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向死而生 一 大别山作战会议开到第二天,陆军司令部总参谋长郭汝瑰一走进国防部会议室, 就感到气氛有些不同。 蒋介石坐在会议桌顶端正中的一把特制的椅子上,这把椅子的靠背比别的椅子 高出许多——十年前蒋介石在“西安事变”中摔坏了腰,落下陈疾,坐高背椅就不 致腰疼。 与昨天相比,蒋介石仿佛变了个人,脸上的表情不再那么愤懑,平静一如会议 桌上新换的雪白台布。 白崇禧坐在蒋介石的右首,也一反昨天的慵怠和漠然,一双眼睛藏在风雅的金 丝眼镜深处,透着令人难以揣度的矜持。 郭汝瑰在国民党上层浪迹多年,混到如今地步,自然深信自己的观察能力。 九时整,会议正式开始。 郭汝瑰虽一时难以猜透蒋介石、白崇禧的变化原因,但对自己准备的汇报还是 充满信心。他按照陆军总部拟就的计划逐一说明:拟以第七、四十八、二十八、五 十四师由夏威指挥分两路进入大别山,到达黄山附近后,再以第十、五十五师由麻 城东进,协力攻击。与此同时,还应在鲁中、鲁南、胶东、黄泛区配合作战,着命 整编第十一师扫荡黄泛区及沙河南岸,以阜阳、太和为中心,东可控制涡河、蒙城, 西可控制三河尖,再以第五军配合第八十四师向鲁西攻击。这样,就可使鲁中、鲁 西、胶东、黄泛区的陈毅部无法恢复战斗力,或妨碍大别山作战…… 郭汝瑰侃侃而谈。 蒋介石目视正前方的军用地图,说:“好,好。如此,我全局皆可主动。这个, 这个军令组是动了脑筋的。” 接下来军政组汇报有关在大别山作战的指挥问题。 军政组召集人、第三厅厅长罗泽闿预料到在座的会有不少人感到惊讶,因而语 调平静得近乎造作:“根据当前战局和我军即将展开的大别山战斗部署,军政组讨 论建议,由国防部白部长在九江设指挥部直接指挥。” 郭汝瑰暗自为罗泽闿捏了一把汗:你老兄怎么糊涂到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地步 呢?蒋系、桂系誓不两立,桂系两次倒蒋,白崇禧都是头面人物。当初改组军事机 构,蒋介石冠冕堂皇地把首任国防部部长的高帽戴在白崇禧的头上,实际上送过去 的是一把空椅子,体面地剥夺了白的兵权。从那儿以后,蒋再不让白过问军机大事, 指挥打仗全靠每日早晚的两次“官邸会报”。官邸距国防部办公室地点不足百米, 蒋介石却独独不让白崇禧参加…… 郭汝瑰小心地看了一眼蒋介石。 蒋介石没有恼火,反而显得更加平静。 郭汝瑰反倒糊涂了。 昨天会议开始时,蒋介石好像对一切还心中无数,开幕词只是说了些干巴巴的 空话:“共军刘伯承部自从强渡黄河,配合陈毅作战以来,屡遭我军重创,已逃逸 大别山区,以图苟延残喘。为彻底剿灭刘伯承部共军,阻止其负隅顽抗,死灰复燃, 进剿大别山已刻不容缓。须知战机稍纵即逝,不能有半点迟疑。希望诸位制定出切 实可行的作战计划,彻底肃清刘伯承部共军,则全国军事即将进一步改观。” 昨天下午,军令、军政两组分开讨论,研究结果,大体同意郭汝瑰的计划,但 对大别山清剿的统一指挥问题无法决定,于是暂定三个方案:由徐州陆总、武汉行 辕或大本营直接指挥。晚上,蒋介石设宴。郭汝瑰担心由国防部直接指挥或由武汉 行辕指挥都会过多分割陆军总部的兵力,因此在敬酒时特地向蒋介石提出,请他注 意进攻大别山的同时,对鲁西及黄泛区共军的动作预为留意,以免被动,打乱计划。 当时蒋介石还举着盛满矿泉水的酒杯夸了他几句,怎么一夜之间竟会发生如此大的 变化? 郭汝瑰转而想,即便蒋介石没意见,白崇禧愿不愿干还另说呢。挂着个空衔窝 窝囊囊被“闪”了这么长时间,大别山前一段又打得一塌糊涂,闹不好还要兜一屁 股“债”。这赔本的差事,白崇禧会接手吗? 就罗泽闿的方案,蒋介石问白崇禧:“健生兄,你看如何?” “看主席怎么决定吧,我服从命令。”白崇禧出乎意料地满不在乎。 休会时,第五厅厅长方天把郭汝瑰拉到办公室:“坏了!坏了!泽闿一定是受 了刘为章(刘裴)怂恿,把白招出来。从此多事了。你为何不设法阻止呢?进攻大 别山,正该集中兵力嘛!为什么反倒平分兵力呢?” 