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之后,蔡协民踏着溶溶月色,走进了曾志的住处 曾志在经受一阵痛苦的精神煎熬之后,渐渐地恢复了常态。 郴县的百姓们在沉寂一段日子后,又重新振作起来。朱德从工作考虑,除派陈 毅兼任郴县县委书记外,还从军队中派了一批干部,充实郴县县委班子以及武装部 队。政治部主任蔡协民也被派到郴州,接任夏明震的职务,担任工农革命军第七师 的党代表。由于工作关系,陈毅又将曾志调往工农革命军第七师,协助蔡协民同志 做党的工作。 曾志是位外柔内刚的女性,沉稳、温和。她不能忘记,在她最为痛苦的那一段 日子里,她的好友、同学先后都来看望她。要她放宽心,身子要紧,往后的日子还 长着哩。曾志从心里感激他们。她清楚,丈夫的死,唤醒了多少被蒙蔽的百姓。在 这场斗争中,有多少人为此而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当她见到与丈夫同期遇难的家属 们,心情无比的沉重。 蔡协民很理解曾志的心情。虽然他来郴州不久,但对这里的情况大致也清楚。 他常常劝曾志,人死不能复生,为了革命的事业,应该重新振作起来,牢记这血的 教训。曾志很感激蔡协民,表示她不会过于悲伤,她会努力工作的。 曾志果然不负重望,仍然像往常一样,勤奋的工作。工农革命军第七师的领导 们觉得,像曾志这样的女同志,很不简单,可算得上女性中的佼佼者。 几天后,蔡协民走进了曾志的屋子。 曾志很客气地给蔡协民泡了茶。 蔡协民关心地问了曾志的生活情况。曾志说,她很好,没有啥需要组织上的照 顾,请蔡党代表放心。 俩人谈了些家常事。蔡协民知道曾志的老家在宜章。一个女人家孤身在外,确 实很不容易。 蔡协民顺手从挎包里拿出一封信,说:“工农革命军第七师有一份紧急公文, 需要马上交给特委,想烦你跑一趟永兴。” 曾志接过公文,问:“什么时候动身?” 蔡协民答道:“越快越好。” 曾志略为想了想,说:“好,我立即动身。” 蔡协民说:“为安全起见,我已派人护送你去。这封信一定要交给陈佑魁书记。” 曾志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说完,草草捡了点随行的日用品,打个包袱,随蔡协民出门而去。 蔡协民将曾志送至村口,叮嘱她路上小心。 曾志感激地点点头,转身而去。 ○△↑陈佑魁接到信函后,同时也接到湖南省委的指示信。 曾志见陈佑魁的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 陈佑魁的妻子与曾志是同学,俩人相见如故,尽叙别后之情。陈佑魁的妻子告 诉她,陈佑魁前天收到省委的来信,批评他错误地执行了瞿秋白的“左”倾错误, 以致出现了郴州的“反白事件”。鉴于此。省委决定解除他特委书记的职务,由工 人出身的特委委员杨福涛接任。要他在近日内将工作移交,并到省委复命。 陈佑魁预感到的厄运终于临头了。 几天来,他形容憔悴,脸庞明显消瘦下来。 屋子里,烟雾腾腾,满屋狼藉。 陈佑魁在一阵痛苦的唉叹声中,冷静下来。他开始在反思这两年来的工作。 是啊,这两年来,他度过了多少风云变幻的日日夜夜。自1926 年10 月来到 湘南后,他经历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大革命运动期间,湘南的革命运动如火如茶, 这激动的场面无时不在他的记忆当中。那时,北伐军路过湘南,百姓们送粮迭鞋, 送子参军。县区乡各级党的组织,深入城乡,积极工作。 谁料,革命正处于关键时刻,蒋介石竟然挥动屠刀,大肆屠杀中国共产党人, 全国城乡一片白色恐怖。 湘南地区与全国的形势一样,党的组织被破坏,工农组织大部坍台,土豪劣绅 反攻倒算,湘南地方党的组织在困境中逆水行舟。 处在逆境中的陈佑魁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气馁,尽管条件非常艰苦,但他仍然积 极努力的工作。当南昌起义、秋收起义的隆隆炮声传到湘南时,陈佑魁感到振奋不 已。我们党终于在沉寂一段日子之后开始反击了!然而,令他沮丧的是南昌起义、 秋收起义先后都遭到了失败,而且都失败得很惨很惨…… 不久,朱德、陈毅率领南昌起义保存下来的部分部队抵达湘南,与特委共同策 动了湘南暴动,陈佑魁顿感舒心痛快。