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就在陈卅和宋玉昆彻夜长谈的第二天,杨雨也主动找到郑东贵进行思想工作。 郑东贵显得比较拘谨,这不仅是他怕在杨雨面前丢掉了男人的风度,更主要的, 还是心理素质的问题。 “郑副军长!您早啊!”杨雨对郑东贵表现得很热情。 “你怎么啦?不舒服?”杨雨疑惑地瞧着一脸呆滞的郑东贵,大眼睛忽闪忽 闪划满了问号。 郑东贵没说话,心里却在不停地念叨:“这女人要是对我的事情没啥反应, 估计就是彻底没戏了……” “郑副军长!要不……我帮你检查一下?”杨雨说着,打开药箱就要取出听 诊器。 “别!千万别在我面前摆弄那东西,我一见它就头晕!”郑东贵顾不得胡思 乱想,吓得一蹦多高。 “那好,”杨雨微笑着收起器械,指着一旁的碾子道,“你先坐下,我有话 问你。” “好!”郑东贵规规矩矩服从命令,可是心里直犯嘀咕,“也不知道谁是长 官,命令起我来了……” 杨雨从挎包里掏出小本子,用钢笔写上日期问道:“郑副军长,您家里还有 什么人哪?” “你……你问这干啥?我……我老郑还没讨媳妇呢!”郑东贵的心跳动得像 杵药。 “您误会了,我是想知道你家住哪里?” “我……我家在……嗨!没啥人了,就我自己光杆一根。都三十好几的人了, 现在也没个媳妇……”郑东贵说着话,眼角还时不时瞥向杨雨,他的脸红得像熟 透的柿子。 “噢……”杨雨沉思起来。 “你到底……啥意思?”郑东贵口干舌燥,人倒是坐得巍然屹立。可是那 “嗵嗵”的心跳声,就连躲在屋里“贴门缝”的张宝库,都听得一清二楚。 “郑副军长,您别紧张,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大家的家庭情况,看看你们的家 人是不是生活在日本侵略者的铁蹄下。” “原来是这样啊!”郑东贵长吁一口气,失望至极。 “郑副军长,我问你一个问题,希望您别介意好吗?” “好好……我这个人好说话,呵呵!从来不介意。”郑东贵巴不得她继续问 下去,最好能连续问个三天三夜。 杨雨笑了笑:“你们东北军的装备和训练在全国来说都是最好的,可是为什 么打不过日本人呢?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这……”郑东贵犯愁了,心想,“这丫头片子,咋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妈个巴子的,装备好有个屁用?上面的人都他妈是软蛋,再好的兵也是肉包子打 狗……哎?不对啊!她问我这些是啥意思?东北军的事情谁不知道啊?她问我这 件事不会有啥打算吧?”想着,他上下打量着杨雨。 “郑副军长,您还没有回答我呢!”杨雨柔声问道。 “回答?”郑东贵苦笑着,“咋回答你?要说东北军,那毛病老鼻子了。就 说说‘九一八’那天,弟兄们本来都操起家伙要跟小鬼子干。可是上面说了,说 啥不要轻举妄动,还说等啥外交解决。人家都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外交还管个 屁用?呵呵!瞧瞧我这张嘴,我的意思是说命都要没了,还不反抗等啥呢?” “没关系,您尽管说。”杨雨丝毫不介意。 “结果啊!可苦了当兵的,那人死的那个冤哪……我都不敢去想,一想就上 火,一想就难受。当官的可把这些兵给害苦了,他们倒是拍拍屁股滚了蛋,留下 我们这些兵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过得跟叫花子差不多。” “就是说将帅无能累死三军喽?”杨雨将郑东贵天马行空的思维巧妙地拉回 正轨。 “差不厘儿!” “如果您是七旅旅长,您会下令不抵抗吗?” “我可不会那么窝囊。都是七尺高的汉子,手里也不是没有家伙,还怕那些 三寸豆腐高的小鬼子不成?” “那您对七旅旅长是怎么看的?您觉得他的做法对得起东北三千万父老吗?” “他还能想那个?人家是少帅的红人,只要对得起少帅自能官运亨通。再说 了,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是亲戚套亲戚?关键的时候,都顾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 谁能想到老百姓……咦?你不是要揪我昨天那件事吧?怎么净往胆小上拐?” “不是,”杨雨笑了,看来郑东贵还知道些礼义廉耻,“既然你提到国民党 上层腐败的问题,我想问问你对国民党领导抗日有什么看法。” “看法?”郑东贵叹口气,“我觉得吧,这国民党比起大清国那会儿也强不 到哪儿去。地方上咱就不说了,你就瞧瞧这军队,哪有几个正经人啊?一个个都 忙着捞票子娶姨太太。指望他们抗日,他们哪有那份闲工夫啊?我跟你说啊……” 郑东贵蹲在磨盘上,“我一想起‘九一八’那天的事情就后怕。要不是没信那些 当官的话,要不是哥几个腿脚快,说不定都叫小鬼子用刺刀给攮死了。以前跟了 这种熊官那是我八字不好,不过现在你叫我再跟着他干……嘿嘿!我可不是背后 戳他们脊梁骨,就他们那尿性,没准哪天心情不好,又把我给卖了。” “可你不是打算投靠少帅吗?” “是啊!那时候也没个地方落脚,咱在东北军里干习惯了,你说不去投奔少 帅还能咋整?可是后来一听说进关的东北兵那个苛碜啊!受中央军欺负不说,就 连同样是杂牌,同样是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的西北军都不把咱当人看。一想到这儿, 算了吧!老子受不了那份小媳妇气,还是咱自己干吧!这不,就留下来了。” “噢!是这样啊……对了,您是不是国民党员?” “国民党员?”郑东贵笑了,“啥国民党员啊?老子这辈子也不蹚那浑水, 实实惠惠当个大头兵就完了。” “呵呵……”杨雨笑了。她合上本子,站起身子向郑东贵伸出右手,“谢谢 你了郑副军长。” “这丫头片子也太那个……那个……咋不知道苛碜呢?”郑东贵盯着杨雨白 嫩细滑的小手,心里直犯嘀咕。他暗想着是先占占便宜还是继续装他的正人君子? 杨雨一见他犹犹豫豫,羞红着脸把手迅速收了回去。冲动最终战胜理智的郑 东贵,此时把肠子都悔青了,他一咬牙,暗自骂道:“郑东贵,你个鳖犊子!装 啥正人君子大尾巴狼啊?到嘴的肥肉都让你给吐了!” 走出院子的杨雨满面春风,她边走边在本子上写道:“郑东贵憎恨国民党官 僚,对国民党反动统治有着严重不满情绪,属于可以转化培养的对象……” 另一个转化对象陈卅,如今站在打谷场的训练队伍中苦不堪言。对于这个陈 卅,郭仲良打心眼里就不愿意瞧他。可是没办法,他是宋玉昆亲自送来的“新兵”, 不看僧面怎么也得瞧瞧佛面。训练场上反正就是那几个东北军老兵(汤家子弟基 本都散了,如今跟随陈卅的只剩下无依无靠的汤二瘭子),多陈卅一个不多,少 他一个不少。 郭仲良从基本军姿开始训练。他认为一个合格的军人,扎实的基本功是最重 要的入门条件。这些东北军的老兵不愧是从精锐部队下来的,没有令他失望。动 作、技术要领拿捏得非常到位。唯独这个陈卅,或许是没当过兵的缘故,不但动 作呆板生硬,而且还总闹笑话。比如说,迈步分不清左右腿,立正时身体挺得像 花冠公鸡等等。一天下来郭仲良没干别的,专给陈卅一个人开小灶。 “我说你以前是干什么吃的?这是正步吗?简直就是尥蹶子!瞧瞧那些村民, 他们都比你强,你连给他们提鞋都不配!”