郭汝瑰早已不像方天那么紧张,答道:“按道理进攻就应该集中兵力,像打篮 球一样,球到自己方面来了,五个人一齐抢球,夺得球一齐进攻,齐心协力,才能 取胜。但主席既不放心白部长,为何又不让顾总司令统一指挥呢?既让自部长指挥, 为何又不把顾调开呢?这不明明是让顾分白的兵权吗?唉!你我还是少说为佳吧!” 善察颜色的郭汝瑰“鬼”就鬼在这里,只要悟出一点,就能很好地把握自己的 分寸。而这场戏的真正内幕,还是他半明白半糊涂地回到徐州之后才弄清楚的。 其实,蒋介石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大别山作战连连失利,特别是高山铺惨败之 后,他反复思量,终于觉察出指挥系统的弊端。由徐州陆总指挥大别山作战,一是 鞭长莫及,再者驻守鄂豫皖的大部分是桂系部队,顾祝同也指挥不动。如果按情理 由武汉行辕指挥,近便倒是近便,但行辕主任程潜是湘系首脑。早年湘桂两系忽合 忽分,终于闹翻,李宗仁、白崇禧把程潜软禁于武汉,从此反目为仇。蒋介石正是 利用这个矛盾派程潜坐镇武汉,辖制桂系,而程潜手下又没有湘军,正好达到一石 双鸟的目的。可如今要打仗了,程潜自然更加指挥不灵。蒋介石左思右想,才临时 抱佛脚,端出了这么个没有办法的办法,让白崇禧出场。 白崇禧也非等闲之辈。他权衡利弊,觉得外放九江不但国防部部长的头衔不变, 还可以趁机抓回兵权,倒不失是笔好买卖。但他又知道,替蒋介石打仗也不是件容 易的事。仗打赢了,功劳不一定记在你的头上;打输了,“借人头”的事情倒是常 有的。特别是面对刘伯承这个对手和大别山连遭失败的局势,他心里也很空虚,大 有临危受命的味道。因此,从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就反反复复地掂量:到九江 去,风险太大;留在南京,又不甘当“傀儡官”。当然,他毕竟是“小诸葛”,还 是想出了一个两全之策:一面答应出任“九江指挥部”之职,一面向蒋介石提出一 串棘手的问题。 白崇禧说:“大别山战区属武汉行辕管辖范围,由程颂云管起来才顺理成章。 再说,大别山战区跨越数省,一个九江指挥部如何行使权力?从哪儿调兵?由谁来 补充兵员转运粮秣?指挥部与武汉行营又是什么关系?” 蒋介石回答得倒干脆:“九江指挥部是国防部指挥部,行使国防部权力,统筹 鄂豫皖湘赣五省军政事宜,什么问题都好解决。” 白崇禧又说:“诚如委座所示,大别山之战绝不可久拖,宁可让其它战场暂时 苦一些,被动一些,也应该集中重兵于大别山区。这样方可以暂时之被动换取根本 之主动。我们再不能重复以往的错误,因轻敌而失利,因失利而逐次增兵,本可速 决之战,结果打成旷日持久。” 蒋介石知道他在兜圈子,便问:“依你之见呢?” 白崇禧:“解决大别山,至少要增到四十个旅。” 身为国防部部长的白崇禧当然知道这个要价是不可能兑现的。但是一口咬定不 能再少,为的是日后仗打不赢也好有话说。不料蒋介石却毫不犹豫地应允了,并立 刻交顾祝同去安排。 一笔交易就这样谈成了。 白崇禧即刻着手组织班子,把他的亲信徐祖贻、赵援等人全部网罗进“九江指 挥部”。 蒋介石也一反常态,特地派车把白崇禧接到自己黄埔路的官邸,与白进行了一 次推心置腹的谈话。 蒋介石显得很亲热:“健生兄,此次去九江指挥作战,非常重要。刘伯承、邓 小平的部队是我们的很大威胁,务必彻底消灭,此事有关党国存亡啊!” 白崇禧连连点头:“请主席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决不有负厚望。 蒋介石很高兴:“这个,这个,你有办法,你有办法。明天,要九江指挥部的 主要参谋人员到我这里开个会吧。 第二天上午,南京黄埔路上车水马龙,主席官邸警卫森严。白崇禧带着九江指 挥部正、副参谋长徐祖贻、赵援等一行人来到蒋介石的官邸。 参谋长徐祖贻汇报九江指挥部人员编组及拟定的作战指导腹案。 蒋介石坐在沙发上闭目细听,最后说了五个字: “要包围歼灭!” 二 细雨夹着雪花霏霏飘落。 刘伯承和邓小平顶着雨雪,并肩走在泥泞的山道上。