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新兵们学完操枪法的内容后,队列这一课目的内容就全部学完了。为了检验前 段时间的学习效果,新兵连要组织新兵进行一次全面会操。会操分停止间的队列动 作和行进间的队列动作两大部分,是对新兵齐步、正步、跑步三大步伐的检验和考 核。会操时间定于星期六上午,新兵连训练场上立刻又呈现出热火朝天的景象。 八班和其他班一样,在训练时间上抓得很紧。晚上小群练兵时,冯班长几乎从 没有让新兵们休息过。不过,他们的心情却不像其他班那么紧张。因为前三次的队 列会操,他们一直稳居第一。因此,在冯班长和八班新兵的心目中,这次队列会操 的第一名,他们是拿定了。不过,他们也不敢得意忘形,其他各班都在虎视眈眈地 盯着呢。尤其是五班和七班,他们的动作并不比八班差多少,前三次会操,他们一 直是第二名和第三名。所以,八班新兵不敢麻痹大意,为了使本班稳占魁首,每个 人都在刻苦训练。冯班长说了,队列会操八班已经拿了三次第一,如果在这关键的 一次落马,那就没脸见人了。冯班长的话让每个八班成员的心里都沉甸甸的。 前一段时间,天空一直集结着厚厚的黑云,空气潮湿而晦暗,仿佛随时都会落 雨。但雨却始终没有下。新兵们的心情像天空一样阴郁。星期六却是一个难得的大 晴天,厚厚的云层在一夜之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温暖的太阳把柔和的光洒向新兵连 的角角落落。新兵们的心情舒畅起来。 早上九点钟,会操准时开始。鉴于第一次会操苏黎明晕倒在了训练场上,武队 长特别规定,新兵们由站着观看改为坐在小板凳上观看。此时,新兵们坐在太阳下, 身体沐浴在阳光里,暖洋洋的,十分惬意。新兵们经过三次会操的历练,已经基本 成熟起来,虽然心情依旧紧张,但已不会像从前那样,一上场就紧张得发抖。 梁一飞和其他新兵一样,规规矩矩地坐在队列里,认真专注地看训练场上正在 做动作的班。八班这次是第十个出场,虽然抽到签时,大家都说无所谓,但心里多 多少少还是有点不舒服。因为冯班长说过,最好的出场次序是第三到第七。 梁一飞看了前几个出场的班后,觉得他们的动作不是很好,和八班相比,差了 一截。这让梁一飞的心里踏实了很多。梁一飞特别注意的是五班和七班,他们才是 八班的劲敌。五班和七班的出场次序分别是第七和第六。 七班的会操动作远远没有梁一飞估计的好,只能算是中下等水平。梁一飞觉得, 主要是七班的新兵太紧张了。他们做动作时,表情特别紧张和慌乱,动作也僵硬、 不协调。梁一飞看到,七班长下场时,两只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梁一飞从内心替 七班的新兵紧张,知道他们又要挨罚了。 看五班做动作时,梁一飞不安起来。五班的动作做得相当好,标准整齐,配合 默契,甚至给人以美感。呼号声和精神面貌也比其他班好,威武雄壮。让梁一飞庆 幸的是,五班还是有两个新兵由于紧张,做错了动作。梁一飞虽然同情这两个新兵 会操后要被五班长批评,但却希望五班做错动作的人越多越好。忽然间,梁一飞觉 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卑鄙,但他立刻劝自己说:“竞争就是这么残酷!别人不死,自 己怎么活?”他又心安理得起来。 轮到八班出场时,冯班长鼓励新兵们说:“大家不要紧张,只要发挥得好,拿 到第一不成问题。”新兵们听了冯班长的话,心情都激动起来。他们也看到前面九 个班的动作,确实没有自己班好。于是,在冯班长的带领下,他们已经信心十足地 准备去拿第一了。 此时,会操已经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观看会操的新兵在炽热的阳光下,都慢 慢浮躁起来。他们已经感到厌倦和疲惫,腰身由笔挺慢慢地弯下来,目光由专注、 认真变得迷茫、分散。