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意的恺撤 1 菲律宾,马尼拉湾。 太阳沉落在中国南海下面好一阵儿了,科雷吉多尔岛的马林达山峰挡住了最 后几抹余辉。大片大片的乌云封住了黄昏的天空,使夜色来得又早又阴沉。科雷 吉多尔岛像一只蝌蚪,横在马尼拉湾的入口处。“蝌蚪”的尾巴,正掩映在山峰 的阴影里,叫做奎南安岬。海岬南岸是一个小海湾,海湾中有座唯一的栈桥。这 就算个海港了。战火已经波及到海港,浅水处躺着底儿朝天的轮船,栈桥也大半 遭到焚毁,只剩下焦黑的残桩。 马尼拉湾之夜是静谧的。只有远方的枪声和巡逻兵的脚步声偶然打断热带昆 虫的呜叫。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了。他足有六英尺四英寸高,身板挺得笔直,穿 着军便服。他的五官端正威严而富于表情。他的身体里似乎充满了精力,演员和 军官的动作兼而有之,显然是一个最标准的老职业军人。这就是道格拉斯·麦克 阿瑟上将。他虽然有一个呢称叫“道格”,可是除了马歇尔上将这么叫他之外, 谁也不敢当面称呼。他的部下习惯于管他叫“将军” “将军”此时此刻非常懊丧。 他强抑着自己潮水般的感情:沮丧、失望、痛苦、无能为力,他尽量摆出冷 峻淡漠的样子,向残破的栈桥走去。那里的船桩上系了一艘摩托鱼雷艇,日本人 管它叫“绿龙”,麦克阿瑟将乘它离开菲律宾。他已经成了败军之将。 六年前,他和罗斯福总统闹崩了,辞去了美国陆军参谋长的职务,应菲律宾 总统奎松之邀,来到了他的“第二故乡”。美西战争时代,他父亲亚瑟‘麦克阿 瑟准将曾在马尼拉作战。因此,他对菲律宾有一股特殊的感情。他负责训练和指 挥菲律宾军队,在这个东南亚前哨海岛群上,他深深感到日本人军事压力的沉重。 他运气很坏,还没着手部署防务,日本人就先动了手。马尼拉时间一九四一 年十二月八口,日本海军偷袭了珍珠港。八个半小时后,从台湾起飞的日本飞机 轰炸了吕宋岛的克拉克空军基地。由于一系列阴差阳错,包括十八架B-17型重轰 炸机在内的半数美菲空军毁于一旦。没有空军,他无法防守吕宋。两天后,两支 日军部队从北吕宋的阿帕里和维甘镇登陆。他们沿着崎岖的山路,突越密林和溪 流,向南方进逼。十二月二十日,本间雅晴中将的日军第十四军又在吕宋西海岸 的仁牙因湾登陆,沿着中吕宋平原和岛上唯一的窄轨铁路,杀过克拉克基地、安 赫莱斯市、圣费迪南多,直扑马尼拉。麦克阿瑟匆匆宣布马尼拉为“不设防的城 市”,率军退守巴丹半岛,最后死守巴丹半岛南端的科雷吉多尔岛。退到这儿, 已经是无路可退了。 送行的人渐渐聚齐。人们都知道,“将军”奉罗斯福之命,将前往澳大利亚, 组织全面抗战。他在墨尔本比在这里更重要。然而,开战以来,经过了九十四个 紧张、疲劳的日日夜夜,有“将军”在,有他那声势虎虎、信心坚定的音容笑貌 在,巴丹的官兵就相信防线固若金汤,日本兵并不可怕。如今,他要走了,大家 感到形单影孤,像一群被遗弃的孤儿。 麦克阿瑟同送行的人一一握手话别。他的感情是热烈的,连军人们也掉了泪。 他的妻子简·费尔克劳斯·麦克阿瑟夫人跟在他后面,也同送行的人们告别。经 过那么激烈的轰炸、战斗、行军和战壕生活,简依旧是那么窈窕轻盈、楚楚动人。 她身上只穿一件衬衫和一件外套,于中提着一个提包。简身后是勤勉、仔细的中 国保姆阿周。阿周拉着小阿瑟——麦克阿瑟和简的儿子,道格唯一的宠子,全家 的帝王。小阿瑟穿了一件蓝色的水手夹克,手里拿着一只六英寸长的玩旧了的玩 具汽车。 一个中等身材的海军军官从鱼雷艇舱中钻出来,用棉纱揩净双手,顺着跳板 登上栈桥。他数了数麦克阿瑟一行的人数,又估量了一下他们的行李,嘴里咕噜 了一声。 他来到“将军”面前,行了一个军礼: “乔尼·巴尔克利上尉向您报到。我是第三鱼雷艇中队长。本中队共有四艘 鱼雷艇,其中 PT —32号、PT—34号、PT—35号在马尼拉湾外巡逻。本艇PT-41 号是旗舰,标准排水量三十五吨,航速四十节,引擎已经超过了大修期,实际只 有二十三节。乘员十二人。” 他再次打量着乘客们的行李,终于又开了口:“将军,本艇最多只能搭载十 人,每人只能带一个手提袋,不能超过三十五磅。