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生产 大练兵 彭雪枫做报告,谁都不愿走。 罗炳辉种菜请客,皆大欢喜。 “谁打下一只飞鸟,我奖给他一只老母鸡!” 吴运铎:中国的保尔·柯察金 一 从1942年开始,华中日伪军已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兵力指向抗日民主根据地, 日军在向抗日民主根据地发动一次次军事“扫荡”的同时,又在经济上对根据地进 行严密封锁,禁止将工业品运往根据地,加上水旱灾荒,根据地内的工业品价格飞 涨,日用品供给短缺,人民生活遇到严重困难,部队的生存也受到威胁。 新四军各部队响应党中央、毛主席号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开展了大生产 运动。 1月29日,一向热火朝天的新四军四师的操场上,寂静下来。这天一大早,师机 关和直属部队的指战员们,一个个丢下手中的步枪和锋利的大刀,换上了铁锹、撅 头和铁镐,来听彭雪枫师长作生产和整风的动员报告。 彭雪枫还是一身军装,站在往日检阅部队的阅兵台上,双手叉着腰,神采奕奕 地说: “同志们,你们知道,我今天是作开展大生产和整风运动的动员报告。大生产 运动在四师实际已行动起来了,为什么还要做动员呢?岂不是多此一举吗?但行动 起来是一回事,思想认清了没有又是一回事。这就是我要说的为什么要开展大生产 运动。我们为什么要开展大生产运动呢?它不仅是要解决我们面临的经济困难,也 是我们军队的宗旨和我们军队所担负的使命所决定的……” 彭雪枫报告结束时,全场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一场大规模的生产运动的序 幕在四师拉开了。 这一年,四师机关和直属部队,生产的粮食自给有余,还办了纺织、被服、肥 皂、毛巾、制鞋等工厂,服装也做到了自给,不仅有饭吃,而且有衣穿,还在驻地 开设了“皖北饭店”、“百货行”等商业服务行业,活跃了市场。 二 这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小院,它依山面水,五间茅草房,坐落在绿树环绕的山岗 下。门前的那一片菜地,青茏茏、绿蓁蓁,黄瓜、丝瓜、扁豆一架一架,果实累累; 西红柿、辣椒、茄子,如同一串串彩球,五彩缤纷;苋莱、韭菜、小白菜,一墒墒, 一行行,整整齐齐。边边角角的空地,还栽有玫瑰花、芙蓉花、菊花,四季花开不 断,把这座茅草小院装扮得花团锦簇,生机盎然。 这不是世外桃园。这座小院,就是叱咤风云,日理万机的罗炳辉师长的驻处。 在大生产运动中,罗炳辉不仅是一个精明的组织者,也是一个积极参加者。他 研究过各种农作物的耕作方法,对蔬菜的栽培很感兴趣,利用空隙时间,带着警卫 员、马兵,将驻地周围的荒地,一块一块地开垦出来,种上蔬菜。利用早早晚晚时 间,翻土,整地,播种,灌水,施肥,间苗,捉虫,搭豆架子,蔬菜长得鲜嫩碧绿。 师部机关作了个统计,罗炳辉种的蔬菜共有三十二个品种。他特别会种西红柿,西 红柿结的个大、味美、产量高,颇有名气。二师机关党委,组织师机关干部,到罗 炳辉种的菜地参观过。 罗炳辉十分好客。在瓜果成熟的季节里,旅团的指挥员,到他驻地汇报工作, 他总是让警卫员,到菜地去摘来一盆盆新鲜的西红柿,瓜果来,给他们当水果吃。 而后一边吃,一边谈工作,亲亲热热。到吃饭的时候,又留下谈工作的干部吃饭, 招待的还是他亲手种的蔬菜。干部们尝到了师长亲手种的蔬菜,尝到了师长的辛劳, 也尝到了师长对部下的情谊。 