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藕塘大战 一支神秘的队伍。少将为秘书牵马。藕塘大战,日军开始把新四军当 成华中头号作战对象。 “仗打胜了,我还要骂娘!打一个敌人用二十发子弹,太浪费了!” 一 初冬的皖东,显得十分荒凉。田野里的谷子已经收尽。凸现出坎坎坷坷的黄土 地;起伏的小土丘,很少看到树木。茅草在寒风中抖动,如同家破人亡的皖东人民, 在痛苦中挣扎。只有黄甫山北麓的藕塘小镇,显出勃勃的生机。一个多月前,新四 军江北指挥部,由东汤池移驻到藕塘,第四支队也东进到这个小镇,各团部队在定 远、全椒、滁县一带展开并不断传来打击日寇的胜利消息。人们的眉梢上开始有了 笑容,都把希望的目光注射到这儿来了。 11月7日,藕塘镇更加热闹非凡。江北指挥部的张云逸、赖传珠、邓子恢,及刚 任命的四支队政委郑位三,副司令员林维先,参谋长谭希林,政治部主任何伟等领 导,一清早就在小镇街头等候两位远方来客。消息传来,群众纷纷赶来,想看看是 什么人物?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明白:“这么多领导出迎,肯定是大人物。” 不错,这两个人物确实非凡:一个是共产党的领袖之一,一个是八路军的将领。 不过,这两个人的着装打扮,却把人们吓懵了。他俩身穿国民党军官制服,一 个佩戴少将军衔,一个挂着上校领章。更为奇怪的是,张云逸等首先迎接的,还是 那个挂着上校领章的人。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两位挂着国民党将校军衔的人,不是别人,一位 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原局书记刘少奇,他现在化名胡服;另一位是新任的新 四军江北指挥部副总指挥兼第四支队司令员,名叫徐海东。 三个月前,中共中央鉴于华中敌后抗战使命重大,需要加强党的领导,决定派 刘少奇进入华中,贯彻中共中央关于发展华中的战略方针。同时,徐海东也被任命 来华中。于是,他俩便结伴而行。徐海东原是鄂豫皖红军第二十五军军长,长征到 达陕北,红军改编为八路军,徐海东出任八路军一一五师三四四旅旅长,被国民政 府军委会授予少将军衔。为了行程上的方便,徐海东挂着少将领章。刘少奇则扮作 徐海东的秘书,佩戴上校军衔,化名胡服,由四十多名干部战士作护卫队,9月15日 从延安起程,一路威风凛凛地来华中。 刘少奇、徐海东经西安,过洛阳,跨过陕西、河南两省,走了五十多天,除越 过日军的一道道封锁线,还要过国民党军的第一、第二、第五等三个大战区,徐海 东的那副佩带,起了不少作用。在洛阳,徐海东拜访了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 卫立煌派他的参谋长郭寄峤接待徐海东。徐海东离开洛阳时,郭寄峤专门派了小车 送行。刘少奇没有露面,怕被特务们发现。那帮特务,若是知道是刘少奇到了洛阳, 跟踪,打黑枪,制造麻烦,都是可能的。徐海东为掩护刘少奇秘密离开洛阳,让他 换上便装,同几名干部一起乘一辆大汽车出城。 刘少奇的车子到了城门口,被国民党的宪兵拦住了。宪兵们大叫大嚷,要刘少 奇下车接受检查,还硬把车上的东西往下卸。 徐海东乘小汽车赶到,见此情形,火冒三丈,手指着宪兵,喝道: “反了?你们想干什么?” “长官,我们是宪兵队……” “滚开!”徐海东没等宪兵说完,站到大汽车前说:“这是我的人,我的东西!” “他是?”宪兵指着刘少奇问。 “我的秘书!” “呵,对不起,对不起!”