警卫员牵着他们的坐骑跟 在后面,默默无语。 要分手了。 面对敌人三十三个旅的重兵“清剿”,按照一般兵法,似乎应该集中兵力歼敌 一部,而后各个歼灭;或以主力跳到外线,避其锋芒,进而由侧背打击敌人。但是, 刘伯承和邓小平又一次不同凡响。 他们根据大别山区地域广阔,白崇禧调集大批部队实施向心“围剿”诸特点, 提出不法先人之法的战法,即采用“敌向内,我向外;敌向外,我亦向外”的部署, 将部队适时进行再分适。12月初,他们派刚刚抵达大别山的第十、十二纵队分别西 越平汉路,开辟江汉、桐柏根据地,连同已经建立的皖西、鄂豫军区,扩大我军势 力范围。而后,又将野战军指挥部一分为二——“后指”率第一纵队北渡淮河,会 同陈粟、陈谢牵制敌人,开辟中原战场;“前指”则率第二、三、六纵队留在大别 山区,寻机歼敌,巩固根据地。 刘伯承坚持要留在大别山。 邓小平说:“‘后指’移向淮西,有利于指挥全局作战。‘前指’留在大别山 与敌周旋,能多拖住一些敌人,拖得时间长一些,包袱背得重一些,也有利于全局 的展开,虽然艰苦,但就两副担子来讲哪个也不轻。更何况,我到底比你年轻,身 体也好,适合留在大别山。你到淮西指挥全局,这也是从实际出发嘛。” 刘伯承不再坚持,说:“警卫团都给你留下,我带一个排就行了。你在大别山 行动频繁,我带电台在淮西给你提供敌情。” 行至岔路口,刘邓依依惜别。在携手共伴的征途上,他们从没有这样长时间的 分别。 刘伯承站下:“邓政委,千里送行,终有一别。再送,就要送过淮河了。” 邓小平点点头,转过身去对张际春说:“照顾好司令员,你要多操劳。” 张际春:“放心。” 邓小平:“警卫部队差不多都留下了,让一纵派部队确保刘司令员的安全。” 张际春:“好!” 邓小平前走几步,向警卫分别嘱咐。 刘伯承转向李先念:“请协助好邓政委指挥部队。” 李先念:“一定!” 刘伯承又对李达:“还有,政委的安全,你要负全责。保卫警卫,你要过问。” 李达:“照办!” 刘伯承又叮嘱:“政委有点什么,我拿你是问!” 李达点点头。 邓小平转回过来,与刘伯承握手:“就这样了。再见!” “再见!” 邓小平与李先念、李达随部队离去了。 刘伯承、张际春久久伫立着。 邓小平已经走上山岭。 刘伯承依旧望着。 卫士长提醒刘伯承:“刘司令员,邓政委走远了。” 刘伯承翻身上马,勒住马缰,面对“后指”全体指战员,说:“形势严峻。万 一被敌人冲散,各自去找邓政委集合。接头暗号——文殊寺!大家要记住,记牢!” 三 “空中霸王”号专机沿江西行,在武汉三镇上空盘旋一周,徐徐降落在王家墩 机场。 一身戎装的白崇禧走出机舱,神情威严地巡视前来迎接的人们,而后步下舷梯, 举起戴着白纱手套的双手频频摆动。 车队浩浩荡荡开进汉口闹市区,白崇禧很有兴致地望着繁华的街景,像久别重 归的故人。这是他第三次来武汉。头一次是1927年受国民政府委派前来统帅西征军, 第二次是抗战初期坐镇指挥武汉保卫战,那是他引以自豪的辉煌。如今三下武汉, 他的情绪很好。自上月27日九江指挥部正式行使权力,大别山的清剿正按照他的预 想顺利展开。 那天,蒋介石召见结束,白崇禧觉得心里不踏实,便带着一行人回到白公馆继 续商议。 白崇禧的夫人马佩璋是个极周到的人,立即吩咐下人备上广西桂平县的西山茶, 此茶为绿茶中的名品,在座的又大都是桂系老广,自然是感到一阵烫贴惬意,少不 了恭维“嫂夫人”一番。 白崇禧心里有事,摆摆手,把话一下子转到正题: “各位刚才都听到了,原来委座交给我们的任务是坐镇九江,把刘伯承挤出大 别山,阻其渡江南下,现在却变为‘包围歼灭’了。大家看此事怎样办才好?” 参谋长徐祖贻知道白崇禧的算盘,说:“包围歼灭,哪个不想?可大别山横跨 三省,兵力不足的问题如何解决?我们手中虽有十万大军,但这些部队目前尚未全 部集中,能否如期赶到尚无把握,加上后续兵团的兵力究竟有多少,何时到达,就 更说不清楚了。‘包围歼灭’,谈何容易?” 副参谋长赵援更是立场分明,把桂系称作“我们”,把蒋介石、陈诚和顾祝同 一律称作“他们”:“我们的七师、四十八师、四十六师全部在大别山区。