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红四方面军主力西征 一棵老乌相倾诉着风雨苍茫 一片新栽的劲松闪耀着阳光 庐山会议 1932年6月12日,刚刚在上海与日寇签订了《淞沪停战协定》的蒋介石,又马不 停蹄地登上“美龄号”飞往庐山。和往常一样,他的美丽的夫人,宋家的小闺女宋 美龄小姐陪他同行。自他们结婚以来,宋美龄很少远离蒋介石身边。那个时代的中 国,第一夫人确实有很强的魅力。大别山红军的胜利和发展使蒋介石感到比江西苏 区还要头痛。6月初,蒋介石亲任鄂豫皖“剿匪”总司令,决定改变其在全国“剿共” 的总战略,首先集中主力,“剿灭”已成心腹大患的鄂豫皖三省红军,然后再全力 进攻中央苏区。6月12日,蒋介石在庐山召开军事会议,正式成立“豫鄂皖剿总”, 下编左、中、右三军。左路军司令官何成浚,率徐源泉、肖之楚等部共六个师另五 个旅,十余万人,“围剿”湘鄂西苏区;蒋介石兼任中路军司令官,刘峙为副司令 官,指挥六个纵队十五个师另两个旅,“围剿”鄂豫边苏区;李济深兼任右路军司 令官,王钧为副司令官,率三个纵队共五个师两个旅,“进剿”皖西苏区。“剿总” 所属的战役总预备队部署于武汉地区,司令官十三军军长钱大钧,辖八十八、八十 九师及四个航空队。其余部子举新编第二十师、葛云龙第三十三师、夏斗寅第十三 师为二线兵团,随时准备加入“围剿”。 6月的庐山花香袭人。蒋介石上山虽然带来一股火药味,善解人意的夫人还是让 各路“剿共”司令长官们度过了一个迷你良宵。曾是法国传教士避暑山庄的伊丽舍 大厅灯火辉煌,各路长官各展雄姿,翩翩起舞。蒋介石不嗜烟酒,也不善舞蹈,但 他并不反对夫人蹦跳,他的王朝,还需要夫人外交。因此夫人举行舞会他必到场。 一面是刀光剑影,一面是灯红酒绿,在历史的哈哈镜里,就连他自己也认不出谁是 真正的蒋介石。 1887年10月31日正午,蒋介石在浙江省的溪口镇上玉泰盐铺的二楼降生到世界 上。 蒋介石的生母王氏名采玉,生于1864年阴历11月19日,是本省嵊县葛竹村人, 其父王有则,以贩卖土产为业。她有兄弟四人,长兄王贤臣,次兄王贤裕,余二人 不详其名。王氏先嫁给本地人某某为妻,夫亡,后回娘家茹素念佛,度其寡居生活。 但那时王氏只有二十二岁,她的哥哥王贤臣、王贤裕都劝她改嫁,庶几终身有 靠。适蒋家蒋明火继室孙氏新丧,由其堂兄王贤东说合,王氏嫁给蒋明火为填房, 次年生蒋瑞元(数年之后,一位教师给他起名“介石”、“周泰”。真正叫起来便 是“介石”)。其后生女名瑞莲、瑞菊及子瑞青。 1895年,也就是蒋介石八岁的时候,其父染疾去世,其母又成为寡妇。王氏带 着亲生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与前妻所生子蒋介卿分宅而居,抚养着三个均未成 年的孩子,内心是非常痛苦的。她除了诵经拜佛解心烦外,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蒋介 石身上。谁知小蒋便不争气。 他是个古怪又多病的孩子,动辄大发脾气,在村里总受奚落。一个算命先生说, 他长了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头,而且“出奇的怪”。他长大以后还是这样,时而低声 哭泣,时而暴跳如雷,时而长时间的闷闷不乐。注意到他这种怪僻举止的一位私塾 先生说:“你会以为他有两种不同的性格。”在他镇静时,他讲话嗓门高,速度快, 是低浊的浙江口音。 寡妇日难熬啊!不光儿子受人欺凌,母亲也受人欺辱,还有当地势力,也常找 他家的麻烦。有一次,一个村民不缴稻谷税逃跑了,小蒋被拖进法庭,法官威胁他 说,如果他找不到钱替那人缴税就要坐牢。小蒋终于筹措出这笔钱,但他却为这次 不公正的判断所激怒。他说这件事“首先点燃了我的革命火焰。” 他十五岁时与一村姑结婚,女子名叫毛福美,家住奉化岩头村。比他大五岁。 1910年生子名经国。结婚没有使他安下心来,他不愿呆在偏僻的溪口,或者从事盐 业生意。结婚以后四年,他利用母亲的一些私蓄去奉化,在一所称为文学馆的简朴 学校里念书。 在这所学校里,蒋介石发现了一本薄薄的中国军事经典著作叫《孙子兵法》, 是在公元前四世纪中国古代战国时期由孙子写的。孙子认为,“不战而屈人之兵, 善之善者也。”他主张以机智胜蛮勇,以诈谋克刀兵。孙子的思想引起了蒋介石的 兴趣,形成了他未来的理想。也正是在这所学馆里,他的老师把他引进到宋朝学者 朱熹的简相的儒学理学中去。这一学说把无私、律己和道德修养作为和谐之道。迄 今蒋介石的生活一直是同贫困作斗争,是一场忍受由于自己的相貌而招慧来的嘲笑 的战斗,同时也是克服自己的暴躁性情的个人的磨练;对他来说,这一律己的哲学 具有特殊的意义,他试图把这一哲学作为生活中的信条,但没有取得显著的成功。 在这所学馆里,他还养成了延续终生的习惯:拂晓之前起床,穿着睡衣睡裤或 村裤,到卧室的阳台上笔直地站着,双唇紧闭,双臂交叉放在胸前,冥思半小时。 由于孙子思想的影响,他成了一个献身于戎马生涯的人,一个将指挥军队和间 谍的人。1906年,他离开学馆,决定投考保定军校,作为一名治国的军人。可是没 有路费怎么办?他便写信给家中的母亲索取。母亲回信反对,他无可奈何,便心生 一计,剪掉自己的满清辫子寄给母亲,一时轰动了村人。众说纷纭,有的说,这孩 子有宏志,还是去的好;有的说,这孩子不成才,趁早别花钱。作为母亲王采玉, 权衡利弊,还是狠了狠心,取出了她这个寡妇的血汗钱,寄给了儿子。蒋介石接到 了母亲寄来的路钱,欣喜若狂,翌日便登上了去投考保定军校的路。 保定学校是袁世凯一手办起来的。表面上这是为满清朝廷保江山的武备学校, 暗中袁世凯有他自己的打算,他要使这所学校毕业的学生成为他的死党,使他北洋 军阀的系统发扬光大。 “蒋介石!”军校主持人个别谈话时问道:“你是什么地方人?有几个兄弟?” “浙江奉化,”将介石恭恭敬敬地答道:“兄弟姊妹一共四人。” “看来家里同意你当兵啦!你们南方人好静不好动,怎么你倒愿意当兵?” “本来,”蒋介石一路上同人们商量过如何回答,早已胸有成竹,只听他滔滔 不绝地说道:“本来我在读书,因为感到读书不能打洋鬼子,平乱党,所以我决定 投笔从戎,效忠皇上。” “瞧你志气可不小哩!”那主持人也不便跟他细谈,打量他一下问道:“瞧你 身体不大结实,倒像是个念书的样子,你念过些什么书呢?” “不瞒老爷说,”蒋介石眨了眨眼睛:“我读书读得不多,八岁读《大学》、 《中庸》;九岁念《论语》、《孟子》、《礼记》;十岁读《孝经》;十一岁读 《春秋》、《左传》;十二岁读《诗经》,间习古文辞,学作制艺;十三岁读《尚 书》;十四岁学《易》;十五岁学《策论》;十六岁温习《左传》,圈点《纲鉴》; 十七岁学英文、算术;十八岁诵《周秦诸子》、《说文解字》及《曾文正公全集》, 尤爱读《孙子》及研究性理之学。” “那还叫我们教你什么?”军校主持人为之大惊:“你一肚子学问,去考状元 得啦,还进什么军校?” “我说过,方今天下不宁,男儿志在四方,上马杀贼,下马草檄,大丈夫应该 如此。困难当头,匹夫有责!” “那好,我们收下你。” 那时的保定军校叫做“陆军部通国陆军速成学堂”。课程和设备都非常差。蒋 介石怕骑马给摔断了腿,怕放炮给震聋了耳朵,终于选择了步兵科。打打野外,练 练把式,因为这是个速成班,平常稀松,课程进展得快。一年功夫,蒋介石没费多 大劲,便以优异成绩毕业了。 袁世凯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网罗天下英雄豪杰”的机会,这个速成军校的校长 和教官平时便不断留心,想在这批学生中挑选几个,送到日本上学,好在将来派上 用场。蒋介石鉴貌辨色,能言善辩,并且非常服从,看见教官老远就一个立正敬礼, 同学们都背后批评讥笑他,他便偷偷告密,害得说话的同学屁股上挨了十大板,还 不知道是谁请的客。于是彼此猜忌。打斗时,蒋介石便从中调解,充作好人。这么 着,事无巨细,同学们便把他当作知己,放假时出去游玩,少不了请蒋介石大吃一 顿;同时在教官面前,他又把同学间的事情源源本本报告一番,大大地赢得了校方 的信任和赏识。 毕业前那几天中,蒋介石便被教官叫到办公室个别谈话道:“蒋介石,快毕业 了,你有什么想法?” “报告教官,”他眼观鼻鼻观心,恭恭敬敬答道:“这一年来,我是如鱼得水, 毕业后一切任凭教官支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小子!”教官暗暗点头:“你知道学武艺了,应该怎使用?” “一切为了皇上!”介石诚惶诚恐,几乎要跪了下来。 “你错了!”教官双眼一瞪,随即和颜悦色,拍拍他的肩膀道:“蒋介石,你 知道我们的学校是谁办的?” “袁大人!” “是啊,算你的造化,你给袁大人看中啦!”他根据我们的报告要提拔你,重 用你,你将来得好好报答袁大人才是!” “那,”蒋介石满心欢喜,满身打颤,像做梦似的,结结巴巴半天,双膝落地 向教官跪拜道:“都是大人所赐,学生来世变牛变马,也当图报。” “起来起来,”那教官把他扶起,笑道:“不用行这么大礼,咱们以后是一家 啦,当今咱们袁大人,连皇上也得怕他三分,好小子,好好干吧,记着别忘记袁大 人的大恩!咱们以后听他指挥便是!” “那我分发哪里去呢?” “你?”那教官哈哈一笑:“你好造化哩!袁大人要派你到东洋去深造,回来 再派你带兵,限你半月之内动身!行吗?” 蒋介石一听要派他日本留学,咕咚一声又跪下来谢过教官栽培,答道:“从今 以后,袁大人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去日本的行期请袁大人决 定,学生在校待命!” 袁世凯派往日本学陆军的四个留学生,在1907年(清光绪三十三年)自天津直 航东京,立刻向东京振武堂报到。振武堂是日本陆军预备学校,是专门为中国人设 立的,蒋介石在那个学校里读了两年。当然日本鬼子也不会把真本事,像“武士道” 什么的传给你! 当时在日本的同盟会很复杂,有孙中山、黄兴、章太炎、陈英士等不同的派系。 孙、黄、章等在日本的干部根本瞧不起蒋介石,认为这个留学生,不过是袁世凯浪 费了民脂民膏,冤冤枉枉派错了人。吃喝嫖赌、吃拍奉迎他样样精通,就是缺少一 点革命者的气质。有时也拍拍胸脯,伸伸大拇指瞪眉瞪眼几声,或者争辩得脸红脖 胀,同人家打成一团,但这些都跟革命无关;当时孙中山、黄兴、章太炎等人都不 想吸收他加入同盟会。但陈英士对他非常欣赏,一来陈是浙江湖洲人,同蒋算是同 乡;二来陈同蒋的脾气、个性、素养、外型都差不多,再加上蒋是袁世凯所派的留 学生,陈英士一心一意要网罗这个同乡,于是便把他吸收进了同盟会。 光绪三十四年那年,孙中山在钦州进行第七次革命失败,赴美筹晌,黄明堂等 举事于云南河口,也未成功。同年光绪与西太后相继病死,溥仪嗣位宣统元年间, 蒋介石已经在振武堂毕业,转入日本高野炮兵等十三联队实习,先充二等兵,再升 上等兵。 蒋加入了同盟会,极力追随陈英士。一天,二人谈起了心。“袁世凯恐怕今后 日子也不好过?”蒋介石试探地问道。 “他?”陈英土哈哈大笑:“他虽然老谋深算,当上了北洋军阀的头儿,可是 将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北洋系统首先要拿他开刀!” “为什么?”“你应该明白,袁世凯手下谁的势力最大,大到几乎可以同他相 提并论。” “冯国璋,段祺瑞!” “可不是么?今天的政治,大家在看几个要人,老袁万一下台,冯、段既然具 备了北洋系统首领的条件,就可以牺牲袁世凯取而代之。”陈英士说到这里哈哈大 笑:“所以你们虽然是老袁派来留学的,可是一旦回去,将来冯国球和段棋瑞可以 不买帐!” “别提了!别提了!”蒋介石连忙声明:“我已经加入同盟会,当然追随你和 中山先生起来革命,反对袁世凯到底!虽然是他把我送到日本留学,但我可以大义 灭亲!” “好小子,说得好!改天孙中山到达东京,要不要我给你引见一下,他是个好 好先生哩!” 蒋介石正是求之不得,免不了表白一番对孙中山的仰慕以及对革命大业如何忠 贞云云。没几天孙中山果然到达东京,蒋介石随同陈英士前往集会的地方,见到了 这位领袖。 “孙博士,见到您很荣幸!”蒋介石道。 “革命不分先后,欢迎你加入我们的队伍。我们革命任务是很艰巨的,我们的 道路是曲折的,但是胜利是属于我们的!”孙中山说到这里,又道:“我们要团结 一切可能团结的人,对付我们的敌人,包括团结运用帮会势力,希望你跟陈英士好 好学学,他有不少东西哩!” 从孙中山那里回来,已是星斗满天了,蒋介石没有睡意,又到陈英士那里坐了 两个时辰。才知陈英士是青红帮,江浙一带的“大哥”(首领)。蒋介石说他在奉 化和军校的时候同他们已经有来往了。 “那好极了!”陈英士非常高兴: “你怎么不早说?你老兄懂得其中的规距吗?” 蒋介石说,只懂得其中一些“海底(暗语)。” 陈英士说,小蒋,除了革命关系以外,我们还多了一个关系哩! 不久,蒋介石回浙江看望母亲,在上海同陈英士一起搞了几次武装抢劫和暗杀 活动,从而他的名字开始进入警察局的档案。这些袭击都是革命者和帮会分子联合 搞的,以致分不清谁是革命者,谁是帮会分子。 辛亥革命成功,上海独立后,蒋介石在“杨梅都督”手下担任第五团团长。 “杨梅都督”指的是陈英士,此人满身杨梅大疮,满天离不开女人,因此人们都称 “杨梅都督”。蒋介石驻防吴淞、编练沪军。同年孙中山从法国回来,各省代表在 南京开会,推举孙中山为临时大总统。这本来是件使革命党高兴的事,但陈英士却 例外,只见他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忽然杜门谢客,一反常态起来了。 蒋介石闻讯之后,便从吴淞到都督府去看他。问陈英士为何纳闷? “你瞧!”陈英士指指桌上一份文件。原来是陶成章搞的“龙华章程”。“呵 呵!”蒋介石一字一字念道:“嘿!要把田地改作大家公有财产,也不准富贵们霸 占。哼!”他放下章程搓搓手,“这不是反了?” “是啊!”陈英士恼怒未休:“谁不知我姓陈的良田无数!我们革命是推翻满 清,他妈的革命革到老子头上来了。陶成章是什么东西,孙中山偏偏看中他!”陈 英土使劲地把烟蒂一摔,用马靴狠狠踩了几脚,忽然喝道:“蒋介石,你是不是我 的心腹?” “那还用说!”蒋介石一惊,“你介绍我加入同盟会,你又是我的洪门大哥,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好!陶成章是我们的大祸害,有他没我,有我没他!非把他除掉不成!我现 在派你把他干掉!必有重赏。你有这个胆子么?” 蒋介石立刻接受了陈英士的命令。 