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许三多:" C1……你们在哪里?" 回应他的是甬道一端的射击,子弹从头上划过,枪声迥异于他们的制式枪械, 许三多对枪焰处打了一个点射,射击停止了,他爬起来不辨东西地奔跑,直到撞 在一堵墙壁上。这样的环境足以让一个初战者失去所有勇气。 许三多:" 在哪里?位置?告诉我位置!" 因密封而失真的声音让他自己听着都害怕,许三多干咽,那个干咽声听起来 都响亮得吓人,幸而这时耳机里的静噪又响了一下,那是所有他能抓住的东西。 许三多:" 说话!快说话呀!" 齐桓的声音,仍然是冰冷、平静,还带着一些倦意:" C2和C3失去联系。 " 许三多:" 你在哪里,C1?" 齐桓:" 我的防护服破了。" 许三多立刻安静下来,慢慢地反应了一下这意味着什么,然后他的语气接近 狂躁。 许三多:" 怎么会破?!你在哪?我来救你!" 齐桓:" 闭嘴。我能说的话不多了。" 仍是那个被吴哲形容成透骨寒的腔调,许三多安静下来。 齐桓:" 你可以撤回,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许三多:" 我带你出去!我来带你回去!" 齐桓:" 也可以继续,一个人继续,希望你有记清这里的路线。" 许三多他已经有点哽咽:" 我有,昨晚上我都在看资料。" 齐桓:" 很好。" 许三多:" 继续什么?" 齐桓:" 随时通报情况,做能做的事情。" 许三多:" 向谁通报,我一个人能做什么?" 静噪,再没人声。 许三多:" C1?你在哪?……C1?说话。……齐桓?齐桓!" 再也没有声音了。 许三多摸着墙壁坐了下来,封闭在与世隔绝的套子里,封闭在黑暗与毒气里, 除了自己的呼吸再没有别的声音。 许三多:" 齐桓,带我回去……我在跟进,完毕。" 在漆黑中绝望。 防空洞内的另一处,一双被密封的手从冰冷的洞壁上摸过,那是快要抓狂的 成才,他已经快站不稳了:" E1!E2!E3!你们在哪?我是E4!我是成 才!我的防护服也破啦!在哪?!在哪?!他妈的在哪?!来救我呀!" 他拼命抓挠着喉咙,几乎把头罩都扯了下来,他软倒,坐在地上,两只脚在 窒息中紧张地蹬踏,他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已经认定自己完了。面罩里的成才像 是被水浇过一样,我们似乎是隔着桑拿室的玻璃看着里边的一个人。 然后他睁开眼,看了看,并且深吸了一口防护服里混浊的空气,以确定自己 还能呼吸。成才又急切地检查了一遍防护服,发现他的防护服安然无恙,但那无 济于事,这样的环境和这样的死寂让他难以忍受,成才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喊 的是打死他也不信会喊出来的三个字:" 许三多--" 这里的厂房给人的感觉是介乎废弃和战乱之间,空无一人的车间,锈迹斑斑 的铁轨,虽然在室内,四下里飘散着晨雾一样的淡薄雾气。 地盖被掀开,许三多钻出来,第一件事是躲在一个翻倒的车斗后休息,边检 查自己的防护服是否完好。实际的体力也许并没耗去太多,但恐惧实在是一件太 耗心力的事情。 还好没破。 许三多又开始检查通话器,那东西再没出过声。隔着不敢打开的防护服,那 种检查也只能是意思意思。 " 我是C4,C组4号,有没有人听见?" 无人回应。许三多在面罩里苦笑。 〖HTK 〗齐桓说通报,向谁通报?通话器再没出过声音。