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天无术 北平。 孙连仲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猛兽,烦躁、暴怒、困惑、恐惧,说不清用什么来 形容他更合适。 写字台上堆满了电报。 来自南京的,遍布着严厉的呵斥,仿佛每一个字都闪着老头子那冷森森的凶光。 来自3 军的,充满了垂死的哀号,犹如一个一步步走向断头台的死囚。 来自徐水的,全是为自己行动迟滞寻找的辩护理由。 饭桶!都是他妈的饭桶! 他不知道骂谁,总之,他想骂人,痛痛快快地骂人。甚至他还想杀人,亲眼看 着那鲜红的血从躯体里喷出来。 骂累了,仰身跌进沙发。脚尖踩住了一张被风吹落的电文。恰恰是李文昨日发 来的那张捷报,他厌恶地踢到了一边。怎么办? 弯弯的问号像一个生锈的铁勾子,沉沉地坠在心尖,恨不得把整颗心都从胸膛 里扯出来。 “命令李文,把所有的预备队都给我投进去,不惜炮弹,不惜人力,不惜一切 代价,无论如何21 日也要打破共军防线。”孙连仲发疯了! 李文发疯了! 重压下的敌人统统发疯了! 呼啸的炮弹扯着青灰色的寒光,把天空划出了无数道血口子,许许多多巨大的 铁块在空中崩裂开来,震得大地瑟瑟直抖。炽热的气浪把人的皮肤、脸庞都烤出了 热气。 李文从各部队调集来一批老兵痞,大多是光棍一条的亡命徒组成了敢死队。 节气已逾深秋。敢死队队员全部脱去上衣,脸上腾着杀气,眼睛里露着凶光, 每人挎着一只柳条编成的篮子,里面装满了美制赖爪式手雷。毛骨悚然地嘶吼着, 一个个如同鬼魂附体一般。 队伍里不断地有人倒下,没有倒下的仍旧不要命地往前冲。 速度不减,吼声不减…… 激战至中午,敌我态势发生了不利于我的变化。 北线之敌突破了5 旅驻守的半壁店、山东营阵地。相继,又突破了8 旅驻守的 史各庄、西留营阵地。保定之敌,趁我与北线敌人扭打之机,向我侧背猛攻,漕河 以南阵地随之陷落。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清风店情况怎么样?”郑维山问身边的参谋。 “敌3 军已全部被围,正在分割聚歼。”“难怪李文这么不要命。告诉8 旅旅 长宋玉林、政委黄文明,罗历戎已经快完蛋了!现在,我们很困难,敌人比我们更 困难。我们一定要咬紧牙关熬下去,多坚持一分钟,就多一分胜利!”营长上去了! 团长上去了! 旅长上去了! 机关干部、警卫员、炊事员、卫生员、通信员……全上去了。 血的鏖战,血的厮杀,血的史诗,血的壮歌,血肉筑成一道摧不垮的防线。 死神拧笑着扇动着黑色的翅膀,分分秒秒都可能把人们推向生命的终点。 人,不是为死而战斗。但为了胜利,死而无憾。 诗人魏巍特地为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战斗写了一首感人肺腑的诗,取名为《 英雄的防线》。 工事倒塌了,爬到上面射击。 机枪打坏了,用刺刀和手榴弹打退冲锋。 同志阵亡了,不能丢一寸土地,与阵地共存亡,保全我军的荣誉。 防线没有突破,敌人流着血,战车起着火,胜利的红旗永远在飘扬…… …… 亲临前线视察的孙连仲,指示飞机降低高度,他轻轻拉开飞机舷窗挡板,脚下 就是共军阵地了,他要看一看,这些人到底靠的什么法术,挡住了国军如此猛烈的 进攻。 地面上灰蒙蒙一片,看不到什么军队,也看不出有工事的痕迹,只有一缕缕没 有散尽的硝烟和一辆辆被击毁的坦克,证实着这里确确实实是血战的沙场。 孙连仲百思不解,这支主要是由刚刚放下锄头把子的农民组成的军队,论素质, 几乎没有人进过正规的军事院校;论装备,远远比不上美国盟友对国军的支援;论 指挥,根本不符合教科书上规定的教程。可是,他们竟然使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 国军束手无策。孙连仲神情沮丧,沉重地把头靠在椅背上。和这样的敌人作战,哪 怕希特勒,不,就是拿破仑来指挥,又能有多少作为?“孙长官,前面就是清风店 了,您要不要和罗军长通话?”孙连仲沉默了。临上飞机前,他还有过这样的打算, 视察保北战场后到清风店去转一圈,给罗历戎打打气。此刻,却完全打消了这种念 头。他不愿听到罗历戎那悲悲切切的呼号,不愿亲手为一个垂死的人送上那白色的 挽幛。他挥挥手,示意飞机返回。一望无垠的平原,像一块褐色的地毯,偶尔隆起 几个小土包似的丘陵,孙连仲怎么看怎么像坟莹。坟头上似乎还插着招魂幡。他的 心一阵紧缩,眼前腾起一片说不清是红、是黑、是紫的云雾……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