战争年代上下级之间,同志之间,干部与战士和群众之间的情感,是用共同的 鲜血和汗水浇成的,洁白无瑕,不染半点灰尘,是千金难买的。 有一次,几位知名的民主人士,从国民党的大后方重庆,来到淮南抗日根据地。 罗炳辉做了两桌菜,宴请来宾。 客人们看到,桌上的蔬菜非常新鲜,还有鸡鸭,这在当时的陪都重庆,是难以 吃到的。客人们吃了很满意,连连称赞说:“这么多新鲜蔬菜,在重庆市场上,有 钱都买不到。让师长花许多钱,实在过意不去!” 罗炳辉笑笑说:“我坦白地说,今天宴请你们,我只花了十块钱(当时的法币)。 除黄瓜上的白糖,是花十块钱买的外,其余的蔬菜是自己种的,连鸡鸭都是自己养 的,一个大于也没花。” 客人们惊异地说:“要是在重庆,花十万块钱(法币),也吃不上这样两桌菜!” 罗炳辉问客人:“我们不花钱,就有东西吃,还吃得不算坏。你们听说过么? 相信么?” “过去没听说过,今天看到了。”客人们说。 罗炳辉接着说:“日军一次次军事大‘扫荡’,消灭不了我们;现在又采取经 济手段,封锁我们,也不会压垮我们,只会使我们更坚强起来。” 客人们连连点头说:“新四军不仅能打仗,而且能生产。这样的军队,是任何 敌人都消灭不了的,而只会被你们所消灭。” 人夜,罗炳辉的夫人张明秀,来到罗炳辉的住处,打了一盆水,让罗炳辉洗洗 脸,好让他休息。可罗炳辉洗过脸,并没有休息,又伏到桌上,写日记了。 他在日记中写道: “……经过自己检查,觉得有许多非无产阶级的思想意识需要克服,始能树立 最进步的无产阶级的思想意识。只有每个党员都不断去掉各种非无产阶级的意识, 保持无产阶级的先进意识,才能保持马列主义和布尔什维克的纯洁性,才能保证我 们的党能够领导全国人民,把革命引向彻底胜利。” 天已很晚了,房子里依然很燥热,罗炳辉大汗淋淋,但他一点也不介意。张明 秀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换换空气,想让罗炳辉凉爽凉爽。窗子刚一打开,月光仿 佛是久已守候在窗外了,立刻闯进房子来。随之吹来一阵凉风。夜很寂静,晴朗。 窗前有一排白杨树,它的一个侧面暗黑,另一个侧面散发着银灰色。树的另一面, 是罗炳辉辛勤种植的菜地,各种蔬菜上,落了一层露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这 是初夏的夜晚,天空几乎没有星星,那一轮快要浑圆的满月,显得更圆更明亮,远 近的村落,一片宁静,农民都已熟睡了,那一片片快要黄熟的麦子的馨香,把他们 送人了甜睡的梦乡。张明秀把臂肘倚在窗台上,出神地注视这晴朗的夜空,这当头 明月和月光下的温馨大地,更加理解他的丈夫了。 张明秀回过头去看看罗炳辉,罗炳辉还伏在桌子上写他的日记,他要用他的心 血、汗水、辛劳,用他的忠诚,用他全部精力和生命去换取一个晴朗、和平的天空, 把它献给祖国,献给人民。 夜已很深了。有一只夜鹰从空中飞过来,落在白杨树林里,啼叫起来,一声一 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那啼声十分清脆,十分婉转,甚至带有些凄厉,这是杜鹃 鸟,它催促人们布谷,下种,不停地啼叫,啼叫得嘴都出了血。……这清脆的啼鸣, 钻进了张明秀的心里,似小夜曲似的拨动她的心弦,但又揪着他的心,甚至使她感 到有点心碎。 三 罗炳辉在领导部队开展大生产运动中,十分重视军工生产。那时,新四军部队 使用的枪弹,大多是从日伪军手上缴获来的。弹药非常缺乏。二师有三门迫击炮。 这三门迫击炮也是从日军手上缴获的,但没有炮弹。 1941年秋天,新四军军部发出通知,号召各师建立兵工厂。罗炳辉遂决定办一 个兵工厂,他找来军工部部长吴帅孟,对他说: “交给你个任务,办个兵工厂。” 