宪兵看见徐海东的少将军衔,口气又那么硬,连忙 举手敬礼,指着路标,放徐海东一行出城了。 汽车飞驰在平原大路上,卷起的尘土,像一条滚滚的黄龙似的。前面车上的刘 少奇,挂念着后面车上的徐海东,后面车上的徐海东,惦记着前面车上的刘少奇。 当他们在中途休息会合时,刘少奇看看徐海东发起笑来。 “笑什么?”徐海东问。 “我笑你这个。”刘少奇指指徐海东的领章说,“这个东西,还有点用处呢。” “嘿,嘿……”徐海东也笑了,说:“它的用处是吓唬丘人的!” “吓唬吓唬也好,省了许多口舌。我也戴上吧!”刘少奇说着也换了服装,挂 上领章。 徐海东,刘少奇一个戴少将衔,一个戴上校衔,一路上闯过国民党军的宪兵队、 纠察队、保安队设置的无数道关卡,平安到达藕塘。 住下后,徐海东脱去全身上下衣裤,丢在一边,风趣地说: “剧演完了,这副行头也没有用了,现在先生是先生,学生是学生,我该做你 的秘书了。”然后认真而又尊敬地说:“请少奇同志指示,四支队应该如何开展工 作?” “指示什么哟!”刘少奇带着浓重的湖南乡音说:“我们的办法还不是老办法?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徐海东点了点头。 刘少奇不顾长途跋涉的劳累,立即深入群众,调查研究,接连召开各种座谈会, 了解情况,传达与解释党中央和毛主席关于新四军东进抗日的指示。在听取了解情 况后,刘少奇肯定了华中的同志做了不少工作,新四军成立后,打了不少漂亮仗, 打出了军威,鼓舞了群众的抗战情绪。但他同时也指出,到现在为止,华中还没有 建立一块自己的根据地,在大别山外围给人家抬轿子,结果人家站住了脚,反过头 来瓦解我们吃了我们,最后还要来打我们。他引用一句生动形象的湖南话说:“这 叫木匠打枷枷自家。” 刘少奇告诫大家说:“这个教训要很好地记取,不能再重复了。部队要遵照党 中央的方针,大力发展华中的游击战争,向东发展,一刻钟也不能停留,直到海边。 硬是要在这片复杂的地区建立根据地,作为长期抗战的枢纽地带。” 刘少奇还分析了淮南与华北平原的共同点与特点。他指出:“淮南除了国民党 控制了大部地区政权外,其他主要方面都和华北相似,符合毛主席提出的建立抗日 根据地的条件。当务之急,就是迅速建立一个‘家’,建立抗日政权。要达到这个 目的,必须先抓枪杆子。大家不要小看四五支队,什么地方有我们的队伍,我们就 在什么地方占优势,就可以把那地方管起来,独立自主地开展游击战争。日军来侵 犯,我们可以把它赶跑,最终打败他们。如果顽固派派兵来干涉,我们可以实行自 卫,把他们打跨。有了枪杆子,根据地才可以建立,抗日游击战争才能发展。” 刘少奇说:“本来早就应该在全国建立抗日民主政权以领导抗战,那样,抗战 决不只获得如今天这样的结果和成绩,可能获得比今天大千百倍的胜利与成绩,也 不致引起今天抗战中的这许多困难与人民的痛苦。然而,没有这样做,这是由于大 资产阶级只顾其‘一党专政’的私利,不顾国家民族危亡造成的。这是国民党最大 的错误,这是最违背民意与违反法律的。” “我们共产党和八路军、新四军,对于以上这一点了解得最清楚。我们永远不 会忘记革命的任务是争取中国的独立民主与人民的民主自由,我们不会不尽忠于自 己的职责。因此,凡是八路军、新四军所到之区域,只要有可能的话,就不能不建 立抗日民主政权,不能不实行三民主义的民主政治,不能不建立抗日各阶级的统一 战线政权。如果不建立这种抗日民主政权,也就不能坚持长期敌后抗战,最有力地 打击敌人,赢得抗战的最后胜利。” “有人说:这种政府合不合法?我们问:什么叫合法不合法?