郭仲良不但身心疲惫,而且也懊悔不 已。他埋怨自己为什么糊里糊涂答应收下陈卅这个“学生”。 陈卅左右瞧瞧:不错,那些村民正在一旁学着陈卅鸭子似的行进步伐。“妈 个巴子的!这回脸可丢大了。我说不来吧,老宋非要拉我,嗨!早知这样,当初 训练汤怀书他们的时候,老子就不应该嫌苛碜躲到一边去了。真是躲得了初一躲 不过十五啊!” “站好喽!”郭仲良用树枝敲敲陈卅的屁股,“挺胸、抬头、收腹你懂不懂? 你自己说说,都教你几遍了?” “可是我……” “以后说话要先喊‘报告’,记住没有?”郭仲良蛮横打断了陈卅的解释。 “报告!” “说吧。” “报告!我实在没办法同时做到这三样!” “说完啦?” “嗯……” “遵从长官的命令要说‘是’!‘嗯嗯’的那是老百姓不是军人!” “是!” “陈卅!”郭仲良后退一步喊道。 “啥事?” “以后听见上级叫你名字要回答‘到’!” “到!”陈卅心想,“咱俩到底谁是上级啊?” “陈卅出列!” “是!”陈卅躬身向前迈了一步。 “陈卅!你怎么像个虾米?”郭仲良冷冷问道。 “报告长官!我……我习惯了……” “噢!习惯了……”郭仲良略有所思,不过他随即又喊道,“李通财出列!” 李通财挺直腰板跨出一步。 “李通财!你为什么不像虾米?” “报告长官!我是练出来的!” “你是怎么练出来的?” “把自己绑在旗杆上!” “好,请入列!”郭仲良走到陈卅旁边,大声问道,“听清楚了吗?” “清楚啦!” “从今往后,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知道!” “对了,你这腿怎么并不上呢?” “报告长官!我从小就是罗圈腿!” “可是我要求你一定要并拢膝盖,你说该怎么办?” “我……我回家拿绳子捆上!”陈卅心里憋屈得想哭,从小到大,他哪里受 过这种委屈? “好!”郭仲良点点头,“记住!我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是!” “入列!” “是!” 按理说,以陈卅的性格受到如此委屈,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夹起尾巴做人。 不过,从他今天表现来看,无论宋玉昆还是郭仲良,都感觉到极其不可思议。实 际上,在他们看到陈大胆缺点的同时,反而忽视了他的另一面:讲义气,够朋友。 虽然陈卅在内心把郭仲良骂个千万遍,但是碍着宋玉昆面子,他不得不强压怒火 忍气吞声。此外,他也心存一个信念:你郭仲良不是有本事牛么?那我陈大胆就 要学会你的本事,比你还牛! 郭仲良冷眼瞧着这些兵,许久,他从嘴唇里挤出几句话:“为什么要严格要 求你们?也许你们都不理解。可是你们看看人家日本兵,看看人家是怎么练出来 的?你们要想打败他们,就要学会比他们还能吃苦,还要顽强。听明白没有?都 聋啦?” “明白!” “好!这才像点兵样!”郭仲良咬牙切齿地说道,“从今天起,趁我们还有 点时间,我会用世界上最严厉最苛刻的手段来训练你们。受不了的就给我滚蛋! 我带的军队不养废物!有想当废物的给老子滚出来!” 没有人吭声,陈卅暗道:“妈个巴子的,想糟践老子尽管来!倒要看看你小 子有啥手段。要是老子皱皱眉,老子就是小妈养的!”陈卅生来好胜心极强,他 那种不服输的性格,就连日后从不夸人的东野一号首长都赞叹不已。 下午训练刚刚结束,陈卅往炕上一躺,找根锄头把子把自己绑上了。他这种 反常举动,看得一旁的凤凰浅笑不已。 “你干吗?”凤凰问道。 “别说了,把你腰带借我, 我的不够用。”直挺挺的陈卅痛苦地伸出手。 “要腰带干吗?” “绑腿。” “绑腿?‘绑腿’用腰带吗?” “哎呀!