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掌灯时分,郑东贵从口袋中掏出六块现大洋,咬牙切齿狠狠拍在桌面上。尽 管心痛那六块大洋,但是在江永的屁股上狠踢几脚之后,他彻底认命了。陈卅拾 起一枚掂了掂,吹口气,举在耳边眉开眼笑地听着…… “瞧你那副德行,还知道北不?”输得太冤枉,郑东贵想找个茬儿和陈卅干 一仗。 “大胆啊!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这个……让瘭子去搞侦察是不是有点……” 宋先生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们放心,他绝对误不了事。” “可是他万一……”宋先生还是不放心。 “就连你们都觉得他不适合做探子,更何况是小鬼子呢?有谁能把这样的人 看成是个探子?” “话是这么说,可他万一出现什么差错,我们可就……”宋先生苦口婆心, 几乎就是在哀求。 “那好吧!”陈卅扭头向倚在门框上打瞌睡的汤怀书喊道,“那个那个谁! 你去把瘭子给我叫过来!就说相亲的来啦!” 汤怀书打了个激灵,勉强睁开眼睛点点头,晃晃悠悠走出房门。 时间不长,一脸憨笑的瘭子嚼着核桃仁,随着哈欠连天的汤怀书,一瘸一拐 走进来。 “呵呵……”瘭子笑着抹了抹鼻涕。 “你别吃啦!我有话问你。”陈卅从簸篓里抓出一把花生仁撒在桌面问道, “瘭子,你要是能说出有多少粒花生,喏!这些花生全归你。” 宋玉昆和郑东贵皱着眉,一五一十地数着…… 瘭子向桌面上轻瞥一眼,憨声憨气地回答道:“六……六十二……呵呵……” 当宋玉昆把最后两粒花生米丢进簸篓,他整整花费三十秒。 “宋先生,不知他说得对不对?”陈卅问道。 宋玉昆没吭声,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着憨态可掬的瘭子。 “他扫过一眼就能准确判断出个数。我想问问,在座的谁有这本事?”陈卅 的表情极其严肃,他用手一指瘭子又道:“他跑路的速度你们也看到了,如果小 鬼子不用屁驴子(摩托车),我担保瘭子能累出他们的尿。再有,我陈大胆自认 头脑不输给任何人。可是这个瘭子,三言两语就把我给涮了。你们说说,到底咱 们傻还是他傻?” 郑东贵撩起眼皮,瞧瞧瘭子那满嘴的黄鼻涕,越看越恶心。 “大胆,”宋玉昆说道,“就算你说得在理儿,可是你能担保他分清哪是鬼 子,哪是自己人吗?还有,你敢保证他能认识机枪大炮吗?总之,我还是希望你 能够慎重。” “宋先生!”陈卅一指倒在一旁打瞌睡的汤怀书,“他现在知道什么是机枪 大炮吗?我敢跟你打赌,他恐怕连洋灰马路都没见过。但是我有信心,我的信心 就是一定能把他们教会、教明白!” “可是这瘭子……” “他总比狗熊聪明吧?” “那倒也是……” “这不就行了?反正我对他很有信心,我希望诸位三老四少也能有点信心。” 第二天是新兵训练的日子。一大早,原东北军的七位战士整整齐齐站立在打 谷场,目不斜视威风凛凛。 “出操啦!”陈大胆举着纸糊的喇叭筒,冲着村子一通鬼叫。 村子里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吃草的黄牛还能稍微回回头有点反应。 “妈个巴子的,都他妈死到哪里去啦?快给老子滚出来!”在郑东贵似笑非 笑地注视下,陈卅觉得很没面子。不争气的部下冥顽不灵,急得他跳脚大骂。一 只母鸡从东墙飞到西墙,“咯咯”叫个不停。 郑东贵“呵呵”直笑。“陈大胆!算你狡猾。我就不信你带兵打仗也能耍点 儿小聪明?”本着听戏看热闹的打算,他特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笑嘻嘻瞧着 陈卅那又气又怒,抓耳挠腮的猴表情。 “大胆啊!用不用兄弟我帮帮你?呵呵……” “去去去!哪凉快哪呆着去!”