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总队考核组对新兵连的考核就这样结束了。当新兵们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竟忽 然发觉自己好像没有了目标,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新兵连的干部们好像也是这样。 早操集合完毕后,值班的二排长没有安排什么训练,只是让新兵们回宿舍整理内务。 梁一飞昨晚睡得很香。起床后,他就感觉到一股激情在心里面反复回荡,使他 的心情不由自主地激动和兴奋。梁一飞清楚自己的激动和兴奋来源于自己射击成绩 优秀,能够拿到新兵连的嘉奖。对于一个新兵来说,刚到部队三个月,就能拿到一 个嘉奖,并且放在档案里面,这是多么光荣和骄傲的事情啊! 王杰看着梁一飞笑吟吟地叠被子,就说:“一飞,你看起来心情这么好,是不 是有什么高兴事啊?” “没什么事。”梁一飞笑着回答。为了掩饰自己是因为得了嘉奖而高兴,梁一 飞解释说:“终于考核完了,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了,所以就感觉到浑身轻松,心情 自然也就好了。” “我也有浑身轻松的感觉。”王杰笑着说。 冯班长在队部开完会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了。他回到班房后,立刻召 集八班的新兵们开班务会。 “考核已经结束了。听武队长讲,总队考核组对我们新兵连各方面的工作评价 都是很高的。能够取得这么好的成绩,这与大家前段时间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冯班长看了看新兵们,继续说:“从昨天晚上开始,我们新兵连迎考核的工作 应该说是告一段落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新兵连的工作就到此结束了。武队长已 经接到支队司令部的通知,你们这批新兵将在下月一号下连队。今天是二十八号, 距离你们下连队还有三天的时间。”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我们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进行个人总结、评功评奖、 组织旅游、清点物品……所以说,大家这几天千万不要放松思想,绝对不能有‘船 到码头车到站’的思想。” “根据咱们新兵连工作的安排,今天上午我们的工作是评选出我们班的嘉奖人 员来。”冯班长拿眼光慢慢地从苏黎明一直看到最后面的周亮,每个人都被冯班长 淡淡的眼神看得心里惶惶的。 梁一飞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冯班长的目光中,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班里面评 选出嘉奖人员,是不是打枪的成绩不算数了?”想到这里,梁一飞的心跳得更加剧 烈了,他双手用力地按着大腿,好让自己镇定下来。梁一飞知道,在班里面,自己 的训练和工作并不是很突出,虽然在宣誓大会后,自己进步很大,但在宣誓大会前, 自己的表现只能算是中下等。梁一飞感觉到,如果是班里面评选的话,自己恐怕是 凶多吉少。 “评功评奖,一直都是个很敏感的事情。僧多粥少,我们班十个新兵,只有两 个嘉奖名额。”冯班长接着说,“两个名额中,梁一飞一个嘉奖已经确定了。大家 都知道他的射击考核成绩是四十九环。武队长开会时讲,射击成绩在四十八环以上 的新兵,班里面必须把嘉奖名额给他。我看梁一飞各方面的表现也不错,还代表过 新兵表决心。所以,一个嘉奖名额就确定在梁一飞身上。” “我们只剩下了一个嘉奖名额。”冯班长看了一眼激动得满脸通红的梁一飞, 话题一转说:“其实啊!我觉得嘉奖这个东西是可有可无的。怎么讲呢?我们来部 队是干什么的?不就是来尽自己的义务,同时锻炼一下自己嘛。在这个过程中,只 要我们做好了,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就可以了。