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又一次靶场射击,烈日炎炎。剩下还能在这里射击的人已经不到原来的三分 之一。几个老A绑上他们的一只手。 单手持射。 齐桓用步话机和报靶联系着,刷刷地划着分:" 6号,你分扣完!" 正在练习左手射击的6号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默然地放下枪,退出射击位 置。 在远处荫凉地里看报的袁朗往这边看了一眼,继续看他的报纸。 一辆主战坦克正在空地上逡巡,砰的一枪打在它的观察镜附近。 坦克里的瞄准具显示着草丛中隐蔽的一个人体。机枪掉头开始扫射,同步机 枪也开始射击。 草丛里的那位潜伏者冒着白烟站了起来。 袁朗支了张便携椅坐在空地侧,看起来很悠闲的样子。 潜伏者是吴哲,悻悻走开。 袁朗都懒得说了!他举了个手势,齐桓开始扣分。 袁朗:" 坦克很吓人吗?知道中东战争单兵摧毁坦克的记录是多少?花钱装 备你们干吗?卸下来扔军品店卖钱得了!" 吴哲怏怏念叨着" 平常心,平常心" 地回到林间队列集合地。 齐桓:" 39,你还剩两分,特此通知!" 吴哲的平常心一下子九霄云外了,抹掉钢盔坐了下来。 那辆坦克仍在戒备,然后一个手榴弹扔在车前侧炸开。 坦克上的射手和炮塔在不停地转动着,他们仍没有发现自己的对手。 一个人影从近在咫尺的位置扑了出来,直插坦克的右后。看来他一直就在那 里潜伏着。射手调转枪口,但那人已经抓住车体,进入机枪的死角。 那就是许三多。他稳稳当当斜挂在坦克侧甲上,如附在坦克上的一块钢板。 副射手终于决定去掉这个讨厌的心腹之患,端着冲锋枪想爬出炮塔,许三多 的手从侧甲上升了上来,一支手枪对着刚才记忆中的概略位置打光了所有子弹。 许三多翻上坦克时那两名射手只好冒着白烟眼睁睁看着他,然后许三多有条 不紊地把一个手雷扔进了坦克驾驶舱里。 浓烟滚滚的坦克,就这样停下了。许三多对袁朗敬了个礼,打算归队。 " 过来过来。" 袁朗甚至都不站起来," 所有人都潜伏,从车后接近,你搞 得像在斗牛表演,想出风头吗?" 许三多立正回答:" 所有人都那样,驾驶员已经有了惯性思维。而且教官说 的,坦克不可怕,是我打它,不是它打我。从正面接近就是为了看清它的射击死 角。" 袁朗:" 继续。" 是让坦克继续不是让许三多归队,许三多只好在他旁边干戳着。刚喊完继续 就响了一枪,倒霉的车长又开始冒烟。 坦克在寻找目标,而枪声一直在响,第二枪打在坦克天线上,第三枪打在潜 望镜上,第四枪打掉了想重掌机枪的装弹手,第五枪打掉了车长潜望镜。 那辆坦克索性停了下来,炮塔嗡嗡地转动着,但是找不到目标。 看不见的射手有条不紊一枪枪打坦克的外挂油箱,直到那个部位冒出白烟。 坦克停下,驾驶员还没探头先摇了白旗。 又是砰的一声,他也冒了白烟。 袁朗站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 停!41,为什么射杀战俘?" 丛林边界站起个完全被树叶野草遮盖了的成才。 成才:" 他没有离开坦克,副驾驶没有出现,他们仍然持有杀伤武器。" 袁朗面无表情地重新坐下。 曾经四十二人的队伍现在凄凄惨惨,它已经只剩下九个人,他们要回的那栋 宿舍楼几乎是空的了,已经两个月零二十九天了。当人们太快乐或太痛苦都是分 不清时间,嫌短或者嫌长,都是纯属个人的心理时间。我们的许三多还剩二十五 分,成才他还剩四十五分,是全队被扣分最少的人,吴哲还剩两分。