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晚上熄灯后,冯班长到六楼的自习室学习去了。王杰和周亮像往常一样在小包 房里进行体能训练,高恒监督并陪他们训练。梁一飞由于晚上体能训练时被七班长 欺负了,心里很不舒服,睡不着觉,就到小包房里找他们。大家本来就已经训练得 够累了,此时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就坐在地板上靠着墙壁聊天。聊着聊着,他们 很自然地聊到了七班长。梁一飞、周亮和王杰就开始骂七班长的变态和可恶。 高恒等梁一飞三个骂完了,就说:“你们知道不知道七班长为什么搞你们?” 周亮接口说:“还能为什么!他变态嘛!看我们三个不顺眼,就没事找事,挑 我们的毛病。一飞、王杰,你们说是不是?” 梁一飞和王杰都点头说是。 高恒却摇了摇头,说:“可你们想过没有,七班长为什么就单看你们三个不顺 眼呢?” “他神经嘛!他看谁顺眼啊?是不是?”周亮愤愤地说,又把目光转向梁一飞 和王杰,争取他们的同意。梁一飞和王杰都点头说是。 高恒却忽然站起身去了门口。他把门打开了个缝向外面看了看,又把门关紧了。 他转过身来,冲着梁一飞三个人神秘而小声地说:“我知道七班长为什么搞你们, 他是故意的。” 梁一飞、王杰和周亮都一愣,疑惑地望着高恒,不知道他在弄什么玄虚。 “我说给你们听,你们千万不要乱讲。我是听冯班长说的,七班长早就准备搞 你们了。”高恒小声地说。 梁一飞呆呆地望着高恒,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切原来是故意的。他迅速地 把自己这段时间经历的事回想了一遍,自己没有得罪七班长啊。梁一飞迷惑了。 梁一飞三个异口同声地冲高恒问道:“七班长为什么搞我们?我们没有得罪他 啊!” 高恒走到梁一飞旁边,坐了下来。他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冲着周亮问: “星期一早上,你们三个是不是在一楼打扫厕所?” 周亮说:“是啊!但打扫厕所和七班长有什么关系啊?” 高恒摇了摇头,瞪着眼睛看着周亮说:“怎么没有关系?关系大着呢!我问你 们,你们在打扫厕所时发生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 “早忘了。”周亮回答得很干脆,但他又想了一下,马上补充说:“好像说了 七班长的坏话。但当时只有我和一飞、王杰三个人呀,没别的人呀!” 梁一飞脑海里一闪,浮现了那天早上的事,并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七班长整治他 们的原因了…… 上个星期天的晚上,七班长找到冯班长,要求更换环境卫生区。当时,冯班长 刚从指导员那里拿着报考军校的学习材料回到八班。冯班长听了七班长的要求,并 没有答应。冯班长说,新兵连都快过完一半了,就剩下一个多月了,新兵们对自己 的卫生区都熟悉了,没必要更换。但七班长强烈要求换,冯班长只好同意。于是, 八班由原来打扫宿舍楼两边的草坪改为打扫一楼的厕所和走廊。 星期一打扫环境卫生的小值日刚好是梁一飞、王杰和周亮。早上收操后,他们 就拿着水桶、扫把、拖把到一楼右边的厕所打扫卫生。还没走进厕所,一股浓浓的 臊臭味就扑鼻而来。 他们三个站在厕所门口,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是一副苦相。最后,周亮喊 了声:“为了新中国,冲啊——!”三个人才笑着进了厕所。梁一飞负责提水冲洗 地板和各小间的便池,王杰负责用扫把扫,周亮负责用拖把拖。三个人分完工,就 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整个厕所共有五个小间,梁一飞提着水一间一间地冲。当他去冲最后一间时, 发现厕所的门推不开。他也没有多想,以为是厕所的门坏了或者是有新兵在上厕所。 