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亚共荣”? 杨惠敏从对面跳入苏州河,敏捷地游了回来。在市民的掌声和欢呼声中,王晓 籁会长冲到岸边,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上岸来。周围的民众不约而同地将她举 在空中,像对待前方凯旋的英雄一般,将杨惠敏高高抛上半空再接住。 中华民国的旗帜,又一次在这染了血色的繁华都市上空高高飘扬,照耀着炎黄 子孙。阳光愈发灿烂耀眼起来,人群渐渐散去。孟芸倩看到祝翼铖脸上的泪,虽然 知道是因为感动的缘故,可是他的泪,却不知为何就是让她有些心疼。孟芸倩想了 想,终于还是没有打扰祝翼铖,便和林晚她们一道,静静地离开。 祝翼铖拭干泪,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也准备回到医疗区,和同学们继续投入今 天的医疗工作。当然对他来说,要做的工作还另外包括一项,就是写稿子。他已经 答应了祝远诚,要为他们报社写关于抗战的文章。今天早上的升旗,就一直在他头 脑里澎湃激荡,让他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将它写出来。 回去的路上,祝翼铖还在为祝远诚报社的文章打着腹稿。突然间,路边冒出一 个身着青灰色中式长衫、戴着顶黑色软呢帽的中年人,朝他抱拳一揖,拦住了他: “敢问阁下可是北平祝大少爷?借一步说话。” 中年人的口音听不出是什么地方的人,又长了一章大众脸,全上海或许在大街 上随表找到十个人,都会看到至少五六个人和他有相似之处。祝翼铖实在想不起自 己从前曾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人,只好有些抱歉地说:“请问这位先生贵姓,找祝某 有何贵干?” “这里不方便讲,能否请祝大少爷先随我来?”中年人的话很有礼貌,却不知 为何总透着一些疏远。祝翼铖心下疑惑,没有答话也没有动。对方似乎看出祝翼铖 的疑虑,马上摆出一副笑脸,热情补充道:“祝大少爷,我是尊师汤飞凡教授在海 外实验室的助手,有事特地找您商量,还请大少爷跟我来。” 听了这一番话,祝翼铖不免觉得有些奇怪。他跟着汤教授读了三年研究生,也 从没听说教授有这样一个海外助手,而且还是——至少看起来是——中国人。尽管 如此,他却也没有多想,便做了个手势示意中年人带路,自己则跟在他后面。 中年人将祝翼铖带到了租界当中一处豪华公馆式花园寓所,并引他进入会客室。 客厅里的摆设却和正常人家不太一样,正中央不当不正地摆着一张方桌,方桌的上 首位置坐着一名矮个子中年男子。坐着的人皮肤白净,五官清楚,穿着一身和服, 还戴着金丝边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从男子的和服和他口鼻中间那一撮仁丹胡子,祝翼铖意识到自己对面是个日本 人。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刚刚带自己进来的中年人,却发现他正对坐着的人九十度大 鞠躬,随后直起身立正,毕恭毕敬地讲了几句日语,坐着的那人便显出一副满意的 神色,挥了挥手,说了一句什么话,后者便用力并拢脚跟,答了一声“哈依!”随 后转身退出会客室。 会客室只剩下两个人了。祝翼铖冷冷地盯着那个坐着的日本人,一言不发,存 心想要看看日本人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对方却并不介意青年的态度,站起身来,脸 色和悦地指了指自己对面、祝翼铖身旁的椅子,开口慢慢道:“祝大少爷,请坐。” 祝翼铖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只当什么都没有听到。对方却也不生气,继续和 颜悦色地用流利的汉语说:“你想站着也没关系,想坐下随时都可以,你都随意。” 说着自己重新坐下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祝翼铖,手指下意识地轻叩了一下桌面。 出于医科学生习惯性的敏感,青年注意到这个日本人虽然身材不高,手指却是 纤细修长的。日本人意识到祝翼铖落在自己手上的目光,笑了笑,道:“我和你一 样,也是学微生物学出身的,现在以日本陆军军医的身份工作。”说到这里,日本 人顿了顿,见祝翼铖没有反应,便又补充道:“我叫中野寿夫,我知道你叫祝翼铖, 很高兴认识你。” 中野寿夫一边说,一边又站起来,绕过方桌站到祝翼铖面前,热情地伸出右手。 祝翼铖却向后躲了一步,不让中野的手碰到自己,冷硬地问:“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有话快说,别绕弯子!”说着,他的目光仿佛两道冰箭,带着寒意直射向对方。 “祝大少爷,您大可不必这般如临大敌。”中野有些尴尬地收回手,脸上的笑 容僵了一瞬,旋即又恢复热情。