至于结果,大家都不要太在意。 但反过来讲,你工作干好了,各方面都比别人好,你也理所当然应该拿到这个 嘉奖。因为这是对你工作的肯定,也是对你的鼓励。”冯班长叹了一口气,说: “我的口才不好,说来说去也是自相矛盾。说句实在话,我是最怕评功评奖了。到 了这个时候,我就很为难,觉得这个也好,那个也行,很矛盾。要是让我控制评功 评奖的名额,我保证给你们每人一个嘉奖。” 冯班长回到床前,从抽屉里拿出两张信纸来,平均撕成十份,分给八班的新兵 们,说:“我也不多讲了。希望大家能够在评选中有一颗公平、公正的心,切实把 你认为表现最好的同志给写出来。除梁一飞外,从剩下的九个人中选出一个。” 八班的新兵拿着手里的纸条,开始各自想着自己的评选对象。梁一飞此时的心 情是激动的、高兴的。获奖名额已经稳稳当当地落进了自己的手中,再也不用担心 会跑掉了。此时,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欢快的左右摇摆的报靶杆,暗自为自己的运 气而庆幸。 “剩下的嘉奖名额应该给谁呢?”八班新兵们的脸庞一个个在梁一飞眼前出现。 梁一飞用排除的方法,把他们一个个从嘉奖名额中排除掉,但最后的两个人却让梁 一飞很为难。 一个是高恒。高恒在八班一直都是各方面表现很突出的新兵。高恒的军事素质 虽然不是新兵中的尖子,但也排在了全班新兵的前面。在日常工作、生活中,高恒 作为副班长,为八班做了很多事。应该说,八班的内务卫生能够一直保持井然有序, 高恒这个副班长的贡献是不可磨灭的。从那天晚上和高恒谈心,了解到高恒的家庭 背景后,梁一飞对他有了更深的理解。但是,不管怎么说,梁一飞总觉得高恒的性 格还是有点让人捉摸不透,让人感觉到他城府很深,和他交往,很少有心与心的交 流。因为这一点,八班的新兵都不是很喜欢他。 一个是黎冬生。黎冬生给人的感觉就是鲁迅所说的“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形象。 黎冬生很憨厚,憨厚得让人觉得有点傻乎乎的。八班的新兵,每个人都可以指挥他, 而他总是很厚道地顺从。梁一飞有时候甚至觉得他很可怜,因为他很木讷,不知道 什么是投机取巧,只是默默地干活。在军事训练方面,黎冬生的身体并不是很协调, 但他一直都是全班训练最认真、最刻苦的,通过他的勤奋,他的训练成绩一直在班 里是中上等。梁一飞有时候觉得黎冬生很傻,但有时候又觉得他身上有种很可贵的 东西,像金子一样闪着光。不过,这次射击考核中,他却是全班唯一一个成绩不及 格的新兵。 “如果公平地评嘉奖的话,八班的嘉奖名额应该属于他们两个。”举棋不定的 梁一飞暗暗地想。 其他新兵已经把自己心中应授嘉奖的人的名字写在纸条上,交给了冯班长。梁 一飞偷偷地看了一眼旁边罗天海的纸条,上面赫然写着大大的“黎冬生”三个字。 梁一飞提起笔来,也准备写上黎冬生的名字。但落笔的一瞬间,梁一飞忽然又改变 了主意。“既然他们选黎冬生,那我就选高恒吧。反正黎冬生也不欠我这一票。” 梁一飞郑重地在纸条上写上了“高恒”两个字,并把纸条折起来,交给了冯班 长。 冯班长把纸条全部收完后,就递给王杰,让王杰唱票。然后他吩咐周亮在王杰 旁边监票,梁一飞计票。 王杰没想到冯班长会让自己唱票,他站在队列的前面,脸红红的,看起来似乎 很兴奋。周亮站在王杰的旁边,伸着脖子,眼睛死死地盯着王杰手里的纸条,好像 生怕这些纸条会从王杰手中消失一样。“黎冬生、黄涛、高恒、郑小东……”王杰 念一个名字,就把纸条递给周亮。周亮每接过一张纸条,就像鉴定文物字画一样, 仔细看上几遍,才放下。 票数梁一飞很快就统计出来了。高恒三票、黎冬生三票、黄涛两票、郑小东一 票、苏黎明一票。梁一飞把统计结果交给了冯班长。 冯班长拿着选票的统计结果看了看,说:“大家刚才都听到了,每个人的具体 票数,你们也都很清楚,我就不多讲了。现在,高恒和黎冬生的票数都是三票,我 们还要从他们两人中间选出一个人来。” 统计出票数后,梁一飞就觉得自己很对不起黎冬生,因为他原先就是准备选黎 冬生的。梁一飞想,如果自己选了黎冬生,黎冬生就会以绝对的优势拿到嘉奖;即 使自己不选黎冬生,也不选高恒,那么黎冬生还会拿到嘉奖。想到昨天中午黎冬生 趴在床上痛哭的情景,梁一飞感到更加内疚。 “但是,大家都知道,黎冬生的射击成绩不及格。”