三个人干了一会儿,基本上把厕所打扫完了,都松了口气。王杰用扫把扫着地 板上的积水,嘴里喃喃地感叹:“唉!真他妈的窝囊。我以为我来当兵就是像电视 上的那样,去军事演习,去制伏犯罪分子,可没想到,竟让我钻到这里洗臭烘烘的 厕所。真是丢人啊!要是让我那帮哥们儿知道了,肯定会笑掉大牙的。唉!窝囊啊!” 周亮接着说:“是啊!好歹我们也是一名武警战士呀。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 次洗厕所!都怪那个可恶的七班长,是吧?” 梁一飞正站在水龙头前接水,他看到周亮抬头正看着自己,就点头说:“是啊! 要不是七班长非要和我们换卫生区,我们也不会来这儿洗厕所。” 梁一飞对洗厕所这事挺恶心的。活虽不累,名声不好。像王杰和周亮说的,要 是让自己的同学知道自己威威风风地来当兵,居然是在洗厕所,那可真丢死人了。 而这一切又都是七班长造成的。于是,梁一飞就接着说:“七班长这个人,我觉得 素质挺差的。带兵简单、粗暴,还经常欺负新兵。我就搞不懂,像他这样的人怎么 会被派来带兵,领导是怎样安排的?” 王杰撇了撇嘴,哼了一声,说:“记得刚来的时候,领导对我们说,带我们的 班长都是经过严格选拔、政审的,是优中选优的好班长;说他们政治思想强、军事 业务精,会像大哥哥一样照顾我们。哼!真恶心。我看是像大灰狼一样照顾我们。” 梁一飞和周亮都笑了起来,王杰也笑了起来。 周亮笑着说:“七班长的素质很差的。你们也看到了,他的军事动作并不怎么 好,叫个口令呢,窝七八囊的,我看还没我叫得好。对了,听他们班的新兵说,他 好像中学都没有毕业呢。这次报考军校,他也要报,但领导说,他学历太低了,没 资格报。他还生了几天气呢。” “就他,也想考军校?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样,有没有读军校的命。”王杰接过 周亮的话,冷笑着说。 梁一飞提着水,把周亮拖过的便池用清水冲干净了,笑着说:“领导不让他考 军校,实在是英明啊!如果让他考,万一瞎猫碰到死耗子,他真给考上了,到他毕 业的时候,倒霉的就不只是一个班的新兵了,而是一个排,甚至是整个新兵连的新 兵!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对。”王杰和周亮都点头称是,并庆幸自己没被分到七班去。 厕所的卫生打扫完了,梁一飞他们三个就接着去打扫一楼的走廊。王杰和周亮 拖扫走廊,梁一飞用水冲洗走廊前面的下水道。当梁一飞冲了一半下水道,回厕所 接水时,看到最里面一间的门开了,四班长从里面走了出来。 梁一飞急忙叫:“班长好!”四班长却没有理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走 了出去。 当时梁一飞并没有太在意,现在听高恒问起那天的事,就立刻想起了四班长看 自己时冷冷的眼神。“莫非当时四班长在厕所里,把我们的话全听去了,又告诉了 七班长?” 梁一飞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就问高恒:“是不是有人听到了我们的话,告诉了 七班长?” 高恒的脸色凝重起来,他看了梁一飞一眼,说:“你说得很对。我听冯班长讲, 当时四班长刚好在上厕所,他把你们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下来,又添油加醋地转告 给了七班长。七班长听了差点气死!七班长对冯班长说,他要好好教育教育你们, 让他不要管。” “你们这次确实给自己惹了很大的麻烦。你们也看到了,七班长这个人心胸狭 窄,爱记仇。你们以后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有什么把柄落到他手里。”高恒无可 奈何地叹着气说。 梁一飞暗暗地心惊和害怕。他原以为七班长欺负和刁难自己,只是偶尔为之, 现在听高恒一说,才明白是有预谋的,并且,还只是个开端。七班长已经决心“教 育”自己了,自己却没有能力与他抗衡,那以后的日子里,只能是“我为鱼肉、人 为刀俎”了。