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坚婚礼上牵出的思绪 三月,桃花如期开了,满目疮痍的古都也渐渐显出了生气。 在西安中山军事学校的院子里,凡树桃花开得分外红艳。国民军联军驻陕总司 令于右任走近一株桃树,把鼻子凑上花枝嗅了一阵,然后撩起长袍,朝礼堂走去。 阵阵欢笑声、嬉闹声正从礼堂敞开的窗子里飞了出来。于右任脸上露出了淡淡 的笑意。 礼堂里,国民军联军总政治部主任刘伯坚的婚礼正在进行中。 在中山军事学校为共产党人刘伯坚举行婚礼,是于右任的精心安排。 西安中山军事学校属国民军联军驻陕司令部所辖,它是于右任先生一手倡办的。 西安解围,于右任虽被冯玉祥任为驻陕总司令,但手中无兵无将,为了谋求日后发 展,培养人才,在共产党人魏野畴、史可轩(当时都在于右任驻陕司令部政治部任 职)的帮助下,创办了这所军事学校。军校组建过程中,以国民党左派著称的于右 任接纳了许多共产党员,并委以要职,校长史可轩、副校长李林、政治处长邓希贤 (即邓小平),都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员唐澍、许权中、高克林等先后都在该校担 任过领导职务,刘志丹、高岗等担任教官,学生中党团员也很多。中山军事学校除 了军事训练外,主要是政治教育,政治教育公开讲马列主义,实际上这是一所由共 产党人领导的红色学校。 在这里为一个共产党人举行婚礼,是最恰当不过的选择。 于右任走到礼堂门口,看了一眼用红纸贴在墙上的标语: 联合革命党,打倒帝国主义! 阶级利益的结合,是阶级奋斗…… 于右任抚须微笑。显然,他对这个国共合作色彩很浓的革命婚礼十分满意。走 进礼堂,一身戎装的刘伯坚和新娘子立即热情地迎了过来。 新娘十七八岁,圆脸短发,此时穿一件白绸短褂,黑绸长裙,胸前别一朵红纸 花,显得质朴,干练,文静。 她叫王叔振,西安女子师范的学生,她来国民军讲演过几回,口才很好,受到 刘伯坚器重。而富有传奇色彩的共产党人刘伯坚在这个西安女师学生心目中,早已 成了一个英雄。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他们相爱却已水到渠成。 贵宾陆续到齐。冯玉祥、邓宝珊、杨虎城、吉鸿昌、续范亭、葛雾云、魏野畴、 史可轩、邓小平……在国民联军中国共两党著名人士几乎全到齐了。 驻陕总司令于右任主婚,冯玉祥即席讲话,婚礼简朴、隆重。 其情融融,其景融融。刘伯坚的婚礼是一个十分美好的征兆:在国民军联军中, 共产党和国民党水乳交融,苦难深重的三秦大地将迎来一场摧枯拉朽的革命风暴。 刘伯坚有些激动。 国民军走到今天,冯玉祥走到今天,倾注了共产党人多少心血。 是年四十五岁的冯玉祥字焕章,安徽巢县人,生于河北青县,系淮军子弟。幼 年家贫,十一岁丧母,即随在淮军任下级军官的父亲住在军营,十四岁正式成为淮 军兵勇。一九○二年,二十岁的冯玉祥改投袁世凯新军“武卫右军”,辛亥革命前 一年,任第二十镇四十八协八十标三营管带。辛亥武昌起义爆发,第二十镇从天津 移驻滦州。一九一一年十二月,青年军官发动滦州起义,推举冯玉祥为参谋长。起 义失败,冯玉祥被押解回乡,后被陆建章保释,一九一三年,被陆建章任为京卫军 第一团团长兼第一营营长。冯玉祥为人耿介,处事果决,加之自幼养成的刻苦、坚 韧、勇猛,在征南讨北的戎马生涯中,显露出卓越的统军之才,因而在走马灯式地 更换头目的北洋政府中,不论谁坐镇北京,都不会忽略这位仪表奇伟的军人,他先 后被任为旅长、师长,陕西、河南督军等职。冯玉祥年轻时信奉过基督教,赞成平 等、博爱之教义,自当团长起,就将基督教引入军中,常请牧师向官兵宣讲教义, 作为练兵的辅助手段,因而有了“基督将军”之名。二十年代以前的冯玉祥尽管参 加了一九一五年的反袁护法战争,一九一七年又率军平定了张勋复辟,反映了他反 对专制、维护共和的进步倾向,但究其实质,仍未跳出北洋军阀营垒,是其中一名 勇武的战将。 一九二○年九月,孙中山派徐谦持亲笔信联络冯玉祥,之后,二人未断书信往 来。在孙中山的影响下,冯玉祥的爱国为民思想与日俱增,革命倾向愈加浓厚。一 九二四年九月,第二次直奉战争又起,北洋政府总统曹锟以吴佩孚为讨逆总指挥, 冯玉祥为第三军总司令,出古北口与奉军作战。十月,冯部抵滦平停止前进,秘密 酝酿反戈倒直,在北京警备司令孙岳的策应下,未发一枪一弹,迅速占领北京城, 解除总统府卫队,顺利地完成了北京政变。 冯玉祥与胡景翼、孙岳联合召开会议,将所部联合组成中华民国国民军,冯玉 样自任总司令,建立了短暂的以冯系为中心的临时混合内阁。