但八班新兵嘹亮的呼号声让观看的新兵精神一振,他们都不 由得挺直了腰身,抖擞了精神,并热烈地鼓起掌来。毕竟,在所有新兵的心目中, 八班的队列动作代表了新兵连的最高水平。伴随着观看新兵一阵阵的掌声,八班新 兵一个个精神抖擞地跑上了会操场。 “立——定!”随着冯班长悠长、洪亮的口令,八班新兵“啪”的一声整齐靠 腿、站好。梁一飞暗暗地松了口气,上场动作完成得非常好。他稍稍地放松了一下 紧张的心情。 首先是停止间的队列动作。“立正、稍息、跨立、向右转、敬礼……”在冯班 长的口令中,八班新兵认真、准确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听着大家做动作时发出的 整齐的声音,用眼角的余光观察,梁一飞感觉每个动作都完成得相当好。他的心开 始逐渐平稳下来,觉得第一名肯定是自己班的了。信心带来的兴奋充满了梁一飞的 头脑,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紧张了。 “脱帽!”“戴帽!”…… 冯班长不下口令了,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八班队列位置的后几名看。下面观看 的新兵爆发出“哈哈哈哈”的笑声。梁一飞想,应该没有谁做错动作啊。凭眼角的 余光,他感觉戴帽时,八班新兵的动作很整齐,并且,即使有人做错了动作,冯班 长也不会停下来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梁一飞很想去看一下,但他却不敢也 不能转头去看。梁一飞眼睛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的冯班长,他忽然发觉,冯班长的 腿竟在微微抖动。“冯班长也紧张了!”梁一飞害怕起来。 观看新兵的笑声越来越大,“哈哈哈,哈哈哈……” “整理——着装!”冯班长突然下了整理着装的口令。八班的新兵都一愣,梁 一飞、黎冬生几个新兵都没有反应过来,抬手扶帽檐比别人慢了一拍,但他们很快 都镇定下来,跟着冯班长整理帽子、饰带、衣领、纽扣。梁一飞凭余光感觉,王杰 或周亮把帽子拿了下来,在匆忙地整理帽子。 整理完着装后,冯班长就接着刚才的动作继续下口令。梁一飞明显地感觉到八 班的动作不整齐了。连他自己做动作时,手脚都变得麻木和僵硬起来。他感觉自己 的呼吸变得急促了,紧张和一股莫名的压力,使他的心里如有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同时,他清晰地听到了旁边黎冬生、罗天海几个人急促的呼吸声。 会操仍在进行,接下来是行进间的队列动作,首先是齐步的行进与停止。冯班 长调整了指挥位置,到了队列的左前侧。“齐步——走!”随着冯班长的口令,八 班的新兵整齐地向前走去。但只走了几步,排面就凌乱起来,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 的。“向排头看齐。”高恒小声地说。八班新兵急忙向苏黎明看齐。“立——定!” 听到冯班长的口令,八班新兵急忙靠腿放臂,但靠腿的声音却参差不齐,竟噼里啪 啦发出好几个声音。“完了!”梁一飞痛苦地叹惜。 太阳晒在足球场上,晒在八班每一个新兵的身上。也或许是因为紧张吧,梁一 飞的额头已经布满了汗珠。这些汗珠又汇集在一起,成几条水线沿着他的脸颊和眉 宇慢慢滑落下来。梁一飞觉得仿佛有几条小虫在他的脸上爬,痒得钻心。他的眼里 已经浸入了汗水,涩涩的,几乎睁不开。他的嘴角尝到了汗水的滋味,咸咸的,苦 苦的。后背的衬衣已经湿透,黏黏地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梁一飞感觉自己一下子 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是寒冷的、刺骨的、冰凉的,痛苦的、悲观的、恐惧的。