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高粱红 夜,黑漆漆的,像个大坟场,偶尔透出星星点点磷火似的光亮。雨虽然收住了 阵脚,凉飕飕的夜风吹打着被雨水浸透的军装,仍寒彻肌肤。 嚓啦啦。 嚓啦啦。 高粱地里响起一片破碎的声音。 一穗穗被雨水打得精湿的高粱,忧悒地注视着这支疲惫的队伍,注视着一张张 从它跟前经过的面孔,大滴大滴沉重的水珠,从高粱穗子上扑簌簌滚落,像无声的 眼泪。 40 年后,笔者在保定干休所采访了胡立达。谈起当年的那场战斗,清晰得就 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那天晚上,团长让我们营担任后卫,掩护大部队撤退。我把9 连长找来,这是 全营唯一还保持着战斗力的连队。刚刚布置完任务,7 连长摸过来。“营长,你看 是不是组织点人,把烈士遗体抢下来。”这件事他不提醒我也想到了。这两天,倒 在敌人阵前的烈士起码有百十人,大多数都没有抬下来。这些英勇的战士为革命流 尽了最后一滴血,总不能让他们暴尸荒野。 我让7 连长牵头,把所有没挂花的人召集在一起,临时组织了个运尸队。 大伙几背的背,抬的抬,除了十几个倒在敌人阵地上而无法找到外,凡找到的 都运了下来。 天很黑,看不清谁是谁。不少遗体被雨水泡得已经发胀变形。有铲子的用铲子, 没铲子的用刺刀、用手,在高粱地里刨了个大坑。一边刨,积水一边哗哗地往里灌。 战士们把一捆捆青高粱铺在坑底,用脚踩实,然后,把烈士的遗体一具具放在 上面。由于坑小人多,只好一个挤着一个,一层压着一层。看到那情景,真让人心 里揪得慌。 盖土前,我又让他们砍了一些青高粱,搭在烈士们身上,说什么也不能把那黄 泥巴直接往烈士身上盖。 黎明,地平线露出一线灰蒙蒙的青光。 我带着队伍往下撤,大伙儿走几步一回头,我知道他们心里难受。我让7 连长 在墓地上临时做了个标记,打算什么时候部队打回来,再重新安葬一下。 可谁知,一晃就过了38 年,直到离休后,我才有机会重返这片土地。 时过境迁。 红通通的高粱不见了。高粱地前那片壕沟也被填平了,铺上了平展展的柏油路。 村子里盖起了许多新房。村口摆着一溜小摊:卖茶叶蛋的、卖煮苞米的、卖豆腐丝 的…… 我问一位老人:村前那片地里是否发现过遗骨?因为当年埋得很浅。 老人想了想:“有,有。改水田时都刨出来运走了。”“运到哪去了?”“运 到西边那个荒土岗子去了。”我按照老人的指引,找到了那片积满碎砖乱石的荒土 岗子。蒿草很深,草窝里、石缝间,间或可见星星点点的白骨。 我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能默默地请烈士们原谅:好兄弟,我对不起你 们…… 说到这,胡立达把头深深地垂下了,一滴浑浊的泪从他那撑着头的手指缝里溢 出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