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集中营的枪杀场面吓昏了希姆莱 1941 年12 月15 日清晨,素有“百塔城”之称的布拉格上空阴云密布,鹅 毛大雪徐徐飘落,给马路的广场铺上了一层晶莹的雪花,来往的车辆在雪地上留下 了扑朔迷离的乌黑印迹。 大教堂广场用一根黑白红三色的警戒绳圈出了一块地方,禁止行人通过,绳子 悬挂在带有铁盘的住子上,每根立柱都装饰有第三帝国国旗标记的盘形雕刻。这块 禁地呈长方形,三色警戒绳以外的石板路面上画着100 多个黄色的大圆点。破晓以 来,有一个残膏老人不停清除着大圆点上的积雪。他的上司命令他在任何情况下都 不能让积雪盖住这些大圆点,因为它们“对举行仪式至关重要”。 在教堂对面的禁区之外,一挺机枪架在低矮的平台上。枪后放着一包沙袋,是 机枪手的膝盖垫。其后是一座用木板和帆布搭起的亭子。那里排放着五把雕花座椅, 几个大人物将要准时出场,坐在这里亲自观看这次为他们安排的专场“表演”。 除那挺机枪以外,整个场面似乎是欢乐的,甚至带点儿圣诞节的气氛。 装缀亭子的字旗悬挂在木杆上,纹丝不动。老清道夫不时把扫帚靠在立柱上, 沿周围走一圈,把字旗上的雪花抖掉,然后又继续打扫黄色大圆点上的积雪。 远处传来有轨电车的隆隆声,大教堂传出一阵阵微弱的管风琴演奏的亨德尔的 一首乐曲,广场所有的入口处都由双岗卫兵严密看守。他们迈着正步;来回巡逻, 为了暖和身子,有时还把手臂高高甩到胸前。 主持这天上午“仪式”的党卫队副总指挥库尔特·沙赫特伊塞里斯在笔记本上 潦潦草草地记录了这次活动的细节,他的笔记本里还记载着其它活动的情况。战后, 他被俘以后,这个笔记本落到了盟军审判官手中。 组织一场屠杀,对沙赫特伊塞里斯来说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他老练地不放过 任何细微末节,严格遵守时刻表,有意安排戏剧性效果。这天上午沙赫特伊塞里斯 将欢迎几位贵客来临:帝国党卫队首领海因里希·希姆莱以及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 的代理总督莱因哈德·海德里希。沙赫特伊塞里斯并不指望得到他们的好评。 沙赫特伊塞里斯出身于图林根的法勒斯列本, 33 岁,长着一张邪念十足的大 脸,一头浓密的金色卷发,歪嘴,大鼻子,一双小耳朵紧贴在头部,从右眼角到颚 骨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12 点45 分,沙赫特伊塞里斯支走了清道夫,最后一次巡视亭子,确信那里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反背着双手迅速走到广场甫侧的警卫楼,命令值勤官率领部下 列队欢迎贵宾。 值勤官的集合令在广场上空回响,士兵们正步进入广场,沿主要通道排成欢迎 贵宾的两行队列。几分钟以后,一支由两辆摩托车组成的警卫队先行飞驰而来,后 面是载有希姆莱、海德里希、民事管理局局长康拉德·亨莱因、德国驻捷克党卫队 首须和警察局长卡尔·赫尔曼·弗朗克等人的两辆大型奔驰车。 汽车停在亭子前,沙赫特伊塞里斯向贵宾致德国式敬礼并呼喊“希待勒万岁”。 贵宾们有亭子里入座,沙赫特伊塞里斯把他的座椅稍稍往后移动一下,以示他对等 级辇别的重视。 12 点整,布拉格钟声响起。警卫楼的大门又重新打开,长长的一队死囚由手 执冲锋枪的士兵押送,从里面走了出来,队伍的两侧也都有哨兵监视,这些死囚是 一群很普通的平民百姓,是每天都可以在街头巷尾遇见的布拉格市民。他们所有人 的卷宗都已经过盖世太保之手锁进了希姆莱的文件柜。