所 有的感受全部涌上了他的心头,但他却不能动,他知道这是在会操。他笔直地站在 会操场上,胸脯挺得很高,眼睛努力瞪得大大的盯着前方…… 冯班长迟迟没有下正步走的口令。梁一飞侧目向他看去,发现冯班长正全神凝 视着全班的每一个新兵,眼光里充满了关怀、坚定和信任。梁一飞觉得精神一振, 刚才消沉的感觉仿佛一下子消失了,另一种自信、必胜的信念充满了他的胸膛。他 把胸脯挺得更高一点,眼睛瞪得再大一点,他要让冯班长放心…… “正步——走!”冯班长响亮的口令声在足球场上空响起。 “刷”!八班新兵整齐地踢出了第一步。 …… 站在会操场下,看着大家都在擦汗,谈论刚才会操时的心情,梁一飞才感觉到 动作已经完成,八班已经下场了。他看到大家都围着王杰在说话,就想刚才的事情 肯定和王杰有关,急忙走过去听是怎么回事。但休息的时间已经过了,冯班长开始 集合新兵进入观看的队伍。梁一飞看到王杰恐慌地看着冯班长,心里不由得替他担 心。 会操结束后,武队长把负责打分的副队长和排长集合到一起统计分数,排列名 次。场下,班长们聚在一起相互谦虚地称自己班的动作差,吹捧别班的动作好。新 兵们则小声地讨论自己班的会操情况,猜测哪个班是第一。 梁一飞看到王杰低着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更加为他担心。但他和王杰之 间隔着黎冬生和罗天海,他不能站起身来到王杰那里问情况。梁一飞问旁边的黎冬 生和罗天海,他们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梁一飞正要回头问后排的刘云际,二排 长却因会场秩序太乱,回来批评了新兵,并罚他们练坐姿。梁一飞规矩地坐在板凳 上,既担忧王杰犯了什么错,又担心八班拿不了第一。太阳照在梁一飞的脸上,他 感到又急又热,额头布满了汗水,并在他的脸上滑动。 梁一飞看到,武队长统计分数时,几个排长好像发生了争执,并吵了起来。五 分钟后,武队长开始宣布成绩。看到新兵们的目光都充满期待,焦急地望着自己, 武队长竟卖起了关子。武队长讲了学习队列动作的目的,讲了队列会操的目的,讲 了队列动作应有的标准,表扬新兵们训练刻苦,直到最后,新兵们的耐心都熬光了, 他才慢条斯理地讲起会操成绩。 “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自己班的会操成绩。其实啊,成绩并不重要,重要的 是大家对所学动作的掌握……” 梁一飞的心提得高高的,虽然他的眼睛里浸了汗水,涩涩的几乎睁不开,但他 还是努力地看着武队长。他发觉武队长的面目变得模糊、可憎起来。 “但成绩也是大家对所学动作掌握情况好坏的证明。没有军事会操,就不能充 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没有成绩的先后,大家就没有争先进的进取心。下面,我就 将刚才会操的成绩给大家宣读一下——” 所有新兵的身体都不由得坐直了许多,眼光全都聚集在武队长的嘴上。武队长 笑着巡视了一遍新兵,咳嗽了一下,说:“这次会操只评出了前三名的班。啊—— 第三名是——二班。”新兵们一愣,没有想到他从第三名开始宣读,但都立刻热烈 地鼓掌。等掌声平息后,武队长接着说:“第二名是——九班。”又是热烈的掌声。 梁一飞感觉后排九班的掌声特别响。“第一名是——”武队长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梁一飞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上,鼓掌的手放在空中都忘了放下来。 “五班!”武队长飞快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新兵们似乎小声地议论了一下,但立刻报以热烈的掌声。