冯班长不拿眼睛看八班的 新兵,而是转头看着窗外,说:“如果我们班选出的嘉奖人选,射击成绩都不及格, 我觉得报到队部,也会被领导给刷掉。这样,只会浪费我们班一个嘉奖名额。” 冯班长把头转过来,看了八班的新兵们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高恒的身上: “所以,我觉得这个嘉奖名额给高恒还是比较合适的。” “黎冬生,你觉得怎么样?”冯班长看着黎冬生问。 黎冬生听到冯班长叫自己的名字,立刻站了起来。 冯班长冲他摆了摆手,说:“不用站起来,你坐下说。你觉得这个嘉奖名额该 怎么分配?讲一下你的意见。” 黎冬生坐了下来,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双膝上,双眼平视着对面的墙壁,停 了好一会儿,才说:“冯班长,我觉得我没有资格得这个嘉奖。从昨天上午射击… …射击回来后,我心里就一直很难受……非常难受,因为我没有及格,给咱们班抹 了黑,也给咱们新兵连抹了黑。我觉得我很对不起……对不起咱们班的同志,我连 累……连累了他们……”黎冬生说着说着,竟难受得哭了起来。 冯班长站了起来,走到黎冬生的跟前,轻轻地对黎冬生说:“黎冬生,别哭了。 我们谁都没有责怪你射击不及格啊!射击不及格,也不是你故意的。打枪这种东西, 谁也不可能保证自己什么时候都能够打及格的。”冯班长从高恒手里接过卫生纸, 递给黎冬生,说:“黎冬生,快擦擦眼泪,别哭了。都当了三个月兵了,成男子汉 了,还能像在家里一样说哭就哭啊!” 黎冬生接过冯班长的卫生纸,边擦眼泪边答应着冯班长:“冯班长,我不哭, 我……我听您的话。” 黎冬生止住了哭声,但梁一飞看到他的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流。受黎冬生的感 染,梁一飞竟然也有种想哭的感觉。他感到很内疚,觉得自己很对不起黎冬生,觉 得黎冬生的嘉奖就是自己给夺走的。 八班嘉奖名额定了下来,是梁一飞和高恒。 晚上安排是自由活动,新兵们可以到自习室看影碟。晚饭的时候,梁一飞从通 讯员那里拿到了自己的两封信,一封是父亲的,一封是李静的。父亲的信一个星期 前就到了,李静的信也到了四五天了。由于迎总队考核,通讯员一直很忙,就没有 把信按时发给收信人。 梁一飞本来就不喜欢和其他新兵挤在臭烘烘的自习室里看影碟。况且,现在他 又有两封信要读,冯班长还让他明天上午把八班的工作总结写出来。所以,当王杰 叫他一起到自习室看影碟时,他拒绝了。 班里的新兵几乎走完了,只剩下了梁一飞、黄涛和黎冬生。黄涛把冯班长那本 没有封皮的杂志借过去看。杂志可能已经传看了很多次了,破烂不堪,黄涛却坐在 床前看得津津有味。黎冬生脸色依然不是很好,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想心事。梁 一飞一直为自己没有选黎冬生得嘉奖而自责。因为心中有愧吧,看着黎冬生,梁一 飞很心虚。 梁一飞坐在床前,开始看信。他先把李静的信打开来看。李静还是以“老同学” 称呼梁一飞。她说,前段时间她忙着考英语四级,一直没有时间给梁一飞写信,现 在考试过了,时间不怎么紧张了,就想起写信给梁一飞了。李静说,她觉得大学的 生活很烦闷,所以她很向往部队紧张而又充实的生活,并说自己如果是个女兵就好 了。李静问梁一飞,女兵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梁一飞不禁苦笑,他想告诉李静,他是多么向往大学自由而又多姿多彩的生活。 对于李静的问题,梁一飞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回答她。因为到现在,梁一飞连女兵是 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别说女兵的生活了。 父亲的来信讲了很多,主要是讲他上次来新兵连看到梁一飞的感受。父亲说, 虽然梁一飞瘦了,但他看到梁一飞长大了、成熟了许多,听到指导员夸奖梁一飞后, 他心里特别高兴,为自己有争气的儿子而骄傲。父亲说,梁一飞收到这封信时,应 该快下连队了,他希望梁一飞到基层去锻炼,因为一个真正的素质过硬的好兵,是 从基层锻炼中出来的。 父亲讲起了梁一飞上次在书店门口给乞讨的老人钱的事。