案卷中注明他们的身份分别 是职员、大学生、家庭妇女、公务员和工人。他们是在任何大城市里都能遇的各式 各样的人。年龄最大的死囚74 岁,最小的仅17 岁。 他们共同的罪名是曾用某种方式反对德国占领当局,因而引起盖世太保的注意。 他们的所谓颠覆言论均被窃听器窃录下来。法庭上播放了录音,控告人又巧妙地把 每句话都加以歪曲。为了搜集和整理这些“证明材料”,盖世太保费时长达十五个 月。 希特勒的军队于1939 年3 月13 日进驻捷克斯洛伐克,希特勒宣称,从这一 时刻起捷克斯洛伐克就不再作为一个独立国家存在了。希特勒向全世界宣布波希米 亚和摩拉维亚是德国的保护国,因此张伯伦也不再需要遵守捷克斯洛伐克一旦遭到 外来侵略,英国将提供援助的诺言。与此同时,匈牙利却分到了捷克斯洛伐克东端 的一片土地——当时的小俄罗斯,希特勒以此报答匈牙利的亲德政策。 但是,希特勒在布拉格建立的政权根基脆弱,对付不了大规模的颠覆活动,所 以希特勒指示采取措施惩罚那些敢于反抗第三帝国的“少数捣乱分子”,以做效尤。 在捷克斯洛伐克和在其它国家一样,那些敢于反对占领国的人非常机警,决不 会公开从事鼓动工作,因此要搞到他们的罪证困难重重。但是,帝国党卫队首领属 下的盖世太保官员并未因此罢休,相反更疯狂地进行工作。 十五个月之后,即1940 年6 月,盖世太保官员终于搜集到这些罪证材料,据 此逮捕了100 人,由法庭判处他们颠覆国家罪而加以处死。眼前的死刑执行是为了 杀鸡敬猴。将来谁要乱发言论,就有杀身之祸。 现在,死囚们各自站在标有黄色大圆点的位置上,他们的目光越过警戒线呆呆 地盯着亭子里的人,岗哨分成两组,走向广场的两侧,把卡宾枪对准死囚。囚犯即 使冒险集体突围也是不可能成功的,但是全副武装的党卫队还是开进广场以防万一。 没有一个囚犯企图逃跑,沙赫特伊塞里斯后来回忆说:“从亭子望出去,无法 认清和辨别死囚的面孔。他们中间有两个裹着头巾的老妇和几个穿着男靴的姑娘。 男人头上戴着有护耳的鸭舌帽,其中一个男人戴着浆过的毡帽,其他人戴着软毡帽, 还有几个人光着脑袋。许多人没有穿大衣,不过因为他们即将就难,冷暖对他们来 说已经无关紧要,我把一份打印清晰的名单贴在一块板上,还在上面涂了一层清漆, 以防下雨把名单淋湿了。帝国党卫队首领最初要求对囚犯逐个点名,但后来又放弃 了这一要求。悔德里希给我一个信号,要我继续进行,我随即从警卫楼叫出一名机 枪手执行枪决令。他把冬大衣像一件斗篷那样披在身上,趾高气扬地走过广场,显 示出自己将在这场戏中扮演主角。他在机枪后面单膝脆下,又一次环顾周围,扳开 枪机、上好子弹,等待“开枪”的命令。”此刻哨兵们退场了,他们挎着枪支撤退 到警卫楼里。哨兵们拥挤在警卫楼窗口前,把脑袋贴在窗玻璃上,几乎把鼻子都压 扁了。沙赫特伊塞里斯后来写道:“这情景令人联想起惊奇地盼望圣诞老人降临的 儿童。他们先呵气,然后用衣袖擦掉窗玻璃上的白霜,等待这场木偶戏的开演。” 这时离12 点15 分还有几分钟,雪还在下,囚犯们仍然站在黄色大圆点上,与其 说他们害怕,倒不如说他们有点狼狈。他们跺着脚,不时把手伸进口袋里又拔出来。 脸上时而掠过一丝轻蔑的微笑。一个中年妇女咳嗽不止。 很难判断他们是在昂首挺胸、视死如归,还是麻木不仁、丝毫没感到死亡将至。 除了这种带侮辱性的列队方式使他们感到有些狼狈以外,他们对一切都泰然自若。 值勤官举起右手站在那里。他又举起左手看看表。教堂的钟声响了,这是12 点15 分。值勤官立即放下右手,刽子手开枪射击,机枪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来回 扫射,枪口不断喷出火焰、射出子弹。 这种屠杀方法的后果并不理想。