可是陶成章是个革命党人,行踪飘忽,一时倒也难以下手,蒋介石的师父黄金 荣便劝他别着急,答应帮他忙,一定让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黄金荣是上海滩第 一大流氓。蒋介石曾向他投帖,算是黄金荣名下的“门生”。后来蒋介石“四·一 二”大屠杀时,就是他和黄金荣这些黑社会的旧友们达成的一笔交易。 事有凑巧,奔走沪杭的陶成章辛劳过度,竟病倒了。住在法租界广慈医院养病。 那正是宣统三年的深秋,人夜寒风萧瑟,夜凉如水,广慈医院庭院岑寂,几棵 法国梧桐落叶籁籁,灯影黯淡,工友倚墙假寐,护士也在休息,值夜医生尚未到巡 房之际,忽然有一个黑影闪人院中,幽暗的灯影中只见来人头戴毡帽,遮住眉毛, 穿一件夹大衣,双手人袋,迅速登楼,一直推开陶成章的病房门,之后便听见一声 枪响,全院震动,等到查出是陶成章遭了暗害,凶手早已逃之夭夭了。 凶手就是蒋介石。 “蒋介石”三个字,从此便开始记录在历史上了。 暗杀革命领袖便是蒋介石在辛亥革命的突出的“功绩”。 庐山的鸟语花香拴不住蒋介石的勃勃雄心。身在庐山眼望大别山,那是一片穷 山恶水,“人红、树红、山红,连黄土也红三尺”。庐山之夜凉风清爽,他睡在席 梦思床上搂着夫人,口中却喃喃呓语:“剿了他们,剿了他们……” 翌日,他就下了一道手谕。老蒋此次“围剿”鄂豫皖苏区的总兵力达三十万以 上,其中胡宗南第一师、黄杰第二师、李玉堂第三师、徐庭瑶第四师、蒋鼎文第九 师、李默庵第十师、李恩塑八十师、蒋伏生八十三师、孙元良八十八师、重新被起 用的汤恩伯任师长的八十九师,都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为消灭大别山的红军,蒋 介石差不多拿出了他的全部“本钱”。 6月29日,蒋介石下山飞往汉口,履行自己的“总司令官”职责。月底,蒋军各 部全部到位。 鄂豫皖苏区的主要领导者张国焘此时却被盲目的乐观情绪控制着。“九·一八” 事变后,日寇的侵略,蒋军在苏区战场上的连连失败,国民党的内争引起的蒋介石 的一度“下野”,都使临时中央再次认定“中国革命的形势已经成熟”。1932年正 月9日,临时中央又通过了一个题为《关于争取革命在一省与数省首先胜利》的决议, 提出“为占领几个中心城市以开始革命在一省与数省首先胜利而斗争”,具体规定 “在大江以北,应以鄂豫皖区为中心,而将皖西北、鄂东、鄂豫边、湘鄂西苏区联 系在一起,造成威胁武汉、江长中下游及平汉铁路的形势。”张国焘则在同年1月的 鄂豫皖省委成立大会上公然宣布:“国民党主力只剩下七个师,其余都是杂色部队。 红军现有这样的力量,已经不论多少敌人都不怕了。”沈泽民则在大会的决议案中 提出,由于南京政府“迁都”洛阳,国民党军队已成了“偏师”,以后红军要准备 与“日本帝国主义直接冲突”。在这种盲目乐观的情绪左右下,张国焘不顾四大战 役后红四方面军已连续作战近八个月,急需休整现状,坚持要求徐向前带部队执行 “中央训令”,“过平汉路,配合红三军(即贺龙红军)消灭徐源泉、肖之楚主力”。 张国焘等人错误的战略指导,使头脑较为冷静的徐向前于潢光战役后休整部队。准 备反敌第四次“围剿”的建议被否定。徐向前不得已率疲惫之师向平汉路出击,虽 然打下鸡公山,灭敌一个团,但在其后战斗中连连受挫。徐向前再次建议中央分局 停止平汉路的沿线作战行动并以等待鄂豫皖军委“指示”为由,将部队带到黄安以 西河口休整。 张国焘、沈泽民从后方匆匆赶来。于夏店召开鄂豫皖中央分局会议。徐向前、 陈昌浩都认为我军连续作战,疲惫己极,急需休整训练,以利再战。沈泽民极力反 对,他认为国民党已被红军打得溃不成军,红军应乘胜利余威立即南下麻城。双方 各持己见,争论相当激烈,张国焘支持沈泽民,不顾徐向前的强烈反对,要求疲劳 至极的四方面军继续执行“中央路线”,马上南下作战,进攻麻城。 7月酷暑,骄阳似火。红军战士很多脚烂患病,忍着疼痛,拖着红肿的脚板行军, 仍然喊着口号:攻下麻城,攻下宋埠,打到武汉去! 张国焘对形势作出错误判断,面临着三十万蒋军的团团包围,反“围剿”尚未 开始,红军便主动与城坚敌众的麻城之敌纠缠在一起,暴露了自己并受到它的牵制, 从而失去了战略上的主动地位,而蒋介石遍于苏区四周的嫡系部队,却十分意外地 获得了长驱直入苏区中心的机会。 从这时起,已经种下了第四次反“围剿”失败的根苗。 旷继勋失霍丘 张国焘不比毛泽东。尽管长征中他有八万人马,中央红军三万,他闹了一段 “自立中央”的情绪,但他如果有毛泽东三分之一的军事才能,鄂豫皖不会兵败。 大别山红军里不是没有战略家,曾中生就是一位,此时曾中生在黄安独立一师当师 长,他训练出一支战斗力并不比红军主力差的地方部队。 徐向前不得不执行命令再次挥师东下。 7月6日,徐向前、陈昌浩率红十、十一、十二、七十三师和曾中生的黄安独立 第一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麻城外围敌各据点前。徐向前本不同意这时 打麻城,但既已不能不打,那就要速战速决,能在敌第四次“围剿”发起前结束战 役,让红军官兵获得休息,也让部队获得战略上的隐蔽地位。现在他能做的就是这 个了。顺便说一句,打麻城是符合临时中央“夺取中心城市”路线的。毛泽东此时 斗胆犯上,他的观点正受到批判。张国焘在鄂豫皖很受中央赞扬。 7月7日拂晓,红十、十一、十二师齐头并进,向麻城外围各目标展开飓风般的 攻击。红七十三师则在城北红石堰歼敌一个旅,缴枪两千三百余支,取得了麻城之 役第一个胜利。曾中生率领黄安独立师向麻城西北发展,一路风卷残云,将麻城北 纵横百余里地主民团一扫而光。麻城之敌陷入我军重围。 麻城战役的展开,令南线敌人大受震动,张印相与红军作战多年,深知徐向前 围点打援战术的厉害。他在黄陂城中一天数电向坐镇汉口的蒋介石“告急”,一边 苦思冥想对策。想来想去,他竟认定麻城是一步死棋,下决心不派兵增援。战役从 这里开始,出现了徐向前始料不及的变化。张印相的用心十分明显,他想要红军在 坚城之下,与四面受围做困兽之斗的麻城守敌进行长期的攻坚战,大量消耗红军兵 力,疲惫其士气,使徐向前背上麻城这个包袱,不能再于整个南线展开更大范围的 攻击。张作相有一点看得很准:徐向前在麻城外围被拖得时间越长,战局对红军就 越不利,因为,蒋介石对鄂豫皖苏区的全面“围剿”就要开始了。 麻城外围的激烈枪炮声也引起了汉口城中蒋介石的密切注意。红军在麻城展开 的攻势之猛烈,投入兵力之众多,都让蒋介石深感意外;并敏感地意识到徐向前的 主力就在这里。于是,除南线之敌外,敌中路军其他四个纵队、右路军的全部,立 即乘机开始了向鄂豫皖苏区的全面进攻。 麻城之下的激战刚刚开始,鄂豫皖苏区四次反“围剿”的失利就从红军刚刚取 得大胜的皖西露出了端倪。 苏家埠大捷后,红二十五军军长旷继勋率红七十三师一个团北上,乘虚袭占了 淮南险隘正阳关,回师时占领皖西重镇霍丘,将根据地一直向北扩展了百余里。为 “挡住”旷继勋,蒋介石急将年初从武汉开往安徽的徐庭瑶第四师部署在蚌埠一线。 徐部乃蒋系王牌,全副德国装备,汤恩伯、关麟征、杜聿明等蒋系大将皆出自该师, 时关麟征旅一马当先,进攻正阳关。旷继勋只有一个团,在正阳关前与敌酣战一日, 弃关而走,向西南撤回霍丘。7月7日,徐庭瑶接到蒋介石全面进攻的命令,全师四 个旅十二个团(包括关麟征旅),从东、北两个方向分道击破当地赤卫军的层层阻 击,大举进攻苏区。关麟征旅则通过正阳关,在其他各部之前进抵霍丘城下。 霍丘之战是第四次反“围剿”开始后红白两军进行的第一次血战。红四方面军 主力西移之后,旷继勋受命率新编成的红七十四、七十五师“保卫皖西”,上述两 师分别部署于皖西苏区的中部和南部,他手中掌握的只有红七十三师的一个团,这 也是红军在皖西苏区最能打的一个团。徐庭瑶率先向皖西苏区东北部进攻,旷继勋 带这个团以霍丘城为阵地顽强阻击敌人,等待主力回师皖西,在他是正常的甚至是 唯一的选择。皖西我军兵力空虚,红七十四、七十五师编成不足两月,战斗力不强, 将其集中起来作战会使大片苏区失去保卫,让部署于六安、霍山、潜山的敌右路军 另外两个纵队过淠河长驱直入,那会动摇全局,压根儿不在旷继勋的考虑之列。霍 丘县城三面环水,只有南门外一条路可以进出,这样易守难攻的地形,别处是没有 的,如能依据坚城,一战而挫敌第四师锐气,则可给别的敌人一个震慑,使其不敢 贸然进攻,如此也就为红军主力回师赢得了时间。旷继勋是一个受过张国焘“处分” 的人,在党内并没有很多自由回旋的空间,蒋介石大规模进攻苏区,鄂豫皖根据地 面临着一场浩劫,他既肩负重任,又缺少兵力,不能不以殊死作战的姿态据霍丘城 以迎敌。 7月7日中午,抵达霍丘城下的关麟征旅向守城红军发起第一次进攻。旷继勋站 在南门城楼下,让电报员向鄂豫皖中央分局和军委发电,报告他和守城的一团红军 将“以城攻城”,堵住敌人。张国焘错误地指示旷继勋固守霍丘城。随后,旷继勋 亲自指挥,便壮怀激烈地投入了霍丘保卫战。 张国焘接到电报已是这一天的午后。看了报文,他气得满脸青紫。当初他留下 旷继勋在皖西,是要后者率两师加一团红军保卫整个皖西苏区,现在旷继勋竟置整 个皖西于不顾,死守一座孤城,与敌硬拼起来!张国焘从心里不信任旷继勋,却深 信照旷继勋这样打下去,皖西必然动摇。皖西动摇则必使大别山主脉西侧的红四方 面军主力受到来自背后的严重威胁。皖西方向必须换人,张国焘下了决心。他让正 在前线指挥作战的徐向前。陈昌浩提出一个代替旷继勋的人选。徐向前和陈昌浩知 道他主意已定,改任蔡申熙为红二十五军军长。 霍丘城下,红白两军正在厮杀。旷继助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已被撤职。关麟征素 称能战,但在霍丘城下,他却尝到了旷继勋的厉害。第一天,关麟征的先头团连续 发起攻击,遭到据城坚守的红军官兵猛烈反击,伤亡惨重,只好收兵。当夜,旷继 勋动员城中青壮年,加固城防,在城头上堆放大量滚木雷石,县衙前的石狮子也被 搬上来,对付白军。第二天,关麟征视察了霍丘城四处的地形,发现要打下这座县 城,还只有从南门进攻一条路。他对昨天的失利耿耿于怀,用新到的一个团取代严 重受挫的先头团,再次发起攻击。进攻之前,他命令架起迫击炮,向城门轰击,然 后以营为单位集团冲锋。一发发炮弹在坚硬的石头城墙上炸开,有的还打到城门洞 里,炸起滚滚浓烟,但下决心死守的旷继勋早将城门洞从里堵死,那城门并不高大, 长宽一两丈,木门两扇,门栓粗得像一棵树,在那个年月还真难以攻破。那些炮弹 除了在城楼上造成一些伤亡,并没发挥多大作用。炮火未熄,冲锋已经开始。白军 官兵一路跃进到城墙外,搭起云梯,奋勇爬城。”“只听城上一声枪响,滚木和石 头打将下来,白军士兵非死即伤,不得不向后撤退。旷继勋杀心大起,将早准备好 的软梯放下,亲率守城官兵出城,向溃退的白军官兵发起反冲击,穷追到一里开外, 才得胜回城。 关麟征两战两败,大怒,命令后续部队,将迫击炮全部架起,对城墙拼命轰击, 不惜弹药也要在城墙上打出一个豁口来。全旅十余门大炮一起开火,霍丘南门城墙 上下,连同南门内居民区,狼烟四起,火光冲天。这一番炮击后,城墙上真地被轰 塌了一个豁口。关麟征下令攻击,但是,连遭两次败绩之后,官兵士气大挫,在红 军的火力阻击下,又一次狼狈逃回,当日仍不得不草草收兵。 第三天,关麟征向霍丘南门投入了他的最后一个团。在炮火掩护下,这位关旅 长亲自督战。无奈冲击道路过于狭窄,部队无法同时展开,只要城墙上有一挺机枪 射击,进攻部队甚至都难以接近城门。当天下午,这个团已伤亡近百人,无法重新 组织攻击,只好收兵。 第四天,怒气冲天的关麟征组织全旅进行了最后一次拼死攻击。为大量消耗红 军实力,他命令炮兵再次对霍丘南门城墙和城内目标实施毁灭性轰击。这场炮击一 直打了两个小时,霍丘城内一片火海,南门城墙数处坍塌。关麟征旅三个团的敢死 队轮番冲击,战斗打到天黑,部分敌人冲过城墙豁口,杀进城内,又被旷继勋率领 红军官兵奋勇杀出。插在霍丘城头的红旗,虽百孔千疮,仍屹立不倒,而号称劲旅 的关旅,已基本瘫痪。 霍丘之战,到此已出现了红军获胜的机会,需要的仅仅是一支生力军从大别山 那一侧杀来,关麟征旅便有可能全军覆没。如果换一个别的红军领袖也许会这么做, 但张国焘不会这么做。 第五天上午,守城红军官兵日夜盼望的红军援兵没到,由东路而来的徐庭瑶率 敌四师师部和杜聿明二十四团却至霍丘城下。此时守城红军连日苦战后伤亡殆尽, 能够带伤参战的已不足百名。即便如此,这支部队仍保持着旺盛的斗志,坚信敌人 无法破城,坚信红军主力会在城破之前赶来,与之里应外合,将攻城之敌消灭在城 下,再打一个苏家埠那样的胜仗。天刚亮,满身血污的旷军长又一次巡视城防,鼓 励大家加强戒备,堵塞豁口,准备再战。与战士不同,身经百战的旷继勋已明白援 军不会来了,他已做好了与霍丘城共存亡的准备。 1932年7月,黄埔一期生杜聿明二十八岁,虽只是一名团长,却因治军严谨、有 大将之风深受蒋系要员张治中、徐庭瑶器重。接受攻城命令时,他并不知道霍丘之 战是他在“中央军”内飞黄腾达的起点。他只是想关麟征多日苦战失利的原因。红 军战斗力强,城坚守固,进攻之路狭窄,都是原因,但即使有这些困难,是否也有 机会破城。红军也有自己的弱点,比如没有援兵,苦战多日后兵员弹药已大量消耗。 还有,目前城墙到处是豁口,坚固程度早不如当初。杜聿明就此得出结论:红军的 抵抗很可能已近尾声,需要的是不停顿的攻击,连续的攻击,不让旷继勋有喘息之 机。他坚信一条军事学上的法则:没有被消耗不尽的敌人,如同没有压不弯的芦苇! 7月8日,大雨。敌人未发动攻势。 7月9日,城外阵地全部失守,红军全部撤进城内。独立团指挥郑恒才,已经两 天两夜没合眼,他坐阵在东门城楼上指挥。那些灾民们虽然手无寸铁,在两个月的 革命生活中,他们开始懂得了生活的意义,他们到处搜集砖石,堆在城墙垛口上, 把石灰装进麻网袋里,准备在敌人冲锋时,和敌人决一死战。 天气非常闷热,守城的战士汗流浃背,他们有的打着赤膊坐在苍蝇乱飞的地上 吞食着已经扯了黏丝的烙饼,有的就着路边的石块磨着大刀,准备在肉搏战时发挥 威力。子弹快打完了,补给没有,援兵也没有指望,后退是湖水,前进冲不出重围, 这样的处境人人都明白。那端着枪站在城墙垛口边警惕地望着城外的哨兵,脸上平 时挂着的微笑没有了;靠近城墙边上的防空壕里,伤兵们躺在那里,由少共们照顾, 喂水、裹伤;轻伤的伤员拿着扇子帮助重伤员赶走苍蝇。大家都忍受着伤痛,准备 随时迎接最后时刻的到来。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了解红军战士和革命人民的精 神世界。 城内的地主富商,在敌人未完成包围之前都纷纷逃了出去。只有那些被逮捕起 来的还在大牢里,那些无业游民和小商小贩,也都躲起来。飞机一日三次出现在上 空,速度很慢。