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江南一叶 蒋介石发布《黄河以南剿共作战计划》。 上官云相躺在大烟榻上指挥作战。 “皖南事变”,新四军九千健儿血洒大地,民族救亡的歌声在雾都响 起。 重建新四军:陈毅出山。 一 1940年冬天的皖南,雨雪特别多,气候也特别寒冷。同自然气候急剧变化一样, 政治气候也急转直下。如叶挺所料,蒋介石给予皖南新四军的“传令嘉奖”,暗藏 的正是阴险的杀机。 11月下旬,国民政府军委会军令部长徐永昌的秘书宋白升,乘专机将蒋介石签 发的《黄河以南剿共作战计划》的密令,送给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密令确定: 三战区和五战区的国民党军主力,避免同日军作战,集中兵力迫使新四军撤至黄河 以北。令三战区于1940年12月底消灭江南新四军。 宋白升还带来徐永昌给顾祝同的一封绝密信: 墨三兄: 奉委座旨意,来函交待一二。此次剿共要绝对保密,此乃成功之保证。 望你部做到:一、作战命令一律由可靠之人护送,禁用电报、电话方式传 递;二、尽一切努力稳住叶、项;三、先作部署,围剿部队开进时间听候 委座命令;四、为保密起见,此次作战命令部署、方案只传达到师长。泄 密者可先斩后奏。另外,抓紧严查潜入国军内部共党嫌疑分子。如发现, 不论职务高低,坚决除之,决不手软。 徐永昌 12月10日,顾祝同又接到蒋介石的特级密电。电文规定:江南新四军不准由镇 江北渡,只准其由江南原地北渡,或由该长官另于规定路线,至限期(本年12月31 日),该军仍不遵命北渡,“应立即将其解决,勿再宽容。” 一个个消灭皖南新四军的方案,从重庆周密地拟定出来;一份份特级绝密电令, 由重庆送至顾祝同手中。身任第三战区司令长官的顾祝同,见蒋介石消灭新四军的 决心如此强硬,头脑的弦也绷紧了,便紧张地调兵遣将,立即召开作战会议。 12月底的一个深夜,第三战区围攻皖南新四军的作战会议,在徽州岩寺边的一 个村庄里秘密举行。参加会议的皆是三战区、皖南国民党之党政军要员,各师的师 长均由军长审定集中带人会场,不准携带随员。规格之高,会议之诡密,前所未有, 史称“徽州高级秘密军事会议”。 出席会议的军事方面要员有: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第三十二集团军总司令上 官云相;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第二十三集团军总司令唐式遵;国民党高级参谋、 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部参谋处长岳星明;第五十军军长范子英;第二十五军军长张文 清;第五十二师师长刘秉哲;第四十师师长方日英;第七十九师师长段霖茂,第一 四六师师长戴任薪;第三十二集团军参谋长陈以忠;第三十二兵站分监李笃忱;第 二十三兵站分监郭叔皋。 皖南党政方面要员有:皖南行署主任黄绍耿,国民党皖南党务专员张超。 会议开始,岳星明宣布:“这次会议,顾长官特命上官长官主持。”会者哗哗 翻开记录本,准备作记录,岳明星严肃地摆摆手说:“这是一次级别极高的会议, 一律不作记录片与会者又哗的一声合上记录本。 “请上官长官训示!”岳星明高声说。 上官云相向与会者目示了一下,开门见山地说:“这次作战会议的主旨是:围 绕委座给顾长官‘解决江南新四军’的密令,确定作战要旨、指挥人员、作战计划 和兵力编组。” 这上官云相,是国民党军中的少壮派,狂妄自大,是个剿共老手。蒋介石让他 担当此次剿共大任,寄予了厚望。上官心领神会,想借此次剿共一显身手。他以骄 矜的口气接着说: “新四军北移的可能性较小,‘南窜’的可能性较大。如果北移,我们可以借 刀杀人;如果‘南窜’,我们务要堵截住;如果新四军不遵命于年底以前渡江,决 以优势兵力加以包围消灭。我们的作战要领是:压迫北开,俟其越过守备线,即严 阵不使再退人守备线,大部队过江,必遭日军袭击消灭。如在云岭按兵不动,则就 地包围,坚决消灭。” “作战部队系统是:第二十五军第四十师、五十师、一○八师;第五十军一四 四师、一四五师、新七师;第二十八军第六十二师及第七十九师,共八个师,总兵 力八万人。” “还要规定一点,”上官说:“在12月底以前,决不能暴露对新四军备战的迹 象,各师只能作秘密准备。” 会后,上官即命令第四十师开赴茂林南之三溪镇,派出便衣人员向北侦察监视 新四军的行动。 第二十三、三十二兵站,开始将大批炮弹、子弹源源运往开进部队驻地屯积。 一时间,皖南山区,阴风瑟瑟,魔影憧憧,枪口、炮口都对准新四军。顾祝同、 上官云相的指挥刀,都指向新四军将士的头颅了。 二 项英看到蒋介石发出的电报,大吃一惊,电文一改过去令江北新四军南调的做 法,竟然要江南新四军北撤,不仅要撤过长江,而且还要撤过黄河。这如同一声晴 天霹雳,但还没有将项英震醒过来,他还在犹豫,他不肯相信蒋介石敢冒天下之大 不韪,向新四军下毒手! 11月11日,叶挺按照中共中央电报指示,专程至上饶找顾祝同商谈北撤事宜。 叶挺同顾祝同是保定同学,私人交情颇深。叶挺首先提出北移路线的问题。由于日 军对长江水道的封锁很严,新四军难以从皖南直接北渡,希望第一步先移到苏南, 然后从镇江一带渡江。因此拟请顾祝同划苏南傈阳、保水、宜兴、金坛四县为途经 暂住区,暂驻区内的作战任务,由新四军负责。其次,希望在新四军移动期间,三 战区的部队不要调动,军事布置保持10月间的原状,保证新四军安全转移。 顾祝同的堵击计划已付诸实施,增调的堵击大军正从苏浙赣三省向皖南开进, 哪里还谈得上提供安全保证。但顾祝同为执行蒋介石“稳住叶、项”的命令,盛情 款待,一个劲地叙旧,不谈国事。叶挺心急如焚,一再追问,顾祝同假惺惺地表示: 愿以他自己的政治人格,担保新四军安全转移。 在叶挺到上饶之际,上官云相也赶到了上饶。上官到上饶,是要与顾祝同就 “堵截新四军”的部署,再行密谋。