吴帅孟听说要他办兵工厂,十分高兴,但说:“我也正想办兵工厂,就是愁没 有兵工人才!” 罗炳辉像早有所料似的,笑笑说:“人才,我给你挑选一个,名叫吴运铎,兵 工厂的厂长就由他来担当!” 提起吴运铎,罗炳辉与他有过一段交往。吴运铎,上海大学毕业生。抗日战争 爆发,怀着一片报国之心,想到抗日前线杀敌。中共上海地下党,将吴运铎送到了 皖东敌后根据地。罗炳辉重视人才,只要从敌占区来了大学生,知识分子,他都要 接见他们,问问情况,然后量才使用,发挥他们的才干。 吴运铎来二师,罗炳辉自然也接见了。交谈之间,他问吴运铎:“你要求干什 么工作?” 吴运铎不加思索地回答:“我要求给我一支枪,上前线,杀敌人!”说罢,向 罗炳辉诉说了日军侵占上海后,屠杀人民,家人被害的种种凄状,眼里流出了热泪。 罗炳辉看着这位热血青年,心里深深爱上了他,想给他一付重担来锻炼锻炼他。 便说: “我们战士手中的枪,都是从鬼子手上夺过来的!等有了枪,我通知你!” 此后,吴运铎就一直等着,等了几天,等来了。军工部部长吴帅孟找到了他, 说是师长找他去。吴运铎想师长找他,准是要发给他一支枪,可以实现去前线杀敌 的愿望。便兴高采烈地跟着吴帅孟来到罗炳辉住处。 罗炳辉已将一桌饭菜准备好,夫人张明秀也在一边。吴运铎见状,以为师长另 有客人,急忙说: “师长有客人来,我不打扰了。请师长将枪发给我,我就走了!” 罗炳辉笑着拉住吴运铎说:“别忙,别忙,这桌饭都是我自己生产做出来的家 常便饭,专为着请你这个客人的。来,我们边吃边谈!” 罗炳辉怕吴运铎客气,一个劲往吴运铎碗里夹菜,张明秀也给他盛了两大碗饭。 吃罢饭,罗炳辉开口了,说: “运铎同志,我今天请你来,不是发枪给你,而是要向你要枪,要于弹!” “找我要枪,要子弹?”吴运铎不解地问。 “是的!”罗炳辉说:“我现在是一枪一弹也没有。我们有三门迫击炮,没有 一颗炮弹。吴部长告诉我!”罗炳辉指着吴帅孟说:“买一发迫击炮弹,是农民八 亩地小麦产量的价值。我们在路西有一次战斗中,一仗就消耗了三百发炮弹,你算 算,如果买,要花费农民的多少血汗?” “我们自己能生产吗?”吴运铎问。 “对了!”罗炳辉说:“我们现在还不能生产,但是我们必须生产。今天找你 来,就是商量这个事,要你办个兵工厂!” 吴运铎急了,说:“要我办兵工厂,可以!可是厂房呢?机床设备呢?原料材 料呢?” 罗炳辉说:“厂房没有,机床设备没有,原料材料也没有。都没有现成的,我 只能给你几间茅草房,还有这两本书。” 说罢让张明秀将书取来,一本是中文版的《机械原理》,一本是英文版《现代 机械实习法》,这是罗炳辉托人刚从上海买来的。罗炳辉先在书上题了词: “把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与科学结合起来,才是真正的科学家。” 然后,将两本书,双手递给了吴运铎。吴运铎接过这两本书,坚定地说: “师长,再大的困难,我都担着,保证完成党交给的光荣任务。” 离开罗炳辉驻地后,吴帅孟为吴运铎挑选了五名技术工,三名学徒,连同吴运 铎共九人,他们身背背包,肩扛着铁锤、铁铲。铁锹,来到天长县小朱庄一幢茅草 房里,兵工厂就成立了。当时订的任务是,一年修理制造步枪一万支,制造子弹六 十万发。 没有机床,没有原材料,吴运铎带领技术工和学徒工,四处奔走,收集废旧生 铁和钢材,部队和民兵也帮助他们寻找,最后在三里河找到了一批钢材和机床。这 是抗战前为修建高良涧水闸,当地群众集资买来的,日军人侵后,水闸还未动工, 群众怕这批钢材和机床落入日军手中,全推到河里去了。当地的渔民、民兵,潜入 河底,掏泥挖沙,将沉入河底的钢材一根根挖出来,机床也打捞起来。 