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医少药 等到大家都平静了一些,许诗虹突然又开了口,却平静温和德仿佛刚才的事情 全没发生过似的:“天色不早,姑姑一家大概还在等我回去吃饭,我先走了,大家 再见!” 虽然刚刚争执得很激烈,不过跳出所争论的问题,大家还是友好的。孟芸倩她 们和许诗虹道别的时候,表情还有些不舍,完全看不出她们刚刚才进行过一场争论。 许诗虹看了祝翼铖一眼,欲言又止。祝翼铖却没有注意到,只是随意地挥挥手: “诗虹你先回去吧!有机会再见。” 许诗虹向祝翼铖点点头,“嗯”了一声,也挥了挥手道:“祝兄,那再见了, 今天聊得很愉快!”说完,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改天在一起出来玩玩吧,也带上 远诚一起。毕竟你们都在上海,我也在上海,这倒是很巧呢。” “是够巧的,可巧北平就被整个丢给日本人了呢!”祝翼铖鼻子里哼了一声, 回答中带着讽刺。许诗虹听出他话里的刺,虽然明白这刺并非针对自己或者眼前的 任何人,却还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想了想,她便只是勉强地笑了一笑,就离开 了。 临近傍晚,天色渐渐地暗下来。许诗虹离开后,女童军们也和祝翼铖道了别, 回到了她们设置在租界中的集体营房。祝翼铖看看外面的情况,现在怕是还无法回 学校宿舍。他也不着急,就在这难民区当中,漫无目的地闲逛。一边慢慢走着,祝 翼铖一边还带着些愤世嫉俗的优越感,苛刻地打量着周围的人群。 这时候难民区的百姓大都吃过了晚饭,便又开始为了一个铺草席的角落或者一 块饭后的西瓜争论起来。也有的市民摇着蒲扇,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解开上衣扣 子斜靠在简易座椅上纳凉,或者索性甩掉了上衣,围成一圈开始搓麻将。有的人腿 脚慢些没捞着上场,便围在旁边一边看着场上的战况,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搜 索着上场的机会。 祝翼铖一边左顾右盼地溜达下去,一边却在心里鄙视着这些小市民。冷不防有 人在他旁边喊了一声:“哥,你在这里呀!”祝翼铖循声望去,果然又是祝远诚。 祝远诚一见祝翼铖,便热情而恭敬地说:“哥,我问过别人,听说你们学校宿舍关 闭了,学生们都回不去,现在也都在这边,我就来找你了!” 祝远诚拉着祝翼铖的胳膊,继续诚恳地说:“哥,我知道你对家里还有意见。 可是这兵荒马乱的,在外面总归不方便,还是在租界里有个固定住处,毕竟安全些。 要不然你还是去我那里住几天吧,反正我那地方也不小,有几个房间,我们两个人 都绰绰有余了!”不愿和别人住一个房间,是祝翼铖的又一个怪癖。他离家这么多 年,这一点祝远诚却还记得。 对于祝远诚的话,祝翼铖皱了皱眉,坚决地摇了摇头。祝远诚还想劝,祝翼铖 看出堂弟心里的话,抢先道:“远诚,家里给你多少钱,你怎样用,我都不过问, 也不会对你有什么看法,毕竟这都是你的事。那些钱你作为祝家二少爷,用得也并 不违法。但是我不会去那里住,因为这钱是从北平寄来的!” 祝翼铖的态度让他那才满二十岁、还是个少年的堂弟愣了一愣。祝远诚下意识 地解释了一句:“哥,没关系的。我过来上海之前,大伯和伯母已经说过,他们不 会再逼迫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他解释得很小心,一边说一边还留意着祝翼 铖的脸色。 “我不是这个意思。”祝翼铖却根本没看祝远诚的表情,便打断了他,“我不 是因为和他们闹别扭才不肯花他们的钱。而是因为现在北平在日本人的手里,他们 的钱,当然也是和日本人沆瀣一气才赚到的!这钱上面一股亡国奴的臭味,脏得要 命!” 堂兄祝翼铖的态度十分坚决,祝远诚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随祝翼铖自己 想怎样就怎样。于是,祝翼铖便住进了难民区。当然,这意味着他每天都会看到身 边上演着各种他眼中的“丑态”,或者嗅到弥漫在烟火人间的市侩气息。这些人间 烟火,从第一天开始就让祝翼铖愈发感到中国已经没有希望。 尽管如此,祝翼铖却仍然不肯搬去和祝远诚住在一起。过了一两天,他的导师 汤飞凡教授组织了医疗队,进入难民区开始做义工,祝翼铖便也加入其中。他出国 深造的事情已经基本定下来,只是因为上海突然爆发了战争,便推迟了一段时间。 