十一月五日,派警卫 总司令鹿钟麟将废帝溥仪及清室逐出紫禁城,至此,清朝小朝廷寿终正寝。同时, 电邀孙中山北上主政。这是冯玉祥从北洋军阀营垒迈向革命的起点。 由于冯玉祥国民军兵力有限,北京政变的成果很快就落在段棋瑞和张作霖手里。 冯玉祥却被任命为西北边防督办,离开北京到张家口赴任,取消国民军番号,改为 暂编西北边防军,但国民军的习惯叫法却延续了下来。 失意中的冯玉祥在离开北京前,认识了中共北方区委领导人李大钊。结识李大 钊,使他的政治生涯又处在了一个新的转折点上。李大钊为了帮助冯玉祥最后冲出 北洋军阀营垒,倾注了大量心血。冯玉祥移驻张家口不久,李大钊就派宣侠父等一 批共产党员来到国民军中,以国民党员身份做统战工作,促使冯玉祥更加倾向革命。 一九二五年“五卅”惨案爆发,冯玉祥在张家口召开民众反帝示威大会,与全国反 帝斗争遥相呼应,一时间,国民军辖区内民众运动如火如荼。与此同时,李大钊又 秘密沟通了冯玉祥与苏联的联系。七月,冯玉祥派代表团赴苏联考察,随后又选送 三十名青年赴苏留学,苏联也秘密派出军事顾问帮冯玉祥训练部队。 冯玉祥在共产党人的帮助下,积蓄着力量,准备最后脱离北洋军阀系统,另起 炉灶。 冯玉祥的反帝爱国和浓重的革命倾向,引起国内外反动派的仇视,在北洋军阀 眼中,他已成了名副其实的“赤化将军”。在帝国主义的操纵下,吴佩孚和张作霖 这两个昔日的宿敌又携起手来,会同阎锡山等地方军阀,以“扑灭北方赤化”为由, 夹击国民军。冯玉祥为缓和局势,保存国民军实力,被迫于一九二六年元旦宣布下 野,西北边防督办一职由张之江代理,在共产党北方区委的安排下,于三月带着妻 子李德全经库伦(今乌兰巴托)赴苏联考察,并寻求军事援助。 此行对冯玉祥的一生来说,至关重要。 行至恰克图,冯玉祥与广州国民政府苏联顾问鲍罗廷及徐谦等国民党人相遇。 鲍罗廷是在莫斯科参加了共产国际会议之后,由国民政府代表徐谦陪同,正在返回 广东途中。冯玉祥与鲍罗廷、徐谦深入研讨了中国的前途问题。 历史资料中,记载着冯、鲍二人这样的对话: 冯玉祥对鲍罗廷说:我来贵国考察,目的是为了救中国。 鲍罗廷问:有没有救国的方案? 冯玉祥:没有。 鲍罗廷:你得有个救中国的方案才成。 冯玉祥:确实没有。 鲍罗廷:你们中国有个孙中山先生,你知道吗? 冯玉祥:知道,对中山先生,我一向仰慕。北京政变后,我曾电邀孙先生赴京 主政,不幸孙先生抱病北上,到北京不久就病逝了。 鲍罗廷:但是孙先生的主义还在,他有个建国方略,在中国可行。去年七月在 广州成立的中华民国政府,执行的就是孙先生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民主义。 冯玉祥:我愿意实行这个主义。 鲍罗廷:你现在还是一个北洋军人,不是国民党员,怎样实行? 冯玉祥沉吟一下:我愿意入党。 徐谦作为介绍人,冯玉祥加入了国民党。就这样,在外蒙古草原上,一个北洋 军人完成了向革命军人的转化。 一九二六年五月九日,冯玉祥将军一行到达了莫斯科。苏联政府、各界及中国 留学生在火车站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欢迎式。世界上第一个红色国都在他心中留下了 深刻的印象,他在《我的回忆》一书中这样记述了那天的情景: 在车站上欢迎的人员很多,步兵,骑兵,都人强马壮,武器鲜明。苏联政府人 员个个显得精明强干,富于朝气,其中最多而且最使我注意的,是东方大学和中山 大学的中国男女学生。他们约四五百人,整整齐齐排列在那儿,都有一种英俊有为 的样子。他们手里持着小旗,狂热地高呼着“中国国民党万岁”的口号,使我极是 感动…… 冯玉祥不会知道,中国留学生欢迎队伍的组织者,就是日后成为他的密友的共 产党员刘伯坚。 刘伯坚,四川平昌人,出生于一八九五年,在四川成都求学时,就受到李大钊、 陈独秀的影响,成为四川学生运动的领导者。在吴玉章先生的倡导下,于一九二○ 年六月,赴法国勤工俭学。在巴黎,他先后见到了孪立三、赵世炎、蔡和森、李维 汉、陈毅、李富春、邓小平等,日后他们都成为中国共产党内最重要的人物。一九 二一年七月,中国共产党在上海正式成立。在海外的刘伯坚随即加入了少年共产党, 一九二二年八月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任比利时中共支部书记,一九二三年秋任中 共旅欧总支部书记。十一月转赴苏联,人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并担任了中共旅莫 支部书记。 