〖HT〗 在这套密封服里被与世隔绝。许三多他开始打量这偌大的空无一人的车间, 人在这里渺小得像一个废弃的零件。但是,总得有声音。 喘息已定。他终于决定做回一个好士兵,也就是不去胡思乱想的士兵,他警 戒着前往最后的目的地。 许三多:" 我在第四车间,我在跟进,完毕。" 从高塔上看去,在厂房间掩映着推进的那个小小人影像一粒微尘。没有别的 人了,没有队友,没有敌人,只有致命的雾气淡淡飘过。高塔上的一支枪向那个 小小的人影瞄准。 那发子弹从许三多头上飞过,许三多转身,防化服对行动有些阻滞,但他很 干净地完成了一个远距点射,然后保持着那个瞄准姿势。 再也没动静了,除了歪在外边的半截枪管,似乎从来不存在一个对他开枪的 人。 许三多盯着那支枪,表情有点茫然,完全没意识到刚才也许杀了一个人。难 道是昨晚看资料看多了,做了个梦? 瞬然间枪声席卷,枪弹瓢泼,全是冲着他来的。 许三多压低身子,狂奔,子弹在他刚立足的地方溅射着火星,然后形成一条 延伸的追击线,对手的枪法同样精准。 许三多趴下,从轨道的缝隙下寻找向他射击的人,看不见人,只听得细微的 从各方向接近的脚步声。对手和他一样善于隐藏,而且不是一两个,是一小群。 一发子弹打在铁轨的那一头,让人心悸的尖啸告诉许三多,这不是做梦。 许三多向一个地方摔出一块路基石,然后在估计吸引到对方视线时,往那个 方向甩出闪光弹。趁着强光,许三多跃起狂奔。枪声立刻在身后追响,看来对手 中仍有不上当的家伙。 许三多翻滚,扎进另一间厂房。枪声戛然而止,对手绝不在一个打不到的目 标身上浪费子弹。一只手捡起许三多刚扔出的那块石头,在手上掂了掂。其他人 分几路向那厂房包抄。 残破的窗户外闪现了人影,是同时包括了这间厂房的几扇窗户。他们并不急 于进来,就算进来也不会选择易受袭击的正门。 第一个人从窗户里迈进,警戒,然后另两个方向同时进来两个,警戒,他们 一直让所有方向被控制在枪口之下。他们没穿老A们那种连分子粒子都渗透不进 的防化服,仅仅戴着更方便弄到的防毒面具,有的平民服饰,有的套了件工作服, 但动作和默契程度绝非平民的感觉。 但是厂房里没人。几个人的视线上移,盯住了上方悬挂的一个运送车斗,几 个人打算上旁边的天梯,几个人瞄准了车斗待击。一个人摇摇头,抛了抛手上那 块石头,也就是许三多扔出的那块。他好整以暇地对着车斗把石头砸了上去。 一声空荡荡的铿然声响传来。那人说话了:" 空的。" 然后他们再无声息地离开了。 许三多用手脚支撑着,让自己悬空在车斗上,这时他慢慢放开手脚,让自己 落回车斗里。 许三多在厂房里移动,每一步都是快让神经崩断的一步,每转一个弯都得费 上些许思量。那些对手虽然连正面都未曾见过,但实在可怖。 " 我在跟进,穿越铁轨就抵达主仓库,完毕。" 通话器没反应,许三多也没指望它有反应,这样说话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 人。 他是在一个类似工人换装室的小房间,透过气窗往外张望。窗外是铁轨,空 荡荡一览无余,没有任何掩蔽,活脱一个死亡地带。许三多审视着每一个黑洞洞 的窗口,每一处制高点,仍然像刚才一样,没有人,但这种没有人意味着随时来 自任何方向的精准射击。 许三多:" 听得到吗?歹徒很专业,所有入口都被封锁了,他们的枪手都藏 着,必须小心……我不明白,他们只戴了防毒面具,真的,那防不住C3通报的 剂量……可能,我是说可能这里的污染不如甬道严重……我想试试看。" 他 沉默,什么叫试试看,他唯一能用来测试的工具是他自己。