否则航行很危险。” 麦克阿瑟往前走了一步,拍拍海军上尉的肩膀:“巴尔克,你瞧,我只有四 个人,三只手提包,我自己什么都没有拿。”他苦笑了一下。“连刮脸刀片都要 借你的了。他们都是送行的。他们不走,他们还要在巴丹作战,在科雷吉多尔作 战”。 一名水兵张罗着,把简、阿周、四岁的小阿瑟一一扶到舱里坐好。鱼雷艇的 引擎低吼了几声,越来越响,终于运转正常了,在沉静的海湾中格外响,仿佛一 匹烈马在向将军狂嘶:快走! 麦克阿瑟似乎还舍不得走。他来到最后一个送行者面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将军”的眼泪流下来。月亮偶然钻出阴云,冷清的月光映出他的泪花,但他没 有擦。那人是乔纳森·文莱特少将。 文莱特将军没有穿军装,只穿了一身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代的骑兵皮衣。他如 此高大、削瘦,仿佛一张皮蒙在一副庞大的骨架上。麦克阿瑟觉出来气氛过于凄 凉,强颜一笑。那勉强的笑容就这么呆板地挂在脸上。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递给文莱特。木盒中是奎松总统送给他 的雪茄烟和他自己的两管剃须膏。文莱特接了过去。麦克阿瑟想起一个月前,奎 松总统搭美国潜艇离开菲律宾的时候,也曾经这样地送给他一个有自己印章的戒 指。奎松亲自把它套在麦克阿瑟的手指上:“当您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我会让 人们知道,您是为我的国家而战死的。” 栈桥离别的悲剧色彩太浓了。“将军”不理会启动了的鱼雷艇,拉着文莱特 离开码头。离码头不远的山坡上密覆着热带雨林,风吹不透那些被藤蔓缠住的按 树、榕树和桃花心木。雨林边上有一家灰色的农舍。夜静极了。走的人和留的人 都面临着极大的危险。日军已经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菲律宾群岛,并且封锁了马尼 拉湾。麦克阿瑟和文莱特的生命都系在一根游移的蛛丝上。死神就在他们身边。 麦克阿瑟再次握住文莱特的手,他俩相处多年,十分投契。“如果你同意, 我走之后,我的全部军队归你指挥。你会成为一颗新星的。”“将军”把军权交 给他的部下、北吕宋部队司令官文莱特。这实在不是一枚美差。日军的残忍,早 为人所共知,留在科雷吉多尔的下场肯定不会美妙。然而,文莱特却点点头。麦 克阿瑟继续说:“乔纳森,你了解我。我一到澳洲,立刻会不断地上诉罗斯福总 统,陈言巴丹的逆境。在我尽一切力量唤起美国舆论期间,我恳请你尽一切努力 在此地坚守下去。” 文莱特停住脚步:“那是当然的。” “如果我能从澳洲反攻,”麦克阿瑟仿佛不是身陷孤岛重围,而是站在纽约 的时报广场上发表演说。“我立刻就会回来。我要用我的全部心智、权力和影响 来干这件事,这也是我唯一的事。那时候,你应该还在。” 文莱特将军毫无表情地回答:“只要我们的军队还活着。”他突然扬起眉毛, 轻声问:“将军,您将反攻吗?” 麦克阿瑟斩钉截铁地回答:“而且要回到巴丹!” 他说完,热烈地拥抱了文莱特:“再见吧,乔纳森。当我回来的时候,如果 你还在巴丹,我会授予你中将军衔。” “只要我活着,我会在巴丹的。”文莱特机智的话并没有给他俩带来幽默感。 他们本来都想回避那个悲剧性的结果,绕来绕去,还是碰上了。他们沉默着,又 返回栈桥。 麦克阿瑟终于登上了鱼雷艇,站在甲板上,抓住铁栏杆。缆绳解开了,摩托 鱼雷艇怒吼着,扬起很高的尾浪,划了一个很大的弧线,朝马尼拉湾外驰去。东 风强劲,海浪滔滔,小艇颠簸得厉害,浪头打进舱口,把里面的人淋得湿漉漉的。 “将军”全身都湿透了,但他连动也不动。 麦克阿瑟不顾狂烈的海风,久久地注视着科雷吉多尔的山岩。在那个长三英 里、最宽处一英里半的小岛上,留下了文莱特和数万官兵。在深邃的马林达隧道 里,还存有成千吨军用物资。修筑了多年的“军舰岛”还能坚守住。然而,他还 能重返巴丹吗? 日军的入侵狂潮正在高涨。