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的厄运 淅淅沥沥的雨点,敲着屋顶,敲着窗棂,敲着门楣,敲得罗历戎心乱如麻。太 阳穴总有一根血管突突乱蹦,杂七杂八的念头不住地在眼前涌现。一会儿是亮晃晃 的勋章,一会儿是黑洞洞的枪口,一会儿是蒋介石那钉子一样的眼神,一会儿是刘 英那幸灾乐祸的好笑…… 罗历戎挥挥手,极力想驱走这乱七八糟的幻觉。偏偏事与愿违,各种幻觉反而 搅和在一起,涨得头脑发炸。 他推开门,向隔壁的作战室走去。 吴铁铮正斜倚在椅子上打盹。听到脚步声,忙睁开眼,见是罗历戎,立刻站起 来,“军座,这么早就起来了?”“睡不着。情况有什么变化吗?”“没什么变化。 现已查明,拦阻、骚扰和尾随我们的除了民兵,还有冀中军区独立第8 旅和晋冀军 区的小股部队。”罗历戎轻轻“嗯”了一声,“保定那边情况怎么样?”“一直没 有联系上,”“赶快联系,让他们天亮以后务必派出部队向南接应我们。”“军座, 您不是……”吴铁铮想提醒罗历戎,他当初是竭力反对保定出兵接应的。“情况已 经变化了嘛!敌变我变,乃军事上最基本的常识。”罗历戎不快地瞥了吴铁铮一眼。 前面就是唐河了。 澄澈的碧波缓缓流动着,耀眼的阳光仿佛在河面上撒了一层金。 这是从石门出来的第二条河。过了这条河,就能望见保定大门了。 部队乱糟糟地拥在河边。脱鞋子的,绾裤管的,就是不见有人往河里走。 后面的部队越聚越多,在河边筑起了一堵厚厚的人墙。唯一的一座木桥,早已 被堵塞得水泄不通。远远地便能听到人喊马嘶的嘈杂。 “怎么不过河?”罗历戎铁青的面孔阴云密布。 “河床上泥沙滚动,一步一陷,弟兄们怕……”“怕什么!命令所有部队,全 部涉水过河。”两声凄厉的枪声朝天震响。 散乱的士兵像一群被惊慌和恐怖摄去灵魂的绵羊,迫不得已地向河里走去。 桥上的混乱状况并未改观,一辆辆马车、汽车、炮车,把桥面塞得严严实实。 驭手拼命地抡着鞭子,吆喝着牲口;没有熄火的汽车突突地颤抖着,排烟管吐着灰 黑的浓烟;一些企图从桥上过河的人,不时被车辆挤落在河里,一片惊慌的尖叫夹 杂着粗野的咒骂。罗历戎背过身去,他不愿看这混乱的场面。 昨夜没有睡好,眼眶周围的酸涨感越来越强。他想活动一下筋骨,双臂刚刚张 开,竟像触电似地僵在了空中。只见一群乌鸦,“哇哇”叫着朝他飞来,像一片阴 云,从头顶移过。 罗历戎的心里像吞了一只死苍蝇一样恶心。 他快步返回吉普车,车子被人流、车流拥挤着,寸步难行。尽管司机不停地捺 动喇叭,仍旧无济于事。吴铁铮只好拉开车门,朝天放了两枪,才勉强让出一条小 道。不料,车轮刚刚碾上桥面,又被前面的一辆炮车挡住了。 拉炮车的大骡子,前蹄掉进了桥窟隆,整条腿悬在桥下。尽管驭手前拉后推, 扛着牲口的头往上抬,响亮的鞭子“叭叭”直甩,就是站不起来。可怜的骡子拼命 地挣扎着,浑身的肌肉簌簌直抖。“还等什么,把牲口毙了!”罗历戎不耐烦地催 促着。“那炮呢?”“把炮掀下去。”“轰隆!”河里溅起几丈高的水柱,掀翻的 大饱和骡子的尸体一起被推进河中,歪七扭八地栽在泥里。 过了桥,罗历戎示意车子停下。他拉开门,双脚刚刚着地,负责通信联络的摩 托便“嘎”地一声停在面前,递给他一个白色降落伞系着的绸布口袋。 罗历戎瞥了一眼,口袋里装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又是陆空联络信。 吴铁铮接过去把信封撕开。 北上第3 军指挥官: 我们发现大部共军南下,距你们不远,即做战斗准备。 什么?罗历戎一把将那张纸从吴铁铮手里夺过来,猝然收缩的瞳孔里闪出一道 绿光。 “地图!”吴铁铮赶紧把地图铺开。 罗历戎的目光顺着平汉线向前移动,片刻,自信地摇摇头。“不可能。 共军的主力不是在保北吗?他们又不是神行太保,这么远的路,莫非是飞过来 的?”他正要派侦察兵再探,头顶又传来一阵飞机的轰鸣。 飞机在空中盘旋了两圈,降低了高度,白光一闪,弹出一个小小的降落伞。 是和先前一样的牛皮纸信封。 第3 军指挥官: 现己查明,共军大批密集队伍南来。距你们很近,请速速做好战斗准备。 罗历戎怔怔地盯着信纸,仿佛一下子被抛进了凶险的梦境。这一切来得这么突 然,这么意外,像六月天下了一场大雪。 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烦乱的心情很快镇静下来。经验告诉他: 目前唯一的良策是尽快找到一个依托点,查明对方意图,再做计议。 “这附近都有些什么村子?”“前面不远就是清风店,有一片村落。”“命令 部队跑步前进,迅速占领村庄,构筑工事,准备战斗。”罗历戎愤愤地把手里的信 揉成一团。 “都是他妈的聋子、瞎子,共军都到了眼皮底下,才现已查明。昏庸无能,误 党误国,坏事就坏在这些人手里。”骂够了,他正要钻进吉普车,一阵“哇哇”的 声音又在头顶响起,一群乌鸦呼啦啦地落在路边一棵老槐树上。 简直晦气透了! 罗历戎“嗖”地一声从腰里抽出手枪,对着老槐树连勾了两下。 乌鸦惊飞而起,偏偏不肯远去,在空中转了一圈,又重新落在那棵槐树上, “哇哇”地叫得更响。 罗历戎气冲冲地摔上车门,也不管副参谋长还没有回来,朝着司机大吼一声: “快走!”身子沉沉地靠在椅背上,耳边仿佛还响着那“哇哇”地鼓噪,五官痛苦 地扭成一团。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