飞机过后,敌人照例要进攻,顿时,南门、东门、北门枪声响成一 片。由于护城河的阻拦,敌人暂时无法进城,只是把子弹拼命地丢在城墙上,在巨 大的砖块上留下了一个一个的洞眼。守城的战士,绝不肯乱放枪,他们躲在城墙后 边,伪装得很好,只有敌人从护城河对岸站起来,从头到脚,完全暴露在二十米以 内的枪口下的时候,瞄得不能再准,才肯放一枪,枪声一响,就要有一个敌人倒下 去。 东门外围敌人纷纷后撤,一个机炮连被派到东关,十几门六○炮,炮弹像飞蝗 一般落在城墙内。爆炸声、叫喊声激起了灰尘和气浪,不少人纷纷倒下去,破碎的 衣服、乱草飞上了树枝。 旷继勋在爆炸声中,来到了东门。一颗炸弹,把城墙炸了一个洞。一群赤卫队 员,把几床棉被湿了水,顶在头上拼命朝城墙上堵。 “多好的战士啊!”旷继勋自言自语地说。那无数密集的子弹射进城墙洞里来, 落在棉被上,棉絮飞迸,水花乱溅。他靠城墙掩护,转到一侧去,在一旁指挥他们 很快把洞堵了起来,搬来几根椽子抵住。 旷继勋爬上城墙,他看见城墙下敌军密密麻麻,把城围得铁桶一般,许多敌军 在长官的威逼之下,拆民房,抢木料,准备强渡城河。忽然看见东北方向,敌人把 长梯搭过城河,约莫有一个排的匪兵冲过河来,正在搭梯准备翻墙。 “啊呀!”旷继勋吸了一口冷气,连忙命令手下人:“快去组织反击,把敌人 打下去。”他的话一落音,城墙上落下一阵石雨。梯子砸翻了,敌人纷纷落水。对 岸的敌人一齐怪叫起来:“红军没有子弹了,冲呀,冲进城捉活的呀。”哒哒哒, 一阵机枪扫射,四五面梯子一齐搭过河面,一个连的敌人冲了过来,四五面梯子马 上又立在城墙边,敌人哇哇叫往城墙上爬。突然城里丢下一阵手榴弹,轰轰几声爆 炸,梯子倒了下去,攻城者倒在血泊中。 “好,干得好。”旷继勋笑了。突然城外翻进来一个匪军,手枪对着旷继勋的 脊梁,旷继勋转过身,那匪军已被一个赤卫军战士拦腰抱住,双双摔下城墙去。 旷继勋知道,最后的时刻到来了,他连忙把最后一点力量调了上来,他要求战 士无论如何要死守住。县城一陷落,不仅红军战士要全部牺牲,而且城内鸡狗也难 逃恶运。战士们个个表示了坚强的决心:城破了,用石子、木板,用肉体堵。敌人 杀进来,就消灭他!子弹用完了用刀,刀口崩了用石于,石子用完了用牙齿……人 们早就抱定了与城同归于尽的决心……。 旷继勋翘首期待着南方能杀来援兵,里应外合,打通向南的一条路,一鼓作气, 杀出重围,好为革命保存一点力量。看来只是一个梦想……梦想……有人说死守霍 丘是张国焘的命令,也有人说不是他的命令。霍丘不是“麦城”,也不是“街亭”; 旷继勋不是关云长,也不是马谡;张国焘更不是诸葛亮。霍丘血战只是在后来才突 然显示出了它的重大意义,受此一战影响,鄂豫皖苏区的东战线暂时稳定下来。 夜晚到了,城的四周,枪声断续,城里死一般的静寂。旷继勋在城墙四周巡视。 赤卫队长郑恒才坐在南门的草棚里,伤了的胳膊用布包着,一条裤管已经被撕开。 他正在端着一碗水,喂一个受了伤的麻脸赤卫队员。那赤卫队员有五十多岁年纪了, 他的头部和胸部都负了伤,微微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老郑,敌人退了吗?” “唔,也许吧。”郑恒才抬头望望天,半轮残月升上屋顶,黑暗中,夏虫鸣叫, 谁也不知这是几更几点。每个活着的人,身上。脸上都凝固着鲜血,但神情镇定, 誓死如归。 “告诉旷军长,要冲……冲出去……”老赤卫队员干裂的嘴颤抖地说了这句话。 轰!敌人又开炮了。 郑恒才摸着那杆汉阳造,爬到城墙上,监视敌人的动静。轰!一颗炮弹落在郑 恒才刚才蹲的小棚里,老赤卫队员没救了,草棚着了大火,一闪一闪的火苗映亮了 郑恒才的脸。郑恒才看见旷继勋也在城墙上,连忙奔了过去。 一旷军长,快走吧,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走?怎么走?” “我留下来掩护,你们从西门泅水走吧!” 轰轰!又是几颗炸弹,在他们的四周爆炸,等到灰尘落下去,晨光又一次光临 这正在鏖拼的战场上了。 南门外一队人,在朝城里喊话,说他们是六安独立师,奉上级命令来见红军二 十五军的首长。守城的战士请来了卢文学,卢文学不敢作主,又去寻旷继勋。等到 旷继勋赶到时,四面匪兵合围,枪声大作,十几个人不知被挤到哪里去了。旷继勋 真气卢文学没有多问几句,到底是真是假,是来干什么的,一点也不知道。卢文学 说要是一开城门,马上敌人就拥进来,关门都来不及。再说,你知道那些人是干什 么的? 旷继勋这时候仍在希望有援兵。卢文学一拳砸在城墙上,“嘿,就是用绳吊, 也该吊上来一个人,我是咋搞的呀!” 旷继助等来的不是援兵,而是张国焘撤销他军长的命令。 蔡升熙进入皖西时,霍丘城已经失守。在皖西苏区首府金家寨,蔡升熙宣布了 中央分局和军委的命令,全身数十处刀伤的旷继勋离职,蔡升熙着手领导红二十五 军。他将红七十四、七十五师及皖西地方武装收缩到淠河以西,据险构成阻击线。 然而霍山之战却给了敌右路军徐庭瑶一纵队足够的教训,使他不敢长驱直入。其余 王钧和梁冠英指挥的右路第二、三纵队,也在淠河东岸踌躇起来。 7月13日的黎明,天空中布满阴云。城内,伤员们倒在防空洞里,没有药,不能 治疗,肢体在腐烂着,但是这些红军战士、赤卫队员没有谁啼哭、叫疼,他们静静 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以身去殉革命的事业。活着的人握着打光了子弹的枪管, 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没有谁想到用什么方法可以寻找一条生路。眼前暂时的平静, 没有枪声、炮声,也没有飞机的干扰,可以安安静静地休息了。七天以来,战士们 喝的是身边沟里的污水,吞吃发霉的烙饼,有的人脸已经浮肿起来,再加上蚊蝇的 叮咬,腿和胳膊都搔烂出一条条的血斑,由于日夜煎熬,每个人的眼睛都红得喷血。 清晨,怕人的宁静中,不少战士倚在城墙边上,这里也像死一般的静寂。难道 战士们全牺牲了吗?全睡着了吗?没有。他们的精力已经耗尽了,有的甚至没有坐 起来的力气了。你看,有的卧在城墙上,眼巴巴地望着天;有的互相扶持着,一动 不动坐在城墙脚上,没有人说话,大家都不想说话耗费精力了。 轰隆隆,敌人又开炮了!一片火光,满城烟雾!北城墙被轰开一丈多长的缺口, 几十张梯子架在城墙上,一个冲锋枪连组成的敌人突了进来。北城墙边已经没有防 守的力量了,敌人像潮水一般地涌进来。 旷继勋在十街口指挥反攻。但是,许多人推着他,叫他快从西门突围,乱哄哄 的红军、赤卫队、灾民们一齐抬着旷继勋朝西11走,旷继勋大声喊叫,没有用,没 有人听得见,他在人们的头顶上,朝西门移过去……。 在东城门,在北关城隍庙,在南门口,敌人三面突进城来,轻重机枪一齐开火。 城里的人不自觉地朝西门涌去。二千多人挤在一条长街上,西城门打开一个小门, 已经被人挤住,一个人也出不去了。敌人的机枪在身后哒哒哒地作响,外围的人不 断倒下去。许多资料表明这些倒下去的人像巴黎公社社员那样顽强悲壮。一共倒下 去三批,最后倒下去的人都转过身来,背对着城墙,昂首挺胸站在那里,他们甚至 高呼“共产党万岁!”“苏维埃万岁!”的口号,有人唱起“起来,饥寒交迫的奴 隶……”然后迎着敌人的枪弹,像一群铜像,镶嵌在城墙边上……很多年后,霍丘 城遇到百年未遇的洪水,那堵老城墙还未倒掉…… 一颗枪弹向旷军长的头颅飞过来,一位衣着褴褛的战士用胸膛挡在了军长前面。 他是排长鲁运生,军长曾经救过他。还是在解放霍丘县城之初。放牛娃出身的鲁运 生在城里碰到了他的冤家对头地主管风臣,一刺刀就把他前后心捅了个窟窿。他被 缴了枪,送到连部。他哭诉了爹被打死娘被霸占,自己在管风臣家受尽凌辱的苦难 家史,虽有冤仇他还是被看押起来,旷继勋碰到了,命令放了他,提他当排长。鲁 运生手提老套筒,肩背大刀,率领二十多名战士从城外打到城里,最后以身躯回报 了军长的恩情…… 旷继勋抚摸着鲁运生柔软的身体,合上他的眼睛。只见一两千人站在街头上, 迎着横扫来的机枪,没有人躲避,没有人叫喊,没有人哀求,也没有人悲伤。大家 只是用仇恨的目光,望着那喷火的枪口,这是何等惊心动魄的场面啊!这就是1932 年7月13日的中午,霍丘城血战最后的情景。 血战结束了,徐廷瑶部占领了霍丘城。城里还有一千多名赤卫军战士、干部、 农民、灾民,统统作了俘虏。霍丘县委书记詹成金叛变,最后挑出了四十四名,以 红二十五军全体官长的名义押送到南京去了。 蒋介石飞临鸡公山,在他的豪华别墅“美龄舞厅”里,美龄夫人同杜聿明跳了 一曲华尔兹。蒋介石举杯称赞徐廷瑶此战有功。次年三月徐升任国民党第十七军军 长,杜聿明晋升少将,升任该军二十五师七十三旅旅长,不久又升任该师副师长。 旷继勋听说走了。有的说从西门出去的,有的说从西城墙上撑伞跳下去跌伤了 腿,别人把他抬走的。究竟是怎样走的,不得而知,不过他确实走了。一年以后。 被张国焘杀害在四川通江县洪口场。 大别山西麓的麻城,战争仍在继续。麻城被围,张印相拒不出动援军,蒋介石 闻讯大怒,连连电责他“保存实力,有养痈遗患之心,无剿匪报国之意”,令其马 上向麻城增援,“不得有误”。张印相明白蒋介石是要牺牲三十一军钳制红军主力, 便于其嫡系部队在“赤区”腹地顺利展开。别人不珍惜他的人马,他却不能不珍惜。 张印相苦思冥想,下命驻黄陂的敌三十一师一个旅经宋埠绕道而东,增援麻城。这 个弯子一绕,徐向前预设在麻城西南中馆驿地区打援地区被躲过,一个旅的敌人进 了城,麻城守敌士气复振。 徐向前意识到要修改自己的计划。麻城之敌已得到增援,短期内我军难以攻克; 张印相既已摸清我军打援阵地,打援部队在原地待机已无意义。张印相现在对付他 的办法是千方百计不动,而他却要想法让张印相“动”起来。他并不能直接让张印 相“动”,却能让蒋介石“动”,蒋介石那时就不会让张印相不敢不“动”。徐向 前的目光一直在军事地图上向南延伸,最后停止在距武汉只有五、六十里的仓子埠。 敌三十一师北援麻城,黄陂城中空虚,仓子埠在黄陂以东数十里,是重要的物资集 散地。一旦我军称兵仓子埠,就会今汉口的老蒋受惊,张印相即使不想“动”,蒋 介石也不会让他不“动”。而一旦张印相“动”了,我军就有了打援的对象。 陈昌浩赞同徐向前的计划。7月15日前后,徐、陈下令解麻城之围,红十二师一 马当先,大步向西南跃进百余里,突然攻占了汉北重镇仓子埠,没收根据地奇缺的 食盐上万斤,其后分兵一部,西指黄陂。这里距汉口不过半日路程,当天便在武汉 三镇引起巨大惊恐。徐向前红军素以“飘忽”战略闻名于世,蒋介石不知陈赓率领 的这支红军此次是否会一直“飘忽”到汉口来,急调汤恩伯八十九师及罗田郝梦龄 五十四师星夜出动,在汉口以北设置防线;再令麻城、宋埠之敌三十、三十一师主 力向西南出动,对我军实施南北夹击。徐向前接到麻城、宋埠守敌南出的报告,立 即命令南进的红十、十一、七十三师主力调头向北,迎击上述两敌。两军在新洲以 西不远的李家集、靠山铺、甘棠铺一带相遇,我军先占领阵地,敌三十师一个旅落 入我军伏击圈,五千余人被歼,其余各部敌人死战得脱,逃回麻城。徐向前命令部 队追击,又在麻城外围的陡坡山消灭敌一个团,然后将麻城重新围困起来。此时, 红十二师已携带大量缴获品,离开仓子埠,北上加入麻城之围。麻城战役至此取得 了又一个重大成果。 然而这个胜利却是在牺牲战略主动地位的情况下取得的。继皖西之敌攻破霍丘、 兵临滦河之后,大别山主脉西侧,平汉路以东,光山、潢川以南,对鄂豫皖苏区极 为危险的局面已经出现了。 最后的激战 8月11日,冯寿二遭遇战。 凡是知道白雀园大“肃反”悲论历史的鄂豫皖老人没有谁说张国焘没能耐;也 没有人不说张国焘品质不好的。他的人格缺陷带来了鄂豫皖的历史悲剧;也决定了 他最终投靠蒋介石。连国民党大特务沈醉先生都嘲讽张国焘到蒋介石那里吹牛,他 说几个月“搞垮共产党”。 1932年鄂豫皖第四次反“围剿”的张国焘,虽然他领袖欲极强,但和蒋介石真 枪实弹相比,注定他只能做蒋介石的奴仆。麻城之战进行之际,7月10日起,集结在 平汉路沿线的敌中路军各纵队开始向我发动试探性攻击。陈继承二纵队率先出信阳, 向东南进击罗山。罗山县委急命县独立团抵抗,并火速报知张国焘。张国焘一心取 麻城,对此置之不理,罗山独立团抵挡不住,陈继承轻轻松松占了罗山。 陈继承这时却停住了。他对自己的胜利怀疑起来,大敌当前,徐向前竟然去攻 击麻城并弃守罗山,难道不会是一个声东击西、诱敌深入的圈套?他不愿继续前进, 他要看一看再说。 继陈继承之后行动的是集结在花园镇、孝感的卫立煌六纵队。蒋介石给卫立煌 的命令是:向东进击黄安,策应陈继承纵队和由豫南南下的张钫纵队进攻苏区中心 七里坪。卫立煌研究了蒋给他划定的攻击路线,认为此计划“与兵法不符”。在蒋 系将领中,敢于公开指斥蒋介石军事计划“不通”的人不多,卫立煌就是一个。蒋 介石不是个容易接受下级将领指责的人,唯独对卫立煌,却能时常容忍。卫立煌自 定进攻路线是先攻占七里坪南翼苏区重镇河口,立定脚跟,然后待机与陈继承、张 钫两纵队会师七里平。卫立煌不取黄安,意在以黄安为诱饵,吸引徐向前主动前来, 造成各路白军与红军主力决战的态势。卫立煌深知老蒋有忌下之心,故不将此意讲 明。蒋介石的幕僚们苦思冥想之后,竟看出了卫立煌兵出河口的真意。蒋介石“复 电照准”! 敌人大举进犯的消息从各个方向传到鄂豫皖中央分局和四方面军总部。徐向前 审时度势,再次向张国焘提议撤麻城之围,收缩红军主力,待机歼敌。张国焘此时 仍一味乐观,认定只要红军打下麻城,歼灭了南线的张印相,便可回过头来歼灭敌 另一路,从而彻底打破蒋介石的又一次“围剿”。张国焘做了这种情势下他能做的 和愿意做的所有事情:命令沈泽民领导的鄂豫皖省委组织各县地方武装,对白军进 行“最顽强的抵抗”,发布中央分局作战通告,号召苏区军区奋起反击白军“围剿”, 最后还部分接受了徐向前的意见,调曾中生的黄安独一师西归,在黄安城西南构成 防御线,“警戒东犯之敌”。 他唯独没有做最应当做的事,将麻城这个包袱甩掉,恢复四方面军的主动地位。 被束缚住手脚的徐向前只能加紧围城,争取早一天结束麻城之战,回头对付来 自苏区西、北两个方向的严重威胁。8月3日,方面军总部以红十师掩护南翼,集中 红十一、十二、七十三师,向麻城外围再次发起突击,重新控制霸王山、麻姑洞, 歼敌一个团。战斗进行当中,红三十二团三营营长陈再道率众与敌肉搏,右后颈部 挨了一刀,血流如注,昏死过去,被送进后方医院。陈再道的离去,使红三十二团 在第四次反“围剿”战斗中,失去了一员猛将。 陈继承、卫立煌瞪大眼睛注视着麻城发生的事情,他们对红军目前的动向迷惑 不解甚至吃惊都是可以理解的。陈纵队占了罗山,徐向前置之不理;陈部在罗山停 下来,等候徐向前回兵反击,红军仍没有出现,相反却举兵南下,打了仓子埠,闹 得武汉虚惊一场。