把水利机械变成生产各种枪炮子弹的兵工机械,还要经过改制。吴运铎白天黑 夜伏在案上,一边攻读机械书籍,一边设计,计算,绘图,经过试验,一台手摇鼓 风机的炉子制造出来,一台耐高温的钳锅炉制造出来,一台压子弹壳的冲床制造出 来,其它各种型号的兵工机床也一台台制造出来。 工厂正式开工生产前,罗炳辉又一次来到现场,进行指导,帮助解决各种实际 问题,工厂当年就能修枪,造子弹,造手榴弹,造地雷。随着生产的发展,工厂也 不断扩大,到1942年年底,兵工厂在仙墩庙建了一个分厂,在来安长冲建了一个试 验场,工人已达一百五十多人,每月可生产步枪子弹一万发,手榴弹四千枚,地雷 一百余枚,大修长、短枪一百余支。 步枪能修理能制造了,子弹、手榴弹能生产了。但吴运铎没有忘记部队的迫击 炮没有炮弹,没有忘记罗炳辉说的购一发炮弹要耗费农民八亩地的小麦。他决定制 造迫击炮弹。 吴运铎找来一枚未引爆的迫击炮弹,拿到长冲试验场,他要拆开,分解这枚炮 弹,绘出图样,然后生产。 这是一项非常危险的事。 吴运铎让其他人员一律撤离现场,他拿了一张图纸,一把锤子,一把钳子,将 炮弹零件一件件拆开,一个个分解,记录在本子上,绘制在图上。他大胆,沉着, 操作着,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 守候在试验场外的领导、工人们都为他捏一把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吴运铎将炮弹全部拆开,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导火装置 受到碰撞,引起爆炸,“轰”的一声响,一块弹片爆飞,将吴运铎的左手炸掉四个 指头。 吴运铎被抬进了医院,工人来看望他,部队一些指战员来看望他,罗炳辉也来 看望他。罗炳辉看到吴运铎炸断的四个指头,动情地说: “军工生产危险,试验更危险,你不顾危险,冒险试验,不惜炸断了四个指头, 党会感谢你,人民会感谢你!” 吴运铎含着泪说:“我不是为别的冒险,我是为民族解放事业冒险,为抗战胜 利冒险,我是心甘情愿冒这个险的。我的生命属于党,属于人民,何惜炸断四个指 头?” 一个星期后,吴运铎出院,根据拆卸分解记录下来的资料,继续顽强地试验, 终于投入了生产,在一个月内就生产迫击炮弹一百发。 迫击炮弹成批地生产出来,吴运铎并没有停止试验,他还要研究制造一种新的 武器,他要制造的这种武器威力更大,更能狠狠地杀伤敌人。他找来各种型号枪弹、 炮弹研究,绘出一张张草图,送给罗炳辉看,罗炳辉根据战场的实际需要,给他提 出修改意见,最后集中定型,将这个新研制的炮弹叫作“枪榴弹”。 新的试验又开始了。吴运铎烧红了炉子,炉膛里的烈火熊熊燃烧。那烈火照在 他的脸上,他像是看到了民族解放的烈火在燃烧,抗日的烽火在燃烧,异常兴奋, 又不顾一切地投入到试验工作中去。 吴运铎的助手和工人们都劝他说:“你已负了一次伤,这些危险的试验由我们 去做!”让他在一边指导。吴运铎坚持由他来做,他说: “一个人知道为什么冒险,他就会迫不及待地投入到这项冒险的事业中去,后 退一步,心里都会觉得不好受。现在,我们的民族正在烈火中燃烧,我们要在这烈 火中锻炼我们的意志,为民族赴汤蹈火,得到永生。” 吴运铎的话,像炉子里熔化了的铁水一样,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他的战友和工人 们的心上。 这是一次重大的试验,也是一次更危险的试验。在这次试验中,枪榴弹发生爆 炸,将吴运铎左膝盖炸了一个碗口大的血口,膝盖骨被掀掉,炸成重伤,再一次住 进医院。 