这是他大显身手的难得机会。 陈佑魁想到这段日子,他的血液流速加快,心中腾起阵阵波澜。 是呀,短短的三个月时间,湘南暴动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整个湘南地区。各 县均成立苏维埃政府,建立了革命武装,土地革命也正在顺利地进行当中。谁能想 到党中央的指示传到湘南,一个郴州“反白事件”竟然断送了他的前程…… 陈佑魁对于省委的指示,他是有些想法的。难道自己执行错了中央的指示么? 纵然是错,责任也不应该落在他的头上。难道省委就没有半点责任么? 陈佑魁感到有些委屈。现在,一切都无法解释,只有到省委去述职的时候,向 省委讲述清楚。 次日,陈佑魁找到曾志,并告诉曾志,他已被解职。特委的工作由杨福涛同志 负责,要她找杨福涛请示。 打发走曾志后,陈佑魁嘱妻子为他准备行装,两日后,他打算前往长沙,向省 委述职。以后的情况会是怎样,只有听天由命陈佑魁躺在床上,慢慢地吐着烟圈儿。 昨日的会议,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会议由杨福涛主持,席克思、朱舍娥等特委委员出席。杨福涛是位工人老大哥, 识不得几个字,省委的指示信改由席克思传达。 念完省委的指示信,杨福涛简单地说了几句。赞扬了陈佑魁在湘南工作期间的 政绩。对于省委的批评,作为个人应经受得起组织上的考验,相信陈佑魁能想得通。 陈佑魁凄苦一笑,痛苦地朝大家点点头,以示感谢。他说:“在湘南工作近两 年时间,工作虽然做了一些,但离省委的要求相差甚远,谈不上什么政绩。现在, 组织上调我到省委述职,我人走心没走。湘南革命运动能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很不 容易。在我工作的过程中,得到了诸位同仁的帮助和支持,我很感谢大家。” 陈佑魁感到自己的语调有些低沉,略为作了些调整,继续说:“大家也没必要 因为我的事而受什么影响。大家都要以革命大局为重。湘南这块土地对我来说,印 象太深。我想,只要大家齐心协力,相信你们的事情会办得更好!” 席克思见陈佑魁精神不错,颇感欣慰,说:“佑魁同志在湘南工作几年,我与 他相识的时间不是太长,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工作以后,我觉得佑魁同志身上有 许多的优点,这是值得我学习的。现在,他要走了。我觉得有些难舍。毕竟我们工 作了一段日子,彼此互相信任,配合默契。我相信,我们都会珍惜这段友情的。” 席克思心有所思,话锋一转,说:“关于特委执行中央的指示问题,我认为,我们 的指导思想是对的。要说不足,就在于我们执行指示时还不够彻底,暴露了我们小 资产阶级的意识。” “对。我同意席克思同志的看法。”杨福涛说,“中央的指示是正确的。 省委派人来贯彻中央的精神,并指示我们要不折不扣地执行,可是,我们在工 作中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工作很不大胆,以致遭到省委的批评。” 陈佑魁听罢,心里难受。杨福涛的话,明显在批评他。 “当然,特委的失误也不能归咎于陈佑魁同志一人,我们也有责任。” 席克思接着说,“特委是党的一级组织,作为特委委员,我们也应该好好反省 自己。在执行中央指示的过程中,我们犯了右倾错误,没有使中央的精神得以顺利 地贯彻执行。” “关于这一点,我应当负主要责任。”陈佑魁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发言说, “我们应当看到,革命斗争是艰难曲折的,也是复杂的。就省委的指示而言,我们 党内存在着分歧。大家知道,朱德、陈毅两位军队的主要领导者都是持反对意见的。 加之,地方党的领导不力,工作不细致,以致才造成这种局面。郴州‘反白事件’, 就足以说明这个问题。” “对于郴州‘反白事件’,我则有不同的看法。”杨福涛说,“我们党内有很 多同志都对‘反白事件’存有疑虑。认为‘反白事件’是因为我们指导方针上的错 误才导致的,这一点完全是错误的。我们不能因为‘反白事件’而有些顾忌,更不 能因为这件事而束缚我们的手脚。相反,我们更应坚定不移,大张旗鼓地宣传党的 路线方针,将革命进行到底!” 