在陈、卫二人看来,徐向前此举只对攻取麻城有意义,对于解整 个鄂豫皖苏区之围,却毫无作用。大战在即,徐向前如此用兵,他们看不出有什么 道理,却又不敢想象这个黄埔一期出身的红色军事天才看不到他们已经看出的东西。 陈、卫毕竟是蒋军将领中的出类拔萃之辈,在经过几乎长达一个月的迷惑、犹豫、 观望之后,终于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第一,徐向前可能真要打麻城,并没有声东击 西、诱敌深入的计划;第二,徐向前也许不想如此行动,是别人要他如此行动,这 样,徐向前就仍有可能真的在打麻城! 发生在白军阵营里的这种觉悟是整个西线战事出现转折的关键点。迟至8月初, 红军主力仍在麻城周围鏖战,卫、陈却突然发现了一个可以长驱直入苏区腹地的良 机。8月7日,同样看出“破敌良机”的蒋介石再次电令中路军一、二、三、六纵队, 放弃战前定下的“步步为营、并列推进”的战术,以苏区要地中心七里坪为中心, 发起“总攻”。一直相对平静的西线,风云变幻,战阵大开。 西线敌情的变化在张国焘心中引发了强烈惊颤。他不愿相信的事情发生了。麻 城没有打下来,八个师的白军却正向苏区中心齐头并进,一两天内便可拿下七里坪 和黄安。张国焘此时仍不愿丢弃麻城这块到口的“肉”,但是与七里坪和黄安相比, 麻城又不重要了。8月9日晚,徐向前、陈昌浩接到了命令:立即解麻城之围,回师 黄安以西,“保卫根据地”。 徐向前接到这个迟到的命令,凭良好的军事直觉告诉他,西线一定出现了非常 危急的形势,不然张国焘不会改变初衷,手忙脚乱地令红军西返。 徐向前、陈昌浩一刻也没敢拖延,当夜便令围城部队依次撤出阵地,准备西行。 1日凌晨,陈赓率红十二师最先出发。 麻城到黄安,俗称“九十里当一百三”,会走的走一天半,不会走的得走两天。 我军急如星火,拂晓出发,陈赓、甘济时一路急行,实走一百二十里山路,先头团 红三十六团的三营和二营竟于次日清晨6时赶到,在黄安城西南的冯寿二地区休息待 命。部队疲惫已极,刚要生火做饭,徐向前、陈昌浩已率总部机关赶到。他们接到 的第一个情报是:昨天,李默庵第十师已以优势兵力击败河口独立团,占领河口。 今天拂晓,该师一个旅由河口出发,向东攻击前进。陈昌浩亲自赶到红三十六团, 命令团长余天云立即率部向冯寿二方向展开,不惜一切代价挡住敌人,为后续部队 到达赢得时间! 红三十六团奉命出发。这个团的前卫营是三营,三营的尖刀连是九连。全连官 兵一边跑步出发,炊事员一边将半生不熟的米饭分给大家。边跑边吃。 下面是雷震将军对当时情景的回顾。 上午10时许,我们连率先通过了黄安城西约十公里处的一条沙河,来到冯寿二 村。 冯寿二村,是当地比较大的一个村落,也是从河口方向通往黄安(改名红安) 县城的必经之路。村子四周都是起伏不平的丘陵和稻田,即将成熟的水稻低垂着头, 等待着人们去收割。 走过村南时,我们连同敌人的先遣分队遭遇了。由于我们连队经过了前几次反 “围剿”的锻炼,积累了一定的作战经验,加之行军途中时刻作好战斗准备,所以, 与敌人遭遇后,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发制人,一阵猛打猛冲,一下子就把 敌人的先遣分队打得跑了回去,并且活捉了几名俘虏。从俘虏的口供中得知,从西 路进犯红安的敌人是国民党第八十三师六十团。这是敌人新装备起来的一个团,全 团共有两千多人,团装备迫击炮六门,每营装备重机枪六挺,每连配有掷弹筒三具, 每个班有自动步枪一支。以上这些新式武器都是从德国买回来的,专门用来进行第 四次“围剿”的。 这时,敌六十团的后续部队也开始露面了。面对装备精良的敌人和迫在眉睫的 战斗,我们连迅速占领了冯寿二村的路口。 同时,我们团的后续部队也迅速赶了上来。由于高地附近都是稻田,稻田里又 都是水,受地形限制,也不能做防御工事。所以团的主力部队只好在我们连占据的 这片高地上,集中兵力构筑工事,阻击敌人的进攻。 敌人由于对我们的情况不明,不知道我军的实力,因此也不敢贸然前进,就在 我们对面的一个高地上,摆开了阵势,开始构筑工事。 敌我双方在冯寿二村南对垒,剑拔弩张,形成了一触即发局面,一场殊死的战 斗就在这里打响了! 敌人首先发起了进攻。枪炮声开始轰鸣,“嗖嗖”的流弹在身边乱飞,“轰轰” 的炮弹也在身边不断爆炸。我们连占据着方圆不到五百平方米的一片高地,大家在 密集的枪炮声中,透过弹雨硝烟,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敌人的进攻动态,不断加固身 旁的工事。 雷震视线之外:在冯寿二东方路口,徐向前心急如焚,来一个营他便投入一个 营,来一个团他便投入一个团。敌人兵力雄厚,我军最先投入战斗的只有两个营, 一旦冯寿二阻击阵地失守,让敌长驱东进,不仅红安不保,正在行进途中的我军也 会被打乱,无法收拢,那仗就难打了。敌第十师副师长王劲修见先头团受到顽强阻 击,也令后到的两个团向两翼展开。红军新到的部队与敌人两翼部队又在冯寿二以 西红三十六团阵地两侧的稻田水网间遭遇,展开激战。冯寿二遭遇战,战线越拉越 长,战场越打越大,兵力越投入越多,正向一场真正的大战发展。 一阵枪炮声过后,敌人开始了第一轮进攻。敌人在火炮和轻重机枪的火力掩护 下,穿过了我们阵地前沿的稻田地,朝我们阵地扑来。因为稻田里生长着即将成熟 的水稻,田里又是水,又是稀泥,给敌人的进攻造成了很大困难。当敌人越过稻田 地,来到我们阵地前时,连累带吓,人人气喘吁吁。这时,连长一声发令枪响,我 们的火力突然猛烈射击,前排的敌人接二连三地倒下去,可是后面的敌人在督战队 的逼迫下,还是一个劲儿地向前冲。 打退了敌人几次冲锋后,我们的弹药不多了,火力也不像开始那样猛烈了。这 时,有一股敌人趁机扑到我连阵地前,为了节省弹药,我们把敌人放到离阵地前沿 只有几米远时,我和连长抽出身上的大刀,带领战士从工事中飞身跃出,和敌人展 开白刃格斗。大刀、刺刀在敌人身上、头上猛砍、猛刺,战士们边砍边大声喊“杀 ——嘿!”“杀——嘿!”一时间阵地前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有的战士衣服被鲜 血染红了,有的大刀砍钝了,有的刺刀拼弯了……在一片激烈的喊杀声中,我们越 战越勇。敌人哪见过这种阵势,吓得纷纷后退,可是前面的敌人退下去了,后面的 敌人又压了过来…… 就这样,杀回去,压过来,又杀回去,反反复复,连续打退了敌人五六次进攻, 一直连续战斗两个多小时,敌人也没有突破我们的阵地,看看实在冲不过来了,才 停止了进攻,龟缩到了进攻前的那片小高地。 趁着战斗间隙,我们抓紧时间安置了阵亡战士的遗体,包扎了伤病员的伤口, 又检查了一下枪支弹药。这时,每个人除了还有几发子弹外,手榴弹全部打光,有 的人连子弹也都打光了,只剩下手中的大刀。 望着对面嚣张的敌人,连长忍着伤痛,重新调整了防御部署,我又做了简短的 战斗动员,重申了红军在战场上的纪律:活不缴枪,死不丢尸,轻伤不下火线,重 伤不叫苦,随后又逐级指定了代理人。我在战斗动员中,望着大家血迹斑斑的身躯 和疲惫不堪的面容,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难言的惆怅和痛苦。当时,我们连队随大 部队打破敌人的第三次“围剿”计划后,在张国焘坚持不停顿地进攻的错误命令下, 又随同方面军主力参加南下围攻麻城的战斗,以实现夺取麻城、威逼武汉的冒险计 划。因此,在连续两个多月的时间里,部队不是行军就是打仗,几乎没有一天休息 时间,部队得不到休整,缺员得不到补充。在敌人集中大批兵力对鄂豫皖苏区进行 第四次“围剿”时,张国焘仍不顾战局的变化,继续命令部队围攻麻城,直到敌人 兵临红安城下时,才决定撤离麻城之围,又命令极度疲惫的部队仓促投入第四次反 “围剿”的战斗。尽管这样,红军战士面对残暴的敌人和血与火的拼杀,仍然一往 无前,什么疲劳、饥饿、伤病和流血牺牲全都忘掉了。大家在阵地前纷纷表示: “人在阵地在,绝不让敌人进入我们阵地一步!” 约中午时分,敌人的又一轮进攻开始了。面对蜂拥而来的敌人,我们的子弹全 部打光了。大家就用刺刀拼,大刀砍,用夺得敌人的武器补充自己,继续坚持战斗。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把敌人消灭在我们的阵地前。在阵地前和稻田里,横七竖八躺 满了敌人的尸体。 这时,在敌人的疯狂进攻下,我们团的伤亡也很大,全团有三分之二的人员伤 亡了。我们连的正、副连长都牺牲了,班、排长也大都阵亡了,全连只剩下三十多 人,几乎人人身上都挂了彩,我的身上也有两处伤口在不断地流着血,但是激烈战 斗正在进行着,我连包扎一下都来不及。大家都瞪着眼睛,牙齿咬得咯咯响,不断 地高喊: “坚决为死去的阶级兄弟报仇!” “坚决消灭六十团!” “保证人在阵地在!” “杀敌报仇的时候到了!” 一党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 到了下午2时多,从上徐家方向又飞来几架敌机,在冯寿二村子的上空呼啸着、 盘旋着。可能是因为我们正在同敌人进行短兵相接的战斗中,敌机也没往下扔炸弹, 只是在低空飞来飞去给地面的敌人助威。敌人在空中武力的掩护下,又一次进攻开 始了。 蜂拥而上的敌人,边冲边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冲上去!捉活的……” 我们也装着精疲力尽、弹尽粮绝的样子麻痹敌人,趴在工事里一动也不动,等 到敌人靠近阵地时,我们又猛地跃出工事,挥舞着大刀左砍右杀。这突如其来的一 阵砍杀,又把敌人吓懵了,有的回身就往回跑,跑不及的吓得跪在地上举枪投降。 经过几次肉搏,我们都感到疲惫不支了。可是敌人还在蜂拥而上。十几名战士 从死尸堆里爬起,与敌展开最后拼杀。一名只有十六岁的小战士率先跃进敌群,拉 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攻上阵地来的敌人鬼哭狼嚎地逃下山去。我连官兵又一次守 住了阵地。 下午4时,红十一师师长倪志亮率领全师赶至。一直担心红十二师守不住阵地的 徐向前松了一口气,命令该师向敌左翼迂回,与正面阻击的红十二师配合,向敌发 起大反击。曾在昨天被敌击败的河口独立团没有接到命令,也主动向敌侧后发起了 突击。伤亡达三分之二的红三十六团二营、三营阵地,也由刚刚赶到的一营接替。 许世友的红十二师三十四团四连进展神速,最先从左翼杀进敌群,引起敌攻击线动 摇。王劲修见左翼和侧后同时响起枪声,担心后路被抄,下令停止攻击,向后退缩。 敌人军心动摇,阵势大乱。陈赓、甘济时当即令红三十五、三十六团从正面投入反 击,向溃退敌人掩杀过去。王劲修退路被败军堵挡,回头与我军厮杀。这时天已黑 透,红军越战越勇,白军官兵只顾逃命。混战中,卫立煌纵队先头部队李默庵第十 师副师长王劲修和其率领的加强团两千余人被歼。余部仓皇向河口方向逃遁。我军 直捣卫立煌老巢,卫立煌率领特务连拼死冲杀,才得以与李默庵一起冲出红军包围, 退至河口东高地。此时敌第十师兵败如山倒,陈赓与倪志亮一路追杀,前锋直指河 口镇。由于我军后续部队没有赶至,徐向前欲图惜冯寿二一战灭敌一路的想法没能 实现。卫立煌稳住阵脚,死里逃生。 敌我在河口以东重新形成对峙局面。 冯寿二遭遇战打响的当天,我军主力集结地南翼黄安高桥河,也发生了一场激 战。这是被张国焘贬到地方工作的曾中生率领黄安独一师与汤恩伯八十九师之间的 一场遭遇战。汤恩伯被撤职后,回到蒋介石那里痛哭流涕,蒋介石念其是自己一手 栽培的旧人,让其出任八十九师师长。汤恩伯感激涕零,发誓要在此次“围剿”中 做一路先锋,为自己“雪耻”。自加入卫立煌纵队进入苏区,他表现得格外疯狂, 见人杀人,见屋烧屋。敌八十九师所过之处,鸡犬不留,一片废墟。这天上午,他 没有接到命令,便主动向战场增援,与正在黄安西南执行警戒的曾中生部遭遇。于 是两军一攻一守,展开了整天厮杀。虽然兵力和武器处于劣势,曾中生仍然率领独 一师坚守住了阵地。直到深夜,气焰嚣张的汤恩伯也没有越过高桥河。曾中生和黄 安独一师的顽强战斗,掩护了冯寿二我军的南翼,使从麻城西上的红军主力得以全 部到达黄安。也使张国焘、陈昌浩、徐向前等对全局负有重大责任的红军领导人有 了重新思考战局的时间,也是红军在四次反“围剿”战役前期行动相对自由的重要 原因之一。 深夜,红军的最后一支主力红七十三师到达了冯寿二。我军对面,敌人已就地 完成工事构筑,等待北路陈继承纵队和南路汤恩伯八十九师对我实施三面合围。12 日天刚亮,对敌人一夜没有动静十分不放心的徐向前来到我军前沿,发现敌人并没 有继续向我攻击的迹象。“敌人在等待援军!”徐向前恍然大悟。红军必须先敌行 动,打破敌合围企图,一刻也不能迟疑! 徐向前快步回到总部临时指挥所。张国焘正躺在竹床上休息。见徐向前神情严 肃,立即站起来问:“出了什么事!” “陈继承的四个师正向七里坪进犯,一旦得逞,我军危险。我提议放弃黄安, 主力北移七里坪,我军应争取在那里实现灭敌一路的目标。”徐向前说。 “情况真的这么严重?”张国焘勃然变色。 “放弃黄安我军尚能获得主动,不然将很快陷入重围!” “那就赶紧撤!向七里坪撤!”张国焘有点儿气急败坏,“到七里坪一定要打 好!消灭了陈继承,再回来消灭卫立煌,把黄安夺回来!” 当夜,红军各部悄然撤出阵地,沿倒水河快速北移。13日清晨,卫立煌六纵队 的所有阵地对面,都突然没有了红军。下午4时,黄安失陷。 8月15日,七里坪大血战。 倒水河由北向南流经七里坪西门外,河东岸自北向南依次耸立着酒醉山、大小 雾山和古风岭。13日晨,红十一、十二、七十三、黄安独一师相继到达,立即沿倒 水河东岸布阵。头天下午王宏坤已率红十师由麻城直接赶至七里坪,控制了西门外 一线山头,并派部队前出到河西,与退到这里的罗山独立团占领一座山头,迟滞北 路敌人的先头部队。徐向前让全军在东岸一线排开:红十一、十二师居北,控制酒 醉山;红十、七十三师居中,控制大小雾嘴山;曾中生的黄安独一师和曹光南的少 共国际团在南,控制古风岭。各部随即挖掘工事,构筑多层阵地,组成防御体系, 做好了大战的准备。徐向前、陈昌浩将自己的指挥所设在大小雾嘴山山顶,然后一 个团一个团地巡视各师阵地,指导各师确定防御重点,合理安排兵力。此后,又让 各部在西岸设置了部分阻击阵地。徐向前准备使用的仍然是他屡试不爽的老战法: 先用顽强的阻击战大量消耗敌有生力量,疲惫其士气,待敌力量与士气渐次耗尽时 发起大反击,两翼迂回包抄,分割聚歼,将敌一吃掉!”张国焘也深知此战胜负关 系重大,十分积极地行动起来,动员当地政府,组织成千上万的群众,全力支援前 线。 这样的大战,红军时期的大别山恐怕很难遇上了。