所以吴哲很 紧张,紧张的都奇怪以前念两个学士一个硕士的时候咋都没有现在费劲? 最后的九个人,全用绳子把自己倒挂了在那闭目冥想。袁朗比往常更舒服, 坐的地方还有遮阳伞,今天他居然在打手机游戏。车声渐近,袁朗也没回头,他 知道是谁。铁路过来,站他身后。 袁朗头也不抬:" 不起来敬礼啦,坐。" 铁路于是坐,坐下看看九个人:" 这是干什么?" 袁朗:" 他们在算火炮射击坐标,同时锻炼非常环境下的注意力集中。" 铁路:" 我来看看,最后一天,需不需要个仪式什么的。" 袁朗:" 我们预备了。" 铁路:" 要我参加吗?" 袁朗:" 不用。" 铁路看看他:" 你又在想什么?" 袁朗:" 必生者可杀,必死者可虏。杀掉悍不畏死的人,俘虏贪生怕死的人, 真正可怕,或者说真正可贵的,是那些热爱生命并勇往直前的人。" 铁路不说话, 看着他,袁朗看着那九个人。 九个人的队列颇有些凄凄切切,他们进入饭堂。打头的几人进屋便愣住,以 至后来者撞到他们身上。屋里平常的方桌挪开了,换上一张可容十多人的大圆桌, 桌上放着丰盛的菜肴和酒。 齐桓还是冷冰冰的:" 就这张桌,不想坐的走人。" 于是按人头入座,按这些天严格的习惯,因为齐桓没有发出吃的口令,大家 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袁朗满面春风地进来,那种表情以至于大家一时不太认识他。 袁朗:" 对不起,因为拿些东西所以晚了。" 他拍拍许三多," 许三多,坐 你旁边成吗?" 也不等许三多答话,他坐下," 为什么不开酒?连虎,表演一下 徒手开瓶的功夫。" 大家都觉得很不对劲,袁朗简直就不像袁朗,终于有人想通了这是为什么。 学员:" 报告教官,我是11。" 袁朗:" 叫11之前你叫什么?" 学员:" 连虎。" 袁朗:" 对了。许三多,你也不叫42了,你叫回许三多。" 他一个个看这些仍下意识对他怀着戒心的人:" 成才、黄自强、吴哲、佟立 国、薛钢……以后你们在任务中也许会用代号,但在基地你们都叫自己的名字。 " 人们还怔着,不是反应不过来,而是被折磨得已经轻易不信有这种好事。 袁朗拿出了一摞臂章放在桌上:" 刚才是去拿它们去了,你们的臂章。以后 你们都得佩戴军衔了,即使老A也是要戴军衔的,对了,还有欢迎你们成为老A 的一员。" 仍然沉默。 袁朗:" 为什么不开酒?我还以为你们会欢呼呢。" 几个兵拿手指捏开酒瓶盖,默默地给众人倒上酒。 袁朗:" 不信我?我会开这种玩笑?我把你们训傻了?" 有人下意识地看看齐桓,齐桓仍是那副冷模样。袁朗笑了:" 放心,他没带 记分册。那东西直接入库了,以后也许还能做资料查查,但不再决定你们的去留 了。" 学员:" 为什么?" 袁朗:" 什么为什么?许三多,你那眼神是为什么?怪怪的。" 许三多:" 很多个为什么。" 吴哲:" 报告教官,人经历太多的坏事就有不相信好事的权利。" 袁朗:" 怎么?你们做了很多坏事还是我做了很多坏事,为什么用那种眼神 看我,我像个坏人吗?我是个坏教官,是吗?" 没人敢说是,许三多不说话。袁朗笑得很开心又很天真。 吴哲:" 您别那么笑。您那么一笑我们就觉得五分甚至十分又要保不住。" 袁朗大笑:" 再说一遍,三个月的训练,或者说审核期已经过去,你们现在 正式成为老A的一员,以后你们和他--他指齐桓--没有区别。还反应不过来?好 吧,再多说点吧,我坏,坏得是有目的的,我是比坏人还坏的好人。" 