和你说不清,不是那个‘绑腿’的‘绑腿’,是用来绑腿的绑腿, 你明白不?” “不明白!”虽然不明白,但是凤凰还是顺从地解下腰带递给陈卅。 陈卅连脑袋都没放过,缠了一圈又一圈。没办法,他只好指着膝盖恳求道: “凤儿啊!帮帮忙,帮我把膝盖并到一起。” “你到底要干吗?发什么疯啊?”凤凰觉得陈卅有点闹过头。 “帮帮忙!我要练军姿。”陈卅叫道,“我就不信自己比不过那个姓郭的?” “噢!原来是治气。”凤凰彻底明白了,可是又感觉于心不忍,“你这两条 腿……怎么说呢?都能钻过一条狗……呵呵!这可是从小闹下的毛病,抽冷子来 这么一下能行吗?” “行不行也得这么做!我陈大胆宁愿弄折腿儿,也不能叫别人瞧不起!” 凤凰默默叹口气。不知为什么,她就喜欢陈卅这种不服输的性格。不过一想 到心上人要遭受那种上老虎凳般的折磨,这心里顿时就疼得跟抽筋似的。“这么 做能行吗?你是不是再想想?” “你就来吧!我陈大胆要是喊一声,就不算是个爷们!” 凤凰左右三圈,将陈卅两个膝盖紧紧捆在一起。 “不够紧!”陈卅咬牙喊道,“用力啊!” 凤凰又使劲缠了一圈。虽然两条腿间的缝隙小了些,可是陈卅的大腿抖动得 就跟触电似的。 “当家的!你要是挺不住就喊一声吧!我看着难受……”凤凰的手随着心一 起颤抖,说着话儿,眼圈都红了。这要是有外人在场,谁能相信这楚楚可怜的小 女子,就是那杀人不眨眼的“关东火凤凰”呢? “使劲!”陈卅喘着粗气叫了一声,随后就是牙齿“嘎吱嘎吱”一阵爆响。 “当家的,不能再紧啦!绳子都快断了!” “打个死结……”陈卅两眼翻白…… “当家的,你可别吓唬我!要不咱别练了?这哪里是训练,简直就是把人往 死里整。”凤凰抱着陈卅的大腿急得直哭,她抽出匕首就要割断绳子。 “你干啥?”陈卅睁开眼睛咬牙问道。 “咱不练了!没听说哪家军长司令还得遭这份洋罪?姓郭的根本就是没安好 心,我看他是活腻歪了!”凤凰的双眼动了杀机。 “你不许碰他……他是为我好。”陈卅喘着粗气道,“陪我说会儿话……说 话能强一些……” 凤凰哭道:“说啥呀?有什么好唠的?你都这样子了。” “转……转过脸去……别……别看我……”陈卅脸上的肌肉已经扭曲得不成 样子,连铁石心肠的凤凰看着都落泪,更何况是别人?闻讯赶来站在门外的弟兄 们也是看得心惊肉跳。郑东贵干脆陪着杨雨一起捂上了眼睛…… “小郭到底想干什么?没听说过有这样练兵的,他是不是想借机……”宋玉 昆心乱如麻,可是偏偏没有丝毫办法。郭仲良不在这里,否则他真想问问郭仲良 到底要干什么? “当家的!你要是痛就喊一声,没人笑话你。”凤凰也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 抱着陈卅的头紧紧搂在怀里。 “别……上不来气啦……”陈卅叫道,“说说话……说话能……好一些……” “说啥?” “说啥都行……就说……你……你今天是……是怎么训练的?” “我?”凤凰擦擦眼泪,“是杨雨亲自教我。” “你……你不用……不用平直身子吗?” “我从小背大刀,有它扳着,身子怎么会弯?” “腿呢?那……那腿呢?” “你当我像你似的?整个辽东你还能找出比我还直的腿吗?” “也是啊!” “当家的,这方法到底行不行?要不咱先歇歇?” 陈卅没吭声。 “要不我再和你说说话?”凤凰也是病急乱投医。 “叫……叫他们……回去吧!”陈卅向窗外努努嘴。 看来陈胡子是想和自己心上人单独相处。在场的外人一个接一个很识趣地悄 悄离去。 在回去的路上,杨雨问郑东贵:“你们东北军有这样训练新兵吗?” “你当那是侍弄骡子哪?照这么折腾,谁还敢当兵?”郑东贵嘴上说着,心 中却在暗暗佩服陈卅的狠劲,“别说,这陈大胆还真不是一般的狠!