美国刚投入战争,物资、精神上都缺乏准备,人 人追求物欲,国家醉生梦死,年轻一代根本不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仅有的一点 军火和兵员,又根据罗斯福“先欧后亚”的战略方针,都运到英国去了。他拿什 么打回菲律宾?他是一个失败的将军,一个六十二岁的老人。重返巴丹,只是一 个遥远的、玫瑰色的梦幻。 他成了一个被遗弃的恺撒,一个失意的奥古斯都,一个前往厄尔巴岛的拿破 仑。往事俱成烟尘,统帅百万雄兵的麦克阿瑟已经成为历史上的麦克阿瑟。现在 他手头没有一兵一卒,妻子、儿子,身家性命全在日本舰队虎口之中,能否出逃, 尚在未定之数。 “将军”的脸像纸一样苍白,牙关紧咬,嘴角在抽动,奔放的感情终于冲决 了理智的闸门,在他周身激扬。麦克阿瑟举起他嵌着金穗的将军帽,朝在暗夜个 消失的科雷吉多尔岛方向,用力挥舞着。 2 PT—41号鱼雷艇驶出马尼拉湾以后,同第三中队的其余三艘鱼雷艇完成了编 队。然后,巴尔克利率领着这支小舰队向西航行,进入中国南海。漆黑的夜、浓 重的雾,掩护了巴尔克利的小舰队。从逃亡者来讲,天越黑越好。然而海浪就不 那么客气了,十五英尺到二十英尺高的巨浪冲击着鱼雷艇,巴尔克利的“绿龙” 像软木塞一样在波峰浪谷间颠簸。鱼雷艇实在不是远洋航行的船舶。简、阿周和 小阿瑟全晕船,呕吐不止,十分痛苦。只有麦克阿瑟还立在甲板上,任凭风吹浪 打,一动不动,好像一具无生命的锡兵。 他究竟什么地方错了呢?前陆军参谋长深刻地在反省。难道没有做好准备吗? 他利用了六年里的每一天,组织,训练了二十万菲律宾联邦军队,采购了飞机、 野炮、枪支和鱼雷艇;他做了大量的努力,修筑工事,防御海滩,计划破坏每一 处道路和桥梁——在吕宋,悬崖山洞之间的桥梁历来被视为生命线。然而,这一 切措施在日本人的致命一击之下,竟会像纸糊的大厦一样轰然坍塌。 巴尔克利上尉投说错, PT -41号的引擎已经超过了大修期。正需要它振翼 奋飞的时候,它却吭哧了几声,停转了。 PT 艇有三台莱特型汽油发动机,巴尔 克利早已经做了准备。轮机兵打开防爆灯,忙活了一阵子,机器终于又响了,一 行人重新上路。 也许,他什么都错了。他对日军的战斗力估计不足。他虽然并不把美国报纸 上对日本兵的蔑视当真,什么“黄军衣肥大,裤筒宽松,罗圈腿短得可笑,士兵 好像又脏又绉的牛皮纸包裹,军官挎着和身高极不相称的战刀,仿佛一具玩偶” 等等。他是军人,知道日本关东军早在一九三一年就投入了战斗;一九三七年, 几乎所有的日本陆军都在中国战场上获得了实战经验。但他还是低估了敌人。相 反,却高估了自己。实际上,他的菲律宾军队装备太差,没有足够的野炮,没有 足够的弹药,没有值得一提的空军,只有象征性的海军。他的士兵都是临时雇来 的亚洲人,面黄肌瘦,萎靡不振,有空就打盹,有钱就吸鸦片,枪响就作乌兽散。 对他们来讲,认为被日本人占领和被美国人殖民是一样的,就像美国人殖民同西 班牙统治一个样,他们才不为远道而来的白人卖命呢。而这些到海外服役的白人 又会为谁效死呢? 为什么中国战场能把日本人牵制那么久,使日军陷得那么深,日军统帅部会 如此深感失望,而要向南洋的美国人、法国人、英国人和荷兰人开刀呢?他颇为 困惑。 他远离美国本土一万英里,就是那片自己的土地,也远不是那么友好,那么 可靠。罗斯福不信任他,是他的剋星。没有那个小儿麻痹患者,他说不定会入主 白宫。“恺撒笑,庞培哭。”现在罗斯福笑,该轮到他麦克阿瑟哭了。罗斯福一 定会放弃太平洋战场,反攻遥遥无期,他的豪言壮语只不过是一句戏言……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看到鱼雷艇前甲板上有两堆黑糊糊的东西,占了 很大地方。他沿着甲板往前移动,问一个值勤的观测兵,“那是什么?” “伪装的大炮,三英寸和八英寸的大炮。”水兵用手指敲敲那些空洞的胶合 板。“夜间从远处看,日本人会以为我们是一艘轻巡洋舰。” 麦克阿瑟认为,它们除了给舵手挡挡海浪外,并没什么大用。但他不吭声, 海军有海军的传统和规矩,他作为乘客,最好还是别过问。 日本人似乎没想到麦克阿瑟会只身出逃。