在目前抗日战争 时期,民族利益高于一切,抗日利益高于一切,这就是全国人民最高的法律原则。 政府的一切法律命令,都应该是为着保护民族的利益,保障抗日的胜利。三民主义, 抗战建国纲领,就是目前的法律基础。那末,在敌后建立抗日民主政权,实行三民 主义,实行抗战建国纲领,实行民族利益、抗日利益高于一切的原则,这就是最合 法的。违背三民主义、抗战建国纲领及抗日利益高于一切的原则,是违法的。大多 数人民承认的。选举的,就是合法的。相反,大多数人民不承认的、反对的、自己 把持霸占的,就是非法的。抗日民主政权由人民选举,是合法的。其它政府不是人 民选举的,就是非法的。” “有人还说:共产党要建立‘一党专政’。这是一种恶意的造谣与诬蔑。共产 党反对国民党的‘一党专政’,但并不要建立共产党的‘一党专政’。共产党和八 路军、新四军作为民主的势力,愿意为大多数人民、为老百姓服务,为抗日各阶级 联合的联合政权而奋斗。这种政权,不是一党一派一人所得而私的。八路军。新四 军所到之处,如果能够建立政权的话,就要建立统一战线的革命各阶级联合的政权。 即或因为人民的组织程度不够,而不得不委任临时的地方政府人员的话,那末,只 要一有可能,当人民的组织已有相当的程度,人民能够选举自己所愿意的人来管理 自己的事情的时候,共产党和八路军、新四军就毫无保留地还政于民,将政权全部 交给人民所选举的政府来管理。共产党并不愿意包办政府,这也是包办不了的。所 以共产党很愿意一切抗日的党派、团体和公正的人士来参加抗日民主政权,共同管 理政府。只有大多数的人民都积极起来参政,积极担负政府的工作,并积极为国家 民族与大多数人民的利益而努力的时候,抗日民主政权才能巩固与发展,帝国主义 与封建势力的压迫才能推翻,中国人民的独立自主与人民的民主自由才能实现。这 是共产党的目的,也是全国极大多数人民共同的目的。共产党除了人民的利益与目 的外,没有其他的利益与目的。” 刘少奇的讲话,传达了党中央、毛泽东的指示,贯彻了党的六届六中全会精神, 结合华中战场的实际,阐明了独立自主地坚持抗日游击战争,建立敌后根据地的思 想。它像一股东风,鼓荡着大家的心弦。 二 新四军第四、五支队进入皖东,像是在华中日军坐的椅子上扎了一根根钢针, 扎得日军坐不安,睡不眠。 12月中旬,刚接任的日军第二师团师团长吉木贞,率一个联队,从南京出动, 配合分驻在安徽地段的滁县、明光、蚌埠的一个联队,共二千多人,向津浦路西的 周家岗,大马厂,古河等地进攻,开始了第一次大规模的“扫荡”。 刘少奇风趣地朝徐海东一笑,说:“徐老虎,这是冲着你来的哟!” 徐海东响亮地答道:“冲着我来好哟,我还怕他不来呢!” 刘少奇何以叫徐海东“徐老虎”呢?因为徐海东智勇双全,打起仗来,勇猛得 很,人们都叫他“徐老虎”;敌人怕他,也叫他“徐老虎”。内战时,蒋介石也知 道红军有个徐老虎,捉了他的几名师长,曾悬赏十万元,妄想买徐海东的头颅。就 连西北军的杨虎城,也知道红军的“徐老虎”。 那是“西安事变”前,蒋介石命令西北军“围剿”陕北红军,徐海东率领红军, 消灭了杨虎城的西北军的两个旅,活捉了一个师长,促进了杨虎城坚定与共产党合 作抗日的决心,为“西安事变”奠定了基础。后来,在古城咸阳,周恩来把徐海东 介绍给杨虎城,杨虎城苦笑着对徐海东说:“你不把我的主力消灭该有多好!”徐 海东听了杨虎城的话,觉得难以奉告。心想:“我当时要不消灭你,你就要消灭我, 我要是不消灭你的主力,哪会有今天?” 周恩来看到徐海东还是威武地站在那儿不说话,便笑着说:“中国有句古话, 叫做不打不相识!” 杨虎城也笑了,说:“怕人,怕人!是像一只猛老虎!”杨虎城这话,引起徐 海东哈哈一笑。