陈卅心中有气那是必须要发作的,否则他就 白在胡子窝里泡了十几年。一咬牙,陈大胆掏出“二十响”,“叭叭叭!”三枪 击发,从树上落下三只开膛破肚的麻雀…… 枪声一响,汤杖子村立刻就沸腾起来。穿鞋找衣服,女人哭小孩闹,整座村 子犹如末日来临一般。 “嘡嘡嘡……”汤怀书一边敲铜锣一边大声喊道:“老少爷们!快进山哪! 胡子来啦!” “胡子?”陈大胆瞪圆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妈个巴子的,竟敢 骂老子是胡子?” “那你以为自己是个啥东西?”郑东贵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这……”陈大胆吧嗒吧嗒嘴,没吭声。 “集合啦!妈个巴子的,哪有啥土匪?都是自己人!”郑东贵放开嗓门大声 喝道,“都别他妈咋呼啦!是我,你们的郑军长!” 村子里乱了一阵,见平安无事,大家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汤怀书!你看戏哪?赶紧把人给老子喊过来!妈个巴子的,把家伙都给带 上1 ”这面子可丢大了,陈大胆气急败坏地跳脚大骂。 时间不长,十几个壮汉扛着锄头,打着哈欠,摇摇晃晃走过来。汤二瘭子依 旧是面相憨厚,拖着黄鼻涕的嘴一动一动…… “都他妈站好喽!”陈大胆用枪管顶了顶额头上的草帽。 人群七扭八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没坐相的是汤二瘭子)。 “把队伍给老子站齐整喽!妈个巴子的,信不信老子崩了你们这群狗日的?” 陈卅气不打一处来,继续喊道,“叫你们带家伙,怎么都扛着锄头?是不是听不 懂人话?拿个破锄头有啥用?下地锄草吗?” “军……军……我说军长,你不是喊着‘锄草’吗?拿锄头有啥不对的?” 汤怀书就像一只永远睡不醒的猫,就连说话都是打着瞌睡。 “也和?你小子的废话挺多呀?我说一句你倒是有一百句跟着……”陈卅飞 起一脚,将这个汤怀书踹出了两三丈开外。 “哎?”宋先生在一旁叫道,“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 若是在平时,陈卅也许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儿。土匪嘛!松松垮垮惯了,就 连陈卅自己都属于那种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人,更何况其手下的喽啰?可是今天 不同,陈卅憋足了劲儿要和一旁看笑话的郑东贵较量一番。“什么狗屁的正规军, 老子就不信自己带出来的队伍比不上你们?”要论土匪的绺子黑话,也许十个郑 东贵也赶不上他一个陈大胆,可是要说这正规军的操练,“十个老子也不是他郑 二杆子的对手!”陈卅心说。要论自知之明,陈大胆倒是还有那么一点点。 打又不敢打(这些庄稼汉紧握锄头,要不是惧怕陈大胆手里的枪,恐怕早就 一拥而上,乱拳打死了陈师傅)。骂又不能骂(再骂,估计就连手枪都镇不住他 们),陈卅急得抓耳挠腮,不知该怎么办是好。 郑东贵的嘴角仍然挂着嘲讽,可是同宋先生交换过眼色之后,立刻下令: “江永!出列!” “是!”江永端拳跑到郑东贵面前立正敬礼,“常胜军一师师长江永向您报 到,请求军长指示!” “你带着弟兄们先示范一遍!”郑东贵向手下弟兄使了个眼色。 “是!”江永直体转身大声命令道:“全体立正!” 众弟兄整齐一致,挺胸颔首。 “稍息!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向右转!齐步走!立定!向左转!请稍 息。” 一套命令下来,原东北军的弟兄完成得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看得趴 在地上的瘭子“呵呵”傻笑,还拍起了巴掌。 “咋样啊?要不……请大胆兄指点指点?”郑东贵讪笑道。 “神气个啥?喊个破口令有啥不会的?你等着。”陈卅挠挠头,向刚刚爬起 的汤怀书喊道,“那个那个谁,你带头先把口令喊一遍!” “我?”汤怀书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底气有些不足。 “当然是你,你以为我还能叫谁?” “这个……那啥……” “少废话,赶紧给我过来喊!再磨磨蹭蹭,小心军中无戏言!” “哎……”汤怀书苦着脸,慢慢腾腾走到“民兵”面前,清清喉咙大声喊道 :“那个啥……里正!” “还他妈保长呢!”陈卅快吐了血,“我说,你说话就不能把‘那个啥’给 老子去掉?” “军长……”汤怀书委屈道,“我也没当过兵,哪里知道当兵的该怎么说话?” “行啦!行啦!”陈卅懒得再跟他磨嘴皮子,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继续! 继续!” “里正……里正……”汤怀书挠起光头,皱紧了眉毛……“下一句是啥来着? 这个下一句……军长,麻烦您老能不能给提个醒儿?” 陈卅没吭声,不是不愿意说,而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呵呵……”瘭子笑道,“稍息……呵呵……” “也和?”陈卅瞪圆了眼睛,不由得向瘭子多看上几眼,“‘稍息’下一句 呢?” “立正!呵呵……” “下一句呢?” “向右看齐……呵呵……” …… 瞧着郑东贵等人的脸色,陈卅不用猜也能知道瘭子说得对不对。“我说什么 来着?我说什么来着?谁说他瘭啊!这就是个人才嘛!人才啊!”陈卅大喜过望, 若不是因为瘭子那满口的黄鼻涕,他真想抱住瘭子好好亲上几口。 郑东贵等人心下费解,可是一瞧瘭子那傻头傻脑的样子,怎么也无法接受他 是个“正常人”。 在瘭子的“指点”下,这一干人等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是把军队的基本入门 科目全部记住。把经常和军队打“交道”,却从来没有认真研究过军队内部管理 的陈卅,给累得差点吐了血。在抱怨这一套“没用、花架子”的同时,陈卅心里 想着“还是绺子那一套管用”。 半天下来,这些庄稼汉尽管还是分不清左右,不过总算知道了排队。虽然那 队伍站得和瘭子的黄鼻涕差不多,但终究是向好的方面迈出了一大步。 郑东贵冷静旁观,没发表任何意见。宋玉昆坐在他的身旁,却在默默想着心 事…… 午饭过后,宋玉昆来找大胆谈心。两个人面对面坐在白杨树下,显得很亲近。 “大胆啊!”宋玉昆温和地说道,“你没在正规部队干过,为什么不请老郑 帮帮你呢?” “宋先生,不瞒您说,打死我也不会求他!” “为什么呢?” “你瞧他那副神气扒拉的德性,压根也没把我这军长放在眼里。他正规军有 啥了不起的?不就是人多枪多吗?我要是有了人有了枪,看他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大胆啊!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希望你别介意。” “瞧您说的,我啥时候那么小心眼了?有话尽管说,不过您要是给他来当说 客,依我看就不必了。” “都叫你给猜中了……” 二人的对话陷入了僵局,沉默了片刻,陈卅突然一本正经对宋玉昆说道: “我们俩的事情你别多心。这么说吧,如果每天不和他斗斗嘴,我恐怕会闷死。”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方式有很多,你为什么不去选择一条比较融洽的方式呢?” “我和他之间是不是融洽很难说,不过看不到他,我这心里就不舒服。” “噢?这可没想到。”