他对着的是九双疑惑的目光:" 战争就是逆境,我们在战争中是站前排的, 以寡击众,就是没有前方后方,那是逆境中的逆境。可这天下承平的环境给我们 什么?国家是后盾,人民是源泉,班长哄着,连长罩着,物资有人供给着,你们 有谁面临过真正的逆境吗?孤立无援,全无依靠?" 吴哲:" 我想这三个月就是我们有生以来最大的逆境了。" 袁朗:" 好的,这就是目的,都很想来老A吧?" 有人斩钉截铁地点头,有人犹犹豫豫地点头。 袁朗:" 好吧,前期的选拔已经让这成为一个必须实现的理想,然后我让你 们的理想碰上一个非常惨痛的现实,从来这起你们就要靠自己了,没有安慰没有 寄托,甚至没有理想没有希望。从这里边走出来的人,才是我要的人。" 沉默。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反应到他说的这些,更重要的是,每个人都学会了 不相信他。 吴哲:" 我想我能理解您说的一部分……" 这时响起一个铃声,来自袁朗身上,那只能是手机。 他起身,接电话,立刻响起大家已经惯常听到那种虚假而夸张的笑声。 袁朗:" 啊?在公务呢。……没什么大不了,陪几个新兵吃饭……你有请, 我就来……哪儿……你订你订,找个有特色的地方嘛,我还没吃呢……好,就来 就来。" 一边打一边走,最后几个字在门外传来,然后没了,外边响起车声。 所有人僵直地坐着,包括齐桓。齐桓说:" 还要等我给你们敬酒吗?" 于是九个人生硬地举杯,沉闷地开始吃饭。 这似乎是庆功宴,又似乎不是。教官接个电话便中途退席,去赶另一个饭局。 他再没回来,不是说这顿饭再没回来,而是这个月再没回来。至少我们再没见过 他。 九个人沉闷地回来,沉闷地回各自房间,各屋的灯也沉闷地灭去。 " 什么比坏人还坏的好人,什么给我们制造一个逆境,全是借口。你可以用 手段,但不要标榜手段,尤其是,这样的手段根本是他们的日常习惯。" 这就是 九个人对老A 的评论,虽然他们赢了,虽然他们已经可以叫回自己的名字。特别 是吴哲已经失望了,失望的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平常心。 新拿到的臂章。许三多和成才正在照着军容镜,军衔也配上了,他们和周围 的特种兵终于没什么区别。成才的脸上孩童般的笑容,许三多有点失落。 成才:" 你别那么心事重重的,现在训练也松了,管得也不那么严了,还想 那么多?" 许三多:" 所以才不舒服。" 成才:" 陪我高兴一下,想想我们费多大劲拿到它。" 许三多强笑,成才二话不说上去痒痒,许三多真笑。成才说:" 我们再试试? " 许三多当然知道他是说什么,有点胆怯地看看门口那两名哨兵。 成才说得热闹,却着实有点心虚,大张旗鼓地走过去,而后故作无意地将一 只脚迈在门外。哨兵扫了他一眼,让开了一步。成才终于迈到了门外,他走了两 步,冲门里目瞪口呆的许三多挤了挤眼睛。许三多仍有些畏惧地看那两名哨兵, 因为那一个是少尉,一个是中尉。 成才壮着胆子,冲回门里揪住了许三多的脖领儿,生把他给揪了出来。那两 位哨兵索性让开了。他终于忍不住了,跟着成才一溜烟跑开。两个年青的士兵在 林荫道里并无目的地追逐,那要求很技巧,因为时常得注意到不让旁的军官看见 这明显不属于军人风范的举动。 盲目的高兴,不知道为了什么高兴。后来成才一句话就给挑明了,跟别人一 样。我们从下榕树那山沟里出来时唯一的理想。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