这一笑,笑露出嘴里掉了两颗大门牙! 徐海东有许多传奇式的故事,但并非是个凶相毕露的人,而是有着一副令人感 到和蔼的面孔。他,中等个头,圆圆的脸,笑起来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1936年6月, 美国记者斯诺在红军中住了好多天,和徐海东谈了许多。后来写成《西行漫记》。 斯诺在《西行漫记》中写道:“彭德怀见我瞧着他,便开玩笑说:‘那边那个人是 著名的赤匪,你认出他来了吗?’新来的那人马上露出笑容,脸涨得通红,嘴里露 出掉了两个门牙的大窟窿,使他有一种顽皮的孩子相……” 第四支队的干部,大多还是初次见到徐海东,还没摸到徐海东的脾气,不好问 徐海东这仗怎么打,只是不断将敌人进犯的情况,及时向徐海东报告: “日军分兵两路向我进攻,津浦线上的一路在蚌埠集结后,前锋已到施家集。” 接着,参谋处又向徐海东报告:“由南京进攻的一路,经滁县已到达大墅,正 向复兴镇、周家岗一带进犯。” “南京进攻的一路,是日军的哪个部队?”徐海东问。 “日军的步兵第三十联队!”参谋处作战科张科长立即回答。 “联队长是谁?”徐海东接着问。 “毛高十穗。”张科长答道。 “毛高十穗脾气如何?”徐海东又问。 “这个……”张科长摸摸头,作难了。 徐海东看了张科长一眼,说:“毛高十穗,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士官学校步兵 科,自恃善于陆战,骄傲得很,孤军深入,长途奔袭,必然疲惫,我以逸待劳,正 好痛歼。” 参谋处这才了解,徐海东迟迟不动,是要静观敌人的动向,暴露暴露敌人的弱 点,寻找战机,狠狠打击敌人。 徐海东决定,对两股敌人,一股一股地打。在两股敌人未会合前,先打南京一 股来敌。他命令第九、第十四两个团主力,隐蔽于复兴镇北面的玉屏山间,打毛高 十穗一个伏击。 诱敌深入,先疲后打,是徐海东用兵的一大韬略,也是他以弱胜强的拿手好戏。 日军步兵第三十联队一千二百余人,在联队长毛高十穗的率领下,骄横地向复 兴镇猛犯,毛高十穗知道复兴镇驻有新四军一个团。他想,以他的强大火力装备的 一个联队,击新四军武器不佳的一个团,是绝不会费力的。谁知,他率三十联队急 如星火地奔到复兴镇,却连一个新四军的影子也没见。毛高十穗到此,很不甘心, 而且他受领的命令,是围歼“藕塘”新四军主力,于是,便又向周家岗奔去。这一 路,虽只有二十多公里,但皆为丘陵山地,岗峦起伏,羊肠小道,坎坎坷坷,沿途 又无水喝,部队被拖得精疲力尽。 就在这时,日军三十联队的先头部队,发现了新四军丢弃的鞋子和衣物。先头 部队忙报告毛高十穗。毛高十穗闻报,好似打了一支强心针,又神气起来,命令部 队加快步伐,紧急追赶。 毛高十穗哪里知道,这是徐海东投的“诱饵”。 徐海东诱敌深入有三步曲:第一步曲,是“善疲”。同敌人周旋,同敌人捉迷 藏,让敌人爬山涉水,把敌人拖得疲惫不堪;第二步曲是“善诱”,故意造成一些 假象,形之以弱,让敌人相信新四军乃“逃窜”,把敌人引人伏击圈来;第三步曲 是“善打”,往往是一路一路地打,各个击破,并注重击“头”,使敌人“大脑失 灵”,指挥紊乱,不战自溃,而后痛歼。 日军从南京。滁县长途奔来,发现新四军一支武装,而且是在“逃窜”,哪肯 放过,便穷追不舍。徐海东又让“逃窜”部队,沿山口小路丢弃草鞋、斗篷,甚至 装满了米的米袋。 这明显是“诱饵”。但徐海东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他用得巧妙, 所以能诱使敌人上钩。 毛高十穗终于就范。