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士第握住朱德的手,劝止大家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大家回去吧。” 说完,抹一把泪水,与李硕勋头也不回地朝远处走去朱德的心情是苦涩的。 起义部队余部自撤出饶平之后,按照茂芝会议的决定,穿行北上,冲破国民党 反动派的包围圈,向湘、粤、赣边转移。 队伍在布满泥泞的乡间小道上行走。穿田过垄,涉水过桥,经过了数不清的大 小村庄。一路上,朱德、陈毅、王尔琢等人穿行在队伍中间,利用行军的间隙,做 战士们的思想政治工作。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然而,全军的士气仍然十分低落, 队伍间时不时的传出有少数人不辞而别的消息。对于这点,朱德心里十分清他不能 忘记发生在武平的那场战斗。那是一场恶战,一场使我军遭受重大损失的战斗…… 部队北上之后,国民党反动派很快发现了我军的行动。钱大钧调集一个师的部 队尾随而来。据情报称,大埔方向驻有敌军。我军宜绕开大埔,往东挺进。部队尚 未行军十里地,又得知往东方向的福建永定也发现敌人。于是,改变东行计划,从 大埔、永定交界的间隙中绕道而行。部队经过焦岭向北,进入福建省武平县城。战 士们经过几天的行军之后,总算摆脱了敌人的尾追,平安地抵达目的地。 人们常说,在夹缝中求生是很艰难的。起义部队走钢丝绳似地求得生存后,对 于未来的前途是很难预测的,部队驻扎在武平县城,预备休整一天后,再行西进。 当宿营的军号响过之后,全军将士安营扎寨,安顿下来。 片刻时辰,军营里响起了阵阵鼾声,一切都显得十分的宁静。 拂晓时分,当士兵们仍在沉睡之际,钱大钧率十八师已抵武平城外。于是,一 场不可避免的恶战拉开了序幕! 由于我军毫无准备,仓促应战,部队处在极度的混乱之中。朱德镇定自若,命 令教导团上城楼堵击,吸引敌人火力;另派陈毅率七十三团从北门侧击敌人,其余 部队急速从西门撤退。朱德自带一个连的部队增援教导团,阻击敌人的进攻。 枪声在空中砰砰作响,钱大钧命令士兵集中火力朝城墙扫射。由于教导团占据 有利地形,居高临下,敌人的一举一动尽在我军眼底。朱德调集所有轻重武器,予 以阻击,使敌人无法接近城墙。这时,陈毅率领的两个连也向敌人发起攻击。敌人 的进攻受挫。 两军在相持近两个小时的激战之后,朱德命部队撤出战斗,朝西门外突围。当 掩护部队撤退之后,从西门外又传来了密集的枪声。朱德的心咯噔了一下。他的第 六感官已预测到又遇到了麻烦。 情况果真如此。后撤部队在朱德的掩护下,退出西门,顺着陡峭的山坡往后撤。 这是一个非常险要的去处。一面靠山,悬崖峭壁,浓郁的林子将整个小道遮掩,另 一面是很深的峪谷。一条上山的小道不到一米宽,弯弯扭扭,顺着峭壁延伸至山顶 上。队伍从城中仓促退出,由于道路狭窄,只能单行上山,直接影响到部队的行动。 这时,从山顶上响起了枪声,敌人预先早有埋伏,将整个起义军余部压缩在长长的 小道上。部队有着前后夹击的危险。在这紧要的关头,朱德命最后撤出的陈毅所率 的两个连加强警戒,预防钱大钧主力从后面包抄,自带一个连的兵力急速登上峰顶, 增援受挫的我军前卫部队。 临近峰顶,王尔琢正指挥部队与敌展开激战。由于敌人占据有利地形,我军无 法施展。敌人的机枪疯狂扫射,把我军死死的逼在小道上。朱德大步流星的登上山 腰,问了情况。眼见弹丸之地,我军处在劣势。这时,从身后也传来了枪声。朱德 清楚,钱大钧已赶上来了。这枪声预示着陈毅部队已与敌人交火。倘若不立即攻占 山顶,全军都有可能被敌各个击破。危急关头,朱德要王尔琢正面牵制敌人,亲率 两个连的队伍,攀登峭壁,杀出一条血路。 朱德的决策果然奏效。战士们在朱德的率领下,绕过敌人的视线,从石壁上寻 出一条生路。待战士们全部攀上峭壁之后,来到了一块平坦的山坡上。 朱德大汗涔涔,挥动着驳壳枪,指挥两连官兵,从敌人的侧后登上山顶。一阵 密集的机枪声响过之后,敌军做梦也想不到,我军部队突然出现于山顶。 守山敌人迅速被我军全歼。 