梁一飞也在麻木地拍 着手,但他却感觉周围的掌声离自己好远好远。他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八班居然连个 名次都没有。他怀疑武队长念错了,希望武队长能更正过来,但武队长却满面笑容 地站在队列前,若无其事。梁一飞绝望了,他转头看黎冬生、罗天海他们几个,他 们都目光呆呆地看着武队长,一点表情都没有。梁一飞想看冯班长,但却没敢看。 等新兵们的掌声停止后,武队长忽然神秘地一笑,说:“这次我们会操有两个 并列第一,他们的分数一样多。另一个第一名是——八班。” 掌声又一次响起。梁一飞听完武队长的话,浑身猛地一热,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感到鼻子一酸,泪水已经溢满了双眼。梁一飞暗骂自己的多愁善感,急忙把眼泪擦 掉,用力地鼓掌。 解散后,新兵们都搬着板凳上楼回宿舍。梁一飞走到王杰的跟前,问王杰会操 时发生了什么事。王杰已不再那么无精打采,脸上开始有了笑容。他笑着说,都是 他的帽子惹的祸,要是这次八班没有拿到第一名,他肯定成了千古罪人。梁一飞问 帽子怎么了。王杰说,楼梯里太挤,到班房再说。梁一飞满脸疑惑地跟着王杰上楼。 到了班房,王杰就把他的作训帽递给梁一飞看。梁一飞把帽子拿到手里,翻来 覆去地看,也看不出有什么毛病,就问:“这帽子怎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王杰把帽子拿过来,从帽子的夹层里取出一圈环形的纸来,给梁一飞看。梁一 飞知道这圈纸的用处。王杰的作训帽是冯班长给他借的,太大,戴在头上晃来晃去, 王杰便在这帽子里面的夹层里放了一圈纸,以增加稳定性。 “这圈纸,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梁一飞还是不明白。 王杰看到梁一飞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就笑着说:“当时,冯班长叫我们脱帽, 我就很利索地脱帽,把帽子放在手臂上。然后,冯班长叫我们戴帽,我又很利索地 把帽子戴到头上。这时候,这圈纸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梁一飞急忙问。 “纸竟然从帽子里脱落了下来。”王杰把那圈纸在手里摔了摔,继续说,“它 脱落下来的时候,我刚好在戴帽子,然后,它的一半在帽子里,另一半却挂在了我 的脸上。” 梁一飞能想象出王杰当时滑稽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 王杰笑着说:“我当时紧张死了,又不敢动,只能傻傻地站着。幸好冯班长下 了整理着装的口令,我才赶快整理帽子。这次我是出丑了,观看的新兵都在嘲笑我。 真他妈的倒霉。” “还好,我们班拿了第一,不然,你真是死定了。”梁一飞心有余悸地对王杰 说。 “是啊!幸好我们班拿了第一。武队长吓死我了。我当时想,如果我们班连名 次都拿不到,我就是咱八班的千古罪人了。我可没脸儿在这世上活了,嘿嘿。”王 杰又恢复了他嬉皮笑脸的模样。 梁一飞也跟着笑。他和王杰聊了会儿天,就到走廊上看风景。太阳依旧热辣辣 地晒着大地,会操场上已经没有人了。梁一飞向远处望去,看到七班的新兵正在七 班副的带领下,在太阳下训练,七班长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队列动作的训练结束后,新兵们就转入了擒敌术和单双杠的训练。擒敌术的训 练是让新兵们期盼和兴奋的。很多新兵到部队后有两大愿望,一是摸一下枪,二是 练一身所谓的武功。星期天的班务会上,八班的新兵一听冯班长讲他们要学擒敌术 了,就兴奋得差点跳起来。熄灯前,王杰和周亮就已经在班房里咿咿呀呀地舞着跳 着对打起来。 