他率三十联队,跟着新四军一个营,转过山口,追到了玉 屏山下。 玉屏山,高三百九十三米,山高林密。山上有座古刹,名皇觉寺,明朝开国皇 帝朱元津幼年在此寺当过和尚。后人流传朱元璋的许多轶事,说他打扫灰尘时,不 用搬动神台,说一声菩萨便自动让位,扫除完毕,呼唤一声,菩萨便自动归位了。 今天,徐海东也要在这里演一出好戏,他招招手,毛高十穗就带着一千二百人马钻 进他的手掌。 日军三十联队进入玉屏山中,被迫的新四军一支部队突然不见了,四周山头骤 然响起密集的枪声,子弹、手榴弹在三十联队中炸开了花。 毛高十穗知道中计,但为时已晚,他的部队已全暴露在新四军密集的火力网下, 躲也无处躲,藏也无处藏,三十联队像一群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窜,乱作一团。 徐海东从望远镜里观察到,敌人中路一股,有电台跟随,他断定是敌人指挥机 关,便命令吹冲锋号,向敌人中路冲锋。这一冲,便将敌人指挥机关捣毁了。毛高 十穗被机枪射中,倒地毙命。与此同时,徐海东命令全线发起总攻击。敌人群龙无 首,不战自溃,四处逃窜。四支队在追击中,生俘日军队长一名,士兵数人,毙敌 一百六十余人,被击伤的敌人更多,余敌狼狈逃窜。 三 玉屏山伏击战结束,徐海东让第九、十四团迅速撤出战斗,补充弹药,开至崇 山待命。 由蚌埠一路进攻的日军,进展没有南京一路那么快。这一路敌人虽然也是一个 联队,但是从滁县、明光、蚌埠三地拼凑来的,还没有联成一气。先头约一个大队 已到达仁和集,尾部还在池河镇。 徐海东见这路敌人首尾分割,各不相顾,判断敌人不是一个建制的,必然配合 差,决定摆一个迷魂阵,让敌人来个自相残杀。他命令守卫在藕塘司令部的第七团, 隐蔽进入岱山,于黑夜从敌人首尾捅它一刀,让敌人自己去火拼。 冬天的夜空,布满了深霭色的云层,但是还没有下雪。地是潮湿的,道路并不 泥泞,七团静悄悄地行进着。只是偶尔听到兵器撞击而发出微微的叮当声。 七团司令部传达了许海东的命令:禁止高声说话,不准吸烟,不让战马嘶鸣。 这种诡秘的军事行动,增加了它的魁力。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七团的三个营, 全部到达目的地。而后第一营向南,第二营向北,向敌人中间地带穿插过去。第三 营留下,作接应第一、二营的准备。 天黑,前进至仁和集的日军,在仁和集至池河岸边的几个村庄休息下来。有几 处日军燃起几堆簧火,黄火哗哗作响,可以看见日军魆魆跑动的身影,忙碌地安排 宿营。过了一会儿,嘈杂的人声停了下来,人影消失了,篝火也一堆一堆熄灭,夜 静了下来。 敌人刚刚入睡,侧背的枪声响了起来。敌人在睡梦中听到枪声,一个个被惊醒, 还没辨清方向,就立即还击。一营见敌人接火,边打边退,退到仁和集北的池河边。 就在一营战斗打响的同时,二营在池河镇南也打响了。驻进池河镇的日军,夜 半听到枪声,以为是新四军夜间偷袭,人数必定不多,想将偷袭新四军消灭,凶猛 地扑将过来。二营打打停停,不一时于一营会合,两个营集合一起,集中步枪、机 枪火力,向南北两个方向猛烈地打了一阵,引得两边的敌人更起劲地打了起来,而 新四军的两个营却从中间地带悄悄地撤了出来。 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敌人南北双方都感到“新四军”火力猛烈,但黑 夜中,任何一方都不敢贸然前进,都在发挥自己的火力优势,轻、重机枪、大炮疯 狂发射,都企图压住对方火力,南边炮弹落到北边,北边炮弹在南边炸开,响成一 片,时而硝烟迷漫,时而发出闪光,炮弹爆炸的闪光,划破了黑暗的夜空。