宋先生惊奇地说道,“你的话怎么和老郑如出一辙呢?” “啥意思?” “就是差不多。” 一个胡子,一个兵痞。尽管胡子和兵痞时常嘴里拌蒜,可是闲下来的时候, 二人也还能够聚在一起喝喝酒,骂骂娘。 能达到这种效果,多半还是宋先生从中斡旋的结果。为了能使这二人“摒弃 前嫌”,宋玉昆没少做工作。在宋玉昆看来,二人的共同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 抗日。其他有矛盾的方面,不过是由于出身和生活经历的不同所造成的。主要的 解决方式,还是以相互加深彼此间了解为主。 宋玉昆的努力多少还是见到了成效,至少这二人之间并没有出现什么大的裂 痕。吵吵架那是经常的事情,但这并没有妨碍二人在工作上的精诚合作。郑东贵 主动承担新兵的训练工作,客观上减轻了陈卅的压力。陈卅投桃报李,决定将自 己最拿手的“胡子战术”倾囊想授。 他拎着飞抓站在二十四个壮汉面前,洋洋得意地说道:“别小看了这东西。 有了它,咱们攀山越岭那就和上自家炕头没啥区别。打个比方:如果小鬼子追你, 那么你把他引到悬崖峭壁,有了这东西你可以顺着悬崖想走就走想打就打。小鬼 子呢?他只能干瞪眼儿是不?除非他是想他舅舅了,要不然你给他俩胆儿,看他 敢不敢蹦高往下跳?” 众人哄堂大笑。 “别笑啦!”陈卅摆摆手,“有啥可笑的?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自己吃几碗 干饭还得心中有数。小鬼子不能小瞧,但也不能高看。有些鳖犊子说了,说啥小 鬼子有飞机坦克,又说小鬼子凶,咱中国当兵的不是他对手。放他娘的屁!老子 偏不信这个邪!啥叫不是对手?小鬼子是不是爹生妈养的我不管,就问你们一句 话:一刀下去,他小鬼子不死吗?” “军长,小鬼子的飞机坦克的确很厉害,我们弟兄都见识过……”江永正待 解释,不料陈卅一瞪眼睛,大声喊道:“有飞机大炮又能咋地?他凶又能咋地? 很牛吗?老子尿他吗?有本事,他飞机坦克围着步兵天天转悠,不转,老子就打 到他出来转!咋地,敢和老子较劲,妈个巴子的,他小鬼子还短练!老子动手杀 人的时候,他小鬼子还在娘肚子里练剥葱剥蒜!从现在起,咱就叫小鬼子长长记 性,叫他明白明白,啥叫老爷们!” “嗯!嗯!”宋玉昆轻咳一声,插嘴说道,“我说大胆啊!军事训练可别跑 题,继续,继续!” “呵呵!”陈卅干笑两声,赶紧收敛心神,扬扬手中飞抓,“这是咱们的吃 饭家伙。告诉你们,哪怕连放屁都不会,可必须要把这东西的用途给老子学会喽!” “军长!你这物件好像……好像只有在逃跑的时候才能用吧?打仗总想着逃 跑,那啥时候能赶跑小鬼子啊?”原东北军二等兵朱德彪问道。 “外行了不是?”陈卅一脸邪笑,“咱们人少,所以这打仗咱就不能打本钱。 空手套白狼你知道不?” “知道!” “这就对了!”陈卅强调道,“咱们没啥本钱,要想发家那就只能空手套白 狼。” “陈军长,依你的意思,咱这仗该怎么打?”郑东贵被陈卅说得头晕。 “咱是有多大本钱下多大注,”陈卅一本正经地说道,“就咱们这几个人几 条破枪,想一下子端掉小鬼子的中队……我看是不大可能。那怎么办?一个中队 端不掉,一个小鬼子咱还收拾不了吗?他们人多咱就散,人少咱就干,十个打他 一个,我就不信他小鬼子是铜皮铁骨!” 郑东贵正在琢磨陈卅这几句话,陈卅又道:“咱们家伙不如人家,所以这打 仗就得动脑子。明的打不了咱来暗的,小鬼子也有放屁拉屎打瞌睡的时候是不? 咱就挑这时候下手。别合计什么堂堂正正光明正大,那东西都是给别人看的,我 自己就从来都不用它。小鬼子要是光明正大,他咋占了咱们奉天?不管是用啥办 法,只要不伤自己伤鬼子那就是个好办法。” “大胆啊!我总觉得你说话挺有道理……”郑东贵拍着脑门苦苦思索…… “你觉得有道理就行,接着想。”陈卅向郑东贵摆摆手,继续说道:“话说 回来,不管怎么打,先要保住自己那条小命是不?