他们比美国人还相信麦克阿瑟“誓 与巴丹共存亡”的豪言壮语。美国报纸和广播,这些天连篇累牍地宣传“将军” 的话:“我决心战至巴丹被毁灭为止,对科雷古多尔我亦持同样见解”。“妻子 和我不到最后关头决不撤退。我们喝同一杯水,同生死,共患难,”日本海军的 防御稀松,一夜平安无事,巴丹已经落到相当远的地方了。然而,由于天黑很大, 引擎故障,巴尔克利的小舰队比预定计划落后了两个小时。他们实际上无法在塔 加岛过夜了。 突然, PT -32号鱼雷艇发出微弱的灯光信号:“发现敌人驱逐舰。”为了 掩护麦克阿瑟逃出敌人封锁圈, PT -32号艇艇长舒马切尔中尉决定挺身迎敌。 他下令把堆在鱼雷发射管前的汽油箱掀到海里。采取这个措施要冒很大的风险, 没有这些汽油,PT-32号就开不到航程终点的棉兰老岛,最终会被日本人俘获。 但舒马切尔毫不犹豫地做出了牺性。 舒马切尔的鱼雷艇直驱向前攻击敌舰,其他艇继续前进。结果,原来舒马切 尔中尉看到的亮光是一群鱼的磷光,一场虚惊。 在一九四二年三月十三日夜晚和十四日黎明之间,第三鱼雷艇中队的官兵, 似乎人人都得了精神病。 天终于亮了,海雾被风吹散,露出了蓝天。这天是星期四。艇队在一个小岛 岸边停下来,在一条小河叉里抛了锚。借助树荫实行隐蔽。 PT -34号艇在夜海 上迷了路,拉在艇队后面很远。但是当它赶到的时候,艇长肯利中尉非但没有受 到指责,反而受到了空前热烈的欢迎。原来,其他艇上的汽油消耗远远超出预计, 只有肯利艇上的备用汽油一滴未用。 白天无法赶路,如果被日机发现,大家都在劫难逃。小岛的海岸上长着郁郁 葱葱的树林,开着美丽的野花,景色迷人。但巴尔克利上尉却不许任何人上岸, 连又打又闹的小阿瑟也不例外。他对这孩子另有妙着。原来, PT —41号艇的厨 师养了一只小猴子,他把它牵出来给小阿瑟玩。孩子立刻被迷住了。他问巴尔克 利上尉猴子叫什么名字,得到的回答是:“东条大将。” 太阳在黄道上爬得很慢。军官们在狭窄闷热的船舱中烦躁不堪。麦克阿瑟无 法在甲板上习惯地踱步,坐在信号兵的座椅上一言不发。巴尔克利告诉他,艇队 的时间表已经拖后了两个小时,他们无法按时赶到塔加延岛了。乘在另一艘鱼雷 艇上的海军上将罗克韦尔,专门告诫“将军”,由于没法指望美国潜艇接回他们, 不能按时赶到塔加延岛,就会推迟一天到达棉兰老岛。战况瞬息万变,日本飞机 随时可能炸毁棉兰老岛上卡加延市的德蒙特机场。等待他们的B -17轰炸机只好 在星期五日出之前起飞,把“将军”他们丢下来,成为日本人的阶下囚。“东京 玫瑰”,可惜的爱芭·户栗·拉基诺夫人一直在嚷嚷,“让我猜猜怎么处置麦克 阿瑟将军,大概会把他关在铁笼子里,拉到王宫前广场上斩首示众吧。” 麦克阿瑟面临着抉择:是不是应该在白天赶路,抢点到达塔加延岛。然后在 夜间准时赶到棉兰老。本来,这是海军的事情,然而全艇队所有的人,都为了他 能逃出菲律宾而不惜牺牲一切,所以决定要他来做。对于一个职业军人,冒险本 为寻常之事。关键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场合?值不值? 如果他们大白天在民都洛海峡航行三小时,无论敌机敌舰,一旦发现这支艇 队,就意味着全军覆没。“将军”显得很犹豫,倒不是他怕死。四分之一个世纪 以前,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马尔奴突出地带战役中,就领教过死亡的滋味了。 他获得了成堆的银星奖章、特殊十字章、法国武勋十字章,都是从枪林弹雨的恶 战、甚至短兵相接的肉搏中挣来的。问题在于,他对海上的战斗,像对空战一样, 一窍不通。他冷静地想了想,想找出帮他渡过千难万险的直觉来。他也有点儿怀 疑自己引以为荣的军人的直觉了。吕宋战败,巴丹战败,直觉似乎也靠不住了。 一直等到下午两点半,再迟机会就丧失了,他终于开了口: “好吧,咱们走。” PT—32号艇由于轻率地丢掉了汽油,无法开到棉兰老岛,只好干脆丢弃;PT —35号艇在夜间走失,等到出发还不见影子,也只好算它失踪,顾不上找了。所 有的人都移到PT—34号和PT—41号艇上,本来就拥挤不堪的核桃壳更挤得难以忍 受。然而这是战争,再怎么挤,总比日本人的战俘营强。 