王宏坤将军回忆说: 11日下午,我们赶到七里坪。七里坪位于黄安城北约二十公里处。这里地形很 好,两面是大山,有悬崖,倒水河由北向南流。这里是红四方面军的诞生地,是根 据地中心,群众条件好。听说红军要在这里打仗,无论男女老少全都出动,送茶送 水,将花生、鸡蛋、鞋袜直往战士口袋中塞,还组织青壮年抬担架、搬运物资,儿 童团站岗放哨。当时接近农历“七月半”,新谷还未登场,粮食很困难,为了支援 子弟兵打仗,群众宁愿自己挨饿也十分踊跃地把仅有的粮食献出来送到红军手里, 有的还未等稻子成熟就提前开镰收割,日夜抢打送给我们,我军指战员激动万分, 纷纷表示:誓死消灭敌人,保卫红色苏区,保卫父老兄弟姐妹。 我们以红二十八团和红三十团控制七里坪镇子和两边山头,赶筑工事,并派出 红二十九团向西前延伸到黄陂站、吕王城附近,控制一个大山头。 12日,敌陈继承纵队向红二十九团发动进攻,红二十九团在独立二师、少共国 际团、地方赤卫军和人民群众的配合支援下,凭险坚守,给敌以重大杀伤,将敌阻 止在七里坪以西。吕王城一带及其以东的郭家四、贺家河、平顶山一线,山势很险 要,我军占据山头,敌一爬山我军就开火,敌人攻了一天,不仅没有进展,反而丢 下了大批尸体。 可是,13日,张国焘却来命令要我们师向南开,说敌人占据了冯寿二和七里坪 中间的一座高山,命令我们攻取该山头。我们开到那里不久,红十一师和红十二师 也先后开到。我们几个师领导到前沿看了,那里的地形很险要,易守难攻。敌人的 工事依山势一层接一层,并且装备精良,火力很猛,这怎么攻?攻起来必然伤亡很 大,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大家都不同意,这样部队又拉到七里坪。 我们再到七里坪时,敌陈继承纵队四个师已乘机占据了倒水河西面大山,并且 敌主力已从七里坪的西北转到了七里坪的西南面,那一带山头较低,地势也较开阔, 有利于大部队展开。我军遂在河东岸山头布阵。这一仗,总部下了决心,要在这里 给来犯之敌以狠狠打击,一鼓作气地将敌摧垮。 我军部队明确了任务。我们十师是红四方面军主力师之一,是最老的部队,很 能打仗,干部也都很过硬。甘济时政委作了政治动员。他说,我们过去不是一直是 盼望打蒋介石王牌吗?现在他来了,你们敢不敢打?能不能狠狠地打?明天就要到 战场上见功夫! 8月15日拂晓,敌人全线出动,从七里坪镇南五六里处的周家墩渡过倒水河,向 我军阵地发起猛攻。我们师控制的悟仙山是敌人企图夺取的主要目标。陈赓率红十 二师在我师左翼,阵地紧挨我们,他们控制的两个山在悟仙山左侧,敌要夺取悟仙 山主阵地,必须首先夺取这里。因而这里的战斗尤其激烈。敌人的攻势很凶猛,蒋 介石的嫡系究竟不一样,装备最好,每个班一挺轻机枪,还有飞机、大炮掩护。 战斗最激烈的时候,防守七里坪镇的红三十团三营教导员杜义德打来电话直接 找我,说敌人分几路攻镇子攻得凶,他们防守得很吃力,部队有些伤亡,营长也挂 了彩,要求支援。我考虑七里坪镇和我们主阵地之间是一片开阔起伏地,敌人以飞 机大炮火力封锁很严,我若支援,必将造成重大伤亡。我对他说,你们一定要打退 敌人,保住阵地,别忘了你们是红三十团!…… 七里坪大血战一开始便显出两军竭力拼杀,一决雌雄的特殊色彩。攻占了红军 河西阵地的白军在轻重机枪火力掩护下,以整团规模开始涉水渡河。白军官兵除了 枪声,便是呐喊。“冲呀!杀‘赤匪’呀!……”他们的呐喊声造成了一种声势, 既是对河东红军的威慑,更是为自己壮胆。东岸河滩阵地上,红军的武器性能低劣, 只能打百米甚至几十米内的目标。这就使白军的前锋下水时没有碰上多少来自对岸 的子弹。一种红军防御线软弱无力的错觉加快了进攻者在水中跳跃的速度。进攻大 小雾嘴山的敌二师五旅十三团率先进至河道中央。这时就听对岸河滩红军阵地上一 声枪响,红七十三师二一七团突然开火,白军官兵纷纷中弹,倒入河中。瞬时间, 在他们的北翼,红十三师二十团前进阵地也向敌第六旅攻击部队发起火力袭击。鲜 血迅速在河水中散开。敌人受此打击,慌忙向后逃去,成千人跳跃时溅起的白色或 血色浪花,在晨光中显出了另一番磅礴而动人的气势。 “谁让他们退却的?……传我的命令,不许退却!”黄杰在一座不起眼却视野 开阔的小山包指挥所里,放下望远镜,怒冲冲地喊道。 以后的红、白之战就进入到一种极为激烈、残酷的情景中去了。第一次攻击虽 然失败,却让河东岸红军的伤亡,浓重的硝烟也妨碍了他们,不能对涉水过河的白 军实施有效的阻击。大批白军一举涉过中流,与河滩阵地上的红军官兵展开肉搏。 倒水河东岸,一时刀光剑影,热血飞溅。河水边和浅水中倒下的尸体,使上游之水 陡然高升。 白军的炮火继续向红军山腰和山梁阵地延伸射击,意在掩护白军对河滩阵地的 突击。与此同时,黄杰命令第五旅、第六旅后续兵力全部投入战斗,巩固河东岸立 足点,向大小雾嘴山山梁展开。大小雾嘴山北北麓,敌三师九旅一部也过了河,与 红十师前进阵地上的官兵展开厮杀。黄杰心跳得厉害,战局正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 发展。在北伐战场上,在中原大战的战场上,他每次总能出其制胜,今天同徐向前 较量,幸运之神也许还与他同在! 让镜头跳出王宏坤视野: 河东大小雾嘴山的山梁上,一个人从黎明起就隐在一座简单的掩体后面,透过 漫山遍野的硝烟烈火,注视着山下河边的激战,他就是黄杰的对手徐向前。 敌前锋已越过倒水河,进至我前沿阵地;敌正欲在山下河滩上建立起自己的立 足点。然而这一切并不出乎他的意料。黄杰的战法乃是德军或者日军操典上的规定 战法,他对这位老同学在黄埔读书期间学到过什么一清二楚。红军不可能将白军攻 击部队全部消灭在河道中流,红军没有这样的火力,再说也不能这样做,那会让敌 人更大规模地使用炮兵和飞机,红军的优势反而没有机会发挥。红军要大量杀伤敌 人,靠的仍然是肉搏战,是大刀和枪刺。 “给我接王树声!”他对电话员说。 送话器里传出七十三师师长王树声沙哑的声音:“总指挥,敌人过河了,我想 出击!” “好!注意,要合理使用兵力,防敌炮击!” “明白!”王树声说。 徐向前的电话转接到红十师师长王宏坤指挥所。 “王宏坤,放敌人过河!准备肉搏战,要一批批把他们消灭在河滩上!”他的 声音压过战场上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传到王宏坤耳朵里。 “懂了!”王宏坤回答。 新任红十师政委甘济时亲自下到河滩一线前进阵地组织反击战。红三十团团长 曾庆息率领一个连,随他一起杀下山腰地。 “同志们,与敌人拼大刀,将敌人杀回去!” 甘济时大声呼喊,挥舞大刀,飞奔着跃下河滩敌我战阵之中。河滩阵地上的官 兵们得到支援,士气大增。两军合为一处,形势为之一变。过河的敌人越来越多, 王宏坤不停地将红三十团的兵力派下山去,投入肉搏战。 敌我两军混作一团,两两相对,以命相搏,杀得天昏地暗。双方一直战到中午 12时,李仙洲旅的多次攻势被击退,一千余名敌尸倒在河滩上,红三十团伤亡三分 之一,团长曾庆息壮烈牺牲,甘济时多处负伤,清澈的倒水河,此时已成为一条滚 滚涌流的血河。 而在大小雾嘴山红七十三师阵地前,肉搏战仍在激烈进行。整个上午,黄杰一 直为自己的部队冲过河去与红军肉搏这一点所激奋。黄杰第二师于商潢战役中惨败, 黄杰取代汤恩伯,将部队撤至信阳,“严加整饬”,用国民党军政部官员的话来说, 是“全师赖以复振”。此次“围剿”,蒋介石特今黄杰率部做陈继承纵队的前锋, 要雪商潢之战之“耻”。黄杰1923年冬与陈赓、李默庵等二十余人一同考入黄埔一 期,毕业后在蒋系第一军何应钦手下东征西杀,参加过几乎每一场大战,七年中由 中尉排长升为中将师长,可见智勇兼备。对于徐向前这位黄埔同窗,黄杰虽印象不 深,却对他率红军不断取得震惊全国的大胜深感畏惧。战斗开始时他最担心的就是 横在面前的倒水河,徐向前若令人死守这条河,他的部队虽众,也不见得真能突过 河去,在他看来那无疑就是失败。现在他的担心不存在了,他的部队过了河,正在 河那边与红军激战! 黄杰的这种欢乐心情到中午时分却消失了。过了河的白军相继被杀退,不是倒 水河,而是红军在那边的一条阻击战。那些在阳光下寒光闪闪的大刀和枪刺!黄杰 不承认他已经失败,下午2时,干脆命令六旅和五旅背后的四旅两个团也投入战斗, 过河与红军厮杀2 王树声命令山腰一线的二一九团投入反击战;不准立即开火,要等敌人靠近, 再猛然冲出去,与其拼大刀,不让对方的飞机大炮及自动步兵火器发挥作用。王树 声还令山梁一线阵地上的红二一七团派出援兵,杀下山去,帮助红二一八团稳住河 滩阵地,截住蜂拥而上的敌人。大小雾嘴山上下,红七十三师三个团和敌三个旅展 开了更大规模的肉搏战,仅仅是肉搏战! 在红四方面军的战斗训练中,拼大刀和拼刺刀是基本功课。这种功课是白军士 兵没有好好上过的。战斗此刻已完全变成红军的大刀和刺刀的杀敌表演。敌二师四 旅的两个团在河边和山腰上与红军勉强相持了一小时,终于在大批伤亡后被这种大 刀战吓得胆寒心裂,全线崩溃。兵败如山倒。四旅的溃败带动了五旅和六旅,敌三 个旅上万名官兵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命令,齐声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喊,山崩 水流一般向后退去。 战斗的空前残酷让山梁线上的徐向前也看呆了。他的内心随着战场上敌我情势 的变化急剧地变化着,方才他还为红七十三师能否顶住敌人的进攻而忧心。此刻却 被山下的胜利激动得热泪盈眶。从早上战斗打响后他就在等待着,等待着敌势衰竭。 这个时刻到了! 徐向前拿起电话听筒,让电话员同时给他接通所有五个师的指挥所。 “我是徐向前,现在我命令,各师立即开始反击!” 短短几分钟时间,出击的命令便迅速传达到红军每一个指战员。不仅徐向前在 等待大反击的时刻到来,全军每一个指战员也都在等待着这一时刻。他们相信总指 挥的指挥艺术,知道反击的命令下达之时,便是我军大胜的开始。南到古风岭,北 到酒醉山,整个倒水河东岸的红军阵地都活跃起来。与白军官兵溃逃的喊声相对应, 红军官兵也齐声发出一声喊,这是冲锋的呼喊,是胜利的呼喊!张国焘、徐向前、 陈昌浩站在大小雾嘴山山梁上,放眼望去,只见数万红军声震山谷,一齐杀过倒水 河,杀向败退的敌军。七里坪之战,此时又全部移到了河西。三个人无论是谁,眼 睛里都涌满了激动和喜悦。 黄杰几乎是在什么还不明白的时候发现部队已全线崩溃的。三个旅一下子从倒 水河东岸败退归来。黄杰自黄埔毕业无年不战,身历百阵,这样的惨败还是第一次 碰到。他发觉甚至败军逃命时发出的呼喊也成了一种真实的恐怖,让他内心深处打 颤。黄杰很快反应是急调预备队四旅人团和六旅十一团向倒水河西岸前出,堵住败 军,阻击过河向白军纵深追来的红军,又令三师李仙洲九旅的预备队第十七团由北 朝南攻击红军反击部队侧翼,策应二师预备队稳定河西。他的命令被执行了,最后 退却的四旅两个团被堵在倒水河西岸一块狭窄的山地里,正好被三面冲杀过来的红 十、七十三、十一和黄安独一师分割包围。各路红军随即向敌二师预备队的阻击阵 地发起突击。持续一天的肉搏战重新展开,不过它已不在红军的阵地前沿而在白军 的阵地前沿。日落时分,红十师首先突破敌阵地,与红十二师反击部队配合,将李 仙洲旅十七团打得稀里哗啦。敌预备队阵地再次崩溃,四旅八团和六旅十一团大部 被歼,余众仓皇逃命。黄杰这时在左右两翼发现了新情况:红十二师和黄安独一师 及少共国际团正向其纵深猛插。黄杰大惊,登时出了一身冷汗,意识到自己正陷入 徐向前一个更大的战役企图中,跑得慢极有可能像岳维峻、厉式鼎那样做对方的俘 虏。 “撤!快撤!”他叫起来,匆匆下山上马,率领一帮扈从向西狂奔。整个第二 师,此时师长成了一支快速逃命的箭头,万余残兵则像一张开满的弓,急急向西移 动。 再回到王宏坤的视线:我军各部密切协同,猛打猛追,又歼敌两个团大部,直 插白马嘶河。白马嘶河是一个三四十户人家的村庄,敌第二师指挥所驻村内,我二 十九团在三十团和二十八团配合下从北面打进村庄,同时兄弟部队也从东南面攻入 该村,一举将敌师指挥所捣毁,缴电台两部及大批军用物资。 后面就是陈继承的司令部。敌司令部前面是灯笼山,攻下这座大山头,即可直 捣敌司令部。 我军向灯笼山猛烈攻击,陈继承急了,急令预备队第八十师增援,令左翼第三 师向南靠拢。我军与敌军第三师、第八十师和第二师残部激战彻夜,肉搏十余次, 给敌以重大杀伤,陈继承本已着慌,准备全线撤退,但卫立煌率部赶来,敌人两股 合在一起,我军力量不够,攻不上去。天亮前,总部命令停止攻击,并将部队拉回 倒水河东。 七里坪大血战是红四方面军历史上一场著名大战。红军官兵战死二千余人,黄 安独一师师长曾中生后脚跟被打坏,不能行走。我军毙敌四个团八千余人,黄杰第 二师五、六两旅六名团长全部伤亡。但终因敌过于庞大,红军虽拼尽全力,仍没能 达到灭敌一路的目的。战局没有根本扭转,“围剿”也没有从这里打破。红军连续 作战九个月,处于极度疲劳得不到休整,兵员和战斗力大受削弱,为补充失去的兵 员,方面军总部决定将黄安独一师拆散,补进红十二师,将罗山独立团补入红十一、 七十三师。敌黄杰第二师的惨败也给其他白军敲响了警钟,使他们变得更加胆小, 进攻速度减慢,这样,红军就又赢得了三天的休整时间。 张钫纵队正由北向南推进,对根据地首府新集形成了直接威胁;在红军的南翼, 是越来越靠近的卫立煌六纵八十三师;红军的正面,陈继承纵队在蒋介石的催逼下 重新行动起来,一部在灯笼山一线固守,一部北上宣化店,配合张钫的三个师威逼 新集。四方面军进则不能,久留则有被敌包围的危险。军委再次开会,张国焘固执 己见,我军已“大胜”,敌人“业已溃退”、“已无斗志”,“红军应趁此时机起 来消灭‘围剿’,迅速完成一省数省首先胜利”。张国焘固执独裁作风,使鄂豫皖 红军于七里坪血战后再次失去摆脱强敌的良机。战后三天向新集方向转移。刚刚经 历了两场血战的红军官兵又步入了第三场血战! 败退皖西 就在这些天里,鄂豫皖苏区出了大事。 9月中旬,红四方面军已面临不得不退出原根据地的困境。张国焘致电中央,报 告了红四方面军的转战情况,要求临时中央动员各邻近苏区军民策应。临时中央把 张国焘的电报转给了正在前线指挥作战的苏区中央局周恩来、毛泽东、朱德和王稼 祥。 毛泽东、周恩来等人经过商量后,给中央连发了两份电报,希望能改变四方面 军的战略方针。 第一封电报指出:“我们建议,红四方面军目前应采取相当的诱敌深入到有群 众工作基础的、地形便利于我们的地方,掩蔽我主力目标,严格地执行群众的坚壁 清野,运用广大的游击队,实行四面八方之扰敌、截敌、与断绝交通等等动作,以 疲劳与分散敌人力量,而不宜死守某一点,以便利敌之分进合击。