过去, 整四十六师在莱芜被他们送掉的教训是很惨的。现在,他们在大别山区又把他们的 两三个整编师送掉了,我们的整七师、整四十八师也被他们分割使用,有被各个击 破的危险,可不能让他们蛮干呀!” 七嘴八舌,说来道去,反反复复是兵力不足和保存实力的问题。 白崇禧有些急,说:“任何兵力都不是单方面的,而是相对存在、相对而言的。 兵法上‘知己知彼’的古训讲的就是这个意思。我们的兵力不足,那么刘伯承他们 的实力又如何呢?” 白崇禧吩咐取来主管谍报工作的第二厅综合情报。 第二厅情报判断:刘邓进入大别山的主力有六至七个纵队,总兵力不过五至七 万人。 本指望国府最高谍报机关能提供有价值的情报,谁料费尽心思也不过是弄了个 实在令人怀疑的约数。 白崇禧说:“真让外界说准了,二厅简直是个鬼话厅,尽搜罗些狗屁不值的东 西。下面夸大战果,乱报这里消灭了多少,那里消灭了多少。照他们所报的数目计 算,别说刘邓,就是整个共产党也早就被我们消灭了。二厅根据这种东西编成综合 情报,真是捏着鼻子哄眼睛,有几处是可靠的呢?算了,算了,还是我们自己估算 吧。” 满屋的人忙起来,翻资料,掰手指,计算刘邓在大别山有几个纵队、几个旅、 几个团,分析兵力多寡、战斗力强弱,由此推断:刘邓第一、二、三、六纵队四个 纵队各约万人以上,战斗力较强;第十、十二纵队刚刚南下,各约一万人,战斗力 较弱;加上已经分遣的军区部队,刘邓总兵力约为七至十万人。 白崇禧点点头:“这个数目还差不多。徐参谋长,谈谈你对刘伯承在大别山活 动情况的看法。” 徐祖贻跟随白崇禧多年,对白崇禧的心理揣摸得很有门道。他略一沉吟,说道: “钧座,学生不才,只能谈谈粗浅认识。刘邓部主力进入大别山,其一是因为 那里是共产党的老根据地,其二又有天然广大的幅员和复杂的山地,可以和山东、 苏北的陈毅部、鄂豫陕的陈赓部遥相呼应,既可以威胁南京、武汉,又可以威胁长 江、津浦。平汉等战略交通线,而且还可以作渡江南下的策源地。企图不可谓不险 恶。但是有一点可以为我们所利用,那就是他们至今还没有固定的落脚点,一直在 东游西窜,有意避战。我意可以利用这一点分而制之,围而歼之。” 白崇禧脸色好起来。踱了几步,说: “不要看刘邓跑来跑去地避战,其实这正是他们的狡猾之处。他们不打是不打, 一打就不含糊。既然他们过得了黄河,过得了黄泛区,进得了大别山,就没有理由 说他们不能过长江,回江西。这是一个十分顽强的对手,万万不能掉以轻心!既是 包围歼灭,就要做好准备。宁可指挥部晚启程几天,也不可草率行事。” 以后数日,白崇禧几乎闭门谢客,专心谋划,直到11月23日上午十时,才准徐 祖贻带各级官员二百四十二名分乘“永缓”、“永益”两船离开南京,开赴九江。 他自己则从南京赶往合肥,召集第三兵团(辖整编第七师、整编第四十八师)、第 八“绥靖区”(含整编第四十六师及安徽省保安司令部)桂系团以上人员开作战准 备会。他会上忙,会下也忙,又是听取师、旅、团长们的汇报和意见,又是亲自接 见个别人员,反复告诫他的部下:“不能轻敌,不能分散兵力,必须两个师靠拢在 一起,相救如左右手。若万一一个团一个营孤立,就必须构筑坚固的据点工事,以 凭固守待援。” “诸葛一生唯谨慎”的白崇禧感到一切都准备得无懈可击了,这才于11月27日 飞往九江,启用关防,调集三十三个旅的优势兵力,并以江防舰队和空军大批飞机 协同,分进合击,南北夹攻,开始对大别山“清剿”。 形势发展果然不负白崇禧的苦心。短短一个星期,由第十九、十一师组成的攻 击兵团已进至张胡店、竹竿铺和光山、泼皮河一线,第二十八师攻占广济,并向浠 水推进;第五十八师主力自霍山前进,收复立煌;第四十八师由固始向商城方向发 展;第二十五师控制了六安、霍山;第七师自潜山收复太湖,续占英山、张家榜…… 在强大的攻势下,刘伯承已带主力涉过柳子港,向淮河以北地区退缩。 随着战线西移,白崇禧觉得九江已远离战场重心,不便指挥,于是带着大批人 马浩浩荡荡开进武汉。 车队一路威风,驶到三元里的一幢花园洋房前停下来。这里原是武汉沦陷时日 军华中统帅的别墅,远离闹市,十分清静。