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的肥皂泡 “叮铃铃——”坐在行军床上吃饼干的刘英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些天,他特别怕电话铃响,那刺耳的铃声,十有八九带给他的是厄运。 他是前天夜里从警备司令部搬到大石桥来的。 大石桥是一座青石筑成的铁路天桥。修建于1907 年。当时,正太、京汉铁路 横穿市区,过往行人、车辆必须跨越铁路,火车轧死人畜的事时有发生。 为此,各界人士纷纷联名,上书正太铁路法国总办,要求拨款修桥,法国总办 置之不理。全路局华、法2500 名职工每人捐献了一日工资,集资修成了这座大桥。 桥身长150 米,下有9 孔桥洞。 罗历戎接收石家庄时,大石桥因铁轨改道,实际上已成一座废桥。 罗历戎看出了它的价值,下令将每孔桥洞用花岗岩砌死,四周竖起围墙,并围 着大石桥修了几层碉堡,还挖了直通正太饭店的地道,使大石桥变成了一座能攻能 守、能打能藏的巨大堡垒。本来,罗历戎是打算以防不测,为留有一条退身之路的, 想不到自己没用上,倒让刘英捡了个便宜。美中不足的是,这里空间太小,师部的 伙房搬不过来,刘英只好顿顿就着罐头嚼饼干。 刘英抓起听筒,里面传出一个惊慌的声音。 “报告司令,大事不妙。”刘英听出来了,说话的是94 团团长朱剑征,于是 厉声嗔斥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慢慢讲!”话筒的声音变得平缓了一些。 “司令,昨天黄昏,我去前面视察,阵地前还是一片开阔地。今天早晨再一看, 可了不得了,共军的地道呈放射状,已经挖到我们鼻子底下了。”“瞎说,不可能!” 刘英的心猛地往下一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腾起来,直浸肌骨。 “司令,是真的!不信您亲自来看看,内市沟恐怕保不住了。”“不许散布这 种情绪,内市沟保不住,我拿你是问!”刘英愤愤地扔下话筒。 这些天,接二连三的失利,把他搞得焦头烂额,心乱如麻。他本是个沉默寡言 的人,此刻,却一反常态,动不动就骂人、发火,甚至举着手枪挥来挥去。 “司机!司机!”他揉着发青的眼眶从桥洞里走出来。“司令,去哪?”“去 内市沟。”汽车刚要发动,一个参谋匆匆跑过来。 “什么事?”刘英阴沉着脸。 “刚刚接到北平电报,增援飞机已经起飞。”“知道了。”刘英毫无表情地点 点头。告诉司机内市沟先不去了,去中华大街。 市区的许多路都被挖烂了。摇摇摆摆的汽车颠簸着,像一只跛脚鸭子。 走着走着,一张粉红色的薄纸顺风飘落,正好贴在车窗的挡风玻璃上。 “什么东西?”刘英懒懒地乜了一眼。 司机连忙跳下车去,捡起来,递给刘英。 刘英看了一眼,两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用手将传单三下两下揉成 一团,扔在脚边。 刘英把头仰在靠背上,阖上眼皮。不知为什么,那粉红色的纸团总在眼前晃动。 他忍不住又弯下腰,把纸团捡起来,目光从那被揉皱的字里行间划过: 蒋军官兵弟兄们: 我们的总攻就要开始了。石门现在已成为一座孤堡,弹尽粮绝,待援无望。你 们不要再为刘英卖命了!坚守阵地亡,不如回家见爹娘。解放军的政策是不杀俘虏, 不搜腰包,愿意回家的发足路费,愿意参加解放军的,热烈欢迎。这次攻打石门的, 就有不少是清风店被俘的3 军弟兄…… 刘英再也看不下去了,奋力将传单撕成碎片,扔出窗外。 对刘英来讲,这粉红色的纸片,无疑也是一种不祥之兆。 这些天,他几乎每天都要收到类似的报告,开小差的士兵越来越多,尽管他三 令五申,让各级军官严督部下,甚至派出许多“政治细胞”到前沿去组织反攻心战, 实行连环保政策,士兵逃亡,枪毙班长;班长逃亡,枪毙排长,以此类推,可是, 逃亡的数目还是与日俱增。刘英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失去了对部队的有效控制。 汽车在中华大街停住。 经过两天两夜劳命伤财的折腾,一条长达1800 米的飞机跑道总算修成了。为 显示目标,跑道两侧插满了红色三角旗。距旗不远,分列着一方方部队,还有几十 辆准备拉物资的大卡车。 刘英仰起头,晨雾早已散开,天空澄碧如洗。 “天助我也。”刘英嘴角微微向上一翘,露出了这些天来难得的笑容。 不一会儿,空中依稀传来飞机的轰鸣。刘英仰起头,顺着声音的方向,在无边 的蔚蓝中搜索。终于,发现了那不断朝前移动的渐渐放大的光点,心中默默祈祷, “上帝保佑,能平安降落!”谁知,上帝偏偏不肯保佑。 早不响,晚不响,恰恰在飞机对准跑道的一瞬间,响起了一阵炮声。 飞机像受惊的鸟,立刻将压下的机头重新拉起,转着圈儿,在头顶上盘旋。 刘英焦虑地盯着这些傲慢的铁鸟,心里不住地骂着最难听的话,脸上却不敢流 露出来,飞机是他的最后一张王牌。石门的全部赌注都押在这飞机翅膀上。 然而,飞机上的人似乎并不理解刘英的心情,打开舱门,胡乱将东西推出去, 调转机头,跑了。“混蛋!”刘英的含蓄终于忍耐不住,憋在肚里的话愤愤地冒了 出来,气急败坏的朝逝去的飞机挥舞着拳头。 地面上的人似乎并不关注飞机,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盯着天上的降落伞,脚步 踉跄地随着降落伞飘落的方向移动。 第一只箱子落地。人们一窝蜂似地围上去,又“哗啦”一下散开了,不用说, 里面装的是弹药。 人们又开始重新选择追随的目标。 终于,一只装食物的箱子落地了。人群立刻乱成了一窝蜂,咒骂声、拳打脚踢 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搅在一起。什么纪律,什么军令,什么礼义廉耻,统统被 剥得精光。 刘英不忍再看。他的心变成了一块石头。心烦意乱地钻进汽车。 “快开,回大石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