梁一飞想到这里,觉得真不如像王杰说的,逃跑算了,总不能在新兵 连被压抑死或被七班长欺负死吧。 周亮和王杰此时都阴沉着脸,低着头不说话。 高恒见梁一飞三个都低头不语,知道是被吓着了。他后悔自己不该把事情的真 相告诉他们,增加他们的心理负担。想到他们三个的处境,高恒也挺压抑的,但又 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们。于是,四个人都沉默不语。小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梁一飞忽然想起了冯班长。“我们三个是冯班长带的兵,他不会不管我们吧。” 想到冯班长,梁一飞又想起了高恒。高恒是八班的班副,冯班长有话都和他讲,他 应该知道冯班长的态度。想到这里,梁一飞如在湍急的洪水中抓住了一根浮木,冲 着高恒急切地问:“高恒,七班长要‘教育’我们,冯班长是什么态度?” 此时,高恒被小包房里沉闷的空气包围着,他低着头,闭着眼,正在心里责怪 自己。忽然听到梁一飞问自己,他急忙睁开了眼,抬头时,看到梁一飞、王杰和周 亮都在瞪着他,等他回答。 高恒平定了一下情绪,说:“冯班长说,你们又没有犯什么大的错误,七班长 适当‘教育’一下也可以,但不要太厉害。前天,冯班长还因为七班长踢梁一飞和 周亮水壶的事,和七班长吵嘴了呢。” 梁一飞三个听了高恒的话,心里踏实了点。 “你们不要太担心,”高恒劝他们,“冯班长会照顾你们的。冯班长的为人你 们又不是不知道。再说,好歹你们也是八班的兵啊!” 梁一飞三个的心里又踏实了点。 “时间不早了,咱们都睡觉去吧。”高恒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他打开门准 备出去时,又转过头来,冲着梁一飞他们说:“对了,不要把我说的话告诉别人啊, 冯班长知道了会批评我的。” 王杰笑着说:“你看我们像出卖朋友的人吗?” 高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梁一飞、王杰和周亮了。王杰走过去把门关了,回头看着梁一飞 和周亮小声地说:“你们都听到了,七班长准备整死我们,冯班长还支持他,我们 怎么办啊?——就等着被他欺负吗?”王杰的脸阴沉沉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灯光 从他头顶照下来,他的脸看起来竟有点儿诡秘。 梁一飞看着眼前的王杰,忽然觉得他像个陌生人。这不是自己以前认识的王杰 呀!那个幼稚、单纯、爱装成熟的王杰哪里去了?短短的一个多月,他就变了这么 多! “冯班长还是帮助我们的,你没有听高恒说吗?”周亮小声地纠正他。 “高恒的话不一定是真的。”王杰冷笑着说,“刚开始我还相信,但仔细一想, 既然冯班长肯帮我们,那七班长踢一飞和你的水壶时,冯班长怎么没有去制止他? 今晚上七班长刁难咱们三个,冯班长难道不知道?我们回宿舍这么长时间了,他怎 么不问一下?” 王杰的话让心里本来有点踏实的梁一飞和周亮又担心和害怕起来。他俩相互看 着对方,都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王杰。他俩心里都明白,王杰的推断有道 理。 王杰看了看梁一飞和周亮,咬了一下嘴唇,继续说:“我觉得这样下去,我们 迟早会被七班长折磨死。就是不折磨死,也会压抑成神经病。七班长是不会离开新 兵连的。他不离开,我们离开!”王杰的最后一句话说得特别有力。他说完后,眼 睛在梁一飞和周亮之间看来看去,观察他们的神色。 梁一飞早知道王杰有当逃兵的想法,所以并不吃惊。周亮却被王杰的话吓了一 跳,他睁大了眼睛看着王杰,有点结巴地冲王杰说:“王杰,你……你想当逃兵?” “不是逃兵。”王杰看着周亮镇定地说,“九班长说,新兵连的新兵在没有授 警衔之前,不算是真正的士兵。新兵逃出去后,即使被抓回来了,也是按老百姓退 回家。”王杰说完后,转头看梁一飞。 梁一飞却避开了王杰的目光去看周亮。