开航不久,信号兵就发现了一艘日舰,从外形看像是敌人的巡洋舰。这回可 是遇到真家伙了!上帝!白天用鱼雷艇同巡洋舰作战,不单打不赢,连逃也逃不 掉的。 PT —41号用目前的燃料,只能开十八节航速才能勉强到达棉兰老。而根 据最新的《简氏战舰年鉴》,日军的这一级巡洋舰可以开到三十五节①。 人人胆战心惊,手足无措。“将军”倚在舱壁上,脸上毫无表情。作为一个 军人,选择了这门职业,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对于可能的危险和前景,麦克 阿瑟比谁都清楚。在日本巡洋舰的炮口下,他只是一名普通的美军士兵。 日本巡洋舰没想到白天在远离吕宋岛的水域中会有美国鱼雷艇,更设想到一 个美国四星上将会乘这种蹩脚的小船,它把鱼雷艇误认为自己人,打个招呼就过 去了。 过了一会儿,巴尔克利上尉又遇到一艘日本驱逐舰,大家都做了豁出去的准 备,没想到日本舰长再一次放过了他们。如果他知道谁在这艇上,他会立刻被送 上军事法庭的。 黄昏时分,一行人终于抵达内格罗斯岛。内格罗斯岛已经被日军所占领。他 们控制了该岛南岸的炮台,巨型海岸炮威胁着航线。如果绕远路,汽油又会不足。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大家决定往前硬闯,果然又成功了。上帝一定是美国人。狂 妄的日本人,根本不把一般小艇放在眼里。 夜里,鱼雷艇黑灯瞎火地摸索着航行,航向正东。麦克阿瑟靠在垫子上,眼 睛盯着天花板,双唇紧闭,咬紧牙关。简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表现出美国妇女 特有的勇武气概。一个半世纪以前,她们随着自己的丈夫,坐在大篷车里前往西 部的新边疆。一路上野兽和强人出没,饥饿和疫病流行,牛车颠簸,旅途遥遥, 她们不也怀着这种气概吗!一位水兵向同行窃窃私语,他指着夫人:“看她的样 子,似乎连头发也不曾动一动。” 三月十五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巴尔克利上尉的鱼雷艇到达了棉兰老岛。 PT—34号上的信号兵透过海雾,在右舷发现了卡加延港时隐时现的灯光。一直在 前面领航的PT—34号艇,会意地把PT-41号艇让到前头进港。经过三十五小时、 五百六十英里的海上航程,不啻是踩着一根钢丝横越亚利桑那大峡谷。 PT-41号鱼雷艇鸣号驶入卡加延港。码头上,迎着海风站立着一位上校,他 叫威廉,莫尔斯,已经在这里整整等了麦克阿瑟一夜了。他身边的一名士兵拄着 枪在打盹。危险成为往事,海上航程成为值得纪念的回忆。麦克阿瑟站在鱼雷艇 首,他一度消失的灵感又复活了。一踏上陆地,他就有了信心。他没有被日本人 捉住,上帝保佑他活着,他摆好了记者和观众们熟悉的特有姿势。从有声电影时 代起,他就想当一名客串的演员。他高扬起一只手臂,莫尔斯对旁边一名军官说: “‘将军’的样子,就像当年乔治·华盛顿越过德拉瓦尔河。” 简站在麦克阿瑟身后,她得意非凡。跟着道格,她也爬上了生命的顶点。继 三位女人在麦克阿瑟身上失败之后,她终于赢得了“将军”。女人同男人在一起, 有时会很懦弱,有时也会有股上帝给予的异乎寻常的勇气。她虽然篷头垢面,手 提包也在忙乱中掉到海里去了,但丝毫也不害怕。她自我解嘲地说:“我真象个 吉普赛女郎。” 麦克阿瑟登岸之后,扶过简、阿周和小阿瑟。最后,他拥抱了鱼雷艇中队长: “巴尔克利上尉,我要给你的每一名官兵一枚银星奖章。你们把我从虎口中救了 出来,我决不会忘记你们。” 他们从码头乘车,走了五英里,来到一座小镇上的俱乐部礼堂。他们甚至还 来不及梳洗,就先抢到饭桌前。一张大红木桌子上铺着干净的台布,碟子里放着 鲜菠萝和切好的白面包。简感动得流下泪来。自一九四一年圣诞节从马尼拉的大 饭店撤退以来,无论在巴丹,还是在科雷吉多尔岛,三个多月里,谁也没见过一 个水果。经历了海上磨难以后,能重新吃上一顿像样的早饭,真有不知人间何世 之感。 欣喜的心情很快被败坏了。坏消息传来,日军正在逼近。早在一九四一年圣 诞节,日本海军陆战队就在棉兰老岛登陆。