但仅仅一天,新兵们就厌倦了擒敌术训练。他们发现,原来练擒敌术和练队列 一样枯燥无味,一点劲儿都没有。看电影时,武打的场面让人激动、兴奋,自己实 践时却是如此平淡,单调透顶。新兵们对训练擒敌术的新奇和欣喜消失得无影无踪 了,失望如冷水般袭来,那感觉和他们刚摸到枪时一模一样。 新兵们第一次看到枪是在一天晚上看完《新闻联播》后。新兵们要学操枪法了, 副队长把他们集合到课室里讲解枪支的构造、使用、保养和检查。副队长拿的是支 八一式自动步枪。副队长说,枪是士兵的第二生命,士兵应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 去爱护枪。但新兵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支乌黑的长枪上,没有人去听副队长讲话。 后来,副队长把枪分解了。新兵们都不由得“啊”了一声。他们没有想到,枪原来 是可以拆的。新兵们羡慕地看着副队长,都想上去摸摸那支枪。 解散后,小群练兵。由于枪支数量有限,一、二排每名新兵都领了一支枪,三、 四排的新兵则复习学过的队列动作。看着一、二排新兵拿着枪兴高采烈的模样,三、 四排新兵羡慕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了。小群练兵的第二节课,一、二排新兵把枪 移交给了三、四排新兵。梁一飞拿着那支沉甸甸的步枪,心里又是兴奋又是激动。 但那天的值日班长是七班长,他命令三排的新兵肩枪站军姿。整整一节课,三排的 新兵都背着枪,规规矩矩地站在操场上。下课后,新兵们的大拇指都因为顶枪背带, 痛了好几天。 接下来的两天是操枪法训练。训练中,新兵们才感觉到,八一式自动步枪是多 么笨重。每次他们从另一名新兵手里接枪过来时,心里就像这枪一样,沉甸甸的; 而移交给另一名新兵时,则感觉仿佛把一副重担卸在了别人肩上,浑身轻松了很多。 …… 新兵们对擒敌术训练的感受和对操枪法训练的感受完全一样。星期一的早上, 新兵们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作训服,兴高采烈地来到了训练场。训练前,九班长组 织三排新兵活动身体。这个星期,三排由九班长值班。冯班长说,九班长生于武林 世家,欢迎九班长给大家打套拳法。新兵们立刻鼓起掌来,并叫道:“九班长,来 一个!”“来一个,九班长!”九班长稍稍推托了一下,就很潇洒地抱了抱拳,打 起拳来。他的身体灵活异常,舒展自如,招式转换迅疾如风,动作利索,一点都不 拖泥带水,真是拳拳带风,招招有神韵。新兵们都张着嘴,看呆了。九班长已经收 式了,大家才醒过神来鼓掌喝彩。 九班长是山东梁山人,从小就学武。《水浒》上形容起梁山好汉来常说,八尺 高的身材,虎背熊腰,站在那儿如铁塔一般。但九班长并不是如此,他短小精悍, 身高只有一米六。九班长性格随和,不拘小节,喜欢吹牛、开玩笑,给人的感觉是 机灵、有趣、可爱。梁一飞觉得,如果能和九班长做朋友,一定很好,但他知道, 自己是个新兵蛋子,九班长是班长。九班长从没大声地吆喝过新兵,新兵们都喜欢 他。训练时,每逢课间休息,新兵们都围着他聊天,问长问短,就是通过这样,他 们更多地了解了部队。 活动完身体后,各班就由自己的班长带开。首先训练的内容是摆格斗式。冯班 长先讲了动作要领,又做了示范。八班的新兵就学着冯班长的样子摆格斗式。冯班 长给每个新兵纠正姿势,然后不准大家动,要定型。冯班长还要求每个新兵的眼睛 都瞪着前方,就当前面有你的仇人。八班的新兵就都瞪大眼睛盯着前面。就这样, 摆姿态定型,用了两节课。后两节课,冯班长就教新兵们一些基本的步伐,什么前 进步、后垫步、左横移步。两节课里,新兵们跳来跳去的,一个个跳得筋疲力尽。 下午又是摆姿态定型,跳来跳去。晚上也是如此。连续两天,新兵们就在摆姿态定 型和跳来跳去的训练中度过。新兵们对擒敌术由开始的新奇变成厌烦,又由厌烦变 成憎恶。 