周亮听了王杰的话,眼睛忽闪了几下, 但马上又黯淡了下来。他低着头,喃喃地说:“那也算逃兵啊!打死我,我也不当 逃兵。”周亮的声音很小,但很坚定。 听了周亮的话,梁一飞就说:“我们都不要胡思乱想了。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呢? 如果高恒的话是真的,有冯班长照顾,我们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事。忍一忍吧,一切 都会过去的。我们还是回去休息吧。” 周亮站起身来,用手打着自己的嘴说:“祸从口出啊!都是这张臭嘴惹的祸。” 梁一飞也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千谨慎,万谨慎,到底还是这张嘴惹了祸。 王杰见没有人支持自己,就打开门,低着头走出了小包房,周亮也跟着走了出 去。梁一飞把灯熄掉,最后走出了小包房。 梁一飞躺在床上,心里乱七八糟的。王杰的话不停地在他耳边响起。他觉得王 杰说得有道理,自己现在还没挂衔,还是个老百姓,我不想当兵,他们总不能硬把 我留下吧。如果回了家,重回高中读书、考大学,该多好!梁一飞觉得,自己仿佛 已经是在那曾厌烦而现在倍感亲切的教室里了。 但梁一飞又想起了父亲,想起父亲在武装部送自己的情景和自己曾对他说过的 话。如果我真的逃回去了,父亲肯定会很看不起我。说不定还会把我重新送回部队 呢。一定是这样的!想到这里,梁一飞又一下子回到了新兵连,回到了八班他那张 硬板床上。 房间里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梁一飞睁开眼,看到冯班长蹑手蹑脚地走进了班 房。他知道是冯班长学习回来了,就急忙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假睡。 冯班长走到每个新兵的床铺前检查了一遍,帮罗天海把蹬开的被子盖好,然后 就回到了自己的床铺前。房间里响起了冯班长窸窸窣窣的脱衣服的声音,但很快就 静了下来。 梁一飞等声音静下来一段时间后,才敢翻过身,平躺在床上。他睁开眼看上铺 的王杰,王杰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梁一飞想,他应该睡着了。于是,他就命令自 己什么都不要再想,立刻睡觉。 但“逃”与“不逃”这两种想法却在梁一飞的头脑中反复地争吵着、激烈地斗 争着,像两只斗狠的鸡。他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就起床去上厕所。回来后,他 让自己平静下来,坚决不再想逃走的事了。然后,他就想象自己上了大学,和李静 在同一个学校里,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玩耍。想着,想着,在幸福的梦幻里, 他睡着了…… 梁一飞梦见自己真的当了逃兵,逃出了新兵连,回到高中上学了。坐在熟悉的 教室里,看着周围亲切的同学,他又惊喜又害怕。忽然,他发现王杰和周亮也在教 室里。他正要走过去和他们说话,父亲和冯班长却出现在他的面前,要他立刻回新 兵连。梁一飞不同意,父亲和冯班长就拿出手铐来,说要把他拷回去。梁一飞拔腿 就跑,父亲和冯班长就在后面追。他跑了一会儿,回头去看,发现父亲和冯班长就 在身后。他就继续跑,拼命地跑,跑了一会儿,回头去看,父亲和冯班长还在身后。 他又惊又怕,气喘吁吁地跑啊跑、跑啊跑,前面有个污水潭,他一不小心,栽了进 去…… 梁一飞在冯班长闹钟的嘀嘀声中醒来时,发现自己满头大汗。他立刻想起了刚 才的梦,感到一阵后怕和心虚。他又闭上了眼躺着,觉得脑袋发涨,很不好受。 “幸亏是一场梦!”他感叹道。 他用手把汗水擦了,睁开眼向窗外望去,发现天还很黑。“天怎么还这么黑啊, 几点了?”他问旁边已经在叠被子的刘帅。 “今天是星期六,上午要进行内务卫生检查评比,肯定要提早起床了。”刘帅 低着头边叠被子边小声说。 