父亲说,看到梁一飞 把钱放到老太太的碗里,当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这个儿子没有白养。父亲还 讲起了送姐姐去上大学时,在过长江的轮渡上,姐姐给乞丐钱的事。父亲说,他从 没有希望自己的孩子干出一番大的事业来光宗耀祖,他只希望他们有一颗爱心,一 颗快乐的善良的心,现在,他都看到了,他很高兴,也很知足。 梁一飞拿着父亲的信,觉得是捧着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他心里很感动。他 想了很久很久,他为自己有这样一位好父亲而幸运,也为自己有一个好姐姐而骄傲。 他觉得,自己一定要按父亲希望的那样去做,要让父亲高兴,不能让父亲失望。 正当新兵们兴致勃勃地准备钱和照相机去旅游的时候,武队长却告诉新兵们, 旅游的申请支队警务股没有批准。警务股说,组织这么多新兵去旅游,安全问题、 后勤保障问题、人员组织问题等,支队没有足够的精力和人力去保证。 犹如在烧红的铁块上泼了盆冷水,喧闹的新兵连一下子就沉寂了下来。无精打 采的新兵们坐在班房里,无奈地抱怨支队领导的独断和不解人情。许多新兵还侥幸 地期盼支队领导能够改变主意,重新作决定。但一天过去了,新兵连只是要求新兵 们在班房里写个人总结和自由活动,根本没有提出去旅游的事。新兵们绝望了。 二十九号晚上,新兵连召开了盛大的庆功会和总结会。武队长和指导员宣布了 受奖人员的名单,并给每个受奖人员披上了印有“优秀新战士”的绶带。 当指导员把崭新耀眼的绶带挂在梁一飞身上时,梁一飞发现自己并没有预想中 的激动和高兴了。在那一瞬间,梁一飞想起了黎冬生——这几天来一直愁眉苦脸、 远离人群的黎冬生。扪心自问,梁一飞觉得黎冬生更应该拿到这个嘉奖,因为自己 各方面的工作和黎冬生比起来,差得很远。“我曾差点成为一个逃兵啊!”想到这 里,梁一飞忽然觉得,这个嘉奖不是对自己的奖励,而是对自己的一种讽刺。 庆功会结束了。二排长拿出他刚买的数码相机,说要给受嘉奖的新兵们拍照留 念。受嘉奖的新兵立刻兴高采烈地围住了二排长,争先恐后地要二排长给自己拍照。 二排长被他们挤在中间,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右手把相机高高地举起来,大声地说 :“不要挤,从一班开始,一个一个来。” 梁一飞看着受嘉奖的新兵激动而又得意的模样,转头又看到没有受到嘉奖的新 兵们低着头快步地走出学习室,让人感觉他们仿佛是在仓皇地逃离。两者的对比, 让梁一飞心里没有了兴奋和得意。他叹了口气,觉得好没意思,仿佛发生的一切是 一场很蹩脚的戏,单调、无聊、老套。梁一飞转过身,走出了自习室。 高恒还在自习室里排队照相。冯班长到四排找四排的班长们打牌去了,八班其 他的新兵都聚在班房里聊天。看到梁一飞回来,郑小东和罗天海都妒忌地看了梁一 飞一眼,并不理睬梁一飞,继续大声地聊着天。梁一飞也不想理睬他们,径直走到 自己的床前,把挂在肩上的绶带拿下来,扔在床上。 王杰走到梁一飞的床前,问:“你怎么这么快就照完相了?” 梁一飞冲着王杰笑了笑,说:“不想照,没意思。” 王杰并不在意梁一飞说些什么。他拿起床上的绶带,看着上面的字说:“‘优 秀新战士’!梁一飞,好样的,为我们北阳人争光。刘云际也不错,和你一样,也 拿了个嘉奖和‘优秀新战士’。” 周亮、黄涛和苏黎明都凑了过来。周亮把绶带从王杰手里抢过来,挂在自己身 上,笑着问身边的人:“怎么样,很帅吧?” “帅!而且不是一般的帅。不过,比起我来,那就差远了。”苏黎明在一边打 趣说。 黄涛把绶带拿过来,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在他眼里,这条绶带是那么的神圣和 荣耀,令人向往。看着黄涛痴迷的眼神,梁一飞心里很清楚黄涛此时的心情,也知 道黄涛是多么希望自己能戴上这条绶带。 王杰从黄涛手里抢过绶带,戴在了身上。他转头看到高恒从外面回来,就跑过 去,把高恒的绶带也拿了过来,一并戴在身上。梁一飞看着戴着两条绶带的王杰, 忽然想起了八十年代初的电视、电影中,那些在养猪、种地等方面表现突出的农民, 胸前戴着大红花、在主席台上领奖时,所表现出的骄傲而又滑稽的模样。梁一飞不 禁笑了。 周亮跑到王杰跟前,抢王杰身上的绶带。