门妹子一楞,然后说,世上只有两个种人,一种是男人,一种是女人,有人 堆的地方肯定有女人。 王党参发现了家门妹子了楞神,扫视了一眼春生妈诧异的目光,然后肯定地回 答,春生是去见将来属于他的那个女人! 此语一出,全场不吭气了。 家门妹子楞了好大一会儿说,你肯定事先晓得了,不然不会一口说准的! 王党参嘿嘿笑道,当过兵的人还不晓得这把戏,几年兵白当了,这叫拴红缘, 有说头的,不当兵说个媳妇好艰难,验上了兵,你不说媳妇,媳妇找上门来说你, 你嫂子跟我就是这样说下的。 家门妹子哈哈笑起来,怪不得你晓得的,原来还有这些事,亲身体验得出的结 果。说完回头对春生妈说,婶子啊,看样子还真得让春生把这门亲定好,像我哥这 样的,若不是当兵前先定下来的,当兵回来瘸个腿,谁跟他呀! 另一个女子白了党参家门妹子一眼说,死闺女说不来个人话,咋不捡个吉利的 话说? 家门妹子吐了吐舌头,又朝地上吐了口吐沫,用脚使劲地跺跺,嘴巴念叨,算 我没说!算我没说! 王党参背过脸儿去,嘿嘿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