也就是他, 换了别人能挺一炷香,那就算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当家的,你还疼吗?”凤凰为陈卅拭去额头上的冷汗。 “都已经木了,感觉不到疼。”陈卅握着凤凰的手,欣慰地笑了笑。 “你咋这么傻?叫你绑你就绑啊?也不过过脑子。”凤凰口里埋怨着,取过 一块红薯,“吃点吧!没有力气挺不过去的。嗨!也不知道你还要绑多久。” “绑直了为止。”陈卅信心十足地说道,“我不是傻,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给 那些猫三狗四,混日子过的兔崽子们看看:我堂堂一个军长在教官面前都没有脾 气。这说明啥?这表示啥?叫他们自己核计去吧!” “还别说,你带头这么一弄,我瞧着那些兵的眼神都不对了。我是没看到姓 郭那小子是什么表情,估计他也没想到你敢玩真的。” “从今往后不但是我,就是任何一个长官发话,我保证没人敢不听。真的!” 陈卅信心十足,“我一个军长都这么服从命令,他们那些当兵的咋地,比我还特 殊啊?” “大胆啊!我算服了你了。”凤凰在陈卅脸上轻轻“咬”了一口,“你可真 有股狠劲,真的,小鬼子都不如你。” “你这是夸我吗?哎哟!”陈卅惨叫道,“轻点!还绑着呢!” “你不是说喊一声就不算是爷们吗?” “……” 陈卅将自己绑了一天一宿,最后因为锄头把子比较硌人,所以他给自己换了 根扁担。随后的三天里,凤凰一直陪伴着他。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一向性情 暴躁,只会舞刀弄枪的“火凤凰”,照顾起男人的本事居然不亚于任何一位贤妻 良母,心细如发的程度有时连杨雨都自愧不如。当然,凤凰也不是一点缺点都没 有。比如说针线活方面,她不但经常捏断钢针,有时连袜口和袜头都能缝在一起。 陈卅每每看到粗细不均的线脚以及凤凰鲜血淋漓的手指,总会有一种心惊肉跳, 毛骨悚然的感觉。 “哎呀!针线活儿可真难做。”凤凰由心而发, 冒出了一阵感慨。 “是啊!的确是难了些,”陈卅安慰她,“习惯了就好。” 安慰别人容易,可轮到自己就不是那么乐观。陈卅两条腿上下都一般粗细, 肿得像日本香肠,上厕所都要扶墙迈着剪刀步。每日里只有出操能暂时“脱离束 缚”,时间一长,他和扁担以及凤凰的腰带处出了感情,就连睡觉都是绑着睡。 有时宋玉昆问他:“老陈啊!你这样子能睡着吗?” “睡不着有啥法子?”陈卅叹口气,“不过习惯了就好。” 郑东贵也没闲着。虽然陈卅每天依旧是嘻嘻哈哈,但是他知道陈大胆不但是 皮肉受苦,而且也是身心疲惫。为此,老郑豁出去自己的颜面,使出八岁以后基 本没怎么用过的绝活——上树掏鸟窝,给陈大胆弄了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鸟蛋。 “瞧瞧!要不咋说是弟兄呢?关键时候还得是自家兄弟够意思。”陈卅握着 郑东贵被树枝划得满是伤口的大手,心疼得要命。 “大胆啊!腿还疼不?” “不疼了,不疼了!”陈卅心里热乎乎的。望着战士们送来的河鱼、山鸡、 野菜和草药等补品,陈卅第一次感觉到正规部队就是和土匪绺子不一样。 “咱队伍有纪律,不能拿老百姓的东西,我身上又没钱……呵呵!献丑了… …”郑东贵越说越不好意思,陈卅感动得落了泪。 宋玉昆也想表示表示。可是上山采药——他眼神不好没人带他,下河摸鱼— —他又笨手笨脚,有时搅浑了水不说,还影响别人的工作效率。无奈之下只好下 厨当起了厨子,给陈卅做了几碗不咸不淡,不苦不甜的鲜鱼汤。 弟兄们对陈大胆也尊重了许多,见面后,瞧他的眼神都不对了——就像儿子 见了老子。别说,经过这么折腾,连陈卅自己也感觉到和从前不太一样。