王杰扭着身子躲着周亮,周亮却依旧 不依不饶地抢绶带。两个人便在班房里打闹起来。 梁一飞坐在自己的床前,忽然发觉自己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他转头看班里 的其他人。郑小东和罗天海依然在旁若无人地大声聊天;黄涛和苏黎明已经各自回 到自己的床前,坐在板凳上发呆;刘帅对黎冬生不知道在低声地说着什么,黎冬生 不停地点着头;王杰和周亮还在吵闹着…… 梁一飞坐在床边,想看一会儿书,却看不进去。梁一飞感觉到,班里的新兵似 乎因为自己得了嘉奖而在刻意地冷落自己、孤立自己。想到这里,梁一飞越发感到 孤单。他开始感到胸口有一股闷气在慢慢地膨胀,压住了他的呼吸。于是,他站起 身来,到后面的阳台,呼吸新鲜的空气。 后面的小区和往常一样,依旧沉浸在一片祥和的安静中,和喧哗、吵闹的新兵 连截然相反。此时的小区仿佛被一层黑纱蒙着,住宅楼上的灯光透过黑纱,发出一 层淡淡的昏黄的光,美丽而不耀眼,看起来韵味十足,梁一飞非常喜欢这些灯光, 它让梁一飞感觉到一种回家的温暖。 “又在这里发呆啊!”高恒趴在梁一飞的旁边,说:“一飞,你怎么不照相就 走了,害得我在整个自习室找你。” 梁一飞转过头,看着高恒。梁一飞本想说自己觉得照相没什么意思,但看到高 恒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兴奋和喜悦时,他就改口说:“人太多了,轮到我们都不知道 是什么时候了,所以我就提前下来了。”梁一飞不想破坏高恒的心情。 “为我们在新兵连得到的嘉奖照相留纪念,这是多么有意义的事情啊!你怎么 能提前下来呢?”高恒用责怪的语气对梁一飞说。 梁一飞不知道该怎么给高恒讲自己的感受和想法,况且梁一飞觉得,即使自己 讲给高恒听,说自己拿到嘉奖很愧疚,高恒也不会理解的。梁一飞冲高恒笑了笑, 转头继续看住宅小区的灯光。 “这个小区倒很清净!”高恒今晚的兴致似乎很高,他趴在梁一飞的旁边,心 不在焉地顺着梁一飞的目光,观看着小区的住宅楼,感叹地说。 “是啊!”梁一飞淡淡地附和。 高恒转过头,很奇怪地打量着梁一飞,仿佛眼前的梁一飞是一个陌生人一样。 “一飞,我觉得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高恒看了一会儿梁一飞,说,“和你 一起已经三个月了,我一直都看不透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有时候你很单纯;有时 候你很稳重;有时候你很活跃;有时候你很忧郁……现在你拿到了每个新兵都梦寐 以求的嘉奖,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真让人搞不懂。” 梁一飞听着高恒对自己这三个月的表现的评价,回想着自己这三个月的新兵连 生活,觉得高恒的评价还是比较确切的。梁一飞知道,自己情绪的变化无常都是和 新兵连这三个月的特殊生活分不开的。 梁一飞想到了王杰,王杰在新兵连的变化也是非常大的。特别是他想逃出部队 的那段时间所表现出来的干练和成熟,让人感到害怕。时间和环境在慢慢地改变着 一个人。梁一飞想:自己和王杰,还有新兵连的其他新兵,刚到部队时都是茫然不 知所措的,因为所处的环境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他们为适应新的环境,异常快速地 调整和改变着自己,到那被认为正确的方位上去。日子慢慢地过去,他们对新的环 境越来越熟悉,他们不断地重新认识自己和改变自己。不过,当他们适应了环境后, 他们最终还是要回到自己原本的性格中去的,天性是不可能被泯灭掉的。王杰就是 一个很典型的例子。 梁一飞出神地看着住宅区,想着心事,没有理睬高恒。 高恒觉得,梁一飞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这使他感到一种难堪的冷落。高恒转 身想走,但他忍住了。他看着梁一飞,问:“一飞,你现在觉得部队怎么样,喜欢 吗?” 梁一飞不知道高恒为什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他看着高恒,不假思索地说: “部队挺好的啊!我现在挺喜欢部队的。” “这就好。”