听到要进行内务卫生评比,梁一飞立刻直起了身。他最害怕的就是内务卫生评 比,他的被子总叠不好。他急匆匆地穿衣服,到水房洗脸。这时,他才注意到隔壁 七班和楼上四排的咚咚声。这些声音让他感到紧迫,他开始认真地叠被子了。 上午,新兵们在训练场复习擒敌术动作。马上要过年了,新兵连没有组织会操。 梁一飞无心训练,他一想起七班长要随时随地地报复他,就感到压抑和难受。王杰 昨晚说的话总不停地在他耳边响起,他总在幻想如何回学校上学。 十点钟课间休息时,值班排长吹哨集合各排的值班班长检查评比内务卫生。七 班长跑去集合了。七班长走后,新兵们就在九班长的组织下复习昨晚学的《军中绿 花》。二排的新兵也在六班长的带领下加入进来。大家围成一个圈坐着。九班长见 有这么多新兵跟自己学歌,显得很高兴。他很快抽完了一支烟,开始很有感情地教 新兵们唱歌。 “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妈妈……” 歌声在训练场上响起,新兵们都不再说话了,一个个静静地听,轻轻地唱,“不要 离别时两眼泪花,军队是咱温暖的家……” 虽然歌词已在心中记熟,但当歌声在耳边萦绕时,梁一飞的眼睛又开始发涩。 他急忙低下头去,用力地闭上眼睛,把泪水止住。他抬头看时,发现对面二排很多 新兵的眼睛都红红的,有几个泪水已经滑落,却不去拭擦。他们在轻轻地唱这首军 营民谣。梁一飞感觉自己的泪水又涌出了眼眶,他又低下了头。 学完歌后,九班长讲了一些部队上好笑的事情,但新兵们都低着头,只是偶尔 抬起头来象征性地笑一下。训练场的气氛很沉闷,很压抑。新兵们的脸色都不太好, 有几个仍在低头拭泪。 王杰就坐在梁一飞的旁边,他用肘部轻轻碰了碰梁一飞,小声地说:“一飞, 七班长去检查评比内务,你说他会不会评我们班很差,评我们的被子很差呀?” 梁一飞听了心里一震。他转头去看王杰,王杰正看着他。王杰的眼神带着疑问 和哀愁。梁一飞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王杰,以为王杰是个大大咧咧不想事的人,现 在才发觉自己弄错了。自从被十班长整了后,王杰就变了很多,变得阴郁了,让人 猜不透。看着王杰疑虑的表情,梁一飞不禁愣了神,竟忘了回答。 王杰见梁一飞呆呆地看着自己不说话,就问:“一飞,想什么呢?” “哦,没有,没有想什么。”梁一飞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急忙掩饰说: “我在担心七班长会评我的被子差,你也知道,我的被子总叠不好。” 王杰皱起眉头说:“我也担心……” “你担心什么?你的被子叠得那么好。”梁一飞劝王杰道。 王杰刚想说什么,休息结束的哨声吹响了,新兵们都急忙站了起来,开始训练。 在训练中,梁一飞又开始担心自己的被子会被七班长点出来,自己在全连面前出丑。 于是,整个上午的训练,梁一飞都在惶惶不安中度过,至于在训练什么,他都不太 知道。 中午开饭前,值班排长公布了内务卫生评比的结果。八班的名次很低。梁一飞、 周亮、刘帅的被子被点名批评。虽然每个班都有新兵被批评,但梁一飞觉得自己的 被子被点名,就意味着七班长是在不依不饶地报复自己,这对他打击很大。午饭他 只吃了一点点,就回班房叠被子了。 八班的新兵回到班房后,都很自觉地打开被子叠。冯班长回到班房后,看到大 家这样,就不再说什么了,拿着学习资料去自习室了。 梁一飞叠被子叠了半个小时,质量依然很差,这使他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王 杰的被子没有受批评,他的被子确实叠得很好。他很快就叠完了自己的被子,然后 帮梁一飞叠。他们把被子拿到走廊上去叠。 走廊上,苏黎明坐在板凳上,边晒太阳边看一本厚厚的书。黎冬生正在帮刘帅 叠被子。梁一飞把自己的被子放在他们旁边叠。梁一飞的情绪很低落,一直都不说 话。王杰认真地帮梁一飞叠被子,也不说话。倒是刘帅,不停地发牢骚。不过,他 说的是广西话,梁一飞和王杰都听不懂。过了一会儿,王杰就笑着问刘帅:“帅哥, 都在叽咕些啥呀?” “后悔啊!”