听完杨福涛的话,陈佑魁心里隐隐作痛。散会以后,他又找席克思聊了一阵。 陈佑魁不无担心地告诉席克思,对杨福涛的工作能力,他真有点放心不下。 “对杨福涛的出身,我不怀疑。他出身好,又是工人阶级代表,符合党中央现 时的用人政策。但是,光有热情是不够的。”陈佑魁说,“杨福涛同志文化低,又 没有从事过农村工作,你要好好地协助他呀。” 席克思理解陈佑魁的心情,说:“老陈,你就放心走吧。这里的工作由杨福涛 同志总负责,我会全力帮助他的。现在的形势不可乐观。敌人正蠢蠢欲动,你还是 趁着这个机会早点走吧。” 陈佑魁熟悉这位搭档。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了解席克思是位激情很高的知识分 子。在策动湘南暴动过程中,特别是在执行中央的指示当中,他的态度十分坚决, 工作也是很努力的。但是,他毕竟还年轻,还缺少经验。 席克思与陈佑魁的性格迥然相反。他做事于工作从不考虑后路,而陈佑魁在处 理问题时则表现出优柔寡断,暴露出知识分子的软弱性。俩人在重大问题上的看法 是一致的,但在具体的问题上却往往会出现一些分歧。 陈佑魁感到自己已无暇多思考特委的工作了,在一阵勉励之后,与席克思分手, 4 月抵达长沙时不幸被捕,在长沙英勇就义,将自己的青春热血洒在了三湘土地上! 曾志在得到特委的回复之后,返回郴州,将特委的书函面交给蔡协民。 蔡协民拆开信函,仔细阅读,才知特委机关已经易人。曾志将永兴之行的情况 简要地报告给蔡协民。并告诉他,陈佑魁已经赴长沙,特委的工作由杨福涛主持。 蔡协民见曾志大汗涔涔的,就关心地要曾志回去歇歇,回头再找她聊聊。 曾志知道蔡协民公务繁忙,转身走了。蔡协民忙将邓允庭找来,俩人交换完意 见后,立即找到陈毅,将信函递给陈毅。 陈毅读毕信函,说:“特委易人,这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得尽快告诉朱德。” 蔡协民说:“立即将信送往耒阳,让朱军长尽早知道。我马上就去安排。” 蔡协民说完,转身走出门,嘱通信员,将信立即送往耒阳。 回到陈毅处,邓允庭与陈毅正在商讨工作。蔡协民告诉陈毅,已派人将信送至 耒阳。 陈毅点头示意,要蔡协民坐了下来。陈毅说:“永兴特委机关有什么消息么?” 蔡协民答道:“听曾志讲,省委对陈佑魁的工作不太满意,批评特委在执行中 央精神的过程中太右倾,工作严重失职。” “湖南省委只知道执行中央的指示,他们在上海,根本就不懂这里的实际情况。 真是乱弹琴!”陈毅不满地说。 邓允庭说:“省委一味责备恃委,还说不够坚决,还要什么才算是坚决。 难道还要再来一个‘反白事件’么?” “郴州的‘反白事件’教训够沉痛的了。省委这个时候换人,无疑是雪上添霜。” 陈毅说。 “听说新派来的特委书记杨福涛是个激进分子,工人出身。省委的意图很清楚, 无非是让革命最坚决最彻底的工人代表来贯彻执行中央的指示,只有这样才能达到 他们预期的要求。”蔡协民补充说。 “眼前的形势十分严峻。”陈毅想到了朱德对局势的分析,说,“现在,敌人 正加紧对湘南暴动进行追剿,企图将我们扼杀在摇篮里,省委的指示与我们的实际 工作相背。由于‘反白事件’的发生,湘南各地的形势处在极度的困难之中,前几 天,我在永兴开会期间,顺便到几个县了解情况,各地都在不同的情况下执行了省 委的指示,房子烧了,百姓们叫苦连天,有的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纷纷要求地方 党给他们安排住宿,这样下去,我们的工作无法开展。” “是呀,情况是有些不妙。”邓允庭接着说,“地方政府的工作压力很大。百 姓们遭难的不少。现在,已经对政府不满。如此发展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尤其现在的形势于我不利。敌人正纠集部队向我们进攻,如果湘南特委不悬 崖勒马,以后的局面会是怎样,很难说得清楚。”蔡协民忧虑地说。 陈毅感到责任重大,心里焦虑不已,说:“形势是很严峻。依我看,我们分头 做些工作。一是由我草拟信函一封,力争来说服新任的特委书记杨福涛,希望他能 清醒地看到眼前的局势,另一方面,我们大家都分头下去,做些工作,尽量稳定群 众的情绪,湘南暴动能有今天的成果来之不易呀!” 