抗战胜利后,这里又是留给蒋介石下榻 的住处。白崇禧把这幢房子选作“九江指挥部”的前进指挥所,有如此胆子和气派 的大概为数不多。 白崇禧下了车,直奔早已布置好的作战指挥室。 赵援拉开地图帐幕,汇报对大别山“清剿”的第二阶段方案: “我们的初步预案如下:为乘胜追击,将刘伯承主力歼灭于罗、礼、经、光地 区,拟着令二十师进击潭家河、西双河、李家湾地区,阻匪向西或向西北窜;着令 十师向柳林方向尾匪猛追并与二十九师共歼窜匪;十一师向经扶以南进击,相机与 二十师、十师围歼西窜之匪;以五十二师及九师第九旅增强武胜关、花园间之警备, 并相机参加柳林方面作战;着令二十八师、八十五师向宋埠,七师向麻城,五十八 师、四十八师分由商城向固始进击。 “另外,共匪惯用宣传、情报、组织等狡诈手段,淆乱视听,煽惑人心,常能 达到军事上所达不到的目的。据此,拟针锋相对,以牙还牙,在清剿大别山的同时 采取以下措施:第一,以铁幕对铁幕,严密封锁一切消息;第二,以整风对整风, 彻底肃清潜伏分子;第三,以恐怖对恐怖,恫吓其神经薄弱者;第四,以仇恨对仇 恨,制造民众对匪之不满;第五,以离间对离间,实施对匪分化;第六,以谣言对 谣言,展开政治攻势,第七……” 白崇禧听着听着,打断:“罗罗嗦嗦,再加一百条也讲不到点子上。但你们的 想法还是好的。积多年之经验,对付共产党决不能单纯使用武力,要政治、军事、 经济、组织一起上,才能彻底肃清匪患。说得简单点,此次大别山清剿的原则和指 导,可以概括为三个字……” 白崇禧止住话头。指挥所角落坐地大钟的钟摆缓缓摆动。他的嘴角似乎露出一 丝笑,淡淡地说: “这三个字就是——总体战。” 四 严冬。 野战军前后指的分遣,以及桐柏、江汉根据地的建立虽然调动了敌人,吸引了 三个整编师和一个旅的兵力,但白崇禧仍集中主要兵力不放,采取军事和政治相结 合、围攻与“清剿”相结合的总体战——网罗地主恶霸,发展特务组织,恢复保甲 制度,建立“碉堡网”、“公路网”,配合正规部队,摧毁共产党地方政权和武装, 实行“三光”、“移民”、“并村”政策,掠夺粮食,捕杀共产党干部,制造无人 区。 坚持在内线斗争的野战军主力为了保存力量、寻机歼敌,以大踏步的分遣调动 敌人,粉碎敌人合击阵势,以突然向中心地区的集结,寻求敌人弱点,主动出击。 地方各级组织则转入半地下活动,“县不离县,区不离区,乡不离乡”,在本地区 与敌周旋。 在敌我力量极大悬殊的“围剿”中周旋,每时每刻都处在艰苦、卓绝、惊心动 魄之中。 制图科三个女兵,于乔、陈晓静、黎曼随军南下,进大别山后,奉命到了腾家 堡,安定下来继续制图。敌桂系主力第七师“清剿”到这里,她们即转入半地下, 分散活动。 她们躲在大山里。大别山林海莽莽,马尾松长年不落叶,到处是山洞、石拗。 搜山的小保队一股一股地来,“清剿”的正规军也不时出没。一有风吹草动,她们 便迅速转移,一天换四、五处,翻几座山头。天黑了,悄悄下山,摸黑进村,在老 乡家里弄些吃的。不愿打扰老百姓,就钻柴禾堆或马棚、牛栏里和衣而睡。听到老 乡一喊“同志女”(当地老乡对她们的称呼),连忙起身转移。 于乔过黄泛区落下了“月经病”,一直没好。一张脸因极度贫血愈显苍白。 “清剿”开始,几天不进颗米是常事,干脆“闭经”了。她对陈晓静笑语: “白崇禧想不到,他竟治好了我的妇科病。” 陈晓静已经没有力气开玩笑。本来就单薄的身子现在像个细柳枝,似乎一阵风 就能吹倒。 最难的是黎曼。七个月的身孕了。这种动荡、恶劣的环境对于她真是雪上加霜。 爬山,钻洞,奔跑,转移。刚刚有间隙,她双手抱着凸凸的腹部,痛苦的喘息还没 有平伏,忽然一阵冷枪,于是又开始转移。 “求求你们,别管我,你们走吧!” 黎曼不愿再拖累于乔她们。她的腰折了一样,肚子一阵阵坠痛,濒临死亡般闭 着眼。 于乔、陈晓静把黎曼抬起,转移到不远处一个山洞里。刚伪装好洞口,洞顶已 经被搜山的敌兵踏踩得碎石滚流。 鲜血湿透了黎曼的棉裤,出现早产先兆。黎曼不能再受折腾了。这天夜里,她 们把黎曼送进村子。第二天天一黑,她们摸进村子看望黎曼,人未见到,却得噩耗: 黎曼被小保队供出,一扇门板,把她抬走了。 