高恒笑着对梁一飞说,“过完年那段时间,冯班长和我真担心你 们会逃离部队。幸好指导员选中你代表新兵表决心,使你的思想转变了回来。当时, 冯班长和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你,还有王杰和周亮。” 梁一飞傻了,腿脚都发麻了。他愣愣地看着高恒,发觉高恒留在嘴角的一抹笑 容竟是那样诡异。“冯班长和高恒怎么知道我和王杰、周亮曾计划逃离部队?”梁 一飞感到脊梁骨上有一股冰凉的冷气慢慢地吹过,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呆呆地 看着高恒,感觉到自己不能呼吸了,周围的一切也都凝固了、静止了。班房里王杰 和周亮还在没心没肝地打闹着,他们的嬉笑声听起来是那么刺耳。 高恒被梁一飞痴呆的表情吓坏了,他急忙走近梁一飞,拉着梁一飞的手,小声 地说:“一飞,你怎么了,没事吧?” “你怎么知道我们计划逃离部队的?”梁一飞把憋在胸口的闷气吐了出来,小 声而又紧张地问高恒。 高恒是在受到梁一飞的冷落后,想小小地惩罚一下梁一飞,但他没有想到梁一 飞会紧张害怕成这副模样,这使他心里感到有点内疚。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根 本没有必要再提起它,应该让它成为一个秘密。 “一飞,你别那么紧张。事情已经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了。”高恒拉着梁一 飞的手,小声地对梁一飞说,“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你们三个在小包房里商量 逃离部队的事,冯班长从自习室回来查铺时,发现你们的床铺都是空的,就到小包 房找你们。在小包房门口,冯班长听到了你们在商量逃离部队的事。为了不伤你们 的自尊心,也为了避免事情闹大,产生不好的影响,冯班长就没有推门进去,但他 在门外把你们的计划听得清清楚楚。然后,冯班长就回到床上假装睡着了。你们回 班房时,还以为冯班长真的睡着了,对你们的事情一无所知。” 梁一飞想起了那天晚上回来时,王杰趴在冯班长的脸上盯了好一会儿,然后向 自己和周亮做手势,说冯班长已经睡着了。而按高恒的说法,冯班长当时并没有睡 着,那他肯定是感觉到了王杰的举动。想到这里,梁一飞不禁觉得好笑。 高恒看着梁一飞,继续说:“你记不记得你们计划逃跑的那天中午,冯班长请 假外出买蛋糕,晚上给周亮、罗天海过生日,打乱了你们的计划?其实,这都是冯 班长早就安排好的。” 梁一飞惊讶地看着高恒,回想着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恍然大悟地说:“我说那 天的事怎么会这么巧呢,原来是冯班长早安排好的。”想到冯班长为了他们三个竟 花了这么多心思,梁一飞非常感动。在内心里,他对冯班长万分感激,并更加敬重 起来。 高恒看着梁一飞的紧张神色渐渐消失,就笑着说:“一飞,那天中午冯班长外 出买生日蛋糕,走的时候嘱咐我留意你们的行动。当时,我紧张死了,生怕没看好 你们,出什么事。那天中午看到你们三个又到小包房碰头,我就急忙站在门口偷听, 结果差点被你们发现。嘿嘿,看起来我这个侦察兵还是水平太低了呀,差点完不成 党交给我的艰巨使命。” 高恒说完后,就笑了起来。梁一飞并不觉得高恒的最后一句话有什么可笑,他 甚至觉得造作,但他还是跟着高恒笑了起来。 “我本不该再提起这事的。看到你得了嘉奖,又改变了对部队的态度,不知怎 么回事,我竟把这事说了出来,结果弄得你这么紧张,真是不好意思!”高恒歉意 地说。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想法真是可笑,怎么就会想着逃离部队呢?”梁一飞故 作轻松地笑着说。 “是啊!”高恒附和着梁一飞说,“鬼知道那时候我们是怎么想的。当时,我 都有点想和你们一起逃呢。如果我们真的一起逃离了部队,冯班长一定会痛骂我是 卧底、汉奸。” “还会骂自己用人不当。”梁一飞补充道。 梁一飞和高恒都笑了起来。 (完) ------- 我爱E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