小道也已疏通。王尔琢命令部队,以最快的动作,迅速登上山顶。直到陈毅等 人最后登上山顶时,朱德才松了一口气。 经清点,部队损失约一千人。此次战斗,对于朱德来说,无疑是雪上添霜。 仅剩一千五百余人的队伍,在朱德的率领下,翻山越岭,急速西行,抵达江西 境内已是10 月下旬。 赣南的秋色是迷人的。红色的土壤,金黄的稻穗,还有那绿色的灌木丛林。部 队在几昼夜的急行军之后,已将尾追之敌甩得远远的。战士们经过连续几场激战之 后,个个脸上晒得黝黑。虽说10 月的太阳比不上暑日那样毒辣,但经过战火熏染 后的士兵们仍感到燥热不安。 队伍已经抵达赣南的安远县。沿途沟沟坎坎,道路崎岖。部队自摆脱敌人的尾 追之后,在朱德纷繁复杂的脑子里又开始酝酿新的问题。队伍已遭到失败,这是个 无可置否的现实情况。如何带好这支队伍,是朱德自茂芝会议以来一直忧心忡忡的 棘手问题。 “必须对这支部队进行整顿,否则将不堪一击。”朱德的心里在喃喃自语。他 非常清楚部队眼前的状况。党组织已失去联系,队伍中人心不稳,一些经不起艰苦 生活考验的人,更是嚷着要离开队伍,另谋生路。在这样复杂的情况下,作为军长 的朱德,他能不感到焦灼不安么。 尽管,他与陈毅、王尔琢等诸位领导做了不少工作,但收效并不是太大。 失败的阴云仍然笼罩着上下,使整个部队的士气受到很大的影响。好心的陈毅 曾几度向他建议,在适当的时候应召开一次全体军人大会,向士兵们讲清自己的观 点。“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是要掉脑壳的。”“强扭的瓜不甜。” 陈毅充满哲理的话时不时的在他脑海里回旋。 他从心里非常感激陈毅。这位比自己小十七岁的四川同乡,在危难时刻挺身而 出,帮助他重整队伍。他心里默念着陈毅的这些话。是啊,战争是残酷的。没有牺 牲,哪来的幸福。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像陈毅、王尔琢、蔡协民、毛泽覃等一 大批党的优秀干部都站在他一边,帮助和支持他的工作,他还能说什么呢。除了感 激之情外,那就是尽快地整顿好这支部队,不辜负党组织对他的期望。 朱德在沉思中得到启示与鼓舞之后,信心更足了。他决定在适当的时候对部队 加以整顿。 队伍仍然在乡间小道上行走。作战参谋告诉他,队伍已抵达安远县的天心圩。 朱德看看西沉的太阳,知道时辰不早了。 “通知部队,今晚就在天心圩宿营。”朱德下命令说。 队伍按照朱德的命令,进驻天心圩。 天心圩是安远县一个偏僻的乡镇。约二百来户人家。 部队进入圩镇后,老表们均已关门闭户,镇上显得格外的宁静。朱德见状,命 令部队退出圩镇,就在天心河滩上宿营。片刻时辰,河滩边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篝火。 晚秋的夜晚,凉风习习。大地一片静谧,只有不知名的昆虫在草丛里发出低吟 的鸣叫声。战士们在经受一天的行军之后早已躺下歇息。在一堆篝火前,朱德正与 周士第、李硕勋交谈着。 朱德深情地言道:“士第、硕勋两位同志,我们在一起相处的日子虽然不是很 长,但却结下了革命的友情。没有两位的鼎力相助,这支部队还不知会怎样哩。现 在,情况紧急,我们与上级党组织失去联系已多时,前一阵子,曾派人去找党中央, 可一直到现在杳无音信,看样子是没什么指望了。”朱德稍稍喘了口气,又说, “我反复思考过,这支部队不能没人带。眼前的状况,你们也很清楚。我打算在天 心圩,利用短时休整的时机,对部队进行一次思想上的整顿。你们俩的工作我也想 过,我们是不是作点分工。部队由我来带,你们俩分头去香港、上海等地,找党汇 报,请示下一步的行动。不知你们有啥子意见?” 周士第沉吟了片刻,说:“我服从朱军长的指示。不过,这支部队由你一人操 持,太难为你了。” 朱德一丝苦笑,点头不语。 李硕勋说:“既然朱军长已作了安排,我也不反对。我和士第离队找党,这也 是一件很重要的任务。只要找到党后,我们一定返回部队。” “是哟,我们还要回来。二十五师与我俩相处多时,还是挺有感情的嘛。” 周士第强作笑颜的说道。 