由于岛子很大,他们人较少,一直龟 缩在沿海的几个据点中。现在,他们获得了增援,大大活跃起来,向美军施加压 力。日军从达沃尔镇一直推进到卡加延市的德蒙特机场北面。将要把麦克阿瑟一 行人运出樊笼的最后两架B —17轰炸机就停在那个机场上。虽然,美军奉命死守 机场,然而麦克阿瑟对这种死守持怀疑态度。从吕宋岛的仁牙因湾到巴丹半岛, 许多“死守”的防线都在日军的突袭之下溃决了。饭桌上的人们开始坐立不安, 连麦克阿瑟老练的参谋长萨瑟兰也沉不住气了。 “将军”却决定第二天走。因为在白天,方圆千里之内都是日军占领区,笨 重的B —17很容易被日本零式战斗机发现。一旦发生战斗,空中不同于海上,获 救的可能性根本没有。“将军”深感自己在海上无能为力,然而在空中,他简直 感到恐怖。 当天晚上,麦克阿瑟陪同简到户外散步。月华如水,大地寂静冷清。一个巡 逻的军官看到自己头顶的小丘上有两个影子,他举枪瞄准了高个儿的——个—— 那是“将军”。等他看清了,这才放下枪对四星上将说,“我差点儿打掉阁下的 耳朵。” 麦克阿瑟大怒,好不容易逃出了日本人的虎口,竟又撞上自己人的枪口。他 愤而撤了那军官的职,并对他说:“好吧,你既然在这儿干得很认真,就索性在 这里继续干下去吧。我会挑选更合适的人随我们一起去澳大利亚的。”棉兰老岛 已经被日军包围,留在岛上的前途不言自明。 到处都是晦气,到处都是神经质的人。从海洋到陆地,但愿别在空中,一个 落魄的将军真别指望有什么好事等着他。 一连四天, B—17轰炸机无法起飞,不是引擎没修好就是天气不合适,再就 是汽油不够用。机长布斯特罗姆上尉到处搜集汽油,几乎抽光了附近每一辆卡车 的油箱,甚至把一个九岁英国孩子的摩托车油箱也吸空了。人们度日如年,生怕 逃不出棉兰老。麦克阿瑟却一门心思研究如何反攻菲律宾。他给奎松总统写了封 信,陈述美军如何利用澳大利亚的基地,逐岛跳跃,向敌人反击。这些日子,坏 消息接踵而至。日军占领了香港、新加坡、荷属东印度、缅甸和新几内亚。咸克 岛陷落了。美国东海岸可以听到德国潜艇击沉商船的鱼雷爆炸声,西海岸也遭到 日本潜艇的炮击。麦克阿瑟描绘的美丽图景,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相信。 星期一夜晚。两颗照明弹相继升上天空,映亮了德蒙特机场的跑道。两架B —17“空中堡垒”轰炸机腾空而起,进入夜航。阿周抱着小阿瑟坐在中部炮手的 位置上。高空寒冷,阿周拿了鱼雷艇的一个棉垫给小阿瑟盖上。后来,人们传说 垫子里全是钱。简离开科雷吉多尔的时候衣著单薄,她撕破一个枕头,把棉絮塞 到外套中。麦克阿瑟坐在无线电员的位置上。为了载人,飞机放弃了武装。 岂止是没有武装,连萨瑟兰参谋长、罗克韦尔海军上将都挤到炸弹舱中。他 们是乘PT—34号鱼雷艇逃出来的。弹舱中还有一位军官,是一位海军陆战队中校, 叫做查尔斯·惠特尼。为什么带他,有过各种解释。据说他作战非常勇敢,又善 于应付复杂的局面;他在巴丹的苦战中被日军俘虏了,受尽虐待。一周后又奇迹 般地逃出来。于是麦克阿瑟说,“下边地狱的人,就甭让他再逛第二次啦。” B —17的引擎吼得人什么都听不清。飞机的机身四处露风,六千米高空寒气 逼人。脚下是黑色的大海,空气的深渊加上水的深渊。大约飞了一半的航程, B —17有一台发动机不转了。它可不是鱼雷艇,所有的人手心冒汗,脊椎冰凉。机 长布斯特罗姆上尉紧张地修理、调整,好不容易才使引擎又转了起来。汽油问题 也令人发愁,连飞行员也担心是否能拖到达尔文港。 天明时分,几架日本零式战斗机从新几内亚方向飞来,逼近了B —17轰炸机。 布斯特罗姆上尉机智地钻入云中躲开了。没有机枪手和无线电员的轰炸机只能是 零式机的盘中菜。在云层里,轰炸机颠簸得很凶,每个乘客都认为乘飞机同乘鱼 雷艇所受的苦没什么不同。 谢天谢地,澳洲终于到了,一望无边的黄色沙漠横展在机翼下。大家都出了 一口长气。可是,达尔文港的机场刚遭到日本飞机空袭,跑道上弹坑累累,无法 降落。 布斯特罗姆上尉决定改降巴克勒机场。巴克勒离达尔文港五个英里,跑道很 短,不适于B —17这种重轰炸机着陆。又是危险。