按照他导师的计划,等上海的局势稍微平静一点之后,便送祝翼铖去美国,对方正 是他自己的母校。 这些医学生做的都是些医疗、救护方面的工作。八·一三之后没几天,在汤教 授的主持下,一个简陋的医疗区成立了。其中的医疗工作者,就是上海所有自愿义 务奉献的医生和医学生。而为他们打下手的,除了懂得一些医护知识的神职人员, 就是受过基本互助和野营训练的童子军。 出于对导师的尊敬,祝翼铖加入了医疗工作的行列。不过他的心里却对这种纯 义务的组织颇不以为然。既然祝翼铖固执地认为人性本恶,民智未开,那么在他眼 里,为民众服务的事情,自然也只是一厢情愿而已。实际上,与其说他是抱着服务 的心态,倒不如说他将这当做了一种另类的实习。 这实习的内容之一,也许就包括如何在药物和绷带都缺乏的情况下完成各种手 术。 “消毒水是外科最基本的药物,连这都没有,若感染怎么办!这情况我处理不 了!”当着眼前这个陌生中年人的面,祝翼铖暴躁地摔了手中的绷带和手术剪吼道。 孟芸倩刚刚帮他递了装满医疗器械的托盘过来,看着祝翼铖发火,一时间似乎又不 好离开,尴尬地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中年人是被日本飞机投下炸弹的碎片刮伤,脸上、背上、手臂上都是流血的伤 口,有几处已经结痂,颈部更是被弹片削去了一块肉。他脸色铁青,抿着的嘴唇因 为痛苦而有些扭曲。尽管如此,他却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皱着眉头坐在祝翼铖对 面,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祝翼铖见孟芸倩没有反应,心情更加烦躁,突然“噌”地站起来,右手在简陋 的工作台上一拍,话中带刺地质问:“你们童子军不是说要为难民募捐,而且王晓 籁已经答应捐给你们外科药物了么?怎么,难道说他在各大报社记者面前出尽了风 头之后,他讲过的话也就不算数了么?” 无论从年龄还是经历论起来,上海商会会长王晓籁都无疑该算是祝翼铖这个青 年学生的长辈。祝翼铖却如此桀骜不驯地直呼其名,不仅祝翼铖对面等着处理伤口 的那个中年人摇着头皱了皱眉,就连孟芸倩都深觉不妥。虽然有时候这样的态度在 青年当中也是一种时髦,但是当那个被反叛对象是不遗余力支持抗战的王会长时, 孟芸倩忍不住有话要说。 “祝大哥,你太误解王会长了!”由于祝翼铖平时表现得实在太暴躁而好辩, 孟芸倩深吸了一口气,才上前一步说出了这句话。祝翼铖本来已经重新拿起了手术 剪和绷带,虽不情愿但还是很认真地准备为眼前的中年人包扎,听了这话却又放下 了手中的工具,抬起头,略带挑衅地瞄了孟芸倩一眼:“我怎么误解了,说来听听!” 孟芸倩心中又着急又委屈,她用力咬了咬嘴唇,到:“日本正在将越来越多的 兵力投入上海,医用物资运不进来。我们已经用募捐来的钱,把全城能买到的药物 和医用品都买下来了。可是日本飞机动不动就发动空袭,民众伤亡很多,医药需求 量实在太大,就……” 女童军的解释似乎并没能说服祝翼铖。他不屑地撇撇嘴,从鼻子里“哼”了一 声,不再看孟芸倩,却拿起镊子夹了一小块药棉伸进消毒水瓶子里,企图能从里面 蘸出一点剩下的消毒水,哪怕只是能够沾湿药棉也好。然而瓶子里面早已干涸,他 现在做的事,大概几天前就有他的同学做过了。 祝翼铖用镊子夹着药棉在空瓶子里用力戳了几下,不由得又暴躁起来。孟芸倩 看到祝翼铖情绪这样糟,不知怎地却有些难过。一时间她似乎忘了祝翼铖的暴烈脾 气,凑上前去小声说:“祝大哥,要不然……我再和杨惠敏商量一下,问问王会长, 上次杜先生帮忙运进上海的消毒水还有没有剩下的。” “上次的消毒水?”祝翼铖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听了这话又忍不住将 手中的镊子狠狠地往托盘里一放,发出“哐”的一声。一旁坐着的伤员本来已经痛 得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碰上祝翼铖这么个既暴躁又固执的学生,大概应该算他倒霉。 若换了别人,大概这时应该已经在处理伤口。此刻听到孟芸倩的话,他也不由得睁 大了眼睛。 孟芸倩抿了一下精巧的小嘴,点点头:“没错。其实前几天我们童子军去找王 会长募捐之后,他确实托杜月笙先生帮忙,为我们从后方运来了一批医疗物资。”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