刘帅感叹道,他改用了普通话:“我在说自己命苦啊!明知道当 兵苦,还要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当兵,天天叠这个破被子。” 王杰把被子的边沿用木板用力夹了夹,抬头问刘帅:“你说你明知道当兵苦, 那为啥还要来呢?” “迫不得已啊!”刘帅坐在地板上,苦着脸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老爸想让 我进我们镇政府工作,可我只是中学毕业,没什么资历,只有来当兵了。等到复员 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了。唉!我来的时候也知道部队苦,但没想到会这么压抑。” 王杰接着刘帅的话说:“谁能想到啊!我还以为到部队会很舒服,很威风呢。” 他又转头问梁一飞:“一飞,你还记得我们在火车站碰到的那两个老兵吗?他们说, 到部队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死。我现在真他妈的觉得要死了。是不是啊?” 梁一飞也想跟着发牢骚,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周亮说得对,祸从口出啊! 要是自己不在厕所里议论七班长,哪会有这么多麻烦。所以,他不说话,只是低着 头整理被子。 刘帅见梁一飞不说话,就说:“是啊!真他妈的压抑得要死。有时候真想一走 了之,什么镇政府,我不进了。我就老老实实在家种地,至少种地是自由的。” “你还有地种,我要是不当兵,就接不了我爸的班,接不了我爸的班,我就只 有喝西北风。我不比你惨啊!你算什么?”罗天海不知什么时候搬了个板凳,坐在 梁一飞的后面晒太阳。此时,他靠在墙壁上,用一种不屑的表情和不满的语气冲着 刘帅嚷。那样子,好像全世界就他的命运最惨,谁都不能和他抢这个头衔。 刘帅被罗天海的语气和表情激怒了,他瞪着眼睛看着罗天海,问:“你老爸是 什么单位的?” 罗天海没有想到刘帅会这么容易生气。他看了看刘帅的被子,依旧叠得不怎么 样,就知道刘帅是把叠不好被子的火气撒到了自己身上。他急忙坐直了身体,笑着 说:“我老爸在我们县烟草局工作,不过我老爸只是个小职工,要是我老爸是局长, 我也不会为了份工作,巴巴地跑到这里来当兵了。你说是不是啊?” 刘帅却没有心情和罗天海说话了,他和黎冬生把被子打开,又重新开始叠。 一直坐在旁边看书的苏黎明却合上了书,接口说道:“你们苦什么呀?复员了, 一个可以进镇政府,一个可以进烟草局。我呢?职高毕业后,找不着工作,只有回 家种地。地也种不好,就来当兵。我复员后,还是要回家种地,要么就和我们村的 年轻人一样,来广东打工。我不比你们惨啊?” 听了苏黎明的话,罗天海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刘帅则是低着头叠被子,根本无 心和谁争辩了。 梁一飞听了他们的话,心里暗暗觉得好笑,就说:“我看过一本书,上面写 ‘文化大革命’时吃‘忆苦思甜饭’。‘忆苦思甜饭’是故意用米糠、野菜做成的。 吃饭之前呢,每个人都要讲一讲旧社会的坏处和自己在旧社会吃的苦。于是呢,每 个人都义愤填膺控诉旧社会的罪恶,声泪俱下地讲自己怎样被地主欺负。讲着讲着, 就吵起来了,打起来了。因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最苦的,谁都没有自己苦。他们 也不允许别人比自己苦呀,因为‘苦’在当时是最光荣的。你们是不是都觉得自己 很苦啊?” 梁一飞说完后自己先笑了起来。苏黎明、刘帅和罗天海也都笑了起来。 星期天的上午,新兵们在班房里聊天、休息。冯班长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他拿 着十副列兵警衔发给大家,让大家立即戴在肩上。新兵们见自己也能像老兵一样戴 警衔了,就争先恐后地从冯班长的手里抢,并问为什么现在发。