从科雷吉多尔到澳大利亚,每 一海里,每一空里,死亡不离左右,一条短跑道实在算不得什么。布斯特罗姆是 空中老手,平稳地把B —17降到跑道尽头,连一英尺余地都没有了。麦克阿瑟一 行人总算是逃出了樊笼。 “将军”又显得兴致勃勃。他同参谋长萨瑟兰开着玩笑:“这段路很近嘛。” 他似乎忘掉了九小时的危险航程,平淡地补充道:“战时飞这条航线,生死成败 都在眨眼之间。” 3 以后的一切,使麦克阿瑟感到被颠倒的世界重新颠倒回来了。他从一个逃亡 者重新变成了“将军”。他们被澳大利亚政府当成贵宾,从北到南纵贯澳洲全受 到国王般的接待。从达尔文港到阿利斯斯普林斯的八百二十英里航程,澳大利亚 政府给他们派了一架DC—3 型专机。简有了波音B —17飞机的体会,吓得脸色发 白,诅天咒地不肯乘道格拉斯的DC—3.人们告诉她,广袤的澳洲内陆,只有荒原 和沙漠,飞机是唯一的交通工具。她这才上了飞机。 DC—3 飞得平稳极了,飞行员的技术使整个航程无懈可击,足以媲美泛美航 空公司的正规航班。人们惊魂甫定,才想起澳洲乃昇平盛世,一路风险几乎使他 们成了惊弓之鸟。澳洲内陆极为干旱,机翼下是寸草不生的沙漠——当地话叫 “吉伯石旷野”。陪同“将军”的澳洲政府官员莫里斯给他讲了“澳洲的麦克阿 瑟”的故事, 十九世纪初,一个叫约翰·麦克阿瑟的英军中尉到达了悉尼。他既经商,又 贩酒,还致力于金融业和改良种羊。由于他的勃勃雄心,澳洲终于获得了最优秀 的西班牙种美利奴羊,它成为本地外贸的支柱。那官员问“将军”,祖上是否同 约翰·麦克阿瑟同源?“将军”笑而否认。如果莫里斯提到本地人对约翰·麦克 阿瑟的评价是“锋利如剃刀,贪婪似鲨鱼”,那“将军”也许就不会带笑了。 一路顺风, DC -3 机降在阿利斯斯普林斯机场。临下飞机,麦克阿瑟打听 了驾驶员的姓名。阿利斯斯普林斯是个媚人的小镇,恰好横跨南回归线。因为它 位于澳洲的地理中心,周围八百英里内全是沙漠。本地人称它是“澳洲的肚脐眼”。 “将军”站在这个沙丘起伏、岩石遍地的寂寞小镇上,深深意识到澳洲的辽阔广 大,带有一种无边无际的纯朴的美。现在,他就要统帅美国和澳洲的军队,来保 卫这片几乎同美国一样大的土地。 晚上,当地官员和圆通的莫里斯请麦克阿瑟夫妇看电影。他们走过镇上,看 见的都是单调的灰色铁皮屋顶房屋,知识渊博的莫里斯对简说,本地人管此镇叫 阿利斯,是由创建本镇的托德爵士用他妻子的名字来命名的。简心有所动,也许 有一天,世界上的一个地方会用她的名字命名,她毕竟是大名鼎鼎的麦克阿瑟的 夫人嘛。 电影是一部老掉牙的美国片,大家仍看得兴致勃勃。在巴丹,电影仿佛是另 一个星球上的事情。第二天,简到当地的一座路德教堂去作弥撒,又买了几块本 地特产的蛋白石。 他们还要启程。简这回是死活不乘飞机了。她已经打听到有铁路。妇女们一 旦顽固起来,绅士们也会束手无策。澳洲政府连忙准备了专列。一辆老式蒸气机 车拖着几节车厢在大沙漠中吭哧吭哧地走着。景色单调凄凉。无穷无尽的新月形、 金字塔形、抛物线形沙丘上点缀着沙蒿和野草,巨大的蜥蜴和袋鼠出没其间。铁 质的山丘随着太阳的移动变幻色彩:早晨孔雀蓝,中午鳄鱼灰,傍晚的绿色像菲 律宾的一种翠鸟。有时候,可以看到与铁路平行的公路上对面开过来一辆汽车, 车后拖起长长的烟尘。有时候,也可以见到一两匹萎靡不振的骆驼。莫里斯说, 牵骆驼的是修筑这条铁路的阿富汗人的后裔。 车轮辗压铁轨的铿锵声使每个乘客昏昏欲睡,麦克阿瑟也睡着了。简轻轻地 把他扶到临时搭的卧铺上,小声对莫里斯先生说:“我从来也没感到乘火车旅行 有这么舒服。最要紧的是:他从珍珠港事变以来,实际上从未睡过这么香。” 其实,麦克阿瑟只睡了一会儿就醒了。老人觉少。他身负重任,被任命为西 南太平洋战区司令官,统帅美澳联军。可惜是个光杆儿司令,澳洲的优秀儿女都 编入第六师到北非打仗去了。剩下的三万民兵,许多人连枪也没正经放过。一百 五十架飞机徒有其名,三分之一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双翼机。他已经获知,就在他 逃亡后的几天内,惨烈的爪哇海战以盟军的惨败而告终,四艘盟军巡洋舰沉入海 底。