究竟哪 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陈卅受苦这段时间,宋玉昆、杨雨和郭仲良每天和战士们混在一起,有说有 笑还时不时做点思想工作。这一点,宋玉昆和杨雨干得最出色。 杨雨长得漂亮,漂亮姑娘无论说什么做什么,这群小伙子都喜欢她。宋玉昆 则不同,他凭借自己那平易近人的性格和战士们打成了一片。他的思想工作开展 得很有特点,总是在不经意间向身边人灌输着某种思想和道理,这种潜移默化的 效果使得周围战士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他的观点。可以这么说,救国军从上到下, 正在一点点接受这些知识分子。 陈卅把自己绑了一个月,也跟战士们一起训练了一个月。一个月过后,战士 们的变化大,据郭仲良反应:违纪现象明显减少。除了张宝库偶尔色迷迷瞧着人 家大姑娘小媳妇,被人家追着用鞋底子抽之外,基本上都能约束自己。闲暇之余, 在杨雨等人的带动下,还能帮助老乡扫扫院子挑挑水。面对这种变化,陈卅不得 不佩服老宋这些读书人有本事。“有本事的人就是不一样。”陈卅对凤凰说, “我就欣赏那些有本事的人。” “你也挺有本事的。”凤凰搂着陈卅的脖子外加他背后的扁担,“你可真行, 硬生生把自己两条腿给并上了。说,你打算啥时候摘下来?省着你上茅房都得扶 墙走。” “再捆两天巩固巩固。”陈卅想了想,“就怕它以后再犯。”说着,他陷入 了沉思。 “想什么呢?” “我一直在琢磨啥是军人,当兵到底是为了啥?” “想明白啦?” “想明白一点点了。” “那你说说看。” “现在说不出来,等我腿不疼了就和大伙说。” “好吧!”凤凰抚摸着陈卅的膝盖说道,“你很有毅力也善于琢磨,将来一 定能干大事。直到现在, 我才明白五哥为什么看好你。” “为啥?” “他说陈卅脑子极其聪明,性格也不是一般的坚定。小鬼子将来要是败,也 就败在他这种压不弯锤不烂的性格, 和灵活多变的脑子上。” “五哥?对了,五哥咋不跟咱一块干?” “你当他是你?人家有老婆孩子,哪能撒手不管?” “有老婆孩子?男孩女孩?” “你问这干吗?” “闲着没事问问呗!” “是男孩!长得虎头虎脑的。” “起名字没有?要不……我帮他起一个?呵呵!我就喜欢小子。” “呸!早起了,还等你事后诸葛亮呀?人家孩子小名叫虎子,大名叫……叫 赵廷峰。” 陈卅等人忙着军训和学习,派出去搞侦查的战士于半个月前即已返回。然而, 去凌源的汤二瘭子至今也没见个踪影。为此,领导小组在陈卅的炕头上开了个碰 头会。 “他会不会走丢了?”郑东贵心事重重地问道,“或者是……根本就忘了自 己要干啥?”郑东贵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其他成员的表情也极其复杂。 “我看不会!”绑在扁担上的陈卅坚决说道,“我看一定是出了啥情况。” “大胆啊!为了稳妥起见,咱们是不是挪挪窝或者再派个人过去瞧瞧?”宋 玉昆建议道。 “我已经命令周银锁和姜铁柱动身了,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会有消息。” 陈卅眉头紧蹙,“我还是有那种预感——总觉得国军不会这么消停,而且这种预 感越来越强烈。” “嗯……”郭仲良点点头,“我们现在身处险地,关键是我们没有迂回的空 间,想转移就只能转移到北面的赤峰。可是那里也不安全。从军事角度来看,我 们选择汤杖子落脚, 本身就是个错误,但是现在已经由不得我们了。为了应付突 发情况,我看,我们要早作准备,免得到时被动。” 陈卅没说话,心里盘算着怎么占国军的便宜。