这样在运动中选 择敌人薄弱部分,猛烈打击与消灭敌人一点后,迅速转至另一方,以迅速、果敢、 秘密和机动,求得各个击破敌人,以完全粉碎四次‘围剿’。” 第二份电报指出:“红四方面军一月余激战三次,仅击败敌人,未能消灭敌人 一路”,“这在战略上仍没抓紧目前国内战争的环境,红军尚须力求避免过大的牺 牲,须争取便利于消灭敌人一部,以各个击破敌人。在一次激战后,须力争相当时 间的休息与补充,以免过度的疲劳而影响和减弱红军战斗力。敌急迫亦宜以游击战 术去疲劳与扰乱他,以争取便于消灭他的有利条件。若机械地固守一地,求战太急, 反足以招致自己损失大、敌人不能消灭的不利条件,敌人再进向所固守的地区,仍 要失去。”“我们唤起你们注意这一战略的运用,要努力争取消灭一面敌人的胜利, 以达到各个击破敌人粉碎敌“围剿”的目的。” 电文里所体现出的人民战争的思想框架,正是日后八路军。新四军、解放军发 展壮大并最终彻底战胜敌人的根本保证。假设一下,如果临时中央从此走上人民战 争思想轨道,历史注定会成为另外的样子,最起码也能为共产党保住鄂豫皖和湘鄂 西根据地不会很快失去。 令人十二万分遗憾的是,这种正确主张不但没被临时中央采纳,反倒引出了毛 泽东政治生涯中的一次最大的跌落。 这个暂且不说,回过来看看鄂豫皖是怎么回事? 8月18日,四方面军主力离开七里坪,向北转移。根据地的亲人们拿出最后的食 物送给子弟兵,泪眼婆娑地叮咛他们一定要打回来。徐向前同意全军北上,本意是 想集中兵力,歼灭北线较弱的张钫纵队,但在红军向北移动的同时,张钫纵队却停 止前进,就地固守,西线陈继承纵队和南线的蒋伏生八十三师却加快了“合围”的 速度,以打击张钫为目的北上之战很快变成了一场三面应敌的新集保卫战。 陈继承纵队仍是蒋介石的主攻部队。8月末,陈继承命令李玉堂第三师、李思塑 第八十师由宣化店出发,向东攻击新集。蒋介石为加强陈纵队的攻击力,下令由蒋 伏生八十三师接替黄杰第二师,充任陈纵队主力。陈继承接受七里坪之战的教训, 决心先用第三师和八十三师与红军“死拼”,红军曾在七里坪血战之初大量消耗黄 杰的实力,现在他也要用“死拼”之法大量消耗红军的实力,再将蒋伏生八十三师 投入战斗,进行决定胜负的突击。蒋伏生是蒋介石乡党,也是黄埔一期生。此人心 狠手毒,蒋介石下决心将这个师投入与红军的“最后一战”,正是想以此完成对鄂 豫皖红军的“最后解决”。 范朝利将军说,当时我在红十师红二十八团任五连指导员。战士们对一连几天 的作战。行军感到很紧张,对为什么总是打打走走很不理解。我当时也不了解全局, 只是带领连队执行命令。 这里地处大别山北麓,山高路陡,行走十分困难。时值酷暑,骄阳似火,我们 插小路,越山岭,跋涉在山涧小道上,战士们个个汗流浃背。根据地人民分列道路 两旁送我们,高呼着“欢迎红军打回来”等口号,每到一地群众都送茶送水,还拿 出最好的食品和鞋袜硬塞到战士手里,我们流着泪走路。 8月31日顺利赶到了胡山寨。这里杂草丛生,荆棘遍地,山寨是由好几个山头组 成的。我军主力赶到以后,红十师红二十八团布置在寨左侧的几个高地上,我们五 连位于团阵地的最左翼,阻击张钫纵队的进攻。 9月1日,敌人向胡山寨的进攻开始了。我红军战士英勇顽强连续打退了敌人的 偷袭和强攻数十次冲锋,守住了阵地。9月5日,敌人加强了攻势,调集了数倍于我 的兵力,向我军发动了全面进攻。这是胡山寨战斗最激烈、最残酷的一天。 这天上午,敌第三师和八十师各为一路,向我红十一、十二师守卫的阵地发起 大规模攻击。这是七里坪血战的再现,先是飞机大炮,然后步兵成营、成团地冲锋, 只因红军阵前没有了倒水河。在许多地段,敌我两军更早地进入了肉搏战。陈继承 对前沿报来的失败消息和伤亡人数毫不在意,比起七里坪之战之初,此时他显得 “成熟”多了,不再指望一举突破红军防线,要做的仅仅是让部队一批批地投入厮 杀,一点一点地,极为“耐心”地拼掉红军的兵力。他一次投入两个师,攻击两个 点,是要逼迫红军也要拿出两路兵力投入防御战,并在战斗中逐渐消耗,使徐向前 以后无法拿出七里坪血战时那样多的反击兵力。无论是冯寿二之战还是七里坪之战, 徐向前最先对敌使用的都是消耗敌人然后大举反击的战术,现在这种战术被陈继承 学了过去。陈继承的消耗战术,使红十一、十二两师被迫全力以赴与敌激战,不可 能再有力量和机会展开反击了。胡山寨之战从一开始,对于红军就成了一场不可能 取胜的单纯的消耗战。 张国焘现在总是与徐向前、陈昌浩在一起。他仍然渴望红军能够再次取得七里 坪之战那样的胜利。张国焘是这样一位决策者:周围的形势越危急,他心中那种虚 幻的强大感就越膨胀,不然他的信心就会动摇。如同一个人站在深渊的边上,知道 自己随时可能滑下去,但他就是不看,宁愿相信深渊并不存在。鄂豫皖红军在刚刚 过去的九个月间取得的胜利越辉煌,这种辉煌在中央乃至共产国际方面给鄂豫皖苏 区尤其是他本人带来的成就感和荣誉越大,此刻背在张国焘身上的包袱就越重。七 里坪之战没能保住前者,现在他不能再丢失后者,任何有关放弃新集的意见他都不 能同意! 胡山寨敌我两军战场上,红军开始处于不利态势。敌人一批批涌来,与红军拼 杀一阵,退下去,用大炮轰击一阵,再换上一个团冲杀一阵,再退下去,再用大炮 轰击,然后再换第三个团。从早到晚,徐向前发现敌人一直有足够的兵力投入冲锋, 红军不仅没有反击的机会,相反倒被敌人这种车轮战法弄得十分吃力。伤亡在增加, 后方供应成了问题。没有粮食,没有药品,弹药匮乏。夜幕降临,敌军转入防御, 我军也精疲力竭,没有了反击之力。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敌人的攻势依旧, 我军的情况却越来越糟。后方医院的伤员已超过万人,四万五千人的红军此时已减 员三分之一。徐向前不得不警告陈昌浩:这样打下去是不行的!是要新集,还是要 红军,军委要迅速决断!要新集,新集和红军皆不可保;放弃新集,红军就还有生 路!形势千钧一发! 张国焘内心中虚幻的胜利感发生了迅速动摇和破灭,他第一次意识到红军有可 能无法粉碎蒋介石第四次“围剿”了。在徐向前、陈昌浩面前,张国焘说出下面的 话来:“这回打出一个厉害的敌人来了!”“红军只有打一仗没有打第二仗的力气 了。” 战斗已进行到第五天,在上午的攻击失利之后,陈继承令更多的飞机和大炮向 红军阵地轰击。一发炮弹长了眼睛一样,落在红十二师指挥所内,将骁勇善战的方 面军参谋长兼红十二师师长陈赓腿部炸成重伤,鲜血直流。陈赓昏死过去,又醒过 来,大声命令交通员将他扶起,继续指挥战斗。徐向前此时也在十二师指挥所,炮 烟散去,他抖一抖身上的泥士,发觉自己竟没负一点伤。他令人将陈赓抬下去,自 己临时代理红十二师师长,率该师手枪营用石块和刺刀,将冲上山头的敌人打退。 当日,不久前被撤职的原红二十五军军长旷继勋被临时任命为红十二师师长。 陈赓的负伤和红军阵地被迫一点点向后收缩的消息,终于让张国焘的信心完全 崩溃。晚上,张国焘回到新集,召开鄂豫皖中央分局和军委紧急会议。徐向前、陈 昌浩从前线飞马而至。他们得到消息:蒋伏生八十三师由南向北,张钫纵队由北向 南,步步紧逼对我包围。张国焘脸色灰白,问徐有何建议。“就目前形势论,我军 应放弃新集,跳出敌人合围圈,重新确定一个作战方向,最大可能恢复反‘围剿’ 前的主动地位。”徐向前回答,张国焘频频点头。 “撤离新集首府?”这是鄂豫皖省委书记沈泽民不能容忍的。他的冲动和坦率 就像他的为人。他说:红军从麻城回师后与白军三战三胜,并没有失败,却接连放 弃了黄安、七里坪,现在又要放弃新集,岂不是要放弃整个鄂豫边苏区?目前主力 红军仍有三万多人,地方武装还有十万余人,为何不能就地继续与敌战斗?一旦红 军主力撤出鄂豫边苏区,地方武装和地方苏维埃政权必然瓦解,这块由千百先烈牺 牲生命开辟出的根据地就要沦入敌手。鄂豫皖省委坚决不能同意分局和军委做出这 样的决定! 陈昌浩站起来,激烈地反驳沈泽民。随后,张国焘也一反常态,加入了对沈的 反驳。张国焘到达鄂豫皖苏区后第一次公开指责沈泽民“不切实际”,“有可能使 红军完全失败”。 沈泽民对于张国焘突然改变了对于自己的态度还不大适应,并没有再起而争论。 于是会议做出决议:红军主力离开鄂豫边苏区,向皖西苏区转移,恢复主动,寻找 战机,灭敌一路,重新打开局面;鄂豫皖省委和苏维埃政府机关一同撒向皖西金家 寨办公;成立中共鄂东北道委和鄂东北游击总司令部,任命徐宝珊为道委书记,方 面军政治部主任吴焕先为游击总司令,就地坚持斗争。9月6日,四方面军主力收缩 阵地,向皖西方向转移。以后十余日内,新集、商城等苏区主要城镇相继落入敌手。 张国焘深知放弃鄂豫边苏区的后果,转移途中,他以分局名义致电临时中央, 这就引发出毛泽东等有关鄂豫皖战略方针的迅速反应。但此时的败局已无可挽回了。 蒋介石对徐向前部“败退”皖西的消息十分敏感。他比张国焘看得更清楚:红 军从七里坪、新集这些“赤区”中心城镇撤出,表明她在大别山西翼已受到重创, 陷于一种相对无力的地位。蒋介石连电催促卫立煌、陈继承、张钫迅速东下,尾追 红军,与皖西右路军形成夹击之势。但这时情况却发生了变化:经过冯寿二、七里 坪、胡山寨三场恶战,卫立煌、陈继承两纵队也受到“重创”,张钫纵队更是对与 红军作战谈虎色变,各部均寻找理由按兵不前。蒋介石深信他遇上了彻底消灭徐向 前红军的“良机”,一边严令各部快速东进,不得“贻误战机”,一边悬出“重赏”, 声称金家寨是皖西苏区中心,中路军或右路军各部谁先攻占金家寨,此地就用谁的 名字命名,并改为县治。9月中旬,陈继承纵队奉命东出,卫立煌也率蒋伏生八十三 师,从南面策应陈纵队。鄂东北道委领导人徐宝珊、吴焕先率地方游击武装退往大 别山深处,据险节节阻击,陈纵队进展缓慢,倒是卫立煌率领的、一直没有受到红 军打击的蒋伏生八十三师进展很快。这支敌军的突然逼近,使刚转移到皖西的红军 的处境重新变得危险起来。 敌在大别山西侧的“胜利”也大长了皖西之敌的气焰。红军撤出胡山寨后,皖 西敌各纵队奉蒋介石严令,在右路军司令官王钧指挥下,一反前期的畏缩不前,同 时向西进击。北翼徐庭瑶纵队前进速度最快,红军到达金家寨当日,徐庭瑶已突破 淠河,越过独山,试图抢先攻占金家寨。这路敌人进展太快,徐向前二陈昌浩当天 并没有掌握这个情报。在金家寨的作战会议上,徐向前提出的作战方案是:率全军 向六安东出,打击冒进的徐庭瑶第四师。这仍然是一个以突然的运动战灭敌一路的 计划,张国焘和沈泽民没有反对,此时他们在别的问题上有分歧,但在集中兵力打 一个大歼灭战以扭转局势的问题上却没有分歧。 转移到金家寨后尚未得到休息的红军立即起程东趋。行前,红七十四师被拆散, 紧急补人各师。红十师在前,随后是红十二师和红十一师,红七十三师做后卫,负 责对西线追来的陈继承、卫立煌纵队实施警戒。红七十五师在叶家集一带与敌激战, 无法参与此次战斗。前面就是东西香火岭,1930年12月,许继慎率红一军在这里歼 敌四十六师三个团,胜利粉碎了皖西敌人对苏区的第一次“围剿”,人们盼望着还 会出现这样的胜利。由于这里是苏区,红军没有想到要隐蔽行军,前锋红十师行至 西香火岭,即被进占独山的徐庭瑶部发现。经过补充的关麟征旅再次紧急前出,跑 步北上,迅速向我军先头部队发起攻击。红十师突遭打击,就地转入战斗。敌我各 占一道山梁,成相持局面。徐向前听到前面枪响,知道不好,飞马赶到,发现敌人 正大规模地向我军防御线运动,迫击炮弹也乱纷纷地打过来。徐向前命令王宏坤 “坚守阵地”,“抓住敌人”,一边命令红十二、十一师向敌左右两翼迂回。山路 狭窄,部队突然改变行进方向,加上战斗力已弱,耽误了一些时间。对面,徐庭瑶 也发现了红十师,命令三个旅向我两翼迂回。红十一、十二师于是分别在红十师南 北两翼与敌遭遇,激战多时,谁也没有突破谁的防线,双方又成相持局面。 徐庭瑶在东西香火岭与红军遭遇的消息很快为敌右路军司令官王钧获悉。他意 识到,右路军各纵队有可能将徐庭瑶部的东西香火岭之战演化为一场与红军主力的 最后“决战”。王钧急令右路军二纵队所属之胡宗南第一师向战区急进,从徐庭瑶 纵队南翼加入战斗;令右路军二纵队第七师、第十二师及独四十旅增援徐庭瑶的北 翼,又令驻合肥的右路军预备队一个师星夜西援,加强给徐庭瑶纵队。王钧同时电 告蒋介石,令其督促中路军陈、卫纵队“星夜人皖”,与右路军一起将徐向前红军 合围于东西香火岭地区。蒋介石见电大为激动,一日三电催促陈、卫二人率部“急 进”。陈继承仍然没有进展,卫部蒋伏生八十三师却加快了步子。在东西香火岭展 开的红四方面军周围,突然出现了比不久前在新集地区更危险的被重兵合围的态势。 由宋侃夫等人组成的四方面军电台小组及时破译了白军的许多电报,让张国焘 大致能从全局角度掌握敌情变化。张国焘再次通知开会,他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声 调开始沙哑,目光中露出一种令人怜悯的沮丧和愤怒。红军东下歼灭敌第四师的计 划已无法实现;西面,陈继承纵队已占领商城东南的沙窝、新店,距离金家寨不到 三天路程,蒋伏生已抵近金家寨以西的汤家汇,离金家寨只有一百余里,东西两敌 已同时对我形成巨大威胁。张国焘请大家发言,议题只有一个:怎么办?大家的意 见很快达成一致:东、西、北三个方面都是敌人,红军已失去取胜的可能,唯有向 南越过大别山主脉,转移到英山去,跳出敌包围圈,会合地方武装,再寻机歼敌。 张国焘同意,此时留给他做决策的回旋余地已那么小,他无法不同意。 东线敌人的进攻速度却慢了下来,原来王钧意在与敌中路军陈、卫纵队完成 “合围”再开始行动。西线蒋伏生八十三师在汤家汇以西受到我红七十三师一部顽 强阻击,前进不得。卫立煌赶到前沿,见北面的陈继承动作迟缓,不愿孤军冒进, 且战且等。这些发生在敌人各部之间的小动作使处境危险的红军有了甩掉敌人南下 英山的时间。9月14日深夜,东西两线红军同时撤出阵地,向南急行。15日清晨,卫 立煌发现对面山头上的红军消失,立即意识到红军已转移,当即命令蒋伏生率部火 速前进,占领汤家汇,向金家寨攻击前进。敌八十三师一路未遇到多少抵抗,就占 领了兵力空虚的汤家汇和金家寨。当晚,卫立煌向蒋介石“报捷”。蒋介石大喜过 望,不久亲自赶到金家寨,慰劳卫立煌的蒋伏生部。当然少不了第一夫人陪同。据 说宋美龄下部队必长蒋氏官兵士气。蒋伏生部获奖金钱数万,白花花的银子当场发 到官兵腰包,当晚可摆上桌子。蒋介石从不食言。以南京政府的名义将安徽六安、 霍山、霍丘、河南固始、商城五县部分地区划出,以金家寨为中心,成立“立煌县”。 蒋介石同时授意蒋伏生大开杀戒。据金寨革命史记载:三个月内,蒋伏生仅在金家 寨一地枪杀与活埋苏区干部、群众三千五百多人;古碑冲被处死活埋九百多人;南 溪、竹畈、花园被杀害的群众和红军家属、伤病员三千多人;上楼房一次被屠杀一 千二百多人;胭脂河坪被杀害一百多人,上万人被关进金家寨“集中营”,折磨而 死不计其数,大批青年妇女被蹂躏、贩卖,仅白沙河梓树坪一带就有二千多青年妇 女被国民党军队卖往外地。