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心如蚁噬地接待了周鲁,并详细地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情况向特派 员作了汇报。周鲁很为得意 陈毅与朱德分手之后,留在郴州,帮助地方党重建组织,开展革命活动,并相 机侧击永兴。他频繁往来于郴州、永兴、耒阳、安仁等地。牵涉到重大问题,他都 与朱德交换意见。 经过一段时间的紧张工作,湘南的各项工作局面已经打开,朱德对陈毅的工作 十分满意。嘱陈毅不断开拓新局面,力争尽早成立湘南苏维埃政府。 陈毅按照朱德的指示,又积极主动地找到湘南特委的负责人陈佑魁商量,就成 立湘南苏维埃政府的事宜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但在执行党的方针、政策上发生了明 显的分歧…… 陈佑魁是位老资格的共产党人。1921 年加入党的组织,自1926 年10 月起 出任中共湘南特委书记。在策动湘南暴动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陈佑魁是湖 南省麻阳县人,是位知识分子。“马日事变”以后,在白色恐怖笼罩城乡的恶劣环 境中,陈佑魁出生入死,不畏艰难,表现出一个共产党员的高尚品德。然而,在面 对国民党反动派大肆屠杀共产党人的残酷现实面前,却表现得尤为急躁。由于当时 党中央推行了一条以瞿秋白为代表的“左”倾错误路线,致使全国各地都在不同程 度上执行了这条错误路线。 陈佑魁是个爱激动的领导者。当党中央的文件传达到湘南以后,他立即着手布 置执行。因而在这个重大问题上与朱德、陈毅发生了分歧。 3 月上旬,湘南暴动正处在关键时刻,中共湖南省委为贯彻中央的指示,派人 到朱德部队,传达省委的指示:要把湘、粤大道两侧各五里地的村庄房屋全部烧毁, 以免国民党的军队从广东沿大道进占湘南。很显然,这个决定是错误的。 省委特派员还宣称,要实行“烧杀政策”,执行“焦土战略”。并振振有词地 将其中央文件的理论根据说了一通:“中国文化落后的农民,要他们起来革命,只 有一个赤色恐怖去刺激他,使他与豪绅资产阶级无妥协余地……”,“烧杀不能 (会)吓退群众——我们的群众只有无产阶级,其余豪绅的走狗都是在杀之例(列), 我们并不顾恤的。”由于有这样一条理论做依据,于是,在湘南便大刀阔斧地执行 了起来。 当然,朱德、陈毅是抵制这一错误决定的。 面对着湘南特委错误地执行这一决定时,朱德、陈毅的心情是沉重的。 在实际工作中,他们抵制了这一错误决定。朱德在巡视湘南各县时,每到一地, 都谆谆告诫干部群众,“房屋楼阁是劳动人民造的,革命成功了都要归还人民,烧 了多可惜!”“反革命分子要杀,但要分清首恶和胁从,一概皆杀,树敌过多,对 于革命不利。”“不分青红皂白地烧杀,势必把革命搞乱。”…… 由于朱德、陈毅的说服、教育,起义地区许多党组织、党员、干部,对“左” 倾错误也进行了有力的抵制。在永兴,黄克诚因抵制“左”倾错误,被排挤在 县委领导班子之外,但他坚持真理,旗帜鲜明地反对“烧杀政策”,提出“烧房子 不得人心”。他的正确主张得到了广大党员的支持和人民群众的拥戴,不久,大家 推选他为县委委员。在宜章,特委下达“烧城”的指示后,县委集体研究,决定拒 不执行。在耒阳,特委曾指示队伍撤离前将县城烧毁,但耒阳县委在具体执行时, 只烧了县衙门。 对于朱德、陈毅的所作所为,陈佑魁很不高兴。 省委代表传达完指示精神之后,回省复命去了。陈佑魁感到事情棘手。 当然,中央的指示,这是毫无疑问要执行的。尽管朱德、陈毅持反对意见,但 他不能不去执行这一指示。因为他毕竟是一位党性很强的人。党的决定,必须不折 不扣地加以执行。 于是,中共湘南特委会议在陈佑魁的主持下召开了。 会议传达了党中央的指示,研究部署贯彻执行党中央的决定,并敦促湘南各县 党的组织执行。 陈佑魁在会上作了系统的发言。