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们就得 上点儿心啦!至于什么爬墙、上树、抡大刀片子踢下三路我都不管,你想怎么练 就怎么练。啥时候你们一个人能干掉两个小鬼子就算出师!” “军长,你的意思是叫我们杀人,而且还不能被别人给干掉是不?”一旁的 张宝库问道。 “对!”陈卅点点头,“你们没事儿就凑在一起琢磨琢磨。这东西是人越多, 办法越绝。” 从打谷场回来,宋先生一直在想陈卅的每一句话。别说,这小子那一肚子坏 水如果用在打仗上,可就算是人尽其力物尽其财了。陈卅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 以他这种天马行空的个性,想要将他拉进革命队伍,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 “该怎么办呢?从哪里找到突破口呢?”宋玉昆觉得自己很被动。他想起昨天和 这些士兵谈心时的情景…… 刚刚给他们讲了些“老百姓为什么受穷”的道理,没想到汤怀书的本家兄弟 汤怀庆插嘴问道:“宋先生,你说了半天不就是杀富济贫吗?这个我懂,相当年 梁山泊上一百单八将……” “你误会了,误会了!”宋玉昆赶紧解释。 “误会个啥?”汤怀庆的弟弟汤怀生喊道,“我咋就觉得你的话像红胡子呢? 红胡子造反,和穷哥们说的就是杀富济贫。” “噢?你们接触过共产党?”宋先生显得很吃惊。 “共产党?”汤怀生还没说什么,陈卅却接过来说道:“共产党谁没听过? 不就是共产共妻嘛!” “共产共妻?”宋玉昆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你凭什么说他们共产共妻?” “都这么说啊!就连蒋委员长也是这么说的。”汤怀生说道。 “我说宋军师!”陈卅笑道,“我看你也加入共产党得了,反正你无家无业 的,共的也是别人的产别人的妻,是不?说不定哪天共产党得了天下,你还能混 个一官半职的。” 宋玉昆脑袋大了…… 陈卅跳上桌子,挥手将郑东贵等人招到近前:“不瞒你们说,我当初还真就 打算加入共产党。” “啥?”郑东贵吓了一跳,喊道,“陈大胆!你可真够胆大的。这话能乱说 吗?说出来要掉脑袋。” “怕个鸟?”陈卅一撇嘴,“我说老郑,你说共产党有哪点儿不好?” “我……不知道……”郑东贵摇摇头。 “老郑啊!你家里有几亩地几个老婆?” “废话!有地有老婆还当什么兵?”郑东贵没好气地回道。 “这不就对了吗?”陈卅拍着大腿“呵呵”笑道,“没家没业参加共产党岂 不更好?反正吃亏的又不是你,你怕个啥?没准还能天天换着老婆睡……咦?啥 动静?咋还‘咯吱、咯吱’的?”陈大胆四下瞧瞧,没发现有耗子。 宋玉昆眼望地上的长条板凳,恨不得抡起来拍死这个“狗日的”陈大胆。 “陈大胆,说了半天,你为啥不参加共产党?”郑东贵调侃道。 “我?”陈大胆指着自己鼻子,得意地说道,“我要是想‘靠窑’,那他们 还不得敲锣打鼓哇?就凭咱这一身本事,到哪儿还不混个一官半职的?是不是宋 先生?”陈卅瞧着宋玉昆,与此同时,宋玉昆也在盯着他。“宋先生,你咋不说 话?”陈卅问道。 “我对共产党不太了解,你叫我怎么说?”尽管宋玉昆在心里想着怎么将陈 大胆煎、炒、烹、炸,可是颜面上依旧不露声色。 “我可不想共别人的产。”汤怀书说道,“庄稼人过日子还得靠自己不是?” 他手指村西一户人家说道,“你就说人家老刘家,积攒下来这点家业容易吗?平 日里连个长工都舍不得雇,全靠一家老少没黑没夜地忙活。从光绪三十年到现在, 他那几十亩地可是一家八口省吃俭用省出来的。别的不说,就是小孩过年想吃口 年饽饽,也要被踹上几脚骂上几句。你们说说,像这样的人家,你把他的产给共 了,那不是造孽还是个啥?” 宋玉昆只有叹气的份了。看来革命道路依然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 求索。