上官是叶挺保定军校的同期同学。上官以老同 学身份,装成没啥事的样子,嘻嘻哈哈地对叶挺说:“照我看,皖南的问题还是以 和平方式解决为好。三战区有一些黄埔系的少壮派是主张打的。但我个人认为,就 是把皖南新四军都杀光了,也不能解决国共关系问题。” 叶挺对这次上饶之行非常失望。他对顾祝同、上官云相毫无诚意的种种虚假表 现,颇觉诧异。当天便结束了公务,第二天返回了云岭军部,向项英诉说了顾祝同、 上官云相心怀鬼胎的一些迹象。 项英迫于日益紧张的形势,批准从12月1日起,让非战斗人员和部队眷属、伤病 人员,近二千人,携带一些机械、印刷、被服等工具,陆续出发,撤往苏南。这些 人员和物资途经国民党军第五十二师和一○八师驻地时,两师派出大量部队和谍报 人员观察监视,但未作阻拦,显然意在麻痹新四军。 12月4日,项英给党中央发电,报告北撤进展情况说:“向苏南兵站线已开始恢 复,工作人员及资材已于一日起分批移动,战斗部队则等候情况与时机移动。” 焦急万分的党中央注意到这含糊不清的话语,复电提醒项英说:“移动时间将 限12月底移完,我们还在交涉展限一个月,但你们仍须于本月内尽可能移完。” 项英之所以还在迟疑,主要是在行动路线上忧虑无穷,拿不定主意。军部从皖 南向江北转移,有两条路线可供选择: 一条是非战斗人员走的这条路线:由云岭向东北方向行进,先到苏南新四军江 南指挥部所在地,再待时机通过敌战区,渡江到苏北。这条路线是顾祝同认可了的 新四军北移的“合法”路线。但走这条路线,路程较长,而且其中很长一段路,要 从国民党军五十二师和一○八师的防区通过。仅这两个师堵击起来,要通过就相当 困难。 第二条路线,是从铜陵、繁昌之间直接渡江,到达江北无为地区。这是新四军 军部与江北部队长期联系的一条交通线。这条路线路程短,从云岭出发,当天可到 铜陵地区,次日晚上便可过江。 11月中旬,叶挺主持派出一支侦察小分队,携带电台,专门作过一次实地侦察。 摸索掌握了沿江日伪的活动规律,征集了二百多条船,找到十二个渡口,一夜可波 七千五百人。参谋处将这些情况标在地图上,送给军部首长们看。叶挺看了非常高 兴,叫参谋处尽快作好行动计划。但项英顾虑重重,怕遭日军“半渡而击”。 就在项英犹豫不决的时候,蒋介石却迫不及待地采取行动了。蒋介石一面督促 顾祝同、上官云相加紧对皖南新四军的进攻部署;一面命令李品仙派兵扼守长江北 岸,做阻击新四军由铜、繁地区过江的准备。又通过各种渠道,向日军透露新四军 将从铜、繁一带过江的消息。日本侵略军对国民党给的信息,反映很灵敏,铜、繁 一带的江面上,一下子增加了许多巡逻舰艇。 面对这种情况,项英对走哪条路更加举棋不定。 毛泽东看到蒋介石结皖南新四军北移的限期只剩下最后几天了,项英还在那里 拖延,既焦急,又恼怨,以中央书记处的名义给项英、周子昆、袁国平发出电报, 作了严厉的批抨。电报说: “各次报告均悉。你们在困难面前,屡次向中央请示方针,但中央在 一年前即将方针给了你们,即向北发展,向敌后发展,你们都始终借故不 执行。最近决定全部北移,至于如何北移,如何克服移动中的困难,要你 们自己去想办法,有决心。现虽一面向国民党抗议,并要求宽展限期,发 给饷弹,但你们不要对国民党仍存幻想,不要靠国民党帮助你们任何东西, 把可以帮助的东西当作意外之事。你们要有决心有办法冲破最黑暗最不利 的环境,达到北移之目的。如有这种决心办法,则虽受损失,基本骨干仍 可保存,发展前途仍是光明的。如果动摇犹豫,自己无办法,无决心,则 在敌顽夹击下,你们是很危险的。全国没有仍何一个地方有你们这样迟疑、 犹豫无办法无决心的。在移动中,如果国民党向你们攻击,你们要有自卫 的准备和决心,这个方针也早已指示你们了。我们不明了你们要我们指示 何项方针,究竟你们自己有没有方针?现在,又提出拖或走的问题,究竟 你们主张的是什么?主张拖还是主张走?似此毫无定见,毫无方向,将来 你们要吃大亏的!” 这个批评,震动了项英。他迫于蒋介石结的限期,迫于延安的命令,才于12月 28日召开新四军军分会会议,作出于1941年1月4日经苏南向江北转移的行动决定。 考虑到行动中遭到国民党军袭击的可能性增大,军部临时决定把坚持铜陵、繁昌地 区的第三支队部及其所属的第五团;新三团等部队也调回来,一起转移。这时新四 军皖南部队共有九千余人,除军直机关外,决定编成三个纵队,分三路开进。第一 纵队,即左路纵队,辖老一团、新一团,三千人。由纵队司令员兼政委傅秋涛指挥, 4日晚由云岭以北土塘到大康王地区集中,5日晚通过球岭,向榔桥地区前进。第二 纵队,即中央纵队,辖老三团、新三团,共二千多人,由纵队司令员周桂生、政委 黄火星指挥,4日晚由云岭西北贡里进到茂林以北风村地区集中,5日晚经高坦、丕 岭向星潭前进。军直属队和教导总队随第二纵队跟进,军部4日晚在茂林以南的潘村 宿营。第三纵队,即右路纵队,辖三团和军特务团,共二千多人。由纵队司令张正 绅、政委胡荣指挥,4日晚纵队司令部率五团,进到茂林地区集中,军特务团出茂林 以南之铜山、樵山。大麻岭,佯作进取黄山、太平之模样,目的是让国民党军产生 错觉,以为大部队继续南下,掩护主力部队调头往东,向苏南前进。 皖南新四军终于北辙,但为时已晚。这时候国民党军的堵截部署业已就绪,上 了蒋介石设置的包围圈套里了。 三 皖南的群众,说顾祝同、上官云相在皖南抗日有两快:一是日军来了退得快; 二是打新四军行动快。就在新四军军部北移的当天晚上,顾祝同、上官云相已命令 第四十师、五十二师,封锁了三溪、榔桥、星潭、坦里口一线山地。新七师、一○ 八师包围了云岭以北一线,其中新七师已占领了云岭。第一四四师、七十九师也从 西南压了过来。 6日下午,叶挺、项英在潘村召集各纵队领导开会,研究当晚的行动。决定以一 纵出球岭,二纵出丕岭,三纵出高岭,军直随二纵跟进,以三纵五团作为全军后卫, 而后到星潭、榔桥一线会合。 6日傍晚,各纵队开始行动。中路第二纵队由茂林东进,指向丕岭。丕岭是一座 上下七八里的大山,海拔八百米,山间有一条狭窄的小道。