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今天五班的群益活动搞得很没趣,因为没一个人的心思在那条路上,老马心 事重重,那几个则有一种窥私者的恶趣。许三多是个例外,他一般情况下都是例 外。 老马又给路边的花苗松了松土,终于罢手扔镐。 老马:" 许三多,你留下……其他人去整饭。" 每个人走的时候都很惊讶,每个人看许三多的眼神都带了几分猜疑之意,而 那种眼神是他们在和许三多最对立的时候也没有过的。 老马有点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许三多的心思仍游移在那条路上,对他来说 这路是永不完整的,永远有可以修缮之处。 老马:" 三多你别弄了,过来坐下……陪我坐会儿。" 许三多一时有些哑然,因为他还很少被人用这两字称呼过,但这种又亲切又 尊重的感觉是很好的,许三多不再倒腾他的路面,在老马身边坐下。 老马:" 一个你以为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忽然变成了公有的……不,我是说 忽然成了晋升之阶,忽然那一下子……味道全变了。" 许三多很茫然,他看说话的人,说话的人比他更茫然。" 班长,你想告诉我 什么?" 老马:" 如果……如果人们以后说这条路是班长抓起来的,你会不会有意见? " 许三多:" 是你抓起来的呀!" 老马:" 其实我在这个事里边是受教育的对象,你知道吗?" 许三多甩出了他这辈子说得最利落的三个字:" 不知道。" 老马:" 其实路是你修出来的,一条路,不光是走的路,也是大家伙心里的 一条出路,许三多。" 许三多深为疑惑也深为怀疑:" 不是吧?" 老马:" 但是,为了树典型,集体的荣誉得找出一个人来代表……说白了, 就是大家干的事情归功于一个人,你明白吗?" 许三多:" 不明白。班长我不明白,你再给我说说。" 老马只好又叹了口气" 班长也不明白……叫班长,不是说他什么都明白。班 长……班长只是不喜欢这样……味道变了。" 老马呆呆看着天,已经垂暮了。 李梦几个正在交头接耳,看许三多进来,那种住嘴和防备是不约而同的事情。 薛林:" 三多子回来啦?" 又是个少见的称谓,让许三多觉得陌生,他点点头,去整老魏有点乱的被褥。 老魏忙抢过来:" 我来,我来就行啦!" 许三多忽然欢喜地嚷嚷起来:" 现在是电视时间啦!" 他开了电视,放下几张马扎,而后期待地回头看了看。 那几个正悄悄地出去,当许三多的失望之色刚浮上脸,李梦又蹑着手脚跑回 来。 李梦:" 路是班长修的,知道吗?" " 知道。" 他垂了头,也没看那雪花满天的屏幕,他有很多疑惑。 薛林又晃了回来,这回先拍了拍他的肩:" 李梦跟你说什么?" 许三多:" 路是班长修的。" " 这家伙不替别人考虑的,路其实是你修的。" 薛林叹了口气," 但对外要 说路是班长修的,这委屈了你,可是三多子,咱们不是朋友吗?" 许三多呆呆看着再次拍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 如果有人说我们是朋友,我一定会很高兴。原来我这样的人还可以有朋友。 但是那天高兴不起来,因为薛林好像在说,这会儿咱们同谋,这会儿咱们是朋友。 这会儿…… 后来我觉得老马真幸福,有那么多人为他着想,他有那么多朋友。我没有。 老马说上天下地,中间有个你自己,大部分时间我都对着我自己。 上天下地,中间有个许三多。许三多对着他自己。他是躺着的,躺在山丘顶 一块还算平坦的石头上,老马上来,他是找上来的。一时不知道说啥,两个人都 有心事。 许三多有些不爽,老马也看得出来。 " 怎么啦……" 老马有点老实人的心虚," 是他们?还是我?" 许三多摇头:" 我想家。我在想给家里写信。" 老马明显松了口气:" 那就写吧。" 许三多:" 我还没写完。我跟爸爸、哥哥说,放心,五班挺好,班长对我挺 好,李梦他们也不对我怪里怪气地说话了,我们天天都训练。有一条路用了我的 名字,叫许三多路。" 老马:" 好。发了吧。" 许三多:" 李梦他们不怪声怪气跟我说话了,因为他们不跟我说话了。我原 来以为人人都会那样跟我说话,可他们不那样了,我觉得不那样真好。可现在他 们干脆不跟我说话了,我觉得就算那样……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有一个人天天对着世界笑到牙酸,却换不回来一个笑脸,那他的神情可 能就与许三多有点像。许三多迷惘、无奈、辛酸、不满,他难得会表现出自己的 不满,这种不满聚焦成了泫然欲泣,但他甚至没感觉到自己在哭。 老马怔忡地坐下:" 怪我,许三多。不怪他们,怪班长。" 许三多显然没想该去怪谁,他只是流他的眼泪:" 我想我真的很招人讨厌。 我想家了,班长。" 老马怔怔望着山下的五班驻地,那个小小的世界,他们唯一 的世界。 晨光初现,何红涛的三轮摩托在车道上飞驶,屁驴子的轰鸣声响彻原野。边 斗里载着一个没见过的军人。 这个军人戴着眼镜,野战部队难得有人会戴这么一副金丝边的眼镜。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