吴运铎住院后,他的战友继续试验,将枪榴弹试验成功。1943年8月,新四军二 师五旅在桂子山战斗中,首次使用枪榴弹,大显神威。在激战中,五旅密集的枪榴 弹,像铁流一般飞向敌阵,打死日伪军一百八十余人。战斗结束,五旅旅长成钧, 专程到医院看望吴运铎,将从日军军官身上缴获的一支手枪,特地送给吴运铎,作 为对制造枪榴弹的奖赏。 吴运铎出院后,虽然脚手致残,但仍顽强地战斗在军工岗位上,他在抗日的烽 火和熊熊的炉火中,铸枪铸炮,也铸造了铜铁般的意志,铸造了他坚韧不拔的崇高 人格,被称为中国的保尔·柯察金。他回忆自己的人生经历,写出一部史诗般的英 雄传记:《把一切献给党》。 四 新四军的大生产运动,为部队的发展奠定了物质基础。到1943年初,新四军第 二、四、七师主力部队已发展到九个旅,组建了十一个军分区,总兵力已超过十万 人。鉴于部队中新成员的迅猛增加,同时也为即将到来的对日军开展攻势作战的需 要,新四军各师、旅部队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大练兵热潮。 8月,炎夏还没有消退,天空中一丝云彩也没有。在通往天长县张公铺的道路上, 几匹快马在奔驰,跑在前面的,是一匹枣红大马,骑手身材又高又胖,人们一眼就 看出是罗炳辉。他要赶到四旅去,去检阅部队,去考核部队战术训练的成果。 马队驶过后,大道上卷起一条黄龙似的尘埃。 从一清早开始,四旅旅长梁从学,就在紧张地调动他的部队。一会儿,他的部 队在操场上集合起来。全旅排成了二十七个小方阵,前面是步兵队,后面是马队。 每个方阵之间,留有像马路似的空间,纵横都成线条,他们保持统一的队形,接受 统一的指挥。 9时许,队列中出现一阵激动的低语声。像风吹树叶似地掠过: “来了!来了!” 虽然是无风的天气,这时却有一阵微风掠过部队头上,飘展的军旗拍打着旗杆, 战士们身背大刀上的红缨微微拂动。人们觉得,这轻微的动作,是全旅对师长热情 欢迎的表示。 旅长梁从学,走出队列,高喊了一声: “立正!” 随着这一声惊心动魄的口令,千万只脚“咔嚓”一声立定。随之,斜放的步枪 也“咔嚓”一声收回到胸前。 这时无论是旅长、团长,还是土兵,人人都觉得正完成一件非同小可的、重大 的、庄严的事情。指挥员和战斗员,都意识到这是一种忘我的,对强大力量的自豪。 每个人都被他们所构成的这个庞大的集体力量慑服了。 罗炳辉举手还了一个礼,面部还是威严的,当他向队列缓缓走去的时候,才露 出一丝微笑,说: “同志们好!” “首长好!”一句齐截截的回声,震天动地。 “同志们辛苦了!” “为了战胜日本法西斯!”又是一声齐截截的震天动地的回应声。 “好!不动如山,动如山崩地裂!”罗炳辉说:“我们就要这种精神,这种作 风,这种气势!” 阅兵开始,二十七个方阵,按照指挥员的口令,时停时走,步伐铿锵,刺刀闪 闪,一丝不乱。一会儿,骑兵队驰骋过来,战马飞奔着,咆哮着,卷起一股强大的 气浪。步队、马队,融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 检阅之后,指战员们像打了两个胜仗之后,对胜利的信心更足了。 下午,罗炳辉对这个旅进行战术考核。他抽出一个连队,带出操场,向野外跑 去。途中,遇到一条两米宽的水沟,眼看就要到水沟边了,连长并没有下“立定” 或“左转弯”的口令,而一纵身带头跳了过去,后面的战士也跟着纵身而跳,全连 都跳了过去,个别的掉到水沟里,溅了两脚泥,也跑过去了。 跳过水沟,来到一条小河。河上没有桥,只架着一根独木。连长带领全连走过 了独木桥。但是,有一些参军时间不长的学员生迟疑起来,站在独木桥不敢过。