他站在祝翼铖面前,斜倚着方桌,语重心长地说: “我们无意中从您与令弟的对话中得知,祝大少爷曾经去找贵国的军队长官探讨过 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只是贵国长官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给出让您满意的答复。” 祝翼铖脸色一变,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实在想不起,那天他从张柏亭的 住处出来后和祝远诚说起整个过程时,周围究竟还有谁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全身 一凉,的手心冒出了微微冷汗,心中忍不住咒骂起日本人无孔不入又防不胜防的情 报网来。 这个小青年的表情变化一丝不差,全都落在了中野寿夫的眼中。中野十分满意 现在达到的这种效果,祝翼铖这个年轻人太嫩了,现在看来,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好 对付。不过他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我猜得到您在想什么,很 诧异,是吧。您也不必太在意我们是怎样听到您与令弟的的对话,这只是微不足道 的一件小事而已。” 中野的话越轻描淡写,祝翼铖便越强烈地有种被耍了的感觉。他的双手不自觉 地紧紧握起拳头,手背上青筋暴突,牙齿也咬得咯咯直响。看着中野那张脸上浮动 着如同生物膜表面多糖一样的假笑,他恨不得马上跳起来,对准中野那张笑脸,狠 狠地砸上几拳。 不过气归气,祝翼铖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至少他还能暂且按捺怒火,等着听 中野寿夫的下文,看看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中野却说到这里就停住了,眼神中 带着点赞许,用略带研究的目光打量着祝翼铖。 祝翼铖见中野不再说下去,却又有些沉不住气,忍不住追问道:“那你们把我 弄到这儿来,究竟想做什么?”他的语气很冲,带着质问的含义,中原却始终笑容 可掬,仿佛祝翼铖的怒火似乎既没有让他感到意外,也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其他影响。 “祝大少爷,您又何苦这样如临大敌呢?我敢肯定这里一定有些误会。因为我 可是特地关照了三岛,要恭恭敬敬地将您请过来。”中野转过身在房间里踱了几步, 突然说。他口中的“三岛”,显然指的就是在路上拦住祝翼铖并将他带过来的那个 中年人了。 听了这话,祝翼铖咬了咬唇,冷冷地“哼”了一声。中野却仍然笑容满面: “作为皇军东亚战区陆军上尉医官,我发现您很有才华和专长。”说到一半,中野 故意顿了顿,看了一下祝翼铖的反应。见他仍然一副横眉立目的模样,不过似乎暂 时还不打算开口,中野便继续道:“我是个惜才的人,生平最不忍心看到的就是人 才被埋没。听说祝大少爷富有创造性的提议竟然被贵国有眼无珠的长官所批驳,实 在于心不忍啊!” 中野寿夫一边说着,一边在祝翼铖身边踱来踱去。祝翼铖现在已经大概猜到了 中野的用心,反而冷静了下来,眼角的余光冷硬地瞥着中野,看他打算如何继续。 中野却并不介意祝翼铖的态度,仍然自顾说下去:“我有意邀请中国生物学领域的 优秀青年一起合作,共同实现东亚共荣,不知祝大少爷是否有意。” 最后一句话虽然貌似是疑问句,祝翼铖却听得出其中的胁迫意味。偏偏他的性 格吃软不吃硬,刚才那番假惺惺的热情礼遇让他有些糊涂,现在听到了隐藏的威胁, 祝翼铖反而心中有底,也从容了许多:“贵官既然神通广大能够听到祝某和弟弟的 谈话,想必也知道祝翼铖是打算为全人类而工作的吧。” “没错,我最欣赏的就是你这一点!”祝翼铖如此平静的态度,却有些出乎中 野寿夫的意料了。他眼角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眉头微微一皱。不过,他表面上仍 然不动声色,甚至对祝翼铖比了比拇指。 中野的话音未落,祝翼铖却突然迸出了一句:“可是全人类,惟独不包括日本 鬼子、法西斯禽兽!”中野寿夫闻言,脸色突然一变,祝翼铖却不理会,只管继续 痛骂在中华民国国土上践踏横行的日军,是没有人性的残暴野兽。 祝翼铖的话一直都很有战斗力,骂人的时候尤其如此。他只顾一腔热血地骂, 却没注意到中野的脸上,已经开始青一阵白一阵,他却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脾气, 竭力维持贴在脸上的虚伪笑容。 “祝大少爷,我相信这一定都是误会。”祝翼铖终于停顿了一下的空当,中野 急忙插上话,如果听任祝翼铖继续骂下去的话,即使性格隐忍的他,大概也会忍不 住破功。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说:“我国政府向东亚各国派兵,实在是 为了东亚共荣,是要帮助贵国尽早……”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