冯班长解释说,快 过年了,一些犯罪分子会趁过年之际捞一把,社会治安会不太好,形势真的严峻的 话,可能会派一些素质好的新兵去外面巡逻,所以,就提前把警衔发给大家了。 新兵们兴高采烈地戴上了警衔,你看我,我看你,觉得每个人都比以前帅多了, 精神多了。听说还有可能去外面巡逻,他们就更兴奋了,急忙问冯班长巡逻是干什 么。冯班长已经拿着复习资料准备去自习室了,就敷衍地说,是在街上走,遇到违 法的事,就去制止。冯班长又说,过完年,警衔还会收上去的,等举行授衔仪式时 再发给大家。 冯班长走了,新兵们凑在一起议论起来。周亮摸着肩上崭新的警衔,兴奋地说 :“如果我们在大街上巡逻,那才叫威风呢!你们想想,会有多少羡慕的眼光看着 我们!”周亮说完后,就眯着眼睛看天花板,好像他已经在街上巡逻了。 “就你也去巡逻?”郑小东轻蔑地瞥了周亮一眼,说:“没听冯班长说吗?派 去巡逻的是素质好的新兵。你身高还不到一米六五,派去不是丢我们武警的人嘛!” 郑小东的话阴阳怪气的,充满了嘲弄和讽刺。大家都没有想到,郑小东会这样 说话,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郑小东却坐在板凳上,跷着二郎腿,一副若无其事 的样子。 周亮本来正坐在板凳上美滋滋的,听到郑小东这样说自己,脸立刻沉了下来, 瞪着眼睛冲着郑小东说:“郑小东,你说谁呢?” 郑小东却不为周亮的气势所动,依旧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说: “说谁谁清楚。” 周亮完全被郑小东的无理取闹惹恼了,他霍地站了起来,用手指指着郑小东说 :“郑小东,你想干什么?” 郑小东也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周亮说:“周亮,你想干什么?” 新兵们看到他们两个要打架,就急忙去劝解。罗天海经常和郑小东一起吹牛、 聊天,就去劝郑小东。王杰和周亮关系要好,就去劝周亮。王杰拉着周亮的手说: “阿亮,消消气,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呢!” 郑小东霍地拨开劝解自己的罗天海,把矛头指向了王杰:“王杰,你装什么好 人?你以为你俩议论我,说我没当上副班长,就什么都不想干,只想混,我不知道? 你俩的表现比我好吗?” 听到郑小东说出这样的话,大家都很意外,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杰和周亮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怒气冲冲地看着郑小东。 整个班房好像一下子变成了火药筒,随时都会爆炸。梁一飞看大家都不说话, 就笑着对郑小东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大家说话开开玩笑没什么的,不用那么 介意吧?” 郑小东依旧怒气冲冲地看着满脸尴尬的王杰和周亮。梁一飞就继续劝道:“他 们俩说你是他们的不对,不过我觉得他们没什么恶意。现在,我们随时都会受到外 班班长的欺负,如果我们自己还吵架、打架,那不是太不理智了吗?是不是啊?” 郑小东听了梁一飞的话,狠狠地瞪了王杰和周亮一眼,哼了一声,转身坐回到 了板凳上。王杰和周亮知道自己理亏,都悻悻地看了郑小东一眼,搬起板凳到后面 的阳台上吹风去了。 刚才热闹的场面因郑小东和周亮、王杰的吵嘴而冷清下来。大家见三个人不再 吵了,就都回到自己的板凳上,坐着发呆。每个人的心情似乎都沉重起来。 整个星期天,八班的新兵都过得很不自在,似乎每个人都不愿多说话。这种沉 闷、压抑的气氛一直到晚上开班务会时,才被冯班长打破了。冯班长说,马上要过 年了,知道大家想家,新兵连特许每个新兵在大年三十晚上给家里打电话,用队部 的电话,每个人四分钟。 ------- 我爱E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