参加会议的有工人出身的特委委员杨福涛,团 委书记席克思,以及部分县市的党的负责人。陈佑魁有意避开朱德、陈毅,以朱德、 陈毅忙于军务为借口,使党中央的决定得以顺利贯彻执行。 会议在没有任何阻挠反对的情况下召开。陈佑魁无丝毫的拘束,尽情地阐述他 认为无懈可击的理论,“同志们,湘南暴动已进入高潮,党中央最近又下达了指示。 现在革命的形势处于高涨时期,我们党自领导南昌起义之后,全国各地相继爆 发了大大小小的起义不下数十处,从全国的形势来看,一片大好。我们一定要发展 大好形势,武装工农群众,粉碎敌人的追剿。大家要放手开展工作,不要缩手缩脚。 现在,党中央号召我们,为了将革命的形势推向高潮,我们要毫不顾忌地开展工作。 为此,特委决定,坚决执行省委的指示,沿湘、粤大道两旁五里地凡是能见到 的房子,不管是地主的还是老百姓的,统统烧光,让敌人无安稳的住地。这一点, 相信大家都能按省委的指示办。” 陈佑魁的话音刚落,与会代表便议论开了。 团特委书记席克思起身发言,他说:“据情报称,湘、粤两省敌军为扑灭革命 火焰,纠集重兵,准备向湘南地区发起大规模的进剿。为了粉碎敌人的进攻,经与 省委特派员商定,决定从耒阳到宜章的湘、粤大道两侧三十里地的房屋烧毁,实行 ‘坚壁清野’,将所有粮食全部储备起来。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粉碎敌人的追剿, 使敌进入湘南后,没吃没住,无法立足,敌人不打自垮,不攻自溃。当然,烧房子 是下策,老百姓下一定会同意,但是,我们应以大局为重,烧毁几栋房子没有啥了 不起,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道理很简单,我们一定要坚决执行!” 席克思的语气很坚定,神态也很严肃。会场上立时引来各种意见。有的人持反 对意见,认为烧了房子,百姓们到哪去住,此种意见不妥;有的则支持,认为只有 这样革命才彻底,符合中央的指示精神。一些犹豫不定的人则认为,此事应征求征 求朱德、陈毅的意见。 陈佑魁理解众人的心态,此刻,中央的指示精神才刚刚下达。他必须下定决心, 排除一切干扰,执行中央的指示。陈佑魁与席克思聊了一阵,当众宣布,特委的决 心已定,没任何更改的可能,希望大家对此不必再讨论。 会议是在没有任何民主气氛的情况下召开。议题转入实施阶段的讨论上。 席克思认为,郴州是中共湘南特委的所在地,应该从特委开始做起。考虑到湘、 粤大道从耒阳至宜章,郴州正好处在中间,实施方案定在郴州,具体由团特委书记 席克思、特委委员朱舍娥负责监督执行。 一个重大的政策问题就在这样草率的情况下决定下来。散会以后,陈佑魁一番 交代,席克思领着朱舍娥等仨人,立即奔赴郴县贯彻会议精神。 湘南特委的这一错误决定,终于酿成了湘南暴动中著名的“反白事件” 惨案,使郴县的革命运动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很难说得清楚,湘南特委的负责人是出于革命的激情,还是受错误思想的指导, 在湘南地区执行中央的错误精神的同时,其影响也波及到了井冈山上。 1928 年3 月上旬,湘南特委军事委员周鲁,携着中央的指示,急急匆匆来到 井冈山,传达省委决定,并要毛泽东的部队,前往湘南,配合湘南暴动。 毛泽东心如蚁噬般地接待了周鲁,并详细地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情况向特派 员作了汇报。周鲁很为得意,侃侃言道:“党中央于1927 年11 月在上海召开了 扩大会议,并通过了临时中央政治局的政治报告《中国现状与共产党的任务决议案 》。这个决议案详尽地分析了中国的现状,认为,第一,中国革命的性质是马克思 经典著作中所称的不间断地革命,中国革命的进展必然要彻底解决民权主义任务而 急转直下地进入社会主义的道路;第二,全国的形势,由于各地的农民暴动,全国 的形势处在一片高涨时期,尽管大革命运动遭受了挫折,但与目前的形势相比,革 命仍处在高潮时期;第三,《决议案》高瞻远瞩,在决定革命的方针、策略问题上, 为顺应形势的发展,要组织全国性的总暴动,提出城市暴动能成为自发的农民暴动 的中心及指导者,城市工人暴动是革命的胜利的先决条件。” 