星期四的晚上,新兵们的训练内容里加入了单双杠这一项,新兵们才不再感到 那么枯燥无味。不过,对于一部分新兵来说,单双杠训练是道艰难的挫伤自尊的坎。 单双杠训练在部队叫军体训练,一般是晚上或下雨天在军体棚进行。星期四晚 上的小群练兵,新兵们就在军体棚进行军体训练。他们要学的是单杠的引体向上和 双杠的杠端臂屈伸。班长们说,这叫单杠一练习和双杠一练习,新兵们下连队后, 会接着学二至五练习。 梁一飞的身体很轻,他两手拉住单杠,稍稍用些力,身体立刻直线上升,下颚 就到了单杠的上面,达到了训练的要求。梁一飞随随便便就可以做十几下。双杠也 一样,他双臂支撑身体,上下起伏,一口气就能做二三十个。单杠和双杠的达标标 准分别是六个和十二个,梁一飞的水平已经大大超过了达标标准,因此,他特别喜 欢军体训练。 军体训练对于梁一飞来说是如此轻松,但对王杰、周亮、高恒来说,却很不容 易。王杰和周亮都是又矮又胖,上次体检,他俩一个重六十七公斤,一个重六十九 公斤。这么重的身体,要做单杠的引体向上,确实很困难。周亮拉单杠时,身体晃 来晃去,两条腿拼命向下蹬,像踩单车一样。即使这样,他的下颚也很难过杠。做 了三个后,周亮就像被抽干了力气,蔫蔫地站在单杠下猛喘气。王杰比周亮还糟糕, 他一个都拉不上去。无论是踩单车也好,身体晃也好,他的下颚就是越不过那条杠。 双杠练习,王杰和周亮也都做不过六个。 高恒不是很胖,身体看起来也匀称,但不知为什么,军体训练也不行。拉单杠 时,拉两三个后,就再也拉不上去了,双杠练习,也就勉强做四五个。梁一飞看得 出,在军体训练方面,高恒很自卑。毕竟,他是八班的副班长,训练太差了,会被 人看不起的。每次收操后和开饭前,梁一飞总看到高恒一个人在军体棚里拼命练习。 对王杰和周亮来说,军体训练就像场噩梦。当他俩单杠拉不上时,冯班长就让 他们做杠端计时悬挂,每次五分钟,但他俩总是没到时间就松手落地了。于是,冯 班长又让梁一飞、郑小东等军体好的新兵,把他俩的双脚拉起来。如果他俩敢松手, 身体就会扑倒在沙地上。后来,王杰很有感触地对梁一飞说,“军体棚就是刑场, 单双杠就是绞架。”梁一飞望着深沉的王杰,惊奇地发现,经过苦难,王杰变得有 文采了。 冯班长讲评八班近段的擒敌术、军体训练情况时说他们“打拳像跳舞,单杠挂 死猪”。冯班长说,主要是新兵们的体能素质太差。冯班长严肃地批评了王杰和周 亮,并要求他俩熄灯后,要到小包房再进行半小时的体能训练。于是,每天晚上熄 灯后,王杰和周亮就在小包房里做俯卧撑、仰卧起坐。高恒是副班长,在小包房监 督他俩。 有天晚上熄灯后,梁一飞到小包房看望王杰和周亮,看到他们和高恒都在地上 做俯卧撑。梁一飞就在旁边陪他们聊天、练体能。半个小时后,高恒说:“好了, 咱们都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训练呢。”梁一飞急忙从行李箱里拿出饼干和奶糖给 他们吃。王杰和周亮爽快地接了,高恒却推辞不吃,说:“梁一飞就靠这些补充能 量呢。”梁一飞硬塞到他手里,他才接了。现在,高恒和八班的新兵已经相处得很 好了。他当副班长以来,对大家都很好,以前的不愉快就慢慢淡化了。八班的新兵 开始觉得,高恒其实蛮不错嘛。 高恒和周亮回班房后,小包房里只剩下梁一飞和王杰。王杰吃完饼干后,梁一 飞就又拿些给他吃,王杰却摆摆手说:“不要了。”梁一飞也就没有再推让,他转 身把剩余的饼干放回旅行包里,准备回班房睡觉。 “一飞。”王杰忽然喊住了梁一飞。 梁一飞听到王杰的声音有点特别,回头看王杰,发现他眼睛里竟含着泪水。 “阿杰,你怎么了?”梁一飞被王杰吓了一跳,急忙问。 王杰把眼泪擦了,怔怔地看着梁一飞说:“当兵真他妈的没意思!我想回家。 我要逃回家去。” 梁一飞没想到王杰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急忙轻轻地将小包房的门拉开一条缝, 向班房看去。