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血拭刃 胡立达蹲在一堵齐腰高的小土墙后面,衣襟敞开着,帽子不知被扔到什么地方 去了。钢针似的头发直直地立着。两只铜铃大的眼睛几乎瞪出了血,干裂的嘴唇凝 着黑紫的血痂。一块随手捡起的土坷垃被捏得粉碎。 打了这么多年仗,真还没见过这么难啃的鳖壳子。突击队已经上去了四批,一 上去就没影了。手里只剩下一个残缺不全的机动连了,还上不上? “通信员。”他拧着脖子大声吼着。 “有。”一个机灵的小鬼纵身一跃,来到他面前。这个兵是他接来的,入伍那 天刚满16 岁,揣着娘专为他生日煮的热乎乎的鸡蛋,穿上了军装。胡立达看他年 纪小,没舍得把他放下去,这会儿,满打满算入伍还不到两个月。 “我掩护你,你到前面去看看,了解一下情况,立刻回来报告。”“是。”胡 立达一甩手扔出两个手榴弹,敌人的火力被吸引过来。密集的弹雨把他隐身的矮墙 打得一块块崩塌。胡立达就势一滚,滚到一个老百姓埋萝卜的土坑里,继续射击。 忽然,“轰”的一声,掩身的土墙被炸塌了,泥土石块呼啸着腾空而起。 胡立达只觉得一个重重的东西压在了身上。睁眼一看,是个人。再仔细一看, 是教导员周未挺。 “老胡,快帮我拽出来。”周未挺顾不上抖掉满脑袋的土末子,用手捂住肩膀。 胡立达这才发现,一块弹片嵌在他的肩头,半边在里,半边在外,殷红的血正 顺着手指缝往外冒。 “谁让你掩护我。”胡立达没好气地揪住弹片,用力一拽,连血带肉撕下来一 块,顺手扔给他,“快下去包一包,这个,留做纪念吧。”通信员没回来。 营部16 个通信员,只剩下两个了。胡立达不忍心再派,他真想大哭一场。 可是,哭不出来浑身所有的津液仿佛都被火烧干了。眼睛、鼻子、嘴巴、胸膛, 几乎没有一个地方不喷火。 高加佐的战斗进行得也不顺利。 9 旅把进攻道路选在一片茂密的棉花地。结果,整块地被打得七零八落,有的 棉杆断成了几截,连根子都从地里打翻上来,像是被一群野猪拱过似的。 几株幸存的棉杆,在弹雨中挣扎,打落的棉桃四处飞溅。 曾担任过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副院长的曹步墀将军,当时任3 纵9 旅2 营 营长。那场战斗,在他脑子里烙下了一个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画面:背衬着翻滚的浓 烟,9 个正准备跃出堑壕的战士纹丝不动地伏在地上,像9 尊石刻的雕像。他们眼 睛睁得大大的,目视前方,手里平端着枪,保持着前进姿势。 阳光透过硝烟,照在他们身上。 清风吹散尘雾,扑在他们脸上。 可是,他们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耳道里溢出的血,已经凝固,像黑色的泪。 几分钟前,3 架四引擎重型轰炸机从这里经过,5 颗重磅炸弹直落而下。 他们被活活震死了。 各个旅的情况不断汇集到野司。 经过第一阶段试探性进攻,敌人主动收缩,向西南合猥集,将摊开的手掌迅速 地攥成了一个拳头。 面对敌人层层设防的工事和密集的火力,部队每推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代 价。乃至每条街巷、每个院落都要进行反复争夺。伤亡之惨重,超出了野司指挥员 的估计。 此外,还有一种潜在的危险,那就是指战员急于求成和麻痹轻敌的情绪。 这内在的“敌人”,使人们丧失了冷静、理智,眼睛红了,暴躁的心被枪声拖 拽着狂奔。 一批批冲上去。 一批批倒下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