7日凌晨4时,担任前卫 任务的二纵队老三团第三营分两路前进,刚到丕岭,便遭到民国党军第四十师一二 O团的阻拦,并向新四军前卫开枪射击。 皖南事变的第一枪就此打响。 与此同时,沿丕岭以东百户坑两侧高地,新三团第一营,也都遭到第四十师部 队的阻击。新四军各路部队就地停了下来。 由于这是行进中的突然遭遇,通讯联络难以沟通。叶挺、周子昆带领参谋人员, 赶往星潭前哨,想查明情况。叶挺习惯地举起望远镜,观察到老三团、新三团均遭 到国民党火力拦截,他怒容满面。这是他多年来一直不愿看到的“煮豆燃箕”的悲 剧发生了。他愤怒地对周子昆说: “蒋介石答应要对我军北移给予‘沿途保护’,顾祝同也说要用他的‘人格’ 担保我军北移的安全。现在,血淋淋的事实把他们的一切谎言都戳穿了!他们装备 训练了这么强的部队,不去打日本人,却来打新四军,他们口称抗日,实际上成了 民族败类!” 叶挺痛苦地沉吟一会,而后坚定地对周子昆说:“现在我们处在敌人的包围中, 出路就是突围,坚决打出去。打出去虽然很难,但只要把教导总队或五团调上来, 集中兵力火器,不惜代价进行突围,总会成功!”说罢,立即指派一个骑兵通信员, 口授命令,让他折回丕岭,把五团调到前面来。在骑兵通讯员衔命出发之后,周子 昆提议说:“军长,我们是不是回去和项副军长研究一下,再作决定?” 叶挺一行返回丕岭,项英主持召开了紧急会议。军部领导饶濑石,二纵队负责 人和参谋处有关人员参加。会上,作战科长李志高报告敌情,经侦察获悉,防守星 潭的国民党军四十师只有一二○团的两个营,兵力并不多。星潭两旁的高山,已为 我军控制。只要我们一个营的兵力,从右边包抄过来,很快就可将星潭打下来。李 志高的这个意见,和叶挺的决心不谋而合。二纵队政委黄火星也支持叶挺的意见。 但是项英不赞成强攻星潭。使紧急会议开成了马拉松会议,从下午3点一直开到夜间 10点,仍然下不了决心,得不出结论。这就是“皖南事变”中闻名的“七小时紧急 会议”。 叶挺心急如焚,气愤地说:“时间就是胜利。不能总是犹豫不定,总是没有决 心,你们的意见到底怎么样,请快说出来。我的态度是,错误的决定我也服从。现 在请项副军长作决定吧!” 项英见叶挺发了脾气,才说出他的主张,不打星潭,部队撤往丕岭以西,转向 西南前进,从高岭方向突围。在大军面临险境,急需争分夺秒冲出重围的关键时刻, 竟花了七小时的时间,开了这样一次会议,作出的决定不是前进,而是后退。真是 触犯了兵家大忌。 夜间11点,部队奉命后撤。山路崎岖,雨大天黑,直到8日凌晨3时,部队才折 回到丕岭北三十华里的里潭仓。在向高岭走了两个小时时,发现在岔道口拐上了濂 岭的错路。从星潭撤回的军部特务团,在濂岭与从南面包围上来的国民党军七十九 师相遇,双方接火,打得很激烈。高岭已难通过。项英考虑再三,还是想避免作战, 又提出再撤回里潭仓,改向茂林方向突围。 这又是一次巅倒的行动,后卫变成前卫,准备战斗的教导总队,走在了最前头。 山路狭窄,队列散乱,又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当部队赶到距里潭仓十多华里 的高坦村,由茂林南下的国民党军一四四师先头部队,也到了这里。两军狭路相逢, 立即接火打了起来。 项英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带着袁国平、周子昆和一些随行人员,不辞而别, 钻进深山准备打游击了。 项英失踪,使军部机关大为震动。不大一会工夫,在转移途中上任的参谋处长 张元寿,作战科长李志高,以及司政机关的科长们纷纷来到徐家祠堂,找叶挺,大 家围在叶挺身边,等待着他发话。过了一会,叶挺站起身来,动情地说:“你们关 心全军突围,这种责任心极可宝贵。我们现在的处境危险,这要军部来负责任。但 现在不是评论谁是谁非的时候,现在需要的是,团结一致,坚定地战斗下去,打出 去,没有什么可怕的。” 叶挺讲完话,马上布置两件事;一是要求司令部组织力量,迅速查明敌人在哪 些地方,我们的部队在哪些地方,以及敌我的实力,处境等重要情况。二是立即把 饶漱石,二纵队周桂生、黄火星,教导总队政治处主任余立金等高级干部召集起来, 讨论下一步行动。 饶漱石以军分会的委员身份建议:“在目前情况下,请叶军长全面负责,指挥 一切。”并提议给党中央发个电报,把项英等人离队情形,作个报告。与会同志一 致同意饶漱石的提议。当即以叶、饶两人名义发了电报: “今(9)日晨北进,又受包围。现正集全力与敌激战,拟今晚分批 突围北进。项英、国平、子昆于今晨率小部武装不告而去,行方不明。我 为全体安全计,决维持到底。” 这份电报是同时发给延安和中原局。但不知什么原因,中原局很快收到,而延 安党中央却未收到。 天黑以后,叶挺回到徐家祠堂,召集部分团以上干部会议。鉴于敌人重兵集结 于茂林地区,决定甩开茂林方向的一四四师和新七师,由西北转向东北,沿东流山 东麓,向石井坑方向行进,在泾县城和章家渡之间涉过青戈江,争取回到铜、繁地 区,而后渡江。 10日早晨,部队到达石井坑,叶超在查明情况途中,碰上老三团一营的司号长 张有利。叶超请张有利查问周围有我们的哪些部队。张有利立即吹号联络,结果都 有回音,周围都是自己的部队。三纵主力第五团,在团长徐锦树、参谋长梁金华带 着全团赶来。叶挺考虑了一会儿,作了三条指示:第一,要五团占领石井坑以西东 流山主峰和东流山各个高地,构筑工事坚守,掩护部队集结休息;第二,通知各单 位,就地收容失散人员,酌情编组,加以整顿;第三,通知政治部协同后勤机关, 向当地群众商购一部分粮食和猪牛羊,让部队吃一顿饱饭,恢复一下体力。在部队 陷入重围和饥寒交迫的严峻时刻,叶挺采取这些切合实际的措施,是及时有力的。 接着,他签署了《告全体指战员书》,说明当前的困难、处境和革命战士的职责, 要求全体官兵整顿组织,休养生息,准备为北上抗日战斗到底。 10日中午,叶挺在石井坑北,狮形山下的民房中设立新的指挥所。叶超向他报 告,说失踪两天一夜的项英、袁国平、周子昆等人,又回来了。叶挺听了叹口气说: “欢迎他们回来工作!” 