沙赫特伊塞里斯在他的笔记中写道:“理想的 情况是由六个射手来执刑,每个士兵瞄准一个囚犯两眼之间射击,这样就能立即击 毙。这种大规模屠杀的方法太不讲究了。要求行刑队把一百名囚犯挨个枪决,远远 超过了士兵们的正常工作。由于连续射击,后坐力震得士兵们的同膀都红肿了。他 们感到疲惫不堪,因而向值勤官诉苦。这种状况甚至可能引起士兵哗变。因此,使 用机枪虽然是速战速决的办法,但却是一种机械化的笨办法。”这次就是使用了这 种笨办法。机枪手显然过高地估计了机枪的威力。要想达到与六个射手一起行刑的 同样彻底效果,机枪手显然扫射得太快了。密如雨点的枪弹穿过囚犯们的头部、胸 膛、下腹和手脚,当机枪手从左到右扫射时,多数囚犯立即倒下,以这种非常走运 的方式摆脱了苦难。当机枪手从右到左扫射时,又有一些人倒下之后,这个机枪手 停了下来,他也许接到了休息的命令,也许是以观赏重伤者的痛苦为取乐。到底如 何,由于事过境迁,谁也说不清了。不过,机枪手确实是歇下来鉴赏他的“杰作”。 刑场上的情景令人毛骨惊然。约有三分之二的囚犯倒在地上,但并没有都立即 死去,有些人撕碎了自己的衣服,发出刺耳的叫声;有些人还在尸堆中蠕动;其余 三分之一囚犯奇形怪状:痛苦万分的脸上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手,像木偶那样抽 搐的四肢。“正在休息的机枪手不动声色地考虑是否应该再扫射一遍。但是在这一 瞬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亭子里出事了。坐在希姆莱背后的 沙赫特伊塞里斯看到,帝国党卫队首领竟然无力地瘫倒在他的高背靠椅上,一只死 人一样的手耷拉在座椅的扶手上,旁边的海德里希看到希姆莱脸色刷白,眼镜歪在 一边,牙齿紧紧咬住嘴唇,感到十分诧异。沙赫特伊塞里斯描写道,事情发生的时 候海德里希正注视着广场禁区的另一端以及按照海德里希的命令进行屠杀而自己却 昏厥过去的宗教法庭庭长。 “海德里希的脸上带着一丝鄙视的表情。他和警察局长一起抓住希姆莱的肩膀, 把他的身子往前推,直到头部夹在两膝之间。希姆莱的眼镜掉在地上,发出了轻微 的叮当声。与此同时,机枪又哒哒响起,刽子手把机枪从左扫到右,又从右扫到左 ……”。 这次不再剩下辗转蠕动的肉体了。这与其说是命中率高,不如说机枪手干得很 彻底。 两辆载重五吨的敞篷卡车得到命令急驶而来,车上坐着两小队受人看管的囚犯。 三色警戒绳已经取下,卡车可以直接开到由尸堆成的人墙旁边。 由囚犯组成的这支队伍开始把死囚尸体抛到卡车上。第一批尸体在碰到铁皮车 帮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这两小队囚犯显然已经习惯干这种差事了。也许他们来自屠 杀犹太人的某个集中营,也许还将回到集中营,自己也将被处死。 在这期间希姆莱已经恢复了元气,勉勉强强可以站起来,他的手挽着海德里希 的臂膀。 “一个有力的支柱。”希姆莱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当他离开亭子登上“奔驰” 车时,竭力避免再观看广场。他虽然与海德里希一起离开了广场,但刚才向卡车上 抛掷尸体的沉闷撞击声却一直在希姆莱脑际间回旋,像幽灵一样驱赶不掉。 这次事件给希姆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他重返柏林以后发布命令说:今后 枪杀妇女和儿童时不要使用“精神上的折磨”,目的是让所有已婚的男突击队员不 再把妇女和儿童当作枪杀的目标。一种典型的纳粹思想方法是:任何时候都不要去 想禁止处决妇女和儿童,而恰恰相反是要他们加倍忍受那些枪杀令,结果从那时起, 有更多的妇女和儿童遭到枪杀。 