紧接着, 是被炸的日军发出的鬼哭狼嚎声;在炮弹爆炸的间隙中,还听到被炸伤的日军低沉 的呻吟声。看来,双方的大炮大多都击中了目标。 徐海东这时也并没有睡大觉,他带领支队司令部一班人马,在崇山顶上观战。 往日,战斗一打响,参谋人员就没有休息了,不停地摇动电话机,搜集战况,传达 命令,拿个尺子在作战图上精确地量着,画着,绞尽了脑子,喊哑了嗓子……可是, 大多都在远离战场的指挥所里,真实的战况很少见到。今天,他们目睹了一场枪战、 炮战,而且不用耽心谁胜谁负,不用担心伤亡,甚至连弹药的损耗也用不着计较了, 都在隔岸观火,都沉浸在极度的欢乐之中。 天色微明,炮声渐渐稀疏,接着枪声也停了下来。日军慢慢觉得打得不对劲, 双方派人一查,原来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各个阵地上的死尸遍地皆是。池河、归仁 集两地的日军指挥官,都气得哇哩哇啦直叫,又互相指责起来。 徐海东听到敌人阵地上的枪炮声停了下来,估计敌人已打够了,明白过来了。 便命令集结在崇山高地上的第九、第十四两团发起攻击,退回岱山的第七团也从东 面冲杀过去。 日军互打一夜,伤亡惨重,而且是自己打自己,垂头丧气,已丧失了斗志,哪 里还能经得起新四军三个团的打击,蜂拥抢过池河,向北逃窜,被新四军击毙的, 溺水而死的无数,池河上漂了一层日军的尸体。 战斗结束,徐海东乘胜指挥部队收复了周家岗、大马厂、古河等地,巩固和扩 大了以藕塘为中心的抗日根据地。 藕塘大战,是新四军进入皖东后,第一次粉碎日军的大“扫荡”,也是华中日 军第一次遭受的重大失败。 四 藕塘大捷,极大地鼓舞了第四支队指战员的士气,都说这一仗打得好,都称赞 徐海东智勇双全,真正是个“徐老虎”,对他更为信服。藕塘一带群众,也欢欣鼓 舞,鸣放鞭炮,庆祝新四军藕塘大战的胜利。 可是,有一个人,对这一仗不太满意。这人就是徐海东,他一算帐,弹药消耗 太多,甚为恼火。为此,他召开了一个大会,总结藕塘大战的经验教训。 总结大会在藕塘镇小学校的广场上召开,四支队的干部都参加了大会,人们眉 开眼笑,认为徐司令员一定会好好表扬大家一番。谁知,徐海东走到讲台上,紧绷 着脸,半天没开口。而后,声色俱厉地问大家: “藕塘大战歼灭多少日军?” “数百人!”台下异口同声地回答。 “你们知道不知道这一仗消耗了多少子弹?” “……” 徐海东见台下没有回答,高声地说:“打一个敌人平均用了二十发子弹。弹药 消耗得太多了!太多了呀!” 徐海东这一通火,这一通刺,恰似给干部们洋洋得意的脑瓜上击了一掌。 有人小声叽咕说:“打胜仗了,还计算什么消耗了多少子弹?” “这么苛刻,真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但大家都承认,这样地消耗子弹,对缺少武器弹药的新四军来说,确实是一件 值得注意的大问题。同时,徐海东这一通利,也敲了敲因打了胜仗而可能滋生的骄 傲情绪。因而对徐海东严格的治军之道,更加肃然起敬。“打一仗,要进一步。” 徐海东借题发挥起来,说:“我们消耗了那么多子弹,到哪里去搬运回来呢?到兵 工厂去搬运!” “我们可是有一个大兵工厂呀!你们知道在哪里吗?就在东京呀!你们不是都 会唱:‘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吗?敌人在哪里造的?在东京造的,我 们的兵工厂不就在东京吗?” “哗哗……”会场在一阵沉寂之后,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接着,徐海东讲了在敌后坚持游击战争的战略战术。