改造一个国家容易,要改造人的思想,也许,他只能向那位刘姓地主学习 ——没黑没夜地忙活吧! 宋玉昆苦恼于工作的无法深入开展。可是陈卅和郑东贵却面对着日益见底的 面口袋愁眉不展。如果不是因为钱和粮的问题,恐怕二人依旧沉醉在吵吵闹闹而 乐此不疲。从义县顺手牵羊弄来的半口袋大洋,如今只剩下桌面上那最后的一枚。 诱人的光泽晃得二位军长浮想联翩…… “老陈哪!”郑东贵换了一种称呼,用平和的口吻商量道,“咱们得动一动 了,坐吃山空总不是个办法。再不动,恐怕就得散伙了……” “往哪儿动?”陈卅苦笑道,“这新招来的兵都是本乡本土的,本来当兵就 不情愿。你要是硬把队伍拉走……我敢保证,一宿之内全得钻了耗子洞,想找你 都找不到。” “那可咋办?咱总不能饿着等死吧?剩下的口粮还不够十天的……愁啊!愁 死我了。” “是啊……是到了该干一仗的时候了。”陈卅拍着大腿,脑汁在飞快地搅动 …… “可是这些新兵蛋子,有些连枪都不会用。你要是硬把他们拉上战场,尿裤 子都算是最好的结果。” “不管咋说,怎么也要带着他们走一走,看一看。”陈卅凑过身子低声说道, “绺子里的新崽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先拿把刀叫他插人。一开始啊,换谁都得尿 裤子。可是插了人之后就好多了,慢慢也就成了老崽子。” “你说得在理儿。可是咱们要干,该怎么干呢?” “我已经把瘭子派出去踩盘子了,估计这两天就会有信儿。” “你真放心他啊?会不会……” “没事儿!我跟他说了,弄来的第一个日本娘们就归他……呵呵!” “你就损吧!糟蹋女人也不怕折了阳寿?” “怕个球!”陈卅一撇嘴,“他狗日的糟蹋咱们女人咋就不怕折寿?噢!咱 们的娘们就该死啊?我告诉你老郑,咱这是替天行道你明白不?糟蹋自己的老百 姓那是作孽,可要是干了日本娘们,那才是行善积德,你知道不?” “宋先生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你就听我的,”陈卅神神秘秘又道,“知道为啥不叫他一块过来商量?宋 先生他人是个好人,可就是有点迂。我怕他的仁义道德会坏了咱们的大事。” “可他要是知道了……这不大好吧?” “事情干完了,我去向他磕头赔罪。”陈卅想了想,突然“呵呵”怪笑起来。 . “你笑啥?” “老郑,我跟你说,”陈卅搂着郑东贵的肩膀说道,“这日本娘们可是好东 西——皮儿白、奶子大、会侍候男人……哎哎!想什么哪?擦擦你嘴边的哈喇子, 怎么跟瘭子似的?” “呵呵!继续,继续!”郑东贵抹了抹嘴,收敛心神继续倾听陈卅的“宏伟 计划”。 “咱这次专搂小鬼子的民宅。我跟你说,这小鬼子可是大有油水啊!你就说 这日本娘们,有不少天津上海的人贩子抢着要啊!依我看,咱把她们卖远点,山 西不行就卖到四川。物以稀为贵,想要日本娘们的中国爷们海了去了!估计一张 肉票怎么也能赚个……”陈卅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块?”郑东贵两眼放光。 “外行了不是?”陈卅讪笑道,“长得水的,至少也要一千块现大洋不是?” “呵呵……发了……”郑东贵被想象中的白花花大洋给弄得神魂颠倒,那笑 声都听不出来是人动静。“抗日也能发财?呵呵!好!好!以后咱就这么干。既 打了鬼子又爽了自己,好!好!” 没用宋玉昆撮合,兵痞和胡子自己找到了拉近距离的突破口。此时,正在睡 梦中盘算着如何能将“土匪武装”拉进人民阵营的宋玉昆,要是知道这二人是如 此之抗日,估计不呕血半升,也得含恨而终。 日本人注定是要记恨陈卅一辈子。在所谓的“帝国勇士”用生命和鲜血征服 的“满洲国”,这些“一等国民们”万万没有料到邻近的热河省,一个胡子和一 个兵痞正在惦记着他们的女人。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