为了执行希姆莱的命令,党卫队的一个工程师正在着手研究一项工作。 那些称为“S 载重汽车”的可怕的机器都是由这个纳粹技师、党卫队突击队中 队长贝克尔博士设计出来的。 奥仑道夫对这些机器作了如下的描述:“从外表上看不出这种毒气车有何用途。 实际上它们是封闭式的载重汽车。它们装置得非常巧妙,马达起动后,毒气就被吸 入车内,大约十分钟至十五分钟以后就会导致人的死亡…… 汽车载着殉难者,然后驶往安葬场,这种安葬场同大屠杀时所使用的安葬场通 常是一模一样的,运送囚犯尸体的工作进行得比较顺利。”载重汽车的造型大小不 一,一般可容纳十五人到二十五人。要是把妇女和儿童押上车,就得编造出一个借 口,说要把他们送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只要车门一关上,那么完全密封的车内就成 了一间正在行驶中的毒气室。 贝克尔在完成自己的设计工作之后,委托突击队大队长、德国中央保安局运输 科科长劳夫及其助手茨瓦培尔去执行这项工作。绍雷尔载重汽车厂接受了制造这些 车辆的任务。车上都标有“S ”记号,同时说明特殊用途和制造厂,这些汽车最早 出现在1942 年春,是用来装备特别队的。负责制造这些杀人汽车的是贝克尔工程 师,而劳夫则是负责汽车的保养。 可是与贝克尔和希姆菜的期望相反,“S 载重汽车”根本没有解决杀人问题, 居民们很快知道,登上一辆这样的汽车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不久就称呼它们是 “死亡车”。为此必须玩弄一些迷惑人的花招。贝克尔写道:“我在小汽车两旁安 装两扇百叶窗,看上去像乡下农民的住房,这样S 组的汽车可伪装成居住用的大篷 车了……我认为,汽车可以伪装,但不能长期隐瞒。……用毒气杀人并不十分顺利。 为了尽快完成这项行动,司机一律开足马力。由于采取这项措施,那些被处死者不 是按规定那样死于催眠,而是死于窒息。我的指导奏了效,一旦正确地校准操纵杆 之后,死亡很快就来临了。 这时,囚犯安详地睡着了,以前所看到的那种因中毒气而走了样的脸和大小便 的现象此时再也看不到了。”人们可以想像得出,党卫队的一个司机坐在这样一辆 汽车的方向盘旁边,驾车在一条被国防军的装甲车压坏了的乌克兰大街上隆隆驶过, 而在他的后面却有二十五个妇女和儿童挤在密封的、令人窒息的毒气铁牢里摇摇晃 晃地死去。当他们到达最后目的地时,等待他们的是一个已经塞满了许多僵尸的土 坑。 不久,司机和突击队员发牢骚说,他们得了严重的头涌病,而且断言,他们到 达目的地以后,打开车门时吸进了大量毒气。他们在车年看到的一切实在令人可怕, 说真的,他们对“这种肮脏的事”表示不满,可又不得不把那些缩成一团的、弄脏 了的尸体拉出来,看来这是他们所不愿意干的事情。 纵然如此,S 车队还是行驶了几个月,而且在波兰和捷克斯洛伐克也使用过。 罗兹地区的盖世太保头子布劳恩菲施供认说,驻扎在切尔诺的库姆霍夫特别队在行 驶着的毒气室里消灭了三万四千名犹太人。使用这些车辆始终是保密的,特遣队的 全体人员有责任对他们的全部行动,尤其对S 载重汽车的作用绝对保密。在明斯克, 有一个司机在醉意之中谈到了他的汽车,结果被党卫队法庭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不过关于这类肮脏事情的文件在德国档案中已经找到,并在纽伦堡公布于众。 最后,由于发生多次意外事件,不得不放弃S 载重汽车,仍旧恢复采用枪决和 绞死的手段。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