朱德了解周、李的心态。毕竟二十五师是由他俩带出来的,现在要离队而去, 心里难免有些难舍之情。 仨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天色已晚,朱德才将他们送走。 次日清晨,朱德、陈毅、王尔琢等主要领导人为师长周士第、党代表李硕勋送 行。 临别之际,周士第朝部队庄严地行了一个军礼。 大伙的心情都很沉重。 周士第握住朱德的手,劝止大家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大家都回去吧。” 说完,抹了一把泪水,与李硕勋头也不回地朝远处走去。 送走周、李二人,起床的号声响了起来。朱德吩咐陈毅、王尔琢俩人,早饭过 后,立即深入圩镇上,做群众工作。并通知下午召开全体军人大会,不得缺席。 陈毅按照朱德的吩咐,领着战士们开始工作。不一会儿,“打倒土豪劣绅!” “为工农大众谋利益!”几幅标语赫然醒目的在圩镇上出现。朱德独自一人,一口 气为三户农民家挑了十五担水。经过一上午的群众工作,老表们对部队的态度显然 热情起来,朱德见群众工作卓有成效,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 下午,军人大会在天心圩河滩上如期召开,这是起义军自撤出三河坝地区以来 的第一次大会。战士们沿河滩席地而坐,陈毅主持会议,在一场开场白之后,由朱 德发表讲话。 朱德在一片掌声响过之后,站起身来,神色严肃地讲道:“同志们,自从三河 坝撤退之后,我们徒步行军数百里地。沿途,国民党反动派围追堵截,当地的土匪、 反动民团不断地骚扰。这些困难都没有吓倒我们。我们终于摆脱了敌人的尾追,完 成了北上的转移计划。尽管如此,但我们的损失也不小。 许多同志在敌人的枪弹下倒下了,有的同志被疾病折磨得再也爬不起来。现在, 我们虽然已到达‘三不管’地区,但我们毕竟是一支孤军,没有供给,没有援兵, 与党的组织也失去了联系,这些困难实实在在的摆在我们面前,我们究竟该怎么办?” 朱德停了停,语调沉重的继续说道,“现在,部队中出现了悲观失望的论调,出现 了失败主义的情绪。一些经不起考验的人私自逃跑,开了小差,这些都不足为怪; 革命战争嘛,哪有不死人的。我们作为革命军人,就要有那种不怕死不怕累的革命 精神。眼下,革命是失败了。但是,失败是暂时的。就好比1905 年的俄国革命。 开始时是失败了,但到了1917 年,革命成功了。中国革命也像俄国革命一样,只 要我们坚定信心,认清前途,不怕挫折,坚持斗争,中国革命也会来个1917 年。” “请大家相信我的话。”朱德开始激动起来,“革命是靠自觉。强扭的瓜不甜。 愿意革命的跟我走,不愿革命的也不勉强,可以回家。不过,我还是希望大家不要 走,我是不走的。就是剩下我一个人、一条枪,我也要革命到底!” 会场响起了阵阵掌声。 陈毅起立插话:“朱军长的话很有道理。我们是南昌起义的部队,是党领导下 的铁军,请大家千万要珍惜铁军的名誉,在困难面前,要经得起失败的考验,要做 失败时的英雄!” 陈毅的话把会场上的气氛推向高潮。朱德示意会场静了下来,又说:“有的同 志问我,以后该怎么办?对于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打游击。同志们应该明了现在 的形势,敌强我弱,敌大我小。国民党只能控制中心城市和交通要道,对于偏远的 农村,敌人是鞭长莫及,无法统治的。我们就是要到农村去,与农民兄弟结合起来, 积蓄和发展革命力量。有的同志又问,国民党反动派天天追剿我们,只怕是站不住 脚。关于这点,请大家不必担心。中国是个半封建半殖民地国家,帝国主义在中国 豢养了不少的走狗,这些军阀从来就是勾心斗角,协调不起来。为了各自主子的利 益,也会发生狗咬狗的军阀战争。只要战争爆发,敌人就无暇顾及我们,使我们的 力量能够得到发展。” 朱德和陈毅的一席话,如拨云见日,使战士们的眼界豁然开朗。 军人大会在一阵热闹声中结束。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