凤凰更是一声不吭,作为骑兵 队唯一的战士,她还兼任了执法队的队长,不过执法队也仅仅只有她一个人。今 天讨论的内容不是关于执法队的问题,既然不关她的事,所以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老郑啊!咱们的家底还有多少?”陈卅突然问道。 “机枪四挺,步枪人手一支。” “也何?这比国军还阔啊?”陈卅笑道。 “可是子弹总共三百多发。”郑东贵苦笑道。 “啊?这倒是不好办了,机枪成了摆设。”陈卅挠挠头,“子弹发到每个人 手里才十几发,这仗打起来可要难喽!” “目前我军白刃战的能力还是很不错的,我看关键时候这也是结束战斗的好 办法。”郭仲良提醒道。 “是啊!”郑东贵也赞同郭仲良的观点,“咱们七旅下来的老兵,要论拼刺 刀那可不怵小鬼子啊!关键总靠拼刺刀过日子那也不是个长远办法。” “你扯远了,现在是怎么解决眼下问题?”陈卅双眼瞪着桌面上的地图,静 静地瞧着…… 大家都在想着应对措施,可是想来想去都认为不能硬拼,要智取。智取该怎 么取呢?国军也不是傻子,想智取他就一定能配合吗? “老郑,这个一百二十八师的情况你了解吗?”陈卅眨眨眼睛。 “不太了解……不过,汤二虎的兵能好到哪去呢?祸害老百姓是一个顶俩儿, 打起仗来那就是两个顶不上一个。” “就是说……在同等情况下,他们的兵未必能打过咱们是不?”陈卅问道。 “差不厘儿,不过人家要是派出一个营,该逃跑的还是咱们。” “既然是这样……”陈卅在地图上点了点,“就先等瘭子回来再说。” 众人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有人主张撤退,而且最好是撤到关内。陈卅没吭 声,他竖起耳朵听着,心里却另有打算。 众人正在争论不休,门外却传来令人熟悉的小调:“提起那宋老三啊!两口 子卖大烟……” “瘭子!是瘭子回来啦!”陈卅挺挺身子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还被捆在扁 担上。 “报告!” “进来!”陈卅喊道。 门帘一跳,周银锁和姜铁柱押着一脸憨笑, 满嘴鼻涕的汤二瘭子走进来。汤 二瘭子唱的“宋老三”是陈卅教的,可是瘭子青出于蓝胜于蓝,唱得比陈卅还有 韵味。这一点就连陈卅自己都不得不承认。 “妈个巴子的,你他奶奶死到哪里去啦?咋到现在才回来?情况怎么样?” 要不是被捆着,陈卅肯定会上去踹他一脚。 “呵呵呵……”汤二瘭子瞧着陈卅那副受刑的样子,忍不住傻笑连连。可能 是笑得太开心,一连串闪亮的鼻涕泡飞得满屋子都是。 “笑个啥?再笑老子就让你哭!”陈卅吓唬他。 “呵呵!”郑东贵也笑了,他拍着陈卅的肩膀说道,“老陈哪!这你就不知 道了。我听汤怀书跟我说:瘭子自打生下来就不会哭。不信你就试试看,到最后 指不定是谁哭呢!呵呵……” “那咋办?”陈卅着急了。这瘭子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你想让他干什么,可 他偏偏就不干什么。汤二瘭子还在哪儿傻笑。周银锁只好代表他向众人汇报: “我们发现从凌源出来国军一个连,而且行军的方向正是朝着汤杖子,所以……” “他们啥装备?有没有重武器?”陈卅问道。 “除了七九式步枪,据说有两门小钢炮和三挺捷克轻机枪。”周银锁也只知 道这些,毕竟,他以前没干过侦察兵。 “说完啦?” “说完了。” “有没有要补充的?” “就这些啊!”周银锁心想,“这些还不够咋地?” “瘭子!你他妈别笑了!”陈卅解绳子想要过去踢人,“你出去一个整月, 回来居然连个屁都不放。我他妈白养着你干啥?踹死你个舅子的!” “你要干啥?”