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 离内市沟总攻还有一个小时。 太阳好像被钉死在天空,一动不动地俯视着大地。 郑维山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看表了。 他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像大雨到来前那沉闷的天空;又有一种不可 名状的兴奋,像躬身于起跑线的竞技赛手。每逢总攻之前,他总是在这样一种矛盾 的心情中度过。他的目光紧紧盯着作战图上那犬牙交错的内市沟,其中有四个圆圈 被他用红笔反复地勾过,这就是以刘英名字编号的“英字第23——26 号”碉堡。 固守在这里的是敌32 师主力——具有全式美械装备的第96 团。 郑维山将目光稍稍向后移动了一下,两个挺进的红色箭头映入眼帘。 一个是担任主攻任务的7 旅,一个是担任助攻任务的8 旅。这红色箭头能不能 突破面前的蓝色屏障?他默默看了一会儿,把目光移向窗外。 一览无余的开阔地洒满了温暖的阳光,没有枪声,没有炮声,没有鸟啾,没有 鸡鸣,夭地间呈现出一种特有的宁静。4 纵司令员曾思玉此刻也在另一个地方看表。 他行军喜欢靠前,打仗更喜欢靠前。 每逢大战来临,他总是变得格外活跃,大脑皮层的每个细胞,浑身上下的每根 神经,都处于亢奋状态。 他喜欢亲自侦察。敌情我情,天候地形。然后再决定主攻方向,钳制方向,兵 力配属。他的脑子就像一部电子计算机,各种克敌方案平时都储存在里面,编排成 不同的程序,随用随调。哪种情况下应该用哪个方案,会不会出现意外,出现意外 怎么办,心里全都有数。 打起仗来,他不是在旅部,就是在团部,甚至在营部,几天几夜不睡觉,照样 精神抖擞。 这次战斗,野司首长把3 纵、4 纵放在石家庄的对角线上,一个在东北,一个 在西南。明摆着,这是一场竞争,谁先打到大石桥,谁就赢得这场战斗的金牌。 布置任务时,曾思王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憋着一股劲。他集中了全纵队所有 的80 门大炮,组成炮兵群;挑选了6 个最有战斗力的连队,作为全纵的尖刀;还 特地做了一次战前动员。“同志们——”曾思玉炯炯的目光扫过整齐的队列。 “这次战役,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城市攻坚的创例,3 纵在看着我们,野司首长 在看着我们,朱总司令在看着我们,华北千千万万人民在看着我们,看我们能不能 突破内市沟这道防线,能不能拔下核心工事那面白旗,是好汉,是草包,就看这一 仗了!”每句话都像火,点燃别人,也点燃自己。把人们的战斗渴望上升到一种宏 阔辉煌的极致。此时此刻,他真盼望炮声快点震响! 快点震响! 连续几天没有睡好觉的刘英,与半个月前相比,明显的憔悴了。高高隆起的颧 骨像退潮后海岸的礁石,眼窝有些凹陷,目光也变得黯淡。 他吩咐副官,谁也不见,谁的电话也不接,谁也不许进来打扰。他把自己关在 大石桥那洞穴一样的小屋子里,想与那纷繁的世界隔绝,不再去想那恼人的内市沟、 外市沟。 这两天,几乎听不到共军的枪炮声了。可他的心却越缩越紧。他知道,战场上 的平静总是酝酿着更大的不平静。这绝不是好兆头。也许,一场激烈的厮杀就在眼 前。 桌上那张敌我态势图,是作战处早上刚刚送来的。十几天前,在正太饭店的会 议上,他神采飞扬地向人们夸耀着他的防御体系;踌躇满志地向人们宣扬着他的 “马奇诺防线”;激情豪迈地期待着在这片土地上创造奇迹…… 如今,面对的还是那张图,竟使人有恍如隔世之感。 石门外围的几十处据点已经被突破;居高临下的云盘山已经被突破;外市沟已 经被突破…… 眼前这支离破碎的残局,再也无法唤起他昔日的热情。内市沟虽然暂时还握在 他的手中,但他怎么看怎么像一只晃动的绞索,而他的脖颈恰恰就套在这绞索中。 副官忐忑地向里面张望过几次,刘英始终坐在那支起的行军床上,烟蒂、烟灰 都在脚下同一个方向。 显然,他几个小时一直没有挪过地方。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