周鲁喘了一口气,接着说:“党的《决议案》中还明确制定了现阶段的政策和 策略,打击中小资产阶级,以迫使他们参加革命,使革命的力量不断地壮大。另外, 中央临时政治局扩大会议期间,还通过了《政治纪律决议案》,对于在执行中央指 示的过程中,犯有严重错误的同志要给予纪律处分,特别是南昌起义、秋收起义、 黄麻起义的负责人更应当负有责任。” 周鲁用得意的眼光斜视了一下毛泽东,继而又说:“根据省委的指示,经过实 地考察,我认为,毛泽东同志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周鲁神色严肃,接着说, “这几天的所见所闻,我认为,湘赣边界在执行中央的指示过程中,犯有右倾错误。 边界的斗争,烧杀太少,行动大右,没有丝毫地造成全国总暴动的准备工作。 鉴于此种情况,根据省委的指示,除去毛泽东同志中央临时政治局候补委员的职务, 并撤销现任省委委员的资格,取消前委,改组为师委,何挺颖同志担任书记,毛泽 东为师长,部队调往湘南,攻打汝城,策应湘南暴动。毛师长,你有什么意见么?” 毛泽东苦涩一笑,呷了口茶水,说:“既然特派员点到了我的名,我也就不能 不谈谈自己的看法。”毛泽东立起身来,点燃根香烟,说道:“作为党员,我服从 党的决议。至于中央对几个起义的领导者给予处罚,并相继受到撤职的处分,虽说 有些不公,但我也认了。人嘛,哪有不犯错误的时候,知错就改,还是一个真正的 共产党人敢于面对真理的具体表现。但是,对于中央及省委的指示,我却有着不同 的看法。当然,中央的《决议案》我们不可妄加评论,作为党员,应当与中央政治 上保持一致。但就湘赣边界的情形而言,却不像周鲁特派员所说的那样。什么‘烧 杀太少’,‘行动太右’。 可以说,周特派员对井冈山的情况并不太了解。自秋收暴动以来,如果我们一 味要去进攻长沙,无疑是以卵击石,部队会遭受重大的损失。如今,全国的形势仍 处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敌强我弱,敌大我小,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到偏僻 的农村去,到国民党反动派无法统治的山区去建立革命根据地,发展革命的武装力 量。我们到井冈山区短短的半年时间,我们摆脱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围追堵截,冲破 了敌人的重重阻拦,在井冈山上改造了袁文才、王佐的地方武装,先后攻打了茶陵、 遂川、宁冈三县,并建立了三个县的苏维埃政府,恢复了党的组织。应当说,工作 是有成绩的。当然,我们也不否定省委建立以湘南为中心的根据地。湖南省委决定 在湘南至少建立三个正规师的主张并没有错。尤其是朱德、陈毅率领的南昌起义部 队在湘南暴动后,那里的工农运动搞得热火朝天,这些成绩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毛泽东略为停了停,又说:“但是,井冈山这块根据地目前已初具规模,倘若 我们深入湘南,势必会前功尽弃,使井冈山这块根据地遭受损失。因此,我认为, 我们不必往湘南,而应集中全力来发展井冈山革命根据地。” “不行!”周鲁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中央的指示谁也无法更改。井冈山的 部队应毫不犹豫地往湘南去!” 毛泽东痛苦地点点头,又说:“既然周特派员一味坚持,我们也不便反对。只 可惜这半年多的心血呀!” 散会以后,毛泽东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驻地。 与周鲁面对面的交锋,使毛泽东的心境沉落到极点。 