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米赫耶夫排长向我报告说,他的分队发生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故:他被人盗窃, 两千德国马克不见了。 “您敢肯定是在支队里丢的吗?该不是您自己把钱丢了?”我问道。 “钱昨天还在,支队长同志,”米赫耶夫满腹懊丧地说。 对我们来说,这是个原则问题。 “您去集合分队,”我吩咐米赫耶夫道。 当他回来报告说全排已经集合好之后,斯捷霍夫、卢金和我就到他们排去了。 “同志们,”斯捷霍夫开口道,“发生了一件可耻的事情。在我们支队——失 窃了!你们自己也都明白,问题不在于钱多少,钱我们总可以弄到的。问题在于在 我们中间有不体面的人。” 队列里传出同志们的呼声:“搜查!” “挨个搜查!” 接着,一名年轻的白俄罗斯族游击队员在得到允许之后说:“这样下去无法生 活,全排人都背黑锅,应该清洗掉这个污点。所以我们建议进行普遍搜查。” 我们把警卫队长召来了。他站在队列旁边。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向他走去,把 手举得高高的,让他搜查,同时自豪地看着卫队长的脸。 个人的东西都进行了检查,甚至连游击队员睡过的地方也都搜查过了,但是毫 无结果。钱没有找到。大家的情绪一落千丈。排里的战士默默地解散了。 第二天,米赫耶夫的分队被派到卢茨克的方向上寻找那些从希特勒集中营跑出 来的战俘丢弃的武器,同时找人进行联络。 我目送着该排战士出发之后,就向卢金那里走去。我有一个疑点想告诉他。还 在昨天搜查时,我注意到一个名叫瑙缅科的战士。他人已经不年轻了,头已秃顶, 身穿蓝色军便服,脚上穿的是一双厚油布做的矮腰靴。他前不久刚到支队——是同 一组逃跑的战俘一起来的。当宣布要进行搜查时,我觉得,这个瑙缅科的脸色发白, 和其他战士不同,表现异常,目光迷茫,疑虑重重,举足无措。我问卢金他对瑙缅 科的看法。 “瑙缅科几次出入罗夫诺执行我们的任务,”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说。 “通常是他自己请求派他去的,在战斗中表现也不错。但是,继续让他当侦察员未 必合适。在城里他什么也干不了。曾让他去搞纸张,他没有完成,他所带回来的情 报是混乱的。我认为,今后没有必要再派他去了。” “是没有必要了,”我表示同意,接着我向卢金讲了我对他的怀疑。 过了一周,米赫耶夫排回来了。米赫耶夫汇报了执行任务的情况,接着他又说 :“出事了,支队长同志!瑙缅科失踪了!” “怎么会失踪的呢?” “不明白,出发的第二天,我们发现瑙缅科不见了,失踪了。” “你们找过没有?” “找了,整个森林,四面八方全找了,我们还设置了观察哨,但毫无结果……” 谁也不知道,瑙缅科出了什么事。后来,鲍里斯·克鲁季科夫从罗夫诺回来了。 他报告说在路上遇见了瑙缅科。 “你去哪儿?”克鲁季科夫问他。 “去罗夫诺,”瑙缅科镇静地答道。 “去干什么?” “和你一样,是支队长派我去的。” 克鲁季科夫没再耽搁,继续赶路了。 我们这才明白,在我们的队伍里出了叛徒。 罗夫诺市内的侦察员奉命千方百计查明瑙缅科的下落,尽一切可能把这个叛徒 除掉。 瑙缅科逃跑以后过了几天,库兹涅佐夫和舍夫丘克报告说,罗夫诺市内的情况 变得异常复杂了。大街上到处都有奸细,盖世太保秘密的和公开的特务,他们几乎 对每一个行人都要盯住审视一番,检查证件…… 斯特鲁京斯基在他的报告中写道:“我看到瑙缅科同盖世太保分子一起坐着小 汽车。” 希特勒匪徒频频进行全面搜查和兜捕。看样子,盖世太保决定要搜查全城每一 个角落。他们一个街区一个街区地挨个封锁。盖世太保的密探带着宪兵在每一幢房 子、每一户住家前进行巡逻。 就这样,他们也闯到了莉季娅·利索夫斯卡娅的家。当时,没有任何侦察员在 那里,但是莉季娅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她的沙发里藏着武器:两支步枪和子弹, 还有六枚反坦克手榴弹。 “请进,”莉季娅应了一声,当时一位年轻的中尉正在砰砰地敲门。 中尉带着两个士兵走了进来。他吩咐一个士兵守着正门,另一名士兵守着后门。 “只准进,不准出!”他命令道。 这个中尉呆头呆脑地搜查得很仔细,严格遵循一切搜查规则。莉季娅据此断定, 这个家伙是个军龄不长的新手。他搜查了前厅、厨房和卧室。当搜查到餐厅的时候, 莉季娅带着媚人的笑容请中尉招呼他的手下来帮忙。 “中尉先生,如果全靠您一个人忙碌,您很快就会给累坏的。” 她把中尉让到沙发上,自己也在他旁边坐下。在士兵韶动东西,挪动家俱的工 夫,她同他一直进行着亲切的交谈。 搜查结束了,中尉从沙发上欠起身来,十分殷勤地同莉季娅道别,答应不久再 来拜访她——那时就不象今天这样,担负着令人如此不愉快的差使了。 当天晚上,瓦莉娅听到敲门声,忙去开门。在门口,她看到来的是舍夫丘克。 瓦莉娅的感情是双重的。