项英等人尴尬地走进指挥所,向叶挺、饶漱石讲了他们两天来在附近山上游动 情况。然后问饶漱石,他们离队的事,报告给党中央没有?饶漱石说:“已经报告 了。”项英说,既然报告了,他要向党中央发一个请求处分的电报。这样,叶挺、 项英又重新在一起开始工作。经过一天的收集,新四军重新集中了近五千人。按照 叶挺的指示,购买了粮食,忍痛杀了一些包括叶挺自己的坐骑。普遍吃了一顿饱饭。 许多人在雨地里坐着,躺着,睡了一觉,指望有所转机,实行最后一突,但处境却 更加恶化了。顾祝同、上官云相已命令五六倍于新四军的国民党军,利用起伏的山 峦,布成多层次的严密包围。 正正日上午,国民党军以猛烈炮火,向新四军集结地石井坑、东流山一带进行 炮击,发起了第一次总攻击。一时间,石井坑。东流山、白山、香炉墩、狮形山, 弹如雨注,硝烟弥漫,石飞树倒,火光冲天。炮击过后,响起了枪声,整排、整连 的国民党军,在各种自动火器掩护下,掀起潮水般、波浪式的轮番冲锋。 新四军被迫自卫还击,一场空前的恶战展开了。 叶挺将指挥所移到了白山脚下的一间民房里。他站在屋外的山坡上,举着望远 镜,观察周围高地的作战情况,叮嘱每一个向他请示报告的干部,精心指挥部队, 巧妙地杀伤敌人,保存自己,固守主要阵地。他庄严地表示:“我的指挥位置就在 这里。我决心与全军同志同生死,共存亡,打到最后一人一枪。” 叶挺让各主要阵地,先用稻草人吸引敌人炮火,而将人员后撤隐蔽。待敌人停 炮开枪,发起冲锋时,再进入前沿,以近距离集中猛射,将敌人打退。 人夜,叶挺又让部队以灯火迷惑敌人,在各个阵地前后左右的空旷地上,点起 一盏盏油灯。敌人以为是新四军宿营地,不住地向这里开炮,吸引敌人的炮弹、枪 弹。二支队有一个营,北移时,曾预备数十盏灯笼,有白色,也有红色的,阵地灯 火闪烁,吸引了敌军大量炮火,而战士们却在离阵地很远的地方休息。 12日,国民党军开始第二次总攻。10时许,炮声突起,随之,四面八方步枪、 机枪声大作,血战又开始了。11时许,东流山顶杀声震天。不多时,有人向指挥所 报告,东流山阵地已被国民党军抢去,教导总队工兵连坚守在阵地上,因敌军火力 太猛,故暂时撤退,请求增派援军。叶挺即令参谋处电话指挥增援,宁死勿退。下 午2时许,西边山岭,也被十倍进攻的国民党军夺去。这一天,国民党军的五十二师 这一个师,光机枪子弹就打了二十多万发。 傍晚,教导总队所守的东流山,因伤亡过大,加之对方火力压迫厉害,故第一 峰、第二峰、第三峰相继失守,形势万分严峻。这个阵地是新四军防守石井坑至东 流山的重要一环,如被突破,则金匝全坏,不可收抬。叶挺听到这一消息,当即组 织剩余部队前往增援。司令部将教导总队及军直属连和一些零星人员集合起来,请 叶挺作指示。叶挺走到这些慷慨激昂即将赴义的热血青年面前,说: “我们新四军,是具有优良传统的革命军队。为了打日本,救中国,赴汤蹈火, 在所不辞。但是国民党顽固派卑鄙无耻,他们不打日本,专打我们新四军。现在, 已经到了为革命献身的紧要关头,每个人,都要准备流尽最后一滴血。即便今天我 们在这里牺牲了,也会在中国革命史上留下光荣一页。还有,如果我叶挺临阵脱逃, 枪在你们手里,应当把我枪毙!” 这简短的讲话,激越悲壮,振奋着指战员的战斗意志,鼓舞着大家誓死如归去 夺取胜利的信心。大家呼喊着,慷慨激昂地奔赴东流山主峰阵地。 东流山,主峰高八百三十六米,在这千仞高山,部队坚守了两天,已经超过预 料,今欲重新夺回阵地,实在是千难万险。教导总队政治处主任余立金带领增援部 队,向山头冲去。当时约定,如抢回山头,即放火为号。增援部队冒着敌人炮火, 一次冲杀,一次死伤。各队队长,指挥员身先士卒,踏着死去战友的尸体,踏着烈 士未凝固的鲜血,向山头冲去。不一时,第一个山头收复了,燃起了一堆火光;接 着,第二个山头又收复了,燃起了一堆火光;最后,第三个山头也收复了,燃起了 第三堆火,这三堆火光,都燃烧在东流山主峰,是这一带最高的山峰,山峰上的火 焰也就愈显得辉煌、耀眼。这三堆火光,给陷入深谷里的新四军将士,无疑是带来 了一点安慰、一点兴奋、一点希望。 11日夜晚,气温骤降,大雪纷飞。 叶挺冒着凛冽的寒风,在阵地上巡视,他看到战士们的棉衣已吹成了硬壳,一 个个冻得浑身颤抖,碴着牙齿,心里像刀割一样悲痛。 回到住处,叶挺一面抱定必死的决心,一面还是希望蒋介石传下令撤围,以挽 救新四军。遂手拟一份电报,拍给延安毛泽东,转发给蒋介石,电报内容如下: “职遵命北移,到茂林地区即遭友军四面包围,其后即到处遭遇袭击。 今四面被围,弹尽粮绝。如委座以为新四军仍系抗战部队,而职仍系抗战 军人,则恳立即命令各友军解围。” 电报发出后,叶挺又写了一份致夫人李秀文的绝命电文,说明此次率部转移, 遭到顽军围攻,生命大致不保。唯如此牺牲,殊出意料。希望李秀文“好好教养子 女,令其继承父志。”叶挺一边写着,禁不住泪流满面。 12日,毛泽东、朱德、王稼祥,将叶挺电报内容转给在重庆的周恩来和叶剑英, 要他们据此“向国民党提出严正交涉,即日撤围,让新四军东进北上。并向各方面 呼吁,说明国民党有意分裂,促国民党改变方针。”蒋介石迫于舆论压力,假惺惺 作出在皖南“停战”“撤围”的承诺。 13日下午4点钟,中共中央电复叶挺的电报,经华东局转达,传到石井坑。 电文如下: “你们当前情况是否许可突围?如有可能,似以突围出去分批东进或 北进(指定目标,分作几个支队分道前进,不限时间,以保存实力,达到 任务为原则)为有利,望考虑决定为盼。因为重庆交涉恐靠不住。同时应 注意与包围部队首长谈判。并盼将情形告知。” 叶挺仔细地读着电文,咀嚼着内中的含义。几天来,他指挥部队在敌人重兵包 围中苦苦支撑,就是希望多争取一些时间,好让党中央向重庆当局施加压力,迫使 其解围放行,使他能够把这支虽已损失过半,但仍不失为抗日主力的英雄部队带到 江北,以最终尽到自己的责任,向党作出交待。但现在看来,由于蒋介石反共决心 顽固不化,他的这个愿望已经落空。既然党中央也感到谈判不作指望,敌人的进攻 已不能制止,在敌我力量如此悬殊,粮已尽,弹已绝,再硬拼下去已失去任何意义。 