连 长回过头来喊道:“不要怕,拿出胆量来,赴汤蹈火都不怕,走个独木桥怕什么? 大不了掉到河里喝几口水!”那些学生出身的战士,才壮着胆子走过了独木桥。 越过沟洞和独木桥,罗炳辉又要这个连练埋伏,练前进,练后退,练侦察摸哨。 他要求:埋伏训练时,蚊叮虫咬不能动,下雨下雪不能移,炮火打在身边也不惊, 待敌静如山,杀敌猛如虎;前进义无返顾,后退绝对听从命令,无论多么艰险,也 要一往直前;侦察摸哨,轻如燕,击如鹰,没有响动,出其不意,抓住敌人。 战术考核之后,指战员们的劲头都鼓足了,士气为之大振,人人摩拳擦掌,个 个跃跃欲试,只等一声号令,他们就会去赴汤蹈火,去冲锋陷敌,去做最伟大的英 雄业绩。 罗炳辉还亲自编写了一套教材,指导部队开展射击、投弹、刺杀、爆破、土工 作业这五大技术的训练。 刺刀,劈刀,是罗炳辉的拿手好戏,他要求刺杀稳、准、狠,一刀刺中敌人心 藏和要害部位;练劈刀,需舞动有声,一刀毙命。 有一次,罗炳辉在指导部队战士练劈刀时,找来十八个铜板,撂起来,放在一 块青石板上,又从身边的警卫员手上接过一把劈刀,只见一道耀眼的寒光,罗炳辉 手起刀落,把十八个铜板劈为两半,十八个铜板齐截截分为三十六半。 训练场上沸腾了,一阵喝彩声后,又响起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 罗炳辉说:“你们看,是鬼子的脑袋硬,还是我们手里的大刀硬?” 它不仅激发了战士们的练劈刀的热情,把练技术的标准也提高了。 罗炳辉从小喜爱玩枪,练出了一手好枪法。他经常举着八九公斤重的轻机枪立 姿瞄准,有时还在枪口上加挂一支步枪和几个手榴弹。由于他经常苦练,练出了能 百发百中的本领。一次,他住的房子后面有一条河,河对岸是灌木丛和竹林,一只 山獾子不停地吱吱叫,深夜里听起来更讨厌。夜半,罗炳辉被叫声惊醒,他拿起一 支“汉阳造”走到屋后的河边,端起枪静静地听那山獾子叫的位置,听着听着, “呼”的一枪打去,叫声立即停止了。第二天清早,警卫员从对岸的竹林中把打死 的山獾子提了回来。还有一次,罗炳辉骑着马从津浦路西回路东的途中,一群乌鸦 掠空飞过,他拔出左轮枪,迎空射击,一只乌鸦应声堕地,从此,罗炳辉用左轮手 枪打飞鸟,在部队和人民群众中成为美谈,敌人听了心惊胆寒。 罗炳辉说:“部队多培养一个神枪手,就多一份胜利的保证。”作战时,他不 允许在敌人离得很远就开枪。他说: “敌人在很远时就开枪,有很多坏处;一是打不准,浪费子弹;二是过早暴露 自己;三是吓跑了敌人。 “敌人离你很远,你所以打枪,只能说明你是个胆小鬼,怕死鬼,怕敌人靠近 你。 “敌人也是肉体,打中了他也会冒血,让他靠近,再靠近,一声口令,一排手 榴弹投过去,跳出掩体,挥刀劈砍,再强的敌人也会顷刻瓦解的。” 有一天,罗炳辉来到十五团的训练场,他挑战似地问指战员: “你们谁能一枪打落一只鸟?我们比试比试!谁能一枪打落一只鸟,我奖给他 一只老母鸡。” 战争时期的基层干部,几乎全都是从实战中选拔出来的,加上大练兵中的苦练, 射击技术都比较好。但是,在师长面前大多不敢轻易应战。只有三营营长谢家友站 了起来,他抓过一支“汉阳造”,走向池塘边,正巧一只乌鸦落在池塘对岸的树枝 上,谢营长举起枪,“砰”的一枪,乌鸦堕落到池塘里。大家热烈鼓掌。 谢家友击落树上的乌鸦,惊散了丛林里的其它鸟,惊鸟拍打着翅膀,飞向高空。 罗炳辉举起手枪,“砰”的一声,将一只飞鸟击落。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时,罗炳辉并没有讲述自己打飞鸟的经验,而是表扬了谢营长,他号召指战 员向谢营长学习,并要求他在三个月内培养三十名射手,标准是人人都能一枪打下 一只鸟。 