刘伯坚很快进入了冯玉祥将军的生活。 遵照国内党中央和共产国际争取冯玉祥的指示,刘伯坚经常出入于冯玉祥下榻 的莫斯科郊外的查理村。在宽敞的会客室里,刘伯坚向这位北洋军阀营垒里的旧军 人展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列宁,斯大林,十月革命,马列主义原理,三民主义精 神,国共合作……当然,更多的时候,他们走出那座幽静的别墅,刘伯坚带着冯玉 祥来到工厂、集体农庄、军营、敬老院、福利院,在刘伯坚的安排下,苏联军政领 导人斯大林、加里宁、伏罗希洛夫、列宁夫人都接见了冯玉祥。 冯玉祥在红色国都里,深埋胸中的火苗被点燃了。他感慨道:“从和这些人会 谈以及我自己对革命理论与实践的潜心研究和考察的结果,深切地领悟到要想革命 成功,非有鲜明的主义与参加行动中心的党组织不可。”冯玉祥决心为国民革命而 战。六月,他派代表回国,同国民党中央和国民政府联系。七月一日,广州政府发 表《北伐宣言》,七月九日,国民革命军誓师北伐。冯玉样闻讯大喜,通过代表与 广州国民政府商定,国民军接受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和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 三大政策,从北方协助国民革命军进行北伐,国民政府则承诺对国民军按照国民革 命军的标准,一律待遇。 冯玉样正在踌躇满志准备为国民革命效力之时,七月下旬,却从国内传来了国 民军兵败南口的消息。 冯玉祥不敢相信。 他下野时,国民军仍有雄兵三十万。赴苏前,他命部下在南口一线修筑了坚固 的工事,部署了二三百里能攻能守的防线,如今不出两三个月,竟全线崩溃,这对 于冯玉样来说,无异于晴天一个霹雷。 冯玉样正在心急火燎之时,于右任先生却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于右任是受中共北方区委领导人李大钊委托,专程由国内赶赴莫斯科敦促冯玉 祥回国的。 在紧要关头,共产党又一次关心着这位昔日的基督将军。 冯玉祥在查理村住处,秘密接见了于右任。于右任详细告知了国民军遭重创的 情况:冯玉祥下野出走苏联,并没有缓解北洋军阀对国民军的压力。 奉系、直系、直鲁联军以及晋军组成了“讨赤”联盟军,以五十多万精锐兵力 围攻撤出北京后的国民军。国民军将士虽艰苦作战,但终因兵力悬殊,给养困难, 军械空虚,加之战线太长(绵延近两千里),分散作战,只能穷于应付,坚持三月 之久,全军伤亡过半,弹尽粮绝,不得不下总退却令,全线向西突围,眼下正在向 内蒙与甘肃交界一带集结。 冯玉祥刚刚热起来的心一下子又凉了。 听罢于右任介绍,冯玉祥半天没有说话,他在地上踱了几个圈子,站住问于右 任:“国民军已到如此地步,我回去又有何良方?”于右任微微一笑:“临行前, 李大钊先生让我送你十六个字。”冯玉样眼睛亮了一下:“哪十六个字?快说。” 于右任:“‘进军西北,解西安围,出兵潼关,策应北伐。’”冯玉样沉吟片刻, 咬咬牙,说了声:“回!”他们开始作回国的准备。 当刘伯坚再一次来到查理村的时候,冯玉祥诚恳地向他发出了一同回国的邀请 :“毅伯(刘伯坚字),眼下国民军受重创,我早已归心如箭。然重振国民军军威, 无毅伯这样大才,恐难完成。玉祥恳请大驾,与我这粗人一同回国,不知意下如何。” 刘伯坚笑道:“难得冯总司令器重,敢不从命。再说,一直在国外学习,现在也该 是报效国家的时候了,只是身在组织,要得到共产国际的批准才能行动。”冯玉祥 大喜:“知我者,毅伯也。共产国际由我去恳请。”对于冯玉祥回国重振国民军, 共产国际和苏联政府十分重视,不仅同意刘伯坚随冯玉祥一同回国,还专门为冯玉 样派了一名顾问乌斯曼诺夫。乌斯曼诺夫曾任加伦将军的参谋长(一九二四年八月, 应孙中山先生请求,苏联政府委派加伦来华担任广州革命政府首席军事顾问),精 通军事、政治、地理,善辞令,冯玉祥深有好感。 一九二六年八月十七日,冯玉祥、刘伯坚一行秘密搭乘一辆货车,启程回国了 …… 军乐奏响了。 刘伯坚拉着王叔振的手,走到冯玉祥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这一鞠躬,不仅仅 是为了感谢,还表达了一种祈望:愿我们携着手,走下去。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