许三多把手摸上了头 罩与衣服的接口。 许三多:" 再重复一遍,派人去537点抢救我的同队,可能还有救。还有, 如果……如果我死了,让成才,对,就是成才把我的抚恤金给我爸爸……也不知 道是多少。" 好了,他自己也觉得磨唧了,一咬牙把密封口拉开,让外边的空气渗入。等 着,等待中毒反应甚至死亡。 什么都没有发生。许三多摘下了面罩,轻吸了口气,轻微地咳嗽了一声,那 纯是心理作用:" 我没死。也可能已经中毒了……可能是慢性的……不过穿着这 身太不方便了,我们就像个靶子……" 他被自己的最后一句话震住。 许三多进入了工人休息室,他在这间屋里翻寻,成排锈得已经变形的铁柜, 他终于找自己最需要的东西:一件早被主人丢弃的工作套衫,垢得都结了硬块。 许三多看着那件衣服:" 我在跟进,不能再保持联络了,完毕。" 他摘下了 通话器。 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铁轨上走过,像那些歹徒一样,他戴着面具,套了件脏污 的工作服,一只手上拿着一支手枪。那是许三多,面罩下的脸紧张得惨白,但尽 可能让自己走得轻松一点,伴之以偶尔的停顿和枪口无目的的虚指,让暗处存在 的枪手觉得自己在检查什么。走过铁轨中段,一个在对面无法看见的枪手便出现 在视线里,十几米开外,用钢材和水泥给自己搭就了一道屏障,他自己只露出一 张戴着防毒面具的脸和枪口。 许三多和他对视,然后转开,并且强压着想要逃出射界的冲动。两道目光烧 炽着他的后背,那个枪口也一直保持在他的方向。许三多把枪掖了,解开裤子, 开始尿尿,这个故示轻松的动作最后让他很不好下台,因为这样紧张的时候根本 尿不出来。 枪手:" 别尿在这。" 算是把他救了,许三多走向仓库区的一个角落,是适于便溺的角落,当然也 是更适于尿遁的角落。 那里又是一个,缩在厂房的窗户后,取了一个极刁钻的射角,只露出半张脸 和枪口。 许三多站住,向他遭遇的第一名枪手挥了挥手,对方并不明白他忽如其来的 热情,但第二名枪手的位置看不见那位,下意识地把这种表现领会成自己人。 许三多:" 这里行吗?" 枪手不耐烦地挥手:" 行行。" 第二名哪知道他说的是尿,索性连枪口也偏转了。 许三多几乎是擦着他的身边走过。 走到头便看见那个炸点,设置得如此明显,许三多为之错愕。 主仓库前停放的一辆卡车,车上满载了标示着TNT字样的木箱,分量之多 让他们根本无需把炸药搬进库房,只要在附近引爆,效果都是一样。也没人敢袭 击他们,因走火导致的爆炸和他们自发的引爆结果都是一样。一眼能看见的枪手 就有四个,看不见的只好不列入计算,许三多面对的根本不是乌合之众的恐怖分 子,而是军事味十足的整道防御。 许三多:" 我到了,这里无法攻占……哦,我说话你们听不见了。" 许三多看着那地方无计可施,然后看着墙壁上的禁火标志。 靠近仓库堆积的一堆工业废料忽然开始着火,刚起的火苗就蹿到半人高,伴 随着大量的燃烧废气和黑烟。这没能引起任何喧哗骚动,分出了几个人去周围搜 查巡逻,但更多的人都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成倍地加强了警戒。居然没有一个 人去灭火,似乎没人介意自己坐在炸药堆上。火哔哔剥剥地烧着,除了火势越来 越盛,没有发现袭击者,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终于有人提着灭火器过去,但火 烧了这么久,已经不是一只灭火器能止得住了,于是又有第二只第三只灭火器加 入了他们,终于他们最关心的不是一直未发现的来袭者,而是那场人与火的较量。 