此后,营长谢家友从各连抽调了三十名战士进行训练。两个月后,罗炳辉到培 训班作检查,结果三十名射手实弹射击,成绩都是优秀,许多人一枪能打落一只飞 鸟。 罗炳辉抓射击训练,言传身教,对二师指战员影响很大,二师部队迅速掀起学 习创特等射击手、打飞鸟的热潮。二师政治部抗敌剧团的音乐家晓河,创作了一首 《罗炳辉射击手》的歌曲,在二师传唱开,射击训练也掀起了高潮。 歌曲唱道: 高高天上一只鸟, 砰通一枪把它打倒。 谁是这样高妙的神枪手, 罗炳辉是射击的好榜样! 爱护武器好比生命, 使用武器好比手膀。 手快眼快准确沉着, 操练认真学习经常。 罗炳辉是射击的好榜样! 打靶瞄准百发百中, 射击敌人决不落空。 谁是这样高妙的神枪手, 罗炳辉是射击的好榜样! 爱护武器好比生命, 使用武器好比手膀。 手快眼快准确沉着。 操练认真学习经常。 罗炳辉是射击的好榜样! 五 1942年这一年,淮北的春天来到得非常迟,已是二月了,气温都升高了,但平 旷的原野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地上的积雪,好像在告诉人们,它是存在着一定的 时间限度的,早于这个限度,任何的热量都不能把它溶化。相反,气温愈高,残雪 就愈坚固。 彭雪枫站在雪堆上,他在耐心地等待,等待着他要召见的一个人的到来。 到了晌午,太阳升高了,把积雪映照得银光闪烁。远处传来一阵“咯噔咯噔” 的马蹄声。瞬间,一匹快马奔到彭雪枫身边。那人滚鞍下马,向彭雪枫敬了一个礼 说: “报告师长,萧县独立旅二团副团长周纯麟奉命来到!” 彭雪枫还了一个礼,笑着迎上去,握住周纯麟的手,说:“我已等候多时。你 看积雪都让我溶化了!” 彭雪枫为什么这么焦急地等待周纯麟呢?彭雪枫自踏上淮北这片土地,领导四 师与日军浴血奋战,多次粉碎了日伪军的“扫荡”,保卫了人民生命财产。但由于 敌我兵力非常悬殊,加上敌人有一支快速的骑兵,使四师在频繁的战斗中消耗很大。 血的教训使彭雪枫深深感到,在平原上作战,必须有一支骑兵,他计划组织一个骑 兵团。周纯麟在革命战争时期,在鄂豫皖红军担任过通信队队长,长征到达新疆, 担任过喀什第四十八团骑兵连的连长。彭雪枫组建骑兵团,就想到周纯麟。 彭雪枫对周纯麟说:“让你来不为别的,有个重要任务交给你。师党委决定, 组建一个骑兵团,让你当团长,要你在短期内把这支骑兵训练好!” 周纯麟是个忠厚勇猛的战将,一脸憨厚相,接受任务,无论多么艰巨,从不打 折扣。但听师长说短期就要把这支骑兵训练好,有点为难了。双手一摊说: “师长,党交给我任何任务,我都接受,可是,我是两手空空呀!” “这也不难办!”彭雪枫说罢,让警卫员将他一匹心爱的坐骑牵过来,交给周 纯麟。周纯麟一见这匹白马,更加犯难了,不敢接受。 谁都知道,彭雪枫的这匹坐骑,白如雪,驰如飞,名叫“火车头”,曾在战斗 中多次救过彭雪枫的命。有一次,在大、小营突遇一支日军,被敌包围。彭雪枫命 令突围,但他自己却不愿先走,坚持让部队先撤,情况十分危急。通信连的连长急 中生智,从彭雪枫骑的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两鞭,白马一阵风似地跑出险境,使彭雪 枫安全脱险。 当彭雪枫将马缰绳交给周纯麟手里时,周纯麟那忠厚的眼角里,渗出了激动而 心酸的泪水。 彭雪枫说:“不要难过阿!我们的困难快要过去了。这匹马就当我向胜利,向 和平的献礼!你再到集市上购一批马,尽快把骑兵团建立起来,训练好!用处大着 呢!” 彭雪枫当即批了三万元经费,给周纯麟,要他在淮北市场上买马和打制马具。 周纯麟带上这笔经费,到各个市场上挑选马,买马。