敌军所至,火光烛天,庐合成墟,田园荒芜,昔日人烟 辐接的皖西苏区金家寨,竟成了一片没有人迹的坟场。 卫立煌占领金家寨之时,南下的红军主力翻山越岭,进至霍山西部燕子河。这 里是鄂豫皖苏区新成立的五星县县治所在地,敌情稍缓,部队停下来稍做休息,等 候派往英山的侦察员报告敌情。侦察员当夜就赶回来了,说英山县城已于9月13日被 敌中路军第五纵队司令官上官云相占领,目前敌已由南向北组织起数道封锁线。这 个情报非同寻常,表明红军一到英山,就将面临激烈战斗。上官云相是蒋介石手下 的悍将,不会轻易让红军在英山得手。 鄂豫皖中央分局再次举行燕子河会议,研究行动方向。参加会议的只有张国焘、 沈泽民、陈昌浩、徐向前、蔡申熙、方英和王平章。张国焘此时束手无策。而在分 局内部,以沈泽民为首的鄂豫皖省委代表,则对四方面军相继放弃七里坪、新集和 金家寨等苏区重地、不断转移躲避敌人,越来越孰不可忍。无论是对整个鄂豫皖苏 区负全责的张国焘,还是鄂豫皖省委的领导人沈泽民,红四方面军领导者徐向前和 陈昌浩,都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愿望:必须结束红军这种不断被动应敌的状态,从战 略上恢复主动地位。不这样红军就可能在被动状态中越陷越深,完全失败。 燕子河会议大约开了三天。这是一次有关鄂豫皖苏区和红军未来命运的突然发 生的重要会议,有许多重要问题需要思考,一些最重大的问题需要决断。会议进行 期间,方面军总部接到报告,原部署在霍山、桐城一线的敌右路军第三纵队(敌三 十二师),正向燕子河方面攻击前进。徐向前不得不退出会议,带五星县独立团对 付这路敌人。他挑出一百多名精兵组织敢死队,由团长郭伦义率领,夜半出击,突 然袭击驻在白莲洞的敌三十二师师部,将其副师长、参谋长以下数十人全部击毙, 迫使敌人全部逃回霍山诸佛庵。这场战斗影响了会议的进行,却加剧了会场上的紧 张气氛。 张国焘还是那句话:怎么办?徐向前、陈昌浩提出:即使有上官云相的四十七 师在(敌五纵队的五十四师位于罗田),红军仍应继续南下英山,以我四方面军全 部击敌一个师,获胜有较大把握。占领英山,我军即可获得一个立脚点,搞到粮食 和其它军用品,使自己获得一个喘息的机会;其次,就目前的兵力对比论,红四方 面军要打破“围剿”已十分困难,占领英山后,我军应坚决甩掉根据地这个包袱, 干净利索地跳到外线,进军潜山、太湖,在更广大的战场上,在敌人的大后方作战, 调动敌人出苏区,我再伺机打回根据地。这是一个经过深思的战略设想,肯定让张 国焘想起了自己当年那个出潜太、攻安庆、威胁南京的计划。张国焘此时心乱如麻, 他最初支持这个提议,深信红军留在根据地已不能打破“围剿”,那样就不如跳到 外线,引敌人兵力出苏区,以后再瞅机会打回来。 沈泽民、王平章强烈反对徐向前、陈昌浩的意见。他们坚持自己一贯的主张, 即红军的责任是保卫苏区,苏区离开红军将不复存在,红军离开苏区也将面临失去 根据地支援的危险。目前红军还有数万人马,怎么就承认失败,置苏区人民于不顾, 完全退出根据地呢?红军从新集退到金家寨,又从金家寨退到燕子河,一退再退, 究竟要退到何处?沈泽民已完成了对自己和张国焘关系的重新认定:张国焘正在惊 慌失措中放弃整个鄂豫皖苏区!这个老“右倾”就要断送这块无数先烈打出来的红 色根据地!他绝对不能同意!沈泽民说,四方面军主力离开鄂豫边苏区已经错了, 现敌中路军与敌右路军主力全部汇聚皖西,红军正应趁机拉回鄂豫边苏区,依靠老 区群众,重整旗鼓,恢复失地才是,岂能一错再错?! 会场上出现了争执,军队和地方的领导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各执己见,争论 自然不会有什么结果。然后是久久的沉默。这时,一直默默无语到红二十五军军长 蔡申熙说话:如红军跳到外线作战,东出潜、太不如西出平汉路,进至路西的应山、 随县、枣阳一带,那里有党和红三军(即贺龙,关向应的部队),背靠桐柏山,地 形条件好,苏区中央局9月13日的电报不是指示红三军向平汉路西展开活动,策应四 方面军吗?这个建议显然与徐向前、陈昌浩建议有相似之处,只是跳到外线的方向 不同。 张国焘还是保持沉默。现在该由他拍板啦。大家眼睁睁地望着他。他不仅是鄂 豫皖中央分局的书记,鄂豫皖军委主席,还是中央代表。张国焘不骑马,他的唯一 嗜好是坐“抬子”,据说许多重大决策都是坐在“抬子”上想出来的。现在等米下 锅,要他拿主意,不可能让他坐在“抬子”上出去溜一圈。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 突然做出最后的决定:由郭述申和皖西独立第四师师长徐海东率少部兵力和地方武 装,在皖西和潜、太地区扰敌后路,牵制敌人,红军主力先取英山,再向黄麻苏区 回师! 徐向前目瞪口呆。他望了望陈昌浩,陈昌浩也望了望他,他们又一起望了望蔡 申熙。蔡申熙也以同样的诧异的目光望着张国焘。潜意识中的流露是:这个老板怎 么搞的。张国焘没有怎么搞,他也用同样的目光望着沈泽民和王平章,其意是说他 几乎完全接受了他们的建议而否定了别人(包括自己)的建议。沈泽民和王平章也 以同样的目光回答了他,甚表满意。也许有人猜出了张国焘改变初衷的原因,但没 有琢磨透他这个人。但无论如何,决定做出了就要行动,蒋军已不让红军继续在燕 子河这块美好水土呆下去了。 燕子河会议是历史给予张国焘的最后机会。就会上出现的几种建议而言,无论 东出潜、太还是西出平汉路,都比取英山后回师黄麻更有想象力,红军也能得到更 大的战略上的主动,但作出决定时张国焘显然受到了另外一种意识的影响:跳到外 线去的另一种结果就是拥有四万平方公里、三百五十余万人口、二十六个县级政权 的鄂豫皖苏区的全部沦陷,就是承认四次反“围剿”彻底失败,沈泽民提醒过他, 他必然要就此“重大失败”向中央负责;无论是全部放弃苏区还是红四方面军跳到 外线作战,都是大事,他必须向中央请示,中央没批准之前,他不能贸然行动;张 国焘可能还想到了,哪怕他只是提出这样一个报告,他在中央的“形象”就将完结, 临时中央负责人(那批“新进”)不但不会同情他,还会因此追究他的责任,而他 那个“老右倾”的历史包袱又将使他经受不住这样的追究。反过来想,沈泽民的分 析也不是没有道理,眼下敌重兵齐聚皖西,黄麻地区兵力空虚,红军突然回师,说 不定真有可能扭转败局!张国焘四面楚歌,忽然意识到不能就这样承认失败,这不 仅是鄂豫皖苏区党和红军的失败,也是他个人的失败!部队出发之前,他以国焘、 昌浩、向前的名义给江西中央苏区发了电报,一点不讲四方面军的险恶处境: 敌以重兵分路合进,我军已安然退出汤家汇、金家寨,现集结于燕子河、西界 岭一带。英山敌正向西界岭开进,我军正准备消灭之…… 9月29日,红四方面军主力由燕子河翻越西界岭,过王显庙,直下英山。英山之 敌早于红军到达前深沟高垒,依托坚固工事设防。红军行至古桥铺,无隙可乘。考 虑到部队大大下降的作战能力,徐向前不同意硬攻。10月初,没有在英山取得计划 内的胜利的红军就地分为两路,张国焘、蔡申熙带红二十五军及分局机关为一路, 徐向前和陈昌浩带方面军总部和红四军为一路,西走罗田,转走新洲,重新会合, 折向西北,于10月8日上午返回黄安高桥、河口地区。行军途中,大约接到了中央追 问四方面军位置和行动计划的电报,张国焘又向苏区中央局发出电报一份,再次隐 瞒了鄂豫皖红军的实际处境: 我四方面军由西界岭急行向西、经英山、罗田境攻克团陂、新洲、李家集、抄 敌后方,获军用品甚多,武汉震动。现决返黄安、麻城苏区。敌谣言甚多,鼓吹他 们如何如何胜利,我们如何如何失败。实则我主力军从未打过败仗,而且我四方面 军经过此次锻炼,战斗力更为坚强,击败帝国主义国民党四次“围剿”可有完全把 握。 红军西移的消息很快为敌人获悉,蒋介石急命敌中路军卫、陈纵队掉头向西紧 紧尾追上来。在黄麻老区,蒋介石也为红军准备了新的对手。胡宗南第一师、夏斗 寅第十三师,急急从武汉调来的敌中路军预备队俞济时八十八师,已由平汉路向东, 进击黄麻。胡宗南、俞济时也都是黄埔一期生,胡是蒋介石“十三太保”的首领, 第一师原系蒋的侍卫队,所谓精锐中的精锐。俞济时浙江奉化人,真正蒋介石的同 乡,曾做过蒋的贴身侍卫、侍卫大队长、警卫团长,是蒋心腹中的心腹,他率领的 八十八师亦被情称为蒋的“御林军”。另外,黄杰第二师也在补充后卷土重来,要 雪七里坪大败之耻。红四方面军回师黄麻,迎头遭遇的就是这四支劲旅。张国焘燕 子河会议上做出的决定,至此才显出它的可怕:它让本已有机会跳出包围圈的红四 方面军,再入重围! 分道扬镳 路漫漫,残阳如血。负重伤后随军转移的红四方面军参谋长陈赓、原红七十三 师师长刘英奉命化装离队,分头绕道郑州和武汉去上海养伤。刘英却在武汉被敌逮 捕,惨遭杀害,终年三十岁。陈赓向北,历尽艰险经郑州安抵上海。在冯雪峰等陪 同下两次见到鲁迅,他讲到鄂豫皖军事形势时,还为鲁迅画了一张草图。鲁迅为红 军精神所感动,当场吟出著名诗句:血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 黄安县,乌鸦阵阵。10月8日上午,红十师、十二师刚到河口以东,便同敌胡宗 南第一师、俞济时八十八师遭遇。下午,红二十五军也在冯寿二与敌十三师遭遇。 红军转回之时,便是与敌血战之日。徐向前别无选择,立即指挥红十、十二师向胡 宗南、俞济时两部大举反击,蔡申熙则指挥红二十五军(这时还有红七十三、七十 五师)向夏斗寅部展开攻击。两军相逢勇者胜,两路红军突遭阻击,明白自己再入 险境,人人以有敌无我的英雄气概杀向敌群,胡宗南的先头团、俞济时的先头旅尚 未完全展开,即在红军潮水般的攻击下向后溃逃。红军一战歼敌两千,缴枪一千余 支。红军方面的损失也许更大,红十师政委甘济时中弹牺牲。红二十五军军长蔡申 熙胸部负重伤。四方面军再入重围之始,便折了两员大将。 天公也似乎在为红军哭泣,自敌我在黄麻老区土地上再摆战场,那雨就一直下 个不停。两军脱离接触后徐向前令全军北移黄柴皈,避开敌四个主力师的合围。转 移途中,徐向前在红二十五军的队伍里看到了躺在担架上的蔡申熙。红军医疗条件 极差,止痛药也没有一点,蔡申熙被腹部的伤口疼得满头大汗,只能咬紧牙关。实 在受不了时,他要求身边的同志为他补一枪。徐向前走上去安慰他,这位黄埔一期 生,1924年入党的老党员,红十五军的创造者,反而忍住巨大痛苦,用恳切的目光 望着自己的同窗和战友,断断续续地嘱咐说:“去吧,你去照管部队,不要管我。” 敌第一师和八十八师正全速向我军逼来,红军后尾已能听到激烈的枪声。徐向前强 忍泪水,要蔡申熙一定忍住,到了宿营地,会有办法的。蔡申熙眨了眨眼睛,表示 他知道了。两人就此分手,同时也是永诀。当天夜里,蔡申熙伤口流血不止而死, 年仅二十六岁。第二天清晨,徐向前正就着一碗冷水,啃一块干粮,有人报告说蔡 军长牺牲了。徐向前一口干粮堵在喉咙里,“哇”地一声呕出来,顺手将干粮和水 碗扔了好远,一个人跑到屋后僻静的地方,忘记了自己是总指挥,呜呜地大哭了一 场。 10月10日,红军在黄柴畈停下来。这是一个不大的山村,有几颗古老的苍松, 还有银杏树和竹林。黄杰第二师跟随而至,旷继勋奉命率红七十三师就地阻击。七 里坪大败之后,黄杰深以为耻,要报一箭之仇,命令部队不惜一切代价向红军阻击 线发起集团冲锋,此刻他要的已不是胜利,而是厮杀,不停地厮杀。该师副师长柏 天民亲到前线督阵,看到畏缩不前的军官和士兵,立即枪毙。两军从上午血战至黄 昏,旷继勋也打红了眼睛,见敌势少挫,率领一支敢死队扑向敌阵。敌军大溃,柏 天民措手不及,被乱枪击毙。红军歼敌近千名,自己同样伤亡惨重。有此一败,黄 杰被迫停止进攻,等待胡宗南和俞济时部向黄柴畈靠拢。 红军终于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当天晚上,焦头烂额的张国焘再次开会,史 称黄柴畈会议。出席会议的有鄂豫皖苏区党政军方面几乎所有的重要干部:张国焘、 沈泽民、陈昌浩、徐向前、徐宝珊、王平章、吴焕先,只是少了蔡申熙。这是一次 气氛惨淡的会议,一次浪漫的革命精神和严重的战争现实的再争斗,一次对于红军 前途和苏区命运的反思和重新确定。红军已打回了黄麻老区,却没有取得渴望取得 的主动地位,反而陷入了更为险恶的处境:陈继承纵队从东面压来;夏斗寅十三师 位于我军东南翼:胡宗南第一师、俞济时八十八师由河口镇星夜北上,欲与黄杰第 二师合为一股;在我军的西北,一直进展迟缓的马鸿逵三纵队也向距黄柴畈几十里 的四姑墩逼近。根据地已不存在,红军撤走之后,蒋介石下令“赤区房屋一律烧毁”, “赤区男丁一律枪决”,党组织和苏维埃政权被摧毁,群众成千上万被杀,幸存者 逃入深山。红军目前在方圆几十里的“弹丸”之地内,四面受敌,无日不战,发发 可危。回师黄麻竟是这般境地,张国焘始料不及,燕子河会议结束时,重新在他心 中点起一点虚假的英勇精神至此完全消失。代之而来的则是对失败的预感和巨大惊 恐。张国焘如临深渊,他明白燕子河会议自己做出的决定错了,分局和军委应当首 先为此做出一个新的决定。 会议开始。张国焘一反常态,率先发言。他说情况大家都知道了。第四次反 “围剿”以来,我军英勇奋战,黄麻城区不胜退往皖西,皖西不胜又退往黄麻,现 在形势危急,根据地失去很多,如果不暂时跳到外线去,将遭受更大的损失。张国 焘说,现在大概不会有人反对红军跳到外线去作战了吧?如果没有人不同意,就议 一下突围的事! 灯火黯淡。他说话时并没望着谁,但与会者都知道他后面的话是对谁而讲。接 下来是沉默。然后陈昌浩、徐向前发言,支持张国焘。会场上出现了一边倒的气氛。 沈泽民扶了扶眼睛。他说话的声音不高,却铿锵有力。他从来也没有在激烈争 论时失却过学者风度。他说:国焘同志建议红军跳到外线作战,待机再打回来,恢 复苏区。我认为这个建议不仅有害,还是行不通的。说它有害,是因为红军一走, 整个苏区必全部落入敌手,苏区三百五十万人民必因手无寸铁而惨遭敌人大规模屠 杀。有红军在敌人尚且如此猖撅,红军走了,苏区如何还会有存在和恢复的希望? 说它行不通,是因为红军无论跳到哪里作战,都将会受到蒋介石的‘追剿’,一支 没有根据地的红军在外线能支撑多久就是问题,还谈什么待机打回来?我想严肃指 出,国焘同志作为中央分局的书记,竟然同意某些同志跳到外线去的主张,表现的 是一种动摇和失败主义的情绪。实际上,在此次反‘围剿’的整个过程中,我们都 能从国焘同志的言行中得出同样的结论。” “你认为该怎么做呢?”陈昌浩冷不丁地插上一句。 “我认为红军应继续留在苏区内与白军战斗。只要红军还在战斗,苏区人民就 能看到希望,苏区的恢复也就还有希望!”