于乔、陈晓静抱头痛哭,又不敢在村子久留,忙又撤出。 走到几里外的一个村子,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嫂给她们两个菜团子,把她们安置 在马棚的干草堆里。马棚里还藏着一个第六纵队的伤员,伤势很重,眼角、鼻子都 生了蛆。大嫂用盐水一点一点给他洗伤口,用慑于细心地挟蛆虫。伤员是山东人, 管谁都叫“二哥”,见到于乔她们,亲得不得了: “二哥呀,想死同志们啦!” 陈晓静背过脸擦泪。 他很乐观,嘴角挑着笑,问:“碰到过咱们的大部队吗?打胜仗没有?” 于乔说:“碰到过,你们六纵在宋埠打了大胜仗,消灭了保安团八个中队,二 千四百多人。” 他那浑浊的双眼在月光下兴奋地转动,一把抓住于乔的手:“二哥,替俺写封 信吧。俺是打定陶解放的。俺娘还不知道俺当了解放军。告诉她,俺是打老蒋光荣 的,叫她别哭。” “信一定替你写。但是,大嫂冒死把你藏在家里,你也一定要安心养伤。别想 着死,伤好了,还要回部队呢!” 陈晓静喂他喝了几口水:“伤很疼吧?” 他摇摇头,嘴角浮起一丝孩子气的笑:“就想吃碗面条……” 天没亮,他就咽气了。 于乔和陈晓静白天还是满山钻,碰到自己的部队在本区打仗,就跟着转几天; 部队到外区执行任务,她们就再单独行动。漫天风雪,她们像羚羊一样在大山里出 没,不敢有一点大意。前几天,文工团的四个女团员被敌人抓住,集体轮奸后,把 她们吊死在树上。恶劣的环境把于乔和陈晓静的各种器官的灵敏度训练得极高,一 里外的一声鸟叫她们也能捕捉到。 村子里这几天风声紧,敌人来来往往,于乔和陈晓静不敢进村,弄不到一点吃 的,头晕眼黑,一站起来就往地上栽。 “晓静,咱们不能这样等着饿死……” 两个人一点一点往山下爬,折腾到天亮,弄来了小半碗稻谷。陈晓静抓起一把 就往嘴里塞,于乔拉住了: “咱这副肠子,快成破烂的空口袋啦,稻壳一扎,非断不可。” 于乔找来两块石头,和陈晓静一点一点搓稻壳,搓一小撮,放嘴里嚼一点儿— —真香啊!反复嚼,舍不得咽下去。 突然,陈晓静示意于乔住手,指着前面,悄声道:“有动静!” 两个人没来及站起,树丛里钻出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于乔立马摸出 手榴弹。 “同志!……”接着是男人的低沉悲恸的哭声。 于乔小心翼翼地走近。那男人头发长而乱,和脸上的胡子连成一片,冰天雪地, 身上的单衣破碎飘零,一缕一条,赤着脚,整个一个野人。 “同志……听你们是北方口音,一定是自己人,我才……” “你是哪部队的?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六纵十六旅的……过汝河掩护大部队,我们最后撤退,打散了,一直找部队…… 腿受了伤,走走爬爬,到大别山已经开始下雪,到处是敌人的部队……” “你是……”于乔突然觉得眼熟,再靠近,不敢相信:“你是大刘?” 于乔在抗大第六分校学习时,打靶成绩优秀。男生队里有个刘大个儿,是百发 百中的神枪手。于乔常跟他切磋射击技巧。于乔篮球打得好,得益于大刘的指导, 所以于乔常常称他“刘指导”。 见眼前的这个人愣神,于乔又喊:“刘指导! “于乔?” 大刘终于认出了于乔。他也无法把眼前这个人跟两年前那个漂亮的北平洋学生 联系在一起,热泪流满了脸。 “大刘……你吃苦了! “找到自己人就好……我一直相信会找到的。” 陈晓静将一把去了壳的稻米递给大刘:“快吃吧,就着地上的雪。” 从此,常常在这一带转的两个女兵中又多了一个男兵。 他们在山上转了两天,没有找到部队。大刘很着急。于乔说,已经摸准了部队 的活动规律,肯定能找到。 果然,一天傍晚,他们找到了第六纵队第十七旅。 刚跟部队走了二十多里,在红山铺又与敌人遭遇。大刘随着部队上去了。一仗 下来,伤员不少。于乔和陈晓静帮着包扎。一个战士被打中脖子的大动脉,血流不 止,卫生所所长喊:“谁是O型血?” “我!”于乔跑过去,脱下棉衣。 大针头扎下去,一次又一次,血管细得扎不着。