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在地狱门前 枣核般的烛火摇曳着,把罗历戎那放大了数倍的佝偻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 如果说几个小时前,偶然萌生的绝望心理还是一种飘忽不定、稍纵即逝的意念。 这会儿,却像一张黑色的网,紧紧摄住了他的心。失败,已成定局。 地上扔着一张撕碎的电报,是孙连仲刚刚拍来的。 贵部既已集中西南合,点少兵多,必益坚守。利用墙壁做工事,挖沟壕,防炮 火轰击。 在村庄四周突出部构筑地下堡,以火力消灭死角。希勉励将士唯有与匪死拼方 能求全,此辉煌战绩乃贵部之功。 放屁!全是放屁!命都保不全,要功有什么用! 罗历戎一怒之下,把电报扯得粉碎,那飘了满地的白色纸片,仿佛在无声地哭 泣。不知是哭自己的命运,还是哭3 军的境遇。罗历戎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缓缓 地踱到桌前,借着烛火点燃。 抑郁的灯光映着那张青灰的脸,一种蚀骨的哀怨反应在上面,平时不被人留意 的皱纹深深地显现出来。布满血丝的眼睛,熄灭了矜持自信的光焰,昔日潇洒自如 的风度,早已荡然无存。 他颓丧地坐在椅子上。胸中雷电交作,思绪纷乱已极,像烈火烧了巢穴的蜂群, “嗡嗡”乱撞。 从北平会议至今,不过半月光景,竟落到如此地步,是他始料不及的。 细细想来,似乎每一步都走错了。 当初,贸然提出率部北进,并请李文一同到老头子跟前说情,终得应允,其一 错也;从北平回到石门,本应立即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北调计划,可出 发日期竟一拖再拖,乃致给共军以可乘之机,其二错也;出了石门,本应昼夜兼程, 通过那片可怕的“赤带”,却被土八路迷惑、骚扰,走走停停,延误了行进日程, 其三错也。 至于被迫在清风店收缩,与共军主力遭遇,他自认为,从兵力部署,地形利用 到作战方针,都是无可指责的。怪只怪那些只会说漂亮话的草包,整整三天四夜, 连增援的一兵一卒都没见到。贪生怕死,庸人误国。 罗历戎长叹一声,心中掠过一阵苍凉,“愁看京口三军溃,痛说扬州七日围”。 他下意识地从枪套里掏出手枪,仔细端详着。这是一支德国造的左轮,蓝色的烤漆 透着森森冷光,精巧得简直像个玩具。 他打开弹巢,抠出一粒子弹,小巧而精致的弹壳上印着两道红圈。只要把这个 小东西射入体内,一切忧愁、烦恼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 意识好像凝固了。 罗历戎机械地将子弹推入弹巢。手沉极了,那只小枪怎么也举不起来。 意识又恢复了流动。 那个冥冥中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是像城隍庙里摆设的那样,有阎王、小鬼、 判官,还是像但丁诗里形容的那样,有刀山、火海、汤池、炼狱……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罗历戎惊然一惊,手里的枪掉在桌上。“军座,是我。” 罗历戎听出来了,是第7 师师长李用章。为掩饰自己的失态,照旧端然稳坐,甩给 他一个后背。 “你来干什么?”“我来……来看看军座。”李用章绕到罗历戎面前。从罗历 戎那空洞呆滞、游移不定的眼神里,他看到了一个灵魂的崩溃。“军座,依我看, 最迟不过黎明共军就要发起总攻。”罗历戎仿佛听见了,又仿佛没听见,脸上没有 任何表情。“为防不测,我命令他们集中所有的车辆,组成了几道防线。”罗历戎 依旧毫无反应,像一尊木雕。 李用章不知道再说什么,他来的目的本想劝罗历戎突围,可是,他不知道这话 怎么说出口。 “你还有事吗?”罗历戎嘶哑的嗓音带着明显逐客的意思。 “没有什么事了。”李用章讨了个没趣,怏怏地退了出去。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