叶挺就此痛下决心,按照党中央分批突围的指示,把这支至今仍保持着原来建制的 部队加以解散,让他们各自为战,自寻出路,转移到江北去。 下午5点,天刚擦黑时,敌人发动了攻占石井坑最后一次突击。长达半小时的炮 击,将新四军阵地犁过几遍之后,潮水般地汹涌而来。敌人的炮火打到了军指挥所, 叶挺依然镇静如常,让参谋人员收拾好摊子,然后冒着连天炮火,转往左翼的狮形 山。这时,二纵队司令员周桂生、政委黄火星,三纵队参谋长黄序周,教导总队政 治处主任余立金,纷纷跑上山来,找到叶挺,请示如何行动。叶挺当机立断地说: “党中央又来了电报,指示我们分批突围。现在,就按照党中央的指示,立即 组织部队,分途突围出去。你们都是共产党员,为了保存革命的种于,凡愿意当突 围司令的,就当突围司令吧。带干部、带兵、带多少人突围,都由你们自己决定, 突围的方向也由自己选择,可以到苏南、江北,也可以到徽州打游击,时间不作任 何限制,以保存实力为目的。党中央要求我们保存骨干,幸存的人,就是一个饲养 员,一个炊事员,也是革命骨干,都应该好好保护,突围出去,保存下来。” 叶挺讲完后,征询项英、饶漱石的意见。大家就各纵队、军直机关的突围编组、 突围方向、开始突围的时间、步骤,进行讨论。决定军部领导叶挺和饶漱石编为一 组,项英和袁国平、周子昆为一组,分途突围。 天已断黑。国民党军使出吃奶的劲头,攻占新四军各高山阵地,但他们自己也 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尽管他们不停地炮击,射击,但实际上是在忙着处理善后,并 未敢贸然向新四军逼近,想借此黑夜休整一下。叶挺看到了这个情况,立即宣布散 会,要求大家趁这个空隙做好动员准备,按预定的时间,一致行动,力争今夜冲出 敌人的大包围圈。 紧急关头,新四军的指战员,反而显得更加冷静。各部队领导回到阵地后,在 敌人眼皮底下进行传达布置,编组突击分队,任命分队负责人,宣布行动纪律,告 别牺牲的战友,向预定的突围出发地秘密行动,秩序井然。 深夜,敌军停止射击,进入梦乡,石井坑恢复了沉静。 骤然,嘹亮的冲锋号在各个山头吹响,新四军突围大血战开始了。机枪、步枪、 手榴弹一起开火,各条山间通道上,火光冲天,人流涌动。“冲呀!”“杀呀!” 呼喊声中,各路突围部队犹如一支支离弦的箭,向四面八方杀开缺口,猛打猛冲过 去。 这股突如其来的风暴,一下子把国民党军惊呆了。他们呼号喊叫,手忙脚乱, 紧急转移射击阵地,进行拦截,但已顾此失彼,措手不及。突围各分队,在枪林弹 雨、血肉横飞中杀出一条血路,冲了出去。有的冲到山口,被阻挡回来,又另寻出 路,杀了出去。有的在冲击当面敌人阵地时,英勇牺牲。一些负伤走不了的人,为 掩护战友突围,战斗到最后一息。有的战士边打边冲,狂奔急跑中跌落到深不可测 的山谷里。 突围路上,战况剧烈,悲壮万分。 在突围小分队里,有位共产党员叫敖德胜,他率领一支小分队,左冲右突,冲 出重围,天已微明。分队战士个个嘴干舌燥,遇到一条小溪,大家想捧几口溪水解 渴。刚到溪边,被国民党军追捕队发现。敖得胜领着战士往山林里跑,追捕队也紧 紧迫进山林,并高喊:“捉活的,捉活的!”敖得胜眼看难逃魔掌,挥挥手,让小 分队迅速冲过山头,而自己则悄悄隐蔽下来,当追捕队靠近时,敖德胜掏出最后一 颗手榴弹,拉开导火索与追捕队同归于尽。 在突围大血战中,许多无私无畏的共产党员们,用他们的最后一颗子弹,最后 一滴血,掩护了战友们突围,把死留给了自己,把生让给了别人。 五 叶挺在警卫人员护卫下,走了一夜,来到西坑。皖南山区称山谷为坑,西坑是 狮形山北侧的一道山谷。这一夜,他们钻山林,走峭岩,摔跤滑坡,摸索行进,手 脚刮烂,血迹斑斑。跟着叶挺的,大多是军直机关干部,还有知名人士,没有战斗 分队那么轻便。而且目标大,一到天明更难行动,已被“围剿军”里三层。外三层 地包围起来。 叶挺看着跟随他的干部,心情沉重地流出热泪,对干部们说:“我叶挺不是想 轻生,而是想赎死。皖南的新四军,来之不易,连日本人也消灭不了她,今天竟在 所谓友军屠刀之下毁于一旦。作为军长,我无论如何推卸不了应负的责任。我愧对 党中央的委托,愧对指战员的希望。” 说罢,仰天长叹,痛不欲生。 坐在一旁的饶漱石,见叶挺大义凛然的样子,萌生让叶挺下山谈判的念头。饶 漱石,江西临川人,1925年加入共产党,长期从事地下工作,1935年赴苏联,任中 华全国总工会国际代表。抗日战争以来,任中共中央东南局副书记,驻在云岭。他 年龄轻,个头又小,平时不为人注目,中央称他“小姚”。饶漱石对叶挺说: “是否请叶军长下山一趟,见见老熟人一○八师师长戎纪五,请他让出一些空 隙,让我军北渡长江,开赴抗日前线?” 叶挺听饶漱石这话,感到惊讶!说: “当前兵戎相见,往日老朋友都变成敌人。还有,在这个时候,我去找戎纪五, 日后对这种行为的性质,将作何种估价?” 饶漱石说:“军长所虑,肝胆可见,令人佩服。不过,党中央已有‘同时应注 意与包围部队首长谈判’指示。日后,这里每个幸存者都是见证人,军长是执行中 央指示,为减少牺牲,保存干部,才这样做的!” 叶挺说:“好吧,既然是执行党中央的指示,那我就去试一试。”说罢,从上 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交给司令部秘书吴振邦,叫他去约见戎纪五。 吴振邦下山不久,一○八师派来一个卫士排。他们举着一面白旗,叫喊着: “不要开枪,不要误会,我们是一○八师,奉师长命令,请叶军长下山谈判。” 叶挺已整好衣服,握着饶漱石的手面色严峻地说:“此行是凶是吉,实难预料, 我崇尚以身殉职的先烈,个人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我若能见到戎纪五,争取到他 的同情,固然是好。若是见不到他,甚至连我自己也回不来了,那就请你招呼部队 继续突围,如果你能走得出去,请代我向党中央和毛主席致意,告诉他们,不论发 生什么情况,我决不会做出对不起共产党的事。” 