几天之后,蔡协民领着曾志等几位干部,深入到郴州城郊,做群众工作。 阳春三月的郴州大地,桃红柳绿,燕舞驾飞。低矮的山坡上,一片翠绿。 农民们在经过“反白事件”之后,恢复了常态,开始了他们的农耕活计。 蔡协民领着一班人马,走村串户,帮助农民挑肥备耕,访贫问苦。蔡协民知道, 郴州是“反白事件”中的重灾区。由于错误路线的指导,沿湘粤大道上有不少老百 姓的屋子被烧了。有的百姓们借居在别人的屋里,有的则搭起了临时置身的棚子, 其境况确实堪忧。蔡协民工作特别细致,除指挥干部们帮助老百姓做农活外,自己 还身体力行,起表率作用。曾志见蔡协民工作努力,为人谨慎谦虚,渐渐地对他产 生了好感。 经过一天的紧张工作之后,夜色已降临郴州大地。 晚饭之后,蔡协民踏着溶溶月色,走进了曾志的住处。 曾志知道蔡协民的经历。华容县人,广州农讲所的学生,是位优秀的政治干部。 蔡协民对曾志的情况也有所了解。俩人自一起工作后,经常往来接触。蔡协民经常 讲述家里的一些趣事给曾志听,曾志也把湘南一带的风土人情告知蔡协民,彼此往 来多了,拘束也就少了。 蔡协民间起湘南的一些情况。曾志告诉他,湘南的情况与湘北不一样,这一带 紧靠广东,交通不便,经济落后,封建势力顽固。与湘北洞庭湖一带鱼米之乡相比, 湘南明显落后于湘北。蔡协民对湘南的城堡特有兴趣。这一带的百姓们聚集而居, 而且一个堡都是一个姓,封建宗派势力特别严重。曾志说,湘南的情况正如蔡协民 所说的那样,在湘南的农村,由于受社会动荡等历史原因,各姓人大都聚族而居, 封建宗派势力比较浓厚。一个村几百户人家,几乎都是一个姓。村子里族长的权力 最大,地位也最高。而这些族长多半都是地主豪绅。为了维护族长的统治,各族都 定有种种族规,谁也不得违犯。 曾志具有很强的表达能力。蔡协民听起来也很认真。曾志继续说,有时为了一 片荒山,一条水渠,两村两姓争执不休。只要族长一声令下,全村不分男女老幼, 一律出动。他们操起大刀、长矛、锄头、扁担去参加械斗,打个你死我活的。 蔡协民问:“倘若不去呢?” 曾志答:“不去自有不去的处置办法。” 蔡协民感到愕然。 曾志又说:“不去的人,视为触犯了族规,要给予处罚。” 蔡协民又问:“具体有什么处罚呢?” 曾志说:“轻者‘破背脊’、‘切脚筋’,重者甚至‘沉潭’,丢在水中淹死 等。” 蔡协民感到吃惊。 曾志继续说:“当然,这些现象在湘南起义后情况有了很大的变化。就以我的 家乡宜章县为例,最能说明问题。” 蔡协民问:“有些什么具体做法?” 曾志说:“当然有啰。栗源堡不知你听没听说过。” 蔡协民笑了笑,说:“这个地名倒是听说过。” 曾志略为停了停,又说:“栗源堡有儿百户人家,都姓陈,聚居在这座古老的 城堡里。由于地主豪绅的挑唆,过去陈姓与附近的一个村子的李姓不和,发生多起 械斗,结下了仇恨。俩姓不再往来,彼此视为仇人。当然,这种仇恨也不是永久的。” “那以后呢?”蔡协民插话问。 曾志说:“湘南暴动以后,情况发生了很大的改观。暴动中,地主豪绅纠集反 动武装,包围栗源堡,情况非常紧急。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栗源堡的赤卫队孤军 作战,抵御不住敌人的进攻。在这危急时刻,一支带着书信的箭射到了城堡内,奇 迹发生了。原来这封信是李姓村子里的赤卫队送来的。 信上写道:‘趁黑夜撤离,由北门出’。当天夜晚,栗源堡的群众由北门撤出 时,果然北门敌人没有戒备,李家村的赤卫队员已来接应他们。队伍安全撤退出来。 多少年来的夙怨此时冰消雪融了。栗源堡的赤卫队员们欣喜若狂,从此,俩姓由冤 家仇人变成了亲人。在斗争中,互相帮助,共同对敌,结下了很深的情谊。你说, 这不是奇迹么?” 蔡协民听了,心里很激动,说:“这件事很值得宣传宣传,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曾志笑了笑,说:“以前你一直在军队中工作,对地方上的工作情况不熟悉, 你哪里会知道呢?” 蔡协民点点头,说:“是呀,湘南的情况很有特色。许多东西都是值得我们学 习的。” 俩人细细地交谈着。由于工作关系,彼此交往也日渐多了起来。随着天长日久, 俩人的感情与日俱增。4 月间,俩人终于在湘南结为夫妻,开始了他们漫长的军旅 爱情生涯。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