一天,在界集草圩子市场 上,看中了一匹马,但卖马的主人是位老大娘,周纯麟担心老人舍不得卖,马又确 实好,跟随的两个战士看出周纯麟的心意,上前答讪道: “大娘,你一个人养这匹马,有人喂它吗?” 大娘早就看出周纯麟的心事,笑着说: “新四军同志,你们看中了我的这匹马了吧?好,看上了它,我就送给你们。 想必你们有大用处?” 周纯麟喜出望外,当即按市价付钱。可是,大娘怎么也不肯收。说: “我家没有人在部队上打鬼子。就我一个孤老婆子,让这战马代我出征吧!” 大娘的这句话深深打动了周纯麟的心。但他坚持要付钱,如果不收钱,他就不 牵马,大娘这才把钱收下了。周纯麟付了钱,牵马要走,大娘拉住周纯麟说: “等等,我们这地名叫草圩,我给这匹马起个名字叫‘草上飞’吧!” 告别大娘,周纯麟的心鼓荡起来:草上飞,你是代表一个母亲出征的,她把你 交给了我,我怎能辜负母亲的重托,人民的期望呢? 周纯麟在淮北各个集市上买了一批战马。这时,二师部队在同日伪军作战中, 又缴获一批战马,都送给了骑兵团,合计得战马七百多匹。 春寒料峭,残雪还没完全溶尽,冷风刺骨。骑兵团驻到界集大江庄开始训练了。 指战员不畏风寒,投入艰苦的训练。开始,不少战士不会骑马,有的干部不会喊口 令,许多人见马撒野毫无办法。周纯麟,既当指挥员,又当教练员。他要大家胆大, 勇猛。他说好的骑士,必定是勇士,不怕摔打,不怕野马,野马驯服了,必定是烈 马,激励大家练习、驯马。 马也同新骑手一样,没有经过训练,跑不快,也跳不高,更不要说作战,隐蔽, 越障,冲阵了。 训练循序渐进,先练上马,练下马,而后练行军,战士们一次次被马撂倒,摔 到地上,有的跌得鼻青脸肿,夜间腰酸腿痛。第二天又照常训练。在掌握一些规律 后,周纯麟提出了要求:“上马要像蚱蜢一样轻快,骑坐要像磐石一样稳固,奔驰 要像风雷一样迅捷。”经过艰苦的训练,严格的考核,战士们一个个练成了神骑手, 一匹马狂奔过来,抓住马尾就能跳上马背,不仅骑着马通过各种复杂的地形和障碍 物,而且能在马疾驰的情况下砍杀敌人,在马背上用步枪射击,机枪扫射,发射小 炮,能隐蔽在马肚旁边通过炮火封锁线。 驯马,首先爱马,人说步兵的腿,骑兵的马。行军宿营下来,人不休息,先要 让马休息好。冷天,马跑了一身汗,战士们宁愿自己冻着,也把大衣,甚至被子披 在马身上。夏天,战士们拿出自己不多的津贴费,买西瓜、绿豆,给马吃,有的马 瘦了,战士们还买些鸡蛋等养营品补养马。指战员们天天刷马,不使马身上有半点 灰尘,既干净卫生,又防止马生病。都说:“马身上的灰尘,就是战士脸上的污点!” 战士们给每匹马都起了名字,有的叫“小花”、“小红”、“小豺”,有的叫“草 上飞”、“一阵飞”。还有许多战士把自己的姓加在马的名字上,战士姓张,马 叫“小花”,战马就叫“张小花”,使一匹匹战马有了灵性,有了性格,有了精神。 骑兵团经过训练后,投入战场,风麾淮北,冲阵,杀敌,打了许多漂亮精彩的 仗,使新四军四师如虎添翼,成为彭雪枫的拂晓剧团、拂晓报、骑兵团这。三件宝” 之一。威武的骑兵战士在马上唱道: 逐鹿中原飞骏马, 心中豪气贯长虹。 长驱直入冲敌阵, 不灭日寇誓不还。 在淮北平原上,新四军四师骑兵团的威武,在人民群众中,甚至在敌人据点里, 到处流传。有的说,只要看见天边扬起一阵黄沙,一眨眼,骑兵就冲到眼前了。有 的说,新四军骑兵来去一阵风,骑在马上的不是人,都是眼明手快的“猴子兵”。 有的还说,骑兵团是一条龙,行动起来一二十里,龙尾一卷,就把敌人全部卷去了。 有的简直把骑兵团说成神了,说骑兵团的马都是神马,逢山越山,遇水过水,奔驰 起来四个蹄子不沾地,还能在荷叶上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