还好,大家都在床上睡觉。 “阿杰,到底怎么了?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梁一飞关紧了门问王杰。 “你看我的手。”王杰把手伸到梁一飞的眼前。梁一飞心惊地看到了王杰手上 的伤口。两只手上都有伤,中指和无名指的根部被单杠磨掉了一大块皮,露出里面 血红的嫩肉。 梁一飞同情地看着王杰,说:“忍一忍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知道。”王杰阴郁地看着梁一飞说,“今天晚饭后,我和郑小东吵嘴。他 说我给八班丢脸、抹黑,要不是我,五班也不会和咱班并列第一。一飞,我真成了 八班的千古罪人了!我想让冯班长批评我,可冯班长却不批评我。他如果批评了我, 我心里还好受点。”王杰的声音开始呜咽起来。 梁一飞看着王杰,心里也跟着难受,他拍了拍王杰说:“阿杰,你想那么多干 什么。郑小东算什么东西,他说的话你也放在心上?忍一忍吧,快过年了。过完年, 再有一个多月,我们就分到连队了。千万不要想逃跑的事,他们会把你抓回来的, 听说还会判刑。” 王杰擦掉又涌出来的泪水,勉强笑着说:“我知道。我说的是气话。这么晚了, 咱们回去睡觉吧。” 王杰说完,就关了小包房的灯,打开门走了出去。梁一飞无话可说,也跟着走 回班房。 躺在床上,梁一飞却一点也不感到困。他感觉上铺的王杰也在翻来覆去地睡不 着。梁一飞想着王杰说的话,担心王杰真会像他所说的那样,逃回家去。“如果他 真逃了怎么办啊?”梁一飞害怕起来。他想报告冯班长,但又马上觉得这样做太不 讲义气了。况且,王杰还在自己的上铺躺着呢。梁一飞骂自己是庸人自扰,然后用 被子蒙着头,索性什么都不想,呼呼地睡了起来。 马上要过新年了,新兵连决定出一期关于新兵们刻苦训练、喜迎新春的黑板报。 指导员说要发挥新兵们的主观能动性,让新兵们自己出板报才有意义。于是,新兵 连就要求每个排推荐一名在出板报方面有特长的新兵。梁一飞的字写得非常好,冯 班长就把他举荐到了板报组。梁一飞本不想去板报组,他不想和不认识的新兵打交 道。不过,到板报组一个上午,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工作。 那天上午进行擒敌术训练,指导员把梁一飞他们板报组的四个人集合在一起, 讲了板报的主题内容和出板报时应注意的问题。最后,指导员把通讯员叫了过来, 特别强调,如果需要颜料、画笔之类,尽管吩咐通讯员去买。通讯员客气地连声说 是。 指导员的指示和通讯员的客气让板报组的四个新兵受宠若惊。通讯员是个老兵, 新兵蛋子吩咐老兵做事,这是想都不敢想的啊!四个新兵相互看了一眼,一种身份 特殊的自豪感在心中油然升起。 指导员和通讯员走后,四个新兵兴奋得几乎跳起来。梁一飞看到来自湛江的叫 王智的新兵,一副眉飞色舞的神情,叽叽嘎嘎地不知用湛江普通话在说些什么。到 最后,梁一飞仅听懂了两个词:“指导员”、“通讯员”。王智说完后,梁一飞和 其他两个新兵都愣了一下,但马上都跟着王智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后,王智就让大家上楼到他们二班的门口,说要先设计出个版面来。在上 楼时,王智说,他们二班门口环境特别好,太阳刚好能照到,在那里,可以边设计 版面边晒太阳,很舒服。梁一飞觉得王智这人真啰唆。不过,在三楼可以晒太阳, 也不错。于是,他就不言声地跟在王智和另两个新兵的后面上了楼。 到了二班,王智很殷勤地给大家拿板凳,准备笔和纸,并把他珍藏的鱼干分给 大家吃。吃了王智的鱼干,梁一飞觉得王智没那么讨厌了。吃好玩足后,四个新兵 就开始讨论如何设计版面了。 梁一飞坐在板凳上,靠着墙,使整个身体舒展开来,去拥抱暖暖的阳光。梁一 飞对黑板报版面的设计、勾画、层次不是很了解,就不说话,听王智他们陈述自己 的观点。