他说: “在敌强我弱的战略形势下,要消灭装备精良、人多势众的敌人,是摆在我们 面前的一个大课题。这就要讲究战法,以正确的战法,去尽可能地大量歼灭敌人, 不仅要把自己的弹药消耗减少到最低限度,而且更要把自己的伤亡减少到最低程度。 我们的要求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首先,以敌我力量的悬殊对比作为前提。我们补给无着,弹药不济。在这个 前提下,制定出一个符合客观情况,有利于我、而不利于敌人的作战方针。使我军 从困境中摆脱出来,从被动中争取主动,造成我军攻防的主动形势,为胜利奠定基 础。” “其次,以神出鬼没的飘游机动,作为手段。为达到上述目标,要采取什么方 式、方法呢?要用飘游不定,无固定战线,无固定目标,无固定机动作为手段,忽 东忽西,忽南忽北,在广泛的区域内,实施大范围的机动,在机动中调动敌人,使 敌疲于奔命,充分暴露敌人的过失和弱点,从而创造战机,为通往胜利的彼岸,解 决‘船’和‘桥’的问题。” “再次,以孤立好打之敌,作为目标。创造了战机之后,选择什么样的敌人, 作为进击歼灭的目标呢?原则有三:一打孤立无援之敌,便于速战速决;二打麻痹 疏忽之敌,便于以微小的代价争取重大的战果;三打‘有利可图’之敌,便于缴获 大量的军需物品,补给自己,以战养战。” “又次,以巧妙多变的战法,智取歼敌。在作战中,既不能蛮干,又不能墨守 成规,而是要广泛采取运动战和游击战,以灵活多变的奔袭,偷袭,伏击等方式, 以巧制敌,以智歼敌,不拘一格,使敌人防不胜防,陷入被动挨打的不利境地。” 徐海东愈讲愈兴奋,愈讲情绪愈激昂。讲完战略战术,讲话提纲上还有一个号 召部队开展战术技术训练的问题。但是,他那洪亮的声音,吱呀一声沙哑了。接着, 戛然而止,咳嗽着,气喘着,口吐鲜血,昏倒在讲台上…… 刚才还是神采奕奕,转眼就昏倒了,会场上的人都大吃一惊。医生,护士们跑 来了,担架队员也跑来了,把徐海东抬走了。 原来,在内战时期,徐海东曾九次负伤,多次气息奄奄,有一次竟昏迷了四天 四夜,他都顽强地活过来了,以后又患肺疾病。他在同刘少奇来皖东的路上,长途 跋涉,吐过几次血,因为重任在肩,只顾赶路,也没顾得休息。一到藕塘,日军来 犯,又把病情放到一边,立即紧张地投入战斗,由于过度疲劳,病情加重,以致昏 倒在讲台上。 消息传到延安,毛泽东亲自署名发了一份电报给徐海东。电报说: “静心养病,天塌不管。” 徐海东接到电报,热泪盈眶,反复叨念。但民族危亡,胜于天塌,他哪能不管 呢?炮火纷飞,他的心哪里能静得下来呢?于是,他带着一个连,长期在担架上转 战了。哪里战斗紧张,他的担架就出现在哪里,为指挥员们出谋献策,并以一个连 的兵力,同敌人周旋,多次巧妙地打击敌人。 人们发现,徐海东躺到担架上之后,就常常看着天空,看着白云,他知道那天 空是他的祖国,那白云是他的人民。他对着天空,对着白云,反省着自己的一生, 检讨着自己的过错,写日记,写成一部《生平自述》。就连喝酒误事这样的事,也 记录下来,写进《生平自述》。他认定一个军事指挥员,决不可以酗酒,决心戒了 酒。被他骂过的干部,他也反复反省。他愈反省,愈觉得天空深远,伟大,崇高, 愈感到自己渺小。而那深远、伟大、崇高的天空,正洗涤和冶炼他的心胸,铸造了 他对祖国的无比忠诚,对人民的一片丹心。 共产党的将领呵,你对祖国和人民的一片忠贞,使民族解放的大旗染上了一层 辉煌的色彩,将永远光耀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