警卫员端来一碗红薯,毛泽东一边嚼着红薯,一边思考着问题。 由于周鲁的到来,在整个部队中产生了不同的反响。队伍间传来各种流言蜚语。 有的说,湘南特委派人到井冈山,要将部队调往湘南,这下可好,部队换一个 防地,到湘南去见识见识;也有的说,毛委员犯了错误,中央已除去了他的政治局 候补委员的职务,要他当师长,连党籍都给开除了。等等。 毛泽东并没有因为组织上对他的处分而感到气馁。自周鲁传达党中央的《决议 案》后,他隐隐地感到,中央在重大的路线、方针上犯有严重的错误。 他了解瞿秋白,那是位典型的知识分子。“八七”会议期间,他与瞿秋白的私 交很好。瞿秋白几度邀请毛泽东留在中央机关,担任军事部部长,指导全国的武装 起义,但毛泽东婉言谢绝了。他在深刻地反省自己。由他亲手策动的秋收暴动并没 有什么大错。说到错无非是没有执行省委的指示去攻打长沙。瞿秋白竟然不承认全 国的形势仍处在低潮时期,却一味主观地夸大革命的形势,以致制定了一系列的错 误路线,这不能不说是件非常痛心的事情。 眼前的情形已铸成大错。作为党员,作为这支军队的主要领导,他能不执行么? 毛泽东的心情是痛苦的。 师委书记何挺颖推门走了进来,告诉毛泽东,周鲁提出,明日他即下山,要毛 泽东从速赶往湘南,不得有误。 毛泽东一丝苦笑,说:“请你转告周鲁,部队去湘南已成定局,叫他不必担心。 只不过我们这里还要做些准备。” 何挺颖点点头,坐了下来。 毛泽东问:“部队的情况怎样?” 何挺颖答道:“战士们有不同的想法,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军官们当中有 点情况。” 毛泽东又问:“有么子情况?” 何挺颖答道:“军官们为你鸣不平,认为省委的指示太苛刻,不该这样对待你。” 毛泽东笑了笑说:“中国革命的路极其漫长,作为一个人嘛,哪能老是平平安 安,没有一点风雨呢?对于中央的指责,说实在话,从组织原则上来讲,我服从, 但从思想上来说,我是有些抵触情绪的。” “是呀。中央的指责是没有道理的。起义失败的原因很多,不能就这样简单地 把责任归咎到个人头上。中央的指责,特别是采取的组织措施是很不公平的。”何 挺颖说。 毛泽东了解何挺颖。这位上海大学的大学生,陕西人。大革命运动期间,投笔 从戎,参加北伐军,以后随毛泽东率领的部队上井冈山,在军中威望很高。 “中央的指责是有些苛刻,但并不碍么子大事。”毛泽东点燃香烟,吸了起来, “这也难为湖南省委,早在秋收起义前夕,省委在讨论整个湖南的秋收起义计划中, 就已明确提出了在湘南建立根据地,而我们是在实践中发现了井冈山这个地方,这 里条件优越,党和群众的基础又好,特别是经过我们半年来的苦心经营,应当说, 这块根据地已初具规模。现在,湖南省委突然间插了这么一杠子,确实令我们感到 为难,很难接受呀!” 何挺颖也感叹地点点头,说:“现在省委已作出了决定,我们又不得不执行, 的确很让人苦恼。” 毛泽东说:“苦恼归苦恼,原则归原则。我们只有执行省委的指示了。” 次日上午,毛泽东领着数名师团领导,将周鲁送出村子。 临行前,毛泽东与周鲁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尽管俩人各持不同的观点,但在 执行省委的这一指示的问题上意见是统一的。 毛泽东要周鲁转达湘南特委,井冈山的部队不日下山,策应湘南暴动,同时, 代向朱德、陈毅等人问好,湘南见面的日子为时不长,很快就会到来。 周鲁见毛泽东心胸豁达,心自先宽三分。 周鲁说,中央的指责是就全国范围内而言,并不单单指毛泽东一人。要毛泽东 放宽心,大可不必计较。 毛泽东感谢周鲁的好意,说他堂堂七尺男子汉,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灰心丧 气。要他尽管放心。 一行人将周鲁送走,直到人影消失才回。毛泽东顾不得精神上的打击,立即着 手布置工作,思考南进湘南的日程。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