三个人讲过自己的观点后,就开始对别人的观点提出自己的看法,并重申 自己观点的优点和合理性。很快,三个人就争论起来。 梁一飞看到王智和四班那个黑黑的叫李海的新兵争论得特别激烈。一开始他俩 还是在客气地相互提意见,到后来不知为什么竟吵了起来,而且越吵越凶。两个人 互不相让,都是脸红脖子粗的。 最后,王智和李海就征求梁一飞和十一班那个胖胖的叫常明的新兵的意见。常 明很会做老好人,他说王智和李海两个人的想法都很好、都不错、都有很多优点。 梁一飞不大喜欢王智、李海、常明这三个新兵,他推辞说自己只会写字,别的什么 都不懂,要写字的时候叫他就行了。王智和李海没征求到什么意见,就又吵了起来。 听着王智和李海的吵闹,梁一飞感到无聊和烦躁。他站起身走到阳台边上,把 目光抛向了训练场。新兵们此时都在进行擒敌术训练,班长的口令声、新兵打拳的 喊杀声,此起彼伏,显得特别有生气和热闹。梁一飞看到八班的新兵在冯班长的带 领下,不厌其烦地打着直拳、摆拳,七班和九班却依旧在训练定型格斗式。其他排 和三排也差不多。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调动自己的神经,梁一飞越发感到无聊和烦 躁。他回到板凳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竟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发现王智和李 海仍在争吵…… 整个上午,板报小组版面设计的具体方案也没有定下来。王智和李海谁都不肯 相让,最后决定由指导员裁决。王智不满地说浪费了整整一个上午。梁一飞倒不这 么认为,他觉得整个上午虽然无聊,但过得舒服、惬意。他希望这种日子能多过几 天。 吵吵闹闹中,板报小组的四个新兵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完成了这期板报。板报 完成后,指导员对他们四个的评价都很高,说画画得好,字写得好。画是王智画的, 字是梁一飞写的,所以,指导员又单独对梁一飞和王智提出了表扬,鼓励他俩以后 在部队要好好发挥自己的特长,为连队的建设作贡献。梁一飞和王智都激动得满脸 通红,他们向指导员保证,以后一定按指导员所说的去做。 在这三天里,梁一飞白天悠闲地看看书、写写字,晚上就跟着高恒他们学习冯 班长白天新教的拳法、腿法。梁一飞觉得这三天过得相当轻松和舒服,特别是最后, 指导员还专门表扬了自己。这对一个新兵来说,是多么大的荣誉啊!梁一飞回到八 班,眉飞色舞地讲给八班的新兵听,惹得周亮、罗天海他们几个说都快要妒忌死梁 一飞了,非要梁一飞拿饼干、糖果出来请客…… 而王杰在这几天里,整天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并且对八班的新兵,包括 梁一飞,都爱理不理。梁一飞知道,王杰在擒敌术和军体训练方面受了挫折,冯班 长经常在训练场上批评他。王杰曾有过当逃兵的念头,看到王杰现在这副样子,梁 一飞很担心他真的会做出逃离部队的事来。于是,梁一飞趁一次午休,找王杰谈心。 王杰看起来很消沉,对于梁一飞的安慰和鼓励,只是敷衍。梁一飞觉得自己是很能 理解王杰的,但王杰的态度不能使他满意。他很快就结束了这次谈话。梁一飞觉得, 王杰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不就是军体拉不上去被冯班长批评嘛,何必把自 己搞成这个样子!这不是自己跟自己作对嘛!” 但梁一飞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命运马上就要和王杰联系在一起,还有周亮。 他们遭受了意想不到的打击,这成为他们军旅生活中一段痛苦的回忆。 ------- 我爱E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