许三多躲在墙根后,无疑,他是这场火的肇事者。他在等待一个骚乱。 一个歹徒毫无预兆地从他身后跑了过来,闪避不及,许三多下意识摸到腰间 的枪,那边也冲他挥舞着手上的冲锋枪。 歹徒:" 愣着干吗?救火呀!" 许三多:" 啊?!" 歹徒:" 哪个愣头青干的?风向变了,车要烧着啦!" 许三多:" 啊呀!" 许三多忽然意识到自己又犯了多大的错,冲向墙边,抢了具灭火器,放火的 家伙开始与歹徒们一起灭火,而且他实在干得比任何一人都要热烈,半个身子快 踩进了火堆里,完全是一副生死搏的架势。 风向确实变了,而且火星在天上飞舞着,飘向那辆卡车。不够灭火器的歹徒 们已经在用铲镐拍打,那也是杯水车薪。 歹徒:" 不够看啦!" 歹徒:" 把车开走!快把车开走!" 他们中间最奋勇的那位灭火者把灭火器往旁人手上一塞,一个箭步跃了上车, 发动。 终于有人看出点蹊跷。 歹徒:" 站住!你哪队的?" 许三多不管不顾,只顾点火发动,一个人已经把半截身子钻进了驾驶室,被 他一脚踢了出去,第二个扑上来的时候,车已经发动。 歹徒开始围追堵截,许三多驾车闪避,他实在不是一个多好的司机,为了闪 避一名持枪从车头扑过来的歹徒,居然把车倒进了火堆里。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辆车从火堆里又钻出来,车厢的盖布上带着火苗。 歹徒:" 着啦!" " 这回真着啦!" " 停车呀!着啦!" 停了有鬼了,许三多径直把车开往开阔的方向,尽可能远离这间堆满易燃品 的仓库,身后追着的人,车前闪出拦截的人,鸣着空枪的人,乱成一片。 车碾上了铁轨,被颠得几乎跳了起来。许三多玩命地发挥着自己半生不熟的 驾驶技术,那车碾着铁轨坑坑洼洼地前进。车后的箱子颠得弹了起来,上边的火 苗已经蹿得几百米外都能看见。 许三多焦急地回望了一眼,就算看不见火苗他也闻得见那股焦煳味。十几个 人在车后追着,其中一半人拿的不是枪而是灭火器。许三多碾得一个刚从车间里 跳出来的歹徒又跳回了车间,他已经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了,屁股后的炸药 库一定会在他冲出这里之前爆炸,捎带着引爆所有的化学用品。 车急刹,许三多抓起车上的小型灭火器跳上了后厢,他开始灭火,当发现那 无济于事时便开始用盖布没着火的部分扑打着火的部分。 那真是狼狈,身上的衣服已经着了火,半边脸被熏得漆黑,半拉眉毛也被燎 掉。他忽然停住,因为从车后追来的歹徒没有任何人枪击他,没有动作,只有笑 声,刚开始是一个,后来是一片,哄堂大笑。 许三多回头,从车上看着围在车下的歹徒,那帮家伙枪倒提着,没一个人不 是笑得打战。离许三多最近的一个笑得几乎是一种在地上打滚的架势,一只手指 着已经被许三多扑灭一半的火势。 那家伙:" 快……快灭!哈哈,笑得我快尿出来了!" 几具灭火器一起喷了过去,那里终于只剩下白烟。许三多跳下车,一步步向 那个笑得最狠的家伙走过去,瞪着。 那家伙拿手揉掉许三多身上还冒着的白烟。 那家伙:" 你真是……真是太可爱了,三儿。" 许三多伸手扯掉了那家伙的面具,瞪着,齐桓。齐桓终于笑得不大自在。 齐桓:" 人手不够。我像好人一样死完,就得来坏人这边打工。" 许三多看着他,然后…… 一拳打得齐桓蜷缩在他的脚下。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