没有海军,在澳洲绵长的海岸线上,日军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登陆了。 陪同他的澳大利亚军官富尔顿问及“布里斯班防线”一事。布里斯班在墨尔 本东北七百英里的海岸上。如果在此设防,等于把澳洲北部拱手送给日本人。就 算能在那里设一条防线吧,可是整个澳洲竟没有一辆坦克!澳大利亚历史上从未 有过入侵者,真没办法。 唉!麦克阿瑟想起巴丹,他的部队,他得心应手的指挥系统,武器装备,全 丢在那里了。他仿佛看见,在日本兵的刺刀下,长长的美军战俘的队伍,耷拉着 脑袋,双手抱住后脑勺,往战俘营行军。失败、恐怖、屈辱、怨恨、绝望,星条 旗的荣誉在哪里?美国陆军的荣誉在哪里?从一七七六年就没有打过败仗的军队, 唉! 一股楚痛咬噬着他的心,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麻痹了他的神经,他从来没有 象现在这样软弱过。 4 从阿利斯斯普林斯到阿得雷德,纵贯澳洲的铁路就算走完了。从这里折往东 南,下一站就是墨尔本。实际上,在阿得雷德就能够看见印度洋蔚蓝色的波涛了。 阿得雷德是澳洲南海岸屈指可数的大城市,它自诩为澳大利亚最贵族化的城市。 在这里,钟摆的节奏不像阿利斯那么缓慢,而是同纽约、伦敦一样又快又有力。 万绿丛中的港口城市,加上它大街上的名媛淑女,光是她们那些蔷薇花瓣帽、粉 红网罩帽、头巾式无边帽就使外来人眼花缭乱了。这一切,小个子莫里斯都告诉 了“将军”,而且还告诉他,全澳洲和美洲的记者都将在这个以英王威廉六世的 王后命名的城市里采访他。 他当然得有—次讲演。他知道会有人拍下他的形像,记下他的语言,然后, 把这些都印到历史书中。演员在舞台上演戏,军人和政治家在生活中演戏。他麦 克阿瑟应该在这个戏剧性的时间和戏剧性的地点,说出一句震撼山岳的台词。 果不其然,车刚进站,黑压压的人群就包围了列车,冲在前面的全是记者。 麦克阿瑟从车门中挤出来,所有的目光和相机镜头部对准了他。 道格拉斯·麦克阿瑟上将摆好了他惯用的姿态。尽管此刻罗马的墨索里尼称 他为“懦夫”,东京的报纸管他叫“逃兵”,柏林的戈培尔说他是“脚底下抹油 的将军”,而科雷吉多尔的美国大兵为他编了一首顺口溜——《战壕中的道格》: “战壕中的道格躺在岩石上,不怕飞机轰来炮弹炸。道格嘴里塞满了肥肠,他的 士兵饿得贴脊梁。”他仍然把自己当成伟人,当成格兰特将军,当成威灵顿,甚 至当成尤里乌斯·恺撒。“美国总统命令我突破日本人的封锁线……我为了组织 美军发动反攻,暂时离开了菲律宾。”他讲述了巴丹的苦战,讲述了守军急切需 要援助,讲述了美国的价值观点和伟大传统。关于结尾的话,他曾经用很长时间 思索过,早在穿越辛普森大沙漠的时候就细细地推敲。他要有一句给人们留下深 刻印象的话,一种历史性的演说结尾,一句能镌刻在花岗石纪念碑上的词语。他 早把它想好了。他的目光透过人群,停留在远方天边的一点上,那是他想象中的 巴丹。 他挥动手臂,大声说: “I Came through, and I shall return.” “我脱险了,我将要回来。”这句话就这样载入了史册,并且变成了千千万 万人熟悉的语言。并不是每个人的豪言壮语都有书可载的。伟人的伟大之处,就 在于他是一个行动者。他不屈不挠的行动使他的权力变成了动量,这动量又影响 了历史。这种动量无论朝那个方向,都影响了千百万人的命运。 伟人又总是自我的。麦克阿瑟用心良苦地使用了I (我),而没有使用We (我们),一字之差,用记者亚瑟·小施莱辛格的话来讲,是“体现了恺撒式的 语言”。而麦克阿瑟的反对者弗兰克·肯莱的评论是:“愚蠢,华而不实,实在 是句蠢话。” “将军”的部下们则解释:将军的“我”代表了“我们”。 真正的解释权还是留给演说者本人吧。麦克阿瑟坚信,从今天——一九四三 年三月二十日星期五起,美军在太平洋上的溃退开始减缓,从回旋,等待,进而 聚集,试探,最后将铺天盖地地向日本帝国冲去。 ①节:指船舶航速,每小时一海里。 ---------- 转自兵人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