抽了200CC,于乔直觉得口渴得 厉害,想去找口水,一起身,天族地转,金花四溅,直愣愣地栽在地上。 部队最怕出现伤员、病号。没有后方医院,抬着走影响部队转移、作战,放在 老乡家里不但不安全,还会危及到老乡的身家性命。 谈起当年负伤后的情形,王自阁老人说: 我的腿负伤后住在重大爷家里,区长说,敌人“扫荡”很紧,七师离这里只有 二十里,那些逃亡在外的土豪劣绅、伪乡保长也组成“清乡队”回来了。为了安全, 区里决定把我安置在山上。那里有个老虎洞,虽远近有名但没人敢去,最安全。区 长说去年打游击时,他住过,没见到老虎,里面也很干燥,问我去不去。 重大爷、童大娘都不同意,说咋能住老虎洞呢?我很坚决,执意要去。我不能 连累重大爷一家。 我被抬到老虎洞,每天晚上重大爷的儿子金孩给我送饭。头一天平安过去了。 第二天黄昏,我口渴得像火在燎喉咙,想试着爬到洞口抓把雪吃。还没翻身,左腿 就疼得像断了,忙仰身躺下。洞里已黑得什么也看不清了。忽然,洞口传来“呼哧”、 “呼哧”的声响。敌人?不像!莫非是老虎?我屏住呼吸,摸出童大爷给我的火柴。 他告诉过我:万一野东西来了,擦根火柴就能吓走它,那东西怕火。 “呼哧”、“呼哧”的声音越来越响,手指头偏偏紧张得不听使唤。好不容易 “唰”的一声,火柴亮了。透过黯淡的黄光,见一个东西停在洞口。它头上有黑一 块、白一块的花纹,眼里放着绿光,一闪一闪地盯着我。真是只老虎! 我一急,抓着几根火柴一齐划,“嚓——”一束大火苗亮起来。花斑虎大吼 “嗷——”跟我对视了几秒钟,掉头跑掉了。 火柴也灭了。 我在黑暗里听到心口像擂大鼓。才几分钟,棉衣里外已经湿透了,一身冰冷的 汗。 那些“清乡队”、“小保队”惨无人道。他们抓住暗藏解放军伤员的老百姓, 就吊打、割耳朵、挖眼睛。张庙一位老汉被他们抓住后,用枪托子面朝下砸在地上, 又用四根钉棺材的半尺长大铁钉钉住了双手、双脚。敌人钉一根大铁钉问一句: “还藏不藏共匪?”“还闹不闹翻身?” 这也吓不倒大别山的老百姓。 当年的区长肖明说,有一天他到各村布置工作,被敌人盯上了。一时无法脱身, 就跑到殷棚庙湾。一个叫肖本银的汉子把他藏在家里。刚藏好,尾追的敌人进了村。 肖本银的妻子为把敌人引开,不顾自己五个月的身孕,扭头就往山上跑。她在山里 跟敌人兜了一天圈子。肖明脱险了,她却流产了。 当年的区副书记兼武装工作队队长的赵金良说,有一天他正在布置工作,敌人 进村了。鸡飞狗跳墙,村子大乱。为了掩护同志们转移,他拔脚朝村外跑。上百敌 人追出村。赵金良一口气跑到李家坝,敌人跟着也进了村。赵金良越墙、跳房,跑 了半个村子也没找到合适的藏身之处。敌人堵住了所有出村的路口。他忽然看到一 家门口贴着大红喜字,就抬脚闯了进去。正房中间坐着一圈人,正举杯为新郎官祝 酒。满屋子人大眼瞪小眼,惊呆了。赵金良说:“打扰了!”三两步跨进洞房。 洞房里新娘一个人坐在床上,见慌慌张张进来陌生人,又羞又怕,浑身哆嗦。 赵金良明言快语亮出自己的身份,说实在无奈才来此暂避,叫她不要怕,敌人进房 搜索,就说新郎不胜酒力,休息在床。 赵金良脱了棉衣,藏好;刚钻进新人的被窝,敌人就闯进外屋: “刚才有个人跑到你们家里来了吗?” 老百姓七嘴八舌: “没有哇。老总辛苦了,喝杯喜酒暖暖身于。” “老总,赶上了,让弟兄们来喝一盅吧。” “喜酒,大吉大利……” 门帘被挑开: “床上睡的什么人?! 新娘道:“我男人,酒喝多了,睡着了。” 敌人信以为真,退去了。 天黑后,这家大爷到村子周围看看确实没有情况了,才送赵金良出了村。 直到现在,四十四年过去了,赵金良还记得那家男主人姓詹,新娘姓胡。他说: “乡亲们给了我一次又一次生命,我没齿不忘! 许多老人说:1947年,那个冷啊!大别山从来没那么冷过。 县、区党组织遭到破坏,许多优秀的干部惨遭杀害。金寨县县委书记白涛被枪 杀后暴尸城关。敌人扬言:“谁敢收尸,与白涛同罪! 贫农吕绍先夫妇在群众的协助下,冒死收尸,掩埋了白涛,安葬这位来自河南, 却改变了金寨历史,使这块血染的土地获得了新生的年轻的共产党员。 新洲县县长刘天元被捕后,敌营长连夜提审。 