叶挺说完,又和干部们一一道别,然后带上随从人员,迈步下山。 叶挺来到一○八师师部,马上感到情况不对头。在这里接待他的竟是五十二师 副师长朱惠荣,而不是他想见的戎纪五。 原来,这是顾祝同和上官云相的精心安排,为了防止与新四军关系较好的东北 军一○八师在作战中“出事”,将戎纪五的指挥权剥夺了。 朱惠荣见到叶挺,毕恭毕敬地敬了一个礼,进屋以后,又是倒茶,又是递烟, 叶挺并不理睬,问道:“戎师长现在何处?”朱惠荣答道:“戎师长,出巡去了。” 叶挺心里明白,自己被诱骗了。但想从朱惠荣口里探听一下敌人动向,便问: “你们派人上山,说是奉师长的命令,请我来谈判,我现在来了,你们师长却走了, 这个谈判可怎么来谈?” 朱惠荣自矜地说:“戎师长不在,兄弟暂时代理,叶军长有话,可对兄弟说。” 叶挺听罢,“呵”了一声,然后笑笑说:“你现在任职五十二师,一○八师的事你 也管得着,是也不是?”朱惠荣这才感到自己失言,无形中泄露军机,只好说破: “兄弟是受上官总司令的指派,来此担任联络。” 叶挺见谈判已是骗局,但既来了,还是要谈。指着朱惠荣说:“这样看来,请 我谈判的,不是戎师长而是你!你请我谈判,我当然可以跟你谈。你们围攻抗日友 军,亲痛仇快,罪不容诛,这些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我军损失惨重,已分路突围。 谈判要谈条件,我的条件是,你过去也是东北军的将领,我希望你追念你我两军固 有情谊,让出一条路来,让我军尚存的抗日志士继续北移,到抗日前线去!” 朱惠荣慑于叶挺的气势,战战兢兢地说:“作为一个东北军的抗日军人,我对 新四军的遭遇非常同情,但碍于军令,实在帮不了忙。我现在只能转告上官总司令 的命令,请叶军长招呼山上的弟兄,全部下山缴枪!” 叶挺听了朱惠荣的话,拍案而起,大发雷霆,以逼人的威严,发出一连串的质 问: “你们要我投降?为什么谎称请我谈判?” “蒋介石的中央军不打日本,专打新四军。你们高唱‘打回东北,打回老家’ 是不是成了高调。你们不打日本,还要帮助日本人来打新四军?” “你们昧着良心打新四军,甘当日本人的帮凶,何以取信于全国人民,何以对 得起挣扎在水深火热中的东北三千万同胞,有何面目去见你们的父母亲人?” 但不管叶挺如何咆哮,朱惠荣只是胆战心惊地低头听着,然后说了一句“请叶 军长息怒”,便溜之大吉,再也没敢出来露面。 这时,叶挺的随行人员,已被解除武装。天黑以后,朱惠荣派人来跟叶挺说, 住的地方安排在另一个村子,请他到那边去休息。叶挺和随从人员由武装士兵看押 着,走了好长一段路,来到了一个大村子,原来这是五十二师的驻地。 在这里迎候叶挺的,是他最厌恶的那个保定军校晚期同学刘秉哲。刘秉哲彬彬 有礼,客客气气,说:“晚宴已摆好,专为叶军长压惊。”叶挺面对这个多年来不 打日本,专干摩擦勾当,在这次事变中,又欠下我军无数血债的反共分子,只恨自 己兵败,落入魔窟,别说吃饭,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愿说了。 这就是叶挺下山谈判,遭到扣押的经过,造成这位名将的终生遗恨! 项英、袁国平、周子昆,跟着大批突围部队,冲出了山口。袁国平在突围途中 中弹牺牲。项英和周于昆,在工兵连长刘奎等护卫下,冲出了重围。刘奎在大坑的 一个高山绝壁上找到一个山洞。这个山洞,名叫蜜蜂洞,为保证项英和周子昆的安 全,刘奎安排项英、周子昆和副官刘厚总、警卫员黄诚四人,住在蜜蜂洞里。三个 月后,刘厚总发现项英、周子昆内衣携带巨款,诱惑他起了歹心,贪财谋命,用手 枪将项英、周子昆杀害,将警卫员黄诚击伤,作了可耻的叛徒。 六 新四军在突围路上,随时随地都存在被捕、被杀、被捉的危险。山路崎岖,环 境险恶,突围人员已是几天没吃上饱饭。在这种困境中,不论是小支突围队,还是 零零星星的三五个人,都没有忘记自己是新四军,是人民的子弟兵,没有忘记群众 纪律,不侵犯群众利益。而人民群众,则在四处寻找突围人员,冒死营救。依旧濂 河水,依旧青弋江。 一纵队特务营突出重围,走进一个深山沟。大山沟,荒无人烟,战士们走得又 渴又饿,派出一个班下山想找户人家,买点吃的。找来找去,找不到人家,只找到 一个烧炭的茅棚。快过年了,炭工们回家过年了,茅棚里有些炭,便停下来,在炭 棚里找到一个铁坛,铁坛里装有萝卜干,大家估计是烧炭人吃剩的,便将坛子里的 萝卜干倒出来,用这只铁坛当锅,下米烧饭。临走时,在坛子里放了三块银元,留 下一张便条,便条写道: “新四军路过这里,吃了你的萝卜干,烧了你的一些炭,现留下这些钱,作为 补偿”。 特务团一营二连,从大康突围,指战员们冒着纷飞的大雪,爬山涉水,昼伏夜 行,整整走了三个夜晚。到17日黎明,部队又隐蔽在一片树林里休息。部队休息后, 连长派了两名战士,想找群众了解国民党军在这一带搜剿情况,顺便找点粮食。两 个战士沿着山沟找来找去,家家关门闭户,找不到群众。后来,找到一个造纸棚子。 两个战士走进竹棚,发现一块地上盖有新土,新土上压着一块大石头。两个战士扒 开一看,埋着的竟是一袋黄豆,喜出望外。因找不到主人,也不敢高声喊,战士将 一袋黄豆背回隐蔽地。二连战士们见到这袋黄豆,个个喜形于色地说:“这下可以 填填辘辘的饥肠了。”随这个连行动的团政治处主任蔡国说:“别忙考虑饥肠,先 要考虑群众纪律。”蔡主任的话,提醒了战士,都同声说:“是呵,越是在困难的 时候,越不能侵犯群众的利益。”连长、指导员决定取出两块银元,让那两名战士 送回去,然后才将黄豆分给大家充饥。两名战士返回纸棚,按黄豆主人埋藏的方式, 先用土复盖,上面又压上那块大石头。不过,里面埋藏的,已不是黄豆了,而是两 块银元。 黄豆的主人呵,当你扒开藏物,发现两块银元,我断定你一定会猜出其中奥秘。 因为,在这血腥的日子里,什么军队还保持着这么严明的纪律,你们心里是明亮不 过的了。 新三团一营,突围到达中村,乡亲们便迎上来,送来一罐罐锅粑粉。显然,这 不是一两家所能拿得出来的。