沈泽民的语音高亢起来,目光变得明亮, “就是红军打光了,没有保住苏区,我们这支革命力量也会给敌人以十分沉重的打 击!我们还有大别山呢!当年吴光浩只有三百人,也在大别山坚持了下来!革命免 不了牺牲和流血!我们创建红军是为了推翻国民党在全国的统治,赢得工农阶级的 解放,而不应当本末倒置,为了红军自身的存在,牺牲工农和革命的利益!就是我 们这些人,参加共产党的当日,也就应当做好有一日为工农牺牲的准备!” 沈泽民的讲话完了。他代表了另一种人生境界,与残酷的战争现实形成了鲜明 的对照。除去革命英雄主义与牺牲精神的高扬,包括张国焘在内,也还不能不承认 他对红军跳出外线作战前途的分析并非没有一点道理。对张国焘触动最深的还是沈 泽民对他的“动摇和失败主义情绪”的指斥。张国焘明白沈泽民就差没有明说他这 个“老右倾”今天旧病复发了。张国焘的眼睛在灯火下眯得越来越细,他的内心既 怒又惊又恨。现在他终于知道沈泽民对他的真实看法了,沈泽民是临时中央极为信 任的人,他对自己的看法其实也代表王明、博古对他的真实看法。张国焘心里一时 涌出两个念头:对于沈泽民的话不可不慎重对待;必须与沈泽民分道扬镳! 沈泽民拿着他的小烟斗,小胡子一翘一翘的,他不知张国焘的葫芦里要卖什么 药。 张国焘在与沈泽民的激烈争论中,也许想到他错走了一步棋,这步棋并不是为 了鄂豫皖造成如此局面,而是又一次想到了他自己。 1916年10月,十九岁的张国焘考入北京大学理工预科,结识了北大文科学长陈 独秀、教授李大钊,受二人影响,思想日益激进。1919年,张国焘二十二岁,北京 爆发震惊中外的“五四运动”,张国焘以极大热情投身其中,任北大学生会干事、 学联讲演部部长,参与“火烧赵家楼”。1920年三月,张国焘和一群学生领袖,在 上海拜会孙中山,同年参加李大钊创立的北京共产主义小组,在长辛店开展工人运 动。这一年,他频繁往返于北京上海之间,做陈独秀、李大别之间的联络人,筹划 成立中国共产党。11月,北京共产党支部成立,李大钊任书记,张国焘负责组织事 务。他是位能干的年轻人。1921年7月,张以北京共产主义小组代表和大会筹备人之 一的双重身份,参加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并主持会议,被推举为中国 共产党宣言和党纲的起草人之一。党的中央局成立,陈独秀任书记,张国焘任组织 主任,并任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上海部主任,时年二十四岁。次年1月,他作为中共 代表团的负责人之一,赴莫斯科出席远东劳苦人民大会,在克里姆林宫受到列宁接 见。7月,张国焘在中共“二大”上继续当选中央委员并负责组织工作。这一时期, 他性格的另一面即动摇性、小宗派观念、权力欲望开始显露出来,受到陈独秀在内 的党内同志的批评。1923年,张国焘受命参与领导“二七大罢工”,在大屠杀开始 前的五分钟擅离武汉江岸总工会办公室,躲人法租界。同年6月的中共“三大”上, 陈独秀提出国共合作,建立两党统一战线,张国焘开始显示出他在理论上的“左倾” 色彩,即认为只有工人阶级才是革命的,农民、小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都不是 革命的。他的“激进”观点与大多数代表相异,因而在中央委员选举时名落孙山。 张国焘这时第一次显现出了他生命中的机会主义特色。6月间他刚因反对国共合 作被淘汰出中共领导核心,次年三月便以国民党北京市党部代表的身份,出席了国 民党“一大”,并被选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候补委员,成了共产党员中直接参 与国共合作的中坚分子之一。张国焘的“改正错误”使他重新受到陈独秀的信任, 2月他便被重新任命为全国铁路总工会干事,负实际领导工作。5月20日,张国焘从 上海回到北京,立即被直系军阀治下的军警逮捕,北京警备司令王怀庆判他死刑。 张国焘于生死关头供出了中共组织情况和北京地区工人运动情况,被改判无限期监 禁。10月,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赶走直系军阀,张国焘被营救出狱,隐瞒变 节行为,炫耀自己“坚贞不屈”,于次年1月中共“四大”上再次被选为中央委员和 中央政治局委员,出任中央工农部主任。 1925年5月,张国焘在上海参与领导了“五卅运动”,再次成为党内国内的风云 人物。在当年11月国民党右派召开的“西山会议”上,他成了这批人要求国民党高 层从中央执委和候补执委中开除的九员著名共产党人之一。12月,张国焘这个前陈 独秀的反对派,作为陈的助手,在上海与国民党右派戴季陶等人秘密谈判,商讨与 国民党右派“妥协”,维持国共统一战线。谈判结束,张又受陈委派,赴广州出席 国民党“二大”,任大会共产党党团书记,压制党内同志和国民党左派向国民党右 派妥协。1926年3月,蒋介石制造“中山舰事件”,张国焘代表陈独秀与蒋介石会谈, 继续执行退让政策。国民党二届二中全会举行,他不顾党内强烈反对,在蒋介石的 “整理党务案”上签字,原在国民党中任部长的共产党员被迫全部辞职,蒋介石顺 顺当当地爬上了国民党的权力顶峰。9月,北伐军克复武昌,张国焘调任中共湖北区 委书记。面对两湖地区农民运动的蓬勃兴起,他又站在陈独秀的立场上极力反对, 声称这样下去“要出乱子”。这时,无论是在党内还是在党外,他都成了陈独秀右 倾投降路线的代言人,已经没有人能想起他曾是陈独秀国共合作政策的激烈反对派 了。 张国焘的人生再次发生重大转折是1927年蒋介石四·一二政变之后。党内对陈 独秀投降路线的反对使陈黯然退出领导中心,张国焘也被视为“老右倾”,处于非 常尴尬的境地。为反抗蒋介石、汪精卫的屠杀政策,中共临时中央决定举行南昌起 义。起义前夕,共产国际来电,认为“起义如有把握可举行,否则不可动”。临时 中央委派张国焘以中央常委身份由武汉去南昌,传达共产国际意见。到达后,他却 片面强调“起义要慎重”,“须得张发奎(国民革命第二方面军总指挥)同意”, 遭到恽代英、周恩来等人坚决拒绝。张见自己非常孤立,改口同意举行起义。起义 爆发后,他随义军一路南下潮洲,失败后经香港潜回上海。11月,以瞿秋白为首的 临时中央因其“反对(南昌)暴动”,“使全体同志受很大影响,(南昌起义时成 立的)革命委员会也随之动摇”为理由,将张国焘从中央政治局和中央执委会除名。 张国焘再次从革命的“浪尖”跌到“谷底”。 张国焘在上海一直闲居了8个月。这是他投身革命数年来心境极为黯淡的时期。 他曾试图与隐居上海的陈独秀另组“工农党”,与中共分道扬镳,没有成功,只得 作罢。此后他便在党内充当反对派,瞿秋白等人认为他是“老右倾”,他则将瞿秋 白等人称为“盲动主义”。1928年5月,中共“六大”即将在莫斯科召开,临时中央 “八七会议”后领导的三大武装起义均告失败,共产国际对于以瞿秋白为首的领导 班子亦不满意,张国焘便以党内反对派的身份受到邀请,赴莫斯科参加“六大”。 张意识到这是自己“革命生涯”的一个转机,主动在会上做“检讨”,表示服从共 产国际和中央,在共产国际操纵下,重新进入中央委员会和政治局,却没有真正受 到信任。他被留在莫斯科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工作,一边去列宁学院“学习”。 其后一年半里,他在莫斯科经历了俄共的“清党”斗争,并与共产国际东方部中国 部部长米夫及当时还是列宁学院学生的王明等“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交恶。他 的日子,并不好过。 张国焘一直在观察时机,想离开苏联回国。1930年6月,“立三路线”受到共产 国际批评。7月,张国焘写信给共产国际执委会,反对“立三路线”,要求回国“工 作”。8月,共产国际没有让他回国,却将瞿秋白和周恩来派了回去。9月24日,中 共六届三中全会在上海召开,纠正“立三路线”,停止全国总暴动和集中全国红军 向中心城市进攻的计划。但是,共产国际却指责六届三中全会犯了“调和主义错误”, “没有提出并解决革命现阶段的现实任务”。此时已回国任职于中共中央宣传部的 王明等人趁机反对三中全会决议,在中央机关引起轩然大波。12月,共产国际执委 会讨论“立三路线”问题,张国焘在会上正式宣读了自己“承认错误”的声明,按 照共产国际的调子批评李立三“是半托洛斯基的冒险主义”,“执行了反马克思主 义反列宁反国际的路线”,同时指责瞿秋白主持的三中全会“有了两面派的对待共 产国际的态度”,再三表示自己“服从国际路线”。共产国际诸要人这时终于感到 放心,同意张国焘回国。12月末,张国焘携妻子杨子烈,也是终生陪伴他在加拿大 度过凄凉晚年的结发夫妻,登上开往远东的列车,离开莫斯科,次年1月20日回到上 海。这时,共产国际代表米夫操纵的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已开过,三中全会组成的中 央政治局被改组,瞿秋白、李立三从政治局除名,周恩来受批评,王明成为政治局 委员,“王明路线”对中国共产党长达四年之久的统治时期开始。张国焘原与米夫、 王明不睦,此次回来,见王明一派成了共产国际的“宠儿”,在政治局内占了多数, 不得不向王明靠拢。他在党刊《实话》上发表文章,表示坚决拥护“四中全会路线”, 吹捧“陈绍禹同志等是坚决执行国际路线和党的路线的最好的同志”,反对“所谓 陈绍禹派”,“就是藉反对所谓陈绍禹派之名,反对党和(共产)国际。”张国焘 是老资格的中共领袖,作为反对派仍然颇具威望,如此热烈地赞颂一个年仅二十六 岁、刚刚成为政治局委员的王明,实在令王明及其追随者十分高兴,莫斯科的旧怨 一扫而去。这样,张国焘就以又一次机会主义表演,为回国后进入中共领导核心铺 平了道路。2月,按照共产国际的意见,张国焘成为中共临时中央的三位常委之一。 四中全会既以反对三中全会对“立三路线”的“调和主义错误”为宗旨,会后 在全党继续肃清“立三路线”、纠正“三中全会错误”就成了急务。新成立的中央 政治局决定向各地派遣中央代表、代表机关和领导干部,“改变领导路线”。3月1 0日,政治局决定在鄂豫皖苏区成立中央分局,代表中央统一领导长江以北苏区和白 区党的全部工作,由中央宣传部长沈泽民出任书记。就在沈泽民、张琴秋夫妇扮成 富商从正阳关乘小船一路顺风到达金家寨之际,张国焘突然自告奋勇要去鄂豫皖工 作,并得到政治局中占多数的王明等人的支持,中央政治局又做出决定,派张国焘 出任鄂豫皖中央分局书记,把沈泽民给挤了。 张国焘想,现在“物归原主”了。他很快就确定了一个基本方针:让愿意走的 走,让愿意留的留。 “泽民同志的话也有道理,”他粗暴地说,“苏区既不能丢下不管,红军为避 免更大损失,也不能不跳到外线活动一个时期。……这样吧,将七十四、七十五师、 独立四师、独立一师一个团和一个独立团留在苏区,由鄂豫皖省委和泽民同志统一 领导,坚持斗争,中央分局其他领导率红四方面军总部及红十、十一、十二。七十 三师和少共国际团暂时跳出敌人包围圈,到平汉路以西寻找红三军,一起活动…… 如果没有不同意见,就这样定了!” 沈泽民可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个结局。但张国焘一旦做出决定,他却没有再 与张争论。他心里大概已经认定,无论他再说些什么,都无法阻止张国焘带红四方 面军主力“逃跑”了。这是张国焘“右倾机会主义本质”的一次必然的大暴露。让 沈泽民真正痛心的是红四方面军主力撤走意味着的那些事物:鄂豫皖苏区将全部丧 失,长江以北曾经出现过的、以鄂豫皖苏区为中心的大好革命局面的总崩溃。这是 反革命的胜利,革命的失败,张国焘应为这种局面负主要责任。 不可否认沈泽民在执行“左”倾路线上比之张国焘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在人格 品位上却和张国焘大相径庭。中央给鄂豫皖苏区的指示信中曾指出“国焘同志与泽 民同志之间的关系是不正常的”。也许他们的裂缝从到鄂豫皖来的那一天就有了, 老谋深算的张国焘和光明磊落的沈泽民开始都为了什么而走向一致,从而决定了今 天不可避免的分道扬镳。 对于徐向前来说,黄柴畈会议上发生的张、沈二人的争论是没有意义的。红军 已不能在老区内继续支撑,她必须走,不走不行。不是谁想要离开苏区,而是蒋介 石逼得我们不能不离开苏区。至于在第四次反“围剿”的斗争中分局领导和四方面 军的指挥员有无错误,以后可以加以讨论,以汲取经验教训,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 快带部队跳出敌合围圈。但是张、沈争论的结果还是让他松了一口气;张国焘决定 留下部分红军与地方武装一起坚持斗争,这对牵制敌人,掩护主力突围,对日后红 四方面军从外线打回来,恢复苏区,从军事上说也是很好的安排。徐向前只是觉得 会议结束得太仓促,没有就红军越过平汉路西上的战略方针做深入的研究。红军面 临着一个新的更困难的斗争时期。沈泽民的话有些道理,她失去了根据地,也就失 去了根据地的党组织和苏维埃政府,失去了群众支持。世界上任何一支军队都不可 能长期失去后方。按他的想法,红军西出平汉路与红三军会合,主要目的应是跳出 敌人包围,获得帮助和休整,以便于在适当时机杀回苏区。毕竟,这块根据地也是 他浴血奋战,一点点发展起来的,就感情而论,他比张国焘、沈泽民对大别山更有 感情。 会议结束后各部立即行动。为制订突围计划和筹措干粮,全军用去了一天时间, 11日晚上,张国焘、陈昌浩、徐向前率领鄂豫皖中央分局机关、四方面军总部以及 红十、十一、十二、七十三师、少共国际团共十三个团,兵分两路,穿越敌封锁线, 向平汉路西行。沈泽民则和留下来的红七十四、七十五师及鄂豫皖省委的领导人徐 宝珊、吴焕先、徐海东、高敬亭一起,向北转移,进入七里坪地区的山中。出发之 际,张国焘深知这一行动所要担负的重大责任,又深恐报告了得不到批准,便没有 向中央报告。 1932年10月12日夜,凄风苦雨之中,两万多名大别山儿女踏上漫长的西征之程。 出发时他们并没有太多的悲伤,因为许多人并不知道部队要向哪里去,那些极少数 了解部队行进目标的人,也没想到他们将一去不返,包括张国焘、徐向前、陈昌浩 在内。预感到而不是确切知道这一点的只有一个没有走的人,他就是鄂豫皖省委书 记沈泽民。 在那个月亮像一把用旧了的镰刀、只有一手宽的夜晚,沈泽民仿佛听到莽莽大 山之巅、漫漫苍穹之中传来阵阵雁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