刘天元说:“你不够资格审我,往上解好了。” 无论怎样软硬兼施,刘天元均置之不理。敌人无奈,只得押解宋埠敌兵司令部。 行至夫子河,敌人企图趁机诱捕共产党员,给刘天元松绑,让他骑马,前后左右却 安排了便衣。刘天元就在马上故意“骂”给群众听:“老子被捕了,有什么好看的! 在宋埠,刘天元依然只字不露。敌人竟惨无人道地用两辆汽车肢解了刘天元。 晋冀鲁豫野战军第十二纵队团政治部主任刘吉祥病重隐蔽在山上,被“小保队” 抓住,关押在麻城县牢房。敌人动用各种原始的、现代的刑具,都没能让刘吉祥开 口。终于在一天上午,敌人把遍体伤痕的刘吉祥抬到县城十字街头。刽子手说: “刘吉祥,你该死了!” 刘吉祥艰难地站起来:“解放军不怕死!”又转过身,面对围观的群众:“乡 亲们,你们记住我是麻城乘马岗细冲凹人,1932年参加红军,身上有九个伤疤。刽 子手今大要杀我,这没什么。中国革命很快就要胜利了,会有人跟他们算帐的!” 枪响了。只有十米远,几十发子弹竟没打中。敌执刑官急了,将一把大洋惯到 地上:“给我打,谁打中钱就归谁!” 坚持在大别山区的野战部队和地方部队按既定方针与敌周旋,千转万移就是不 离大别山,而且在转战中寻机歼敌。第三纵队各旅采取“甩开优势,攻歼分散之敌” 的方针,与之周旋。第九旅在太湖以西李杜庄,予敌二十五师一○八旅以重大杀伤; 第九旅在桐城挂车河伏击敌四十六师第五六二团和四十八师第五二七团,伤毙其三 百余人。巢湖地区的巢南游击队,积极向山外发展,先后攻克高林桥、槐树嘴等十 多个国民党据点。 皖西各县将县、区武装统一组编成三个游击集团,在本区域打击地方反动武装。 皖西第三军分区部队先后在张家店、刘大圩袭击国民党军,俘获数百人,缴获机枪、 步枪一百七十余枝;在六合县大马厂一带击退舒城县保安大队五百余人的进攻,俘 获二百一十余人。皖西第四军分区武装,粉碎了国民党四个营兵力“清剿”,攻克 泉塘镇,并击退其援军四十八师一个营。 每一仗都是在数倍于己的敌人围追、包抄中进行的。弹药缺乏,没有后勤供应, 常常是一天辗转百余里,饿着肚子打仗。 部队开始杀马充饥。 战马随部队南北转战,与战士们结成生死之情。杀马,战士们呜呜地哭,抱住 马头紧紧不放手。 军分区政委卢青田的黑驼马三次救过他的命。他把管理员喊来,说: “把我那匹牲口取消。 “杀黑驼马?你不如把我杀了! 管理员蹲下来抱着头哭。卢青田嘴唇青紫。 “不杀就放了它,人都没吃的,哪有粮食喂它。 第二天,卢青田又见到黑驼马,他火了: “为什么不执行命令?” “我执行了。老百姓都不要,敌人三天两头来,养在家怕出麻烦。 “把缰绳解了,赶到树林子里去,让它自谋出路。 部队一个月里转战几百里。一天在青蛇湾驻扎,卢青田脚受了伤,坐在村口看 地形。忽听一阵马蹄声,他警觉地一跃而起。 警卫员惊异地叫道:“嘿!黑驼马! 黑驼马尾随部队几百里,跟到了青蛇湾。 仗打得再苦,卢青田也是不流泪的,这时他却再也控制不住了,泪水哗哗地淌。 黑驼马仰起头,前蹄跃起,三尺长的马尾甩来甩去。 卢青田抱住黑驼马的脖子,用手轻轻地拍打。黑驼马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两只 光滑的尖耳朵一抖一抖,后蹄不停地踢踏。渐渐它安静下来。卢青田检查它的四蹄, 又拍拍它干瘪下去的肚子,后来在臀部发现了一块粘着泥土的伤口:“啊呀!你负 伤啦。 黑驼马有灵性,尖耳朵一抖,后蹄又跳起来。 管理员闻声跑来,仿佛重逢被自己亲手抛弃的孩子,扑过来抱住黑驼马的脖子, 呜咽道:“政委,可不能再把它扔了啊! 卢青田:“唉,这是什么时候啦,战士们都没有吃的了。” 司令员来,也动了情:“政委,我们分区只有这一匹马了,留下吧,让伤员、 病号轮流骑。” 黑驼马终于幸存,随着它的主人日夜奔袭。一个月里,分区部队收复县城十二 座。 多少支这样的部队在大别山内外出击、转战。据不完全统计,刘邓大军主力在 大别山反“清剿”的作战中,共歼敌一万七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