营长巫希权说:“大爷、大娘,拿来这么多,你们自 己吃什么呢?”老人们含着泪说:“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天亮听到枪声,就知道 你们在山上打仗,我们早就将干粮准备好了!”巫希权紧紧握住老人家的手说: “乡亲们,新四军是打不垮、杀不绝的,我们一定要到抗日前线去,打日本,救中 国!” 顽固派的屠刀,割不断新四军同群众的联系,他们的血液已融汇到伟大的民族 解放战争的洪流里了,这如同将池塘里的藕砍断了,藕丝还是紧紧连结在一起。 突围的新四军,是天黑走路,走的是山林、小道,一步走错,就会遭到国民党 军捕杀。沿途群众,只要遇到新四军突围人员,便冒着生命危险,替突围人员带路, 当向导。三纵五团一支突围分队,突围不久,在国民党军层层包围圈的南容村,摸 到一户人家。进门后,指导员吴长武伸出四个指头,向户主暗示自己的身份。户主 点点头,表明知道是新四军突围人员,向吴长武详细说了周围的敌情,主动为突围 人员当向导,成了这支突围部队的活地图。 月亮出山的时候,向导带着突击分队出发了。途经铜山,一条深溪拦住去路, 这就是濂水河,河上有座桥,桥头站有国民党军的哨兵,别无通道,向导机灵,带 领突击分队绕过哨兵,下了深溪,利用高岸及树木丛遮住身影,用哗哗流响的水声 压住脚步声,涉过流水,走出险境。国民党的哨兵,虽在突围分队头上踱来踱去, 但却没有发现,让这支突围分队在搜捕队的鼻子底下闯过去了。 吴长武敬佩这位向导,请他告诉姓名,向导豪爽地答道:“姓张姓李都一样, 有良心的老百姓,谁不拥护打鬼子的军队?只有良心喂了狗的人,才专门坑害百姓, 不打鬼子,来打打鬼子的人。我就不相信,老百姓恨透了的人,会有好结果?” 吴长武感叹地目送这位义士离去,来到铜山岭。山顶有户人家,老乡见来了队 伍,便往山林里跑。吴长武既不追赶,也不喊叫,老人知道是新四军,才折转回来。 老人姓徐,家里有三间草房,将突围分队迎进家,煮了苞米,见突围人员疲劳得很, 要留住夜。吴长武推谢道:“大爷,国民党军来了,你们受苦了,我们还是到山林 里休息,免得连累你们!”徐大爷说:“说哪里话,你们遭受这么多苦,是谁连累 的呢?还不是为了打鬼子,救百姓,救中国。这庄上几户乡亲都是可靠人家,你们 就放心地睡一宿吧。亲人们落难,我们心痛呵!”一席话,说得突围分队人人热泪 盈眶。好多天没吃过一顿热饭,没睡一夜好觉。这一夜,他们在徐大爷家,吃了一 顿饱饭,睡了一夜好觉,有说不出的舒畅。天一亮,徐大爷将突围分队送到村后一 个大山洞里隐蔽,让他的小孙女送饭、送信、放哨。突围分队在山洞里住了两天, 徐大爷也将线路和沿途的敌情了解清楚。临走时,又把青戈江边一个亲戚介绍给分 队,让突围分队找这个亲戚,送他们过江。告别徐大爷,吴长武带突围分队,绕过 铜山徐岭,来到青七江边的翟村。吴长武按徐大爷所指,找到徐大爷当船工的亲戚。 原来这位船工,是位七十高龄的老人。吴长武向老人直说自己是新四军,老人连说: “知道!知道!”眼里就流出泪水,那泪水翻滚在皱纹纵横的颧骨里。然后,发出 一声凄凉的叹息:“唉,打了新四军,中国没有救了!” 这声叹息,深深触痛突围分队所有人的心,也更加坚定了他们突围的决心。他 们将忍受一切屈辱和肉体上的苦楚,突出重围,去参加拯救祖国的神圣战争。 一支支突围分队,一路靠群众掩护、护送,穿过国民党军设置的一道道封锁线, 过了青大江,又过长江,到达江北。 七 皖南事变的战火燃烧了整整七昼夜之后,以顾祝同、上官云相的“围歼”胜利, 渐渐熄灭了。但是延安窑洞里的灯火,还在通宵达旦地亮着,这些日子里,这里的 灯火,这里的电波,与皖南新四军生死命运是维系在一起的。毛泽东和中共中央许 多领导人,都怀着良好的愿望,期望蒋介石“停战”“撤围”的许诺,能够变成现 实。 1月15日,中共中央军事部门,破译了发自重庆的一份电报。这份电报,是何应 钦发给各国民党部队的。电报云:“连日来,各战区进剿匪军颇为顺利,匪首叶挺、 项英均先后被擒。兹为预防其报复计,各部队须严为戒备,勿为匪乘。”这是一份 十万火急的电报。它宣告:蒋介石这个虚与委蛇的政治骗局,被彻底揭穿。 毛泽东在查明皖南的作战从未停止、新四军皖南部队已被打散之后,向周恩来 作了通报,告知中共中央决定从政治上、军事上,向反共投降势力发动全面反攻。 指出:“蒋介石一切仁义道德都是鬼话,千万不要相信。” 15日这一天,重庆国民政府庆祝皖南胜利的气氛,已达到狂歌乱舞的程度。何 应钦带着兴奋的心情,向蒋介石报告了战果,蒋介石欣喜若狂,指令军委会发言人 发表谈话,让新闻机构大造消灭新四军的舆论。17日,蒋介石编造新四军叛逆被歼, 下达了解散新四军的命令。 蒋介石办完这件事,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以为新四军纵有千张嘴巴也说不清 了。他密谋策划了四个月的消灭新四军的计划,终于天尽人意,轻轻松松地躺在沙 发椅上,舒心地闭目养神。 紧接着,一份份贺功、晋升、嘉奖的电报、电话由重庆传到皖南: 奖赏上官云相第三十二集团军法币五万元; 奖赏围剿特别出力的第二十五军法币五万元; 第四十师师长方日英晋升为副军长; 第二十五军五十二师师长刘秉哲晋升为副军长; 对围剿不力的军官也作了处理,其中有: 第五十军副军长兼一四四师师长唐明昭撤销副军长兼师长职务。 17日上午,周恩来得知蒋介石签发撤销新四军番号命令,无比愤怒,立即找到 国民党方面代表张冲,提出严重抗议,谴责国民党一手制造皖南惨案,斥责蒋介石 已成为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当晚,他亲自组织工作人员,撰写了皖南事变真相的 社论,准备刊登在18日的《新华日报》上。在社论遭到国民党新闻检查所的无理扣 发后,写下致皖南遇难新四军将士挽词: “为江南死难烈士致哀!” “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18日,中共中央发言人,对皖南事变发表谈话。