凤凰寒着脸将他拦住,“他不是有缺陷吗?你怎么能跟他一 般见识?你没毛病干吗自己不去侦察?”说着,凤凰将陈卅按倒在炕上。迈过他 的身子,穿鞋下地走到瘭子面前,凤凰安慰他道:“瞧瞧你,这一嘴大鼻涕弄的, 也不拾掇拾掇?”凤凰掏出手帕给瘭子擦了擦。 “呵呵……”瘭子还是傻笑不断。 “你们两个把他送回去。”凤凰命令周、姜二人。 陈卅的脸色很难看,他觉得重用瘭子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一件错误。此时此 刻,他非常希望能找个地缝解决自己脸面丢失的问题。 可是瘭子并没有走,他还是傻笑着左顾右盼。郑东贵实在不忍心看到陈卅那 种痛不欲生的表情。不知为什么,陈卅的难过拐带得他也觉得别别扭扭的。郑东 贵有个特点,一犯愁就喜欢哼哼蹦蹦戏。他刚在嘴里过了个调门,不料旁边的瘭 子却“呵呵”一笑,随后咧开嘴高声唱道:“哎嗨哎哎哎哎哎…….太阳升起了 三尺三啊!一连国军进西村哪!大风卷起了三尺土,人喊马嘶撩起烟儿。打头的 名叫孙保庆啊!看见那小媳妇就往人家门儿里钻哪!呀咦呀吗呀呼嘿……” “咦?”陈卅一个激灵就从炕上跳了起来,左三道右三道的粗绳子都没拦住 他。“瘭子!继续继续,千万别停!” 瘭子唱的内容令大家吃惊不小,特别是郑东贵,张大了嘴巴不知所措。郑副 军长的调门一停,瘭子也马上闭嘴不唱,还是刚才那副傻乎乎的模样,好像唱戏 的人与他无关。 “郑二杆子!你也不许停!继续!”陈卅跳脚喊道。 “唉!”郑东贵心说,“这都是他妈啥毛病?汇报情况还得找一个伴奏的?” 稳定一下情绪,郑东贵正儿八经继续哼着调门…… 瘭子马上又唱道:“……西村本是灾不断啊!天不下雨整三年哪!家家户户 存粮断,卖儿卖女度荒年哪!孙连长看了他不管,要钱要米要大烟!说啥国军来 剿匪呀!没米没粮咋行军?若是哪家里徒四壁,就把女人来充军。西村它从此不 安分,老百姓磕头求天神哪!老天爷若是能开眼呀,打一个霹雳救穷人。全村的 百姓几十口呀!没伤没难只有一人。若不是他生来有点傻,定逃不过刺刀和皮鞭! 瘭子我心思少了一门,逢人就唱‘小寡妇上坟’。逗得老总哈哈笑,直夸我瘭子 是好人。找个人群把身坐,心里留意把群分:六口锅来五口碗,当官的喝酒把钱 吞。当兵的每人一块整,做官的每人多了八元。一共是一百六十五,多少兵来多 少官儿?机枪三挺墙上架,小炮两门屋里扔。子弹成箱堆满地,长枪一杆一个人。 领头的都有盒子炮,专打鸡鸭吓唬人。若不是瘭子跑得快,肯定埋进黄土坟。要 是问我该咋办呢?酒也足来饭也饱,咱们半夜去杀人……” 瘭子唱得是声情并茂,尽管他没有唱完,可是屋里的人全听傻了。郑东贵更 是夸张,张大的嘴巴里不停滴着哈喇子,哼哼的曲调都听不出是喜是悲。 宋玉昆使劲擦着眼镜,明知道自己近视,可他偏偏觉得眼镜妨碍他看人。 郭仲良托着下巴,笔记本拿倒了居然也没发现。 杨雨最夸张,白嫩的小手抠在嘴里把指甲咬来咬去,呆呆的表情像是三魂出 窍。 陈卅解开绳子往炕上一摔,抱起凤凰一阵狂笑:“哈哈哈……谁说他傻呀? 我看他比猴还精!咋样?咋样?我说他行吧!谁说他不行来着?有本事你们自己 去试试,我看谁还能比他打探得更明白?呵呵呵……要依我看,他就是天生干这 一行的料!妈个巴子的,给个驸马我都不换!”狂喜之下的陈卅胡言乱语又蹦又 跳。可是凤凰却低头瞧着他的下半身…… “当家的……” “啥事儿?又咋地啦?” “你腿上的绳子好像还没解吧?” “是吗?我瞧瞧……哎哟我的妈呀!真的啊!”从陈卅的屋子里传出一阵 “稀里哗啦”的锅碗瓢盆粉碎声……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