说:“此次事变,并非偶然, 实系亲日派阴谋家及反共顽固派有计划之作品。查自抗战军兴,南方各省红军游击 队不久即合编为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三年余以来,该军转战大江南北,抗御强 敌,屡建奇功。不但国人所尽知,亦为全球所共见。此等抗日有功之部队,理应加 以爱护。乃当局人员,于大敌当前国难益深之际,未作凛然于民族第一,抗战第一 之大义,挟其十年反共之成见,对中国共产党所领导之军队,始终视为异己部队, 侮辱、虐待、包围、袭击之事,层出不穷,对新四军当无例外。” 发言人在列举大量触目惊心事实后指出:“从这种种事实来看,过去内战之悲 惨局面,又存重演之势,三年半全民抗战之英勇业绩,有中道而废之可能。歼灭皖 南新四军之无罪罪行,不过是整个阴谋计划公开暴露之一部分,仅仅是亲日派阴谋 家反共。顽固派以内战代抗战、以分裂代团结全部阴谋公开实行之开端。此等为敌 张目无法无天之罪行,不仅我们共产党几十万党员,我们八路军、新四军数十万将 士,绝对不能容忍,即全国军民爱国同胞和全世界主张正义之人士,亦绝对不能坐 视。” 发言人呼吁全国一切爱国军民同胞,全世界同情中华民族解放事业的公正人士, 团结一致,共同奋斗,挽救危亡,提出九条奋斗目标。而后根据形势,于卫月22日 向国民党当局提出十工条善后处理办法: 第一:悬崖勒马,停止挑衅; 第二:取消1月17日的反动命令,并宣布自己是完全错了; 第三:惩办皖南事变的祸首何应钦、顾祝同、上官云相三人; 第四:恢复叶挺自由,继续充任新四军军长; 第五:交还皖南新四军全部人枪; 第六:抚恤皖南新四军全部伤亡将士; 第七:撤退华中的“剿共”军; 第八:平毁西北的封锁线; 第九:释放全国一切被捕的爱国政治犯; 第十:废止一党专政,实行民主政治; 第十一:实行三民主义,服从《总理遗嘱》; 第十二:逮捕各亲日派首领,交付国法审判。 “皖南事变”,震惊了国内,也震惊了海外爱国同胞,澳洲华侨代表黄襄望、 巴拿马华侨代表郑华秋、智利华侨代表孙海筹。美东华侨代表李功叔、加拿大华侨 代表黄寄生等纷纷致函、致电,指责蒋介石,指责亲日派。 宋庆龄、柳亚子、何香凝、彭泽民,致电蒋介石,指责其不顾国家民族利益, 讨伐共军之声甚嚣尘上,已到了登峰造极地步。 宋庆龄当面斥问蒋介石:“向皖南新四军开枪,是什么动机;还要取消新四军, 是不是想讨好日本人,做汪精卫第二?” 何香凝气得双手打颤说:“我们应慎守孙先生遗训,联俄、联共、扶助工农, 你却违背遗训,积极反共。希望你立即撤销命令,释放叶挺,恢复新四军名誉。” 冯玉祥指责蒋介石:“此次皖南大动干戈,一置新四军死地而后快,难道不怕 戴破坏抗日的帽子,难道不怕全国人民大众的唾骂?难道不怕失掉民心?” 爱国华侨领袖陈嘉庚,抗战后,在新加坡组织南洋华侨筹赈祖国难民总会,担 任主席,曾组织五万青年回国参战,多次募捐巨额外汇支援祖国。1940年初率南洋 华侨慰问团归国考察,他对八路军、新四军英勇抗敌赞不绝口。在延安,受到毛泽 东、朱德接见。但到了重庆,得知皖南事变,一声惊雷使他潸然泪下,面见蒋介石 说:“蒋先生,作为一个华侨,谁不愿祖国安定,谁不想祖国昌盛。现在,日寇侵 扰,民不聊生,中华民族呼吁团结抗日,国共两党精诚团结,反对内战,共同对敌。 谁知蒋先生,一场皖南事变,屠杀抗日志士,挑起内战,令人心寒。” 一时间,来访者纷纷登门,电报像雪花一样飞到重庆,有沦陷区的,解放区的, 国内的,国外的,矛头所向痛斥蒋介石兵刃相见,同室操戈。蒋介石成了众矢之的, 千夫所指。 面对全国声讨,各界指责,蒋介石还是很敏感的,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统治地位 的动摇,觉察到自己统帅地位的摇坠,为了挽回危局,不得不于1月27日发表一篇演 讲。这篇讲话,半吞半吐,欲盖弥彰。他原来设想在皖南把新四军一口吞掉,现在 又想极力缩小皖南事变的事态及其影响,说“本是一件极平常极普通的事”,是为 了“整顿军纪”。 蒋介石甚至装成一副悲天们地的样子,说:“在我个人对此事件,只存悲痛与 惭愧,因为部属的罪恶,就是我们长官的责任,也就是我的耻辱,我身为统帅,我 的伤心实在在任何人之上。” “还有一点重要意义,就是我们中国社会,无论对朋友对部下向来有一个最重 要的道德,就是‘隐恶扬善’,本席平时待人,向本此旨,何况自己的部下,于公 谊为袍泽,论私谊和家人,部下的荣辱,就是我上官的荣辱,部下的功罪,就是我 上官的功罪,所以他们的过失,只有由我自己担负起来,非到万不得已,决不情愿 宣布。” 蒋介石已看到民心,已看到失去民心而将要失掉领袖的地位。这篇讲话,战战 兢兢,提心吊胆,生怕有疏漏,当时杀新四军的腾腾气势完全没有了,像一个泄了 气的皮球,软塌塌地掉在地下。 1月20日,在全国人民对新四军存亡,对民族命运的焦虑和祈盼中,中国共产党 中央军事委员会发布命令:鉴于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抗战有功,驰名中外,军长 叶挺领导抗战卓著勋劳,此次奉命北移,突被亲日派阴谋袭击,力竭负伤,陷身囹 圄。特任命陈毅为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代理军长,张云逸为副军长,刘少奇为政 治委员,赖传珠为参谋长,邓子恢为政治部主任。下辖七个师,由原新四军苏北指 挥部所属部队编成第一师,由原新四军江北指挥部所属部队编成第二师,由原八路 军第五纵队编成第三师,由原新四军第六支队和原第四纵队编成第四师,由原豫鄂 挺进纵队编成第五师,由原新四军江南新二支队和江南人民救国军编成第六师,由 原无为游击纵队和原新四军第三挺进团编成第七师。全军共二十个旅另一个独立旅, 计九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