一方面,在自己家里见到与之要好的,她感到非常高兴。 另一方向,舍夫丘克这一举动违反了秘密工作的所有规定。 总之,从实际情形看,所有的侦察员从事侦察工作的时间愈长,就会愈经常地 聚集在一起,从而违反了指挥部严禁这样做的有关规定。这个友爱的集体是自然而 然地形成的,他们是:瓦莉娅,库兹涅佐夫,舍夫丘克,斯特鲁京斯基以及格涅久 克。他们每个人都大致知道,其他几个人在于什么,谁在什么地方,同谁如何联系, 等等。当初,他们见面并不多,只是偶然相遇罢了。后来,渐渐养成了见面的习惯。 这种见面是瞒着指挥部进行的。一点风声都没露。我也好,政抬副支队长也好,侦 察队长也好,虽然有时对这种相聚有所了解,但是我们谁也没有明说,保持着心照 不宣的沉默。 即使是指挥机关,又能怎么办呢?能让同志们以什么活动来代替这些个友好的 聚会呢?在法西斯匪徒堆里进行活动,在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在那可怕的、有 时是非人所能忍受的紧张状态中,不用几天,人已精疲力尽。而每一次晚上的聚会 就好象是一个通风口,他们可以借此排遣一下疲劳和苦闷。同朋友的每一次见面会 使人得到安慰和温暖,受到鼓舞和支持的。 在这些相聚的晚上,他们相互能说些什么呢?而实际上,他们什么也不能够谈。 无非有人讲讲笑话,有人回忆一下战前的幸福时代,憧憬着未来,而大多数人只是 开开玩笑。 人们常常开格涅久克的玩笑,笑他寻找打他的宪兵;也斥责瓦莉娅吸烟……有 一次,那是格涅久克已调往兹多耳布诺夫去之后,库兹涅佐夫去他那里住了三天。 库兹涅佐夫回来之后,长时间地讲述了自己的种种印象。他是乘车去的。那辆车是 科利亚·斯特鲁京斯基,象历次一样向帝国专员贝格“借用” 的。汽车从兹多耳布诺夫开回来,装了满满的一车苹果。这是那里的同志送给 他们的礼物。库兹涅佐夫从兹多耳布诺夫开车直接到了瓦莉娅家,把全部苹果都卸 在了她那儿。此后很长时间,无论他们在哪儿聚会,瓦莉娅和斯特鲁京斯基就带去 一大篮子苹果招待同志们。 但到瓦莉娅本人这儿来找她是不合规矩的,而且,除库兹涅佐夫和尼古拉·斯 特鲁京斯基两个人之外,其他人是绝对禁止到她这里来的。 而今天,在如此令人担忧的时刻,舍夫丘克却到了瓦莉娅这儿。 他若无其事地来了,好象理应如此似的,坐到桌旁,要茶喝,而且说如果还是 有苹果,那就来一个苹果。不过对于吃饭他则断然拒绝道:“吃不下。”看得出来, 他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了。 瓦莉娅再三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舍夫丘克累成了这样子,是不是发生了 什么不愉快的事。“瞎说!”他答道:“只是因为跑了一天,太累了。”瓦莉娅明 白,他是不想说,她也就不再问了。 舍夫丘克坐到将近十点。在十点钟时,他已经起身要走了,却突然说,他去哪 都来不及了,于是欢迎也好,不欢迎也罢,他都不得不留在这儿过夜了。“只是这 件事情对任何人都不要讲。” 瓦莉娅沉默不语,她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她母亲不等女儿回答就说:“有什么 好怕的,瓦莉娅!天都这么晚了,他能去哪儿!……您别不好意思,舍夫丘克,您 就躺在这沙发上,痛痛快快地睡一觉,睡到什么时候都行,需要几点起床,告我一 声,我好叫醒您。” 舍夫丘克疑惑地朝瓦莉娅瞥了一眼。他看到的是那友好、调皮却又令人鼓舞的 目光,他终于决定留下来了。 瓦莉娅的母亲叶夫多基娅·普罗科菲耶夫娜本来应该第二天早晨八点钟把舍夫 丘克叫醒。不料就在五点多钟传来了一阵长长的警笛,接着响起了枪声,把所有的 人都惊醒了。瓦莉娅从自己的房间里跑了出来,一看到舍夫丘克,她立刻明白,他 什么都听见了。 “我这就去了解一下情况,”她,不安地说,披上大衣,就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就回来了,没用多长时间,就弄清街上发生的事情。 “街上有宪兵,在检查证件……” 在她的话中,他没有发现那种他所期待的、也是应该听到的那种责难。 接头地点面临着被破坏的危险。 舍夫丘克穿好风衣,把皮包拎在手里,但是立即被瓦莉娅叫住了:“这是干什 么!您到哪里去?您就坐在这里,您的证件放好了吗?” 舍夫丘克打开皮包,从里面掏出几个不同的证件,都放在衣袋里。皮包的底层 有一颗手榴弹。 很快宪兵就来了。一个军官,两个士兵急急跨进房间,冷空气也随之涌入。他 们看到的是平时那种平静的情形:姑娘穿着平时穿的灰色连衣裙,一位上了岁数的 妇女,看来是母亲,一位中年男子,穿着得体,戴着眼镜,正在喝茶。看见他们进 来,姑娘立即用德语说:“请进来,请进来!请把门关严一些。” 那军官,身材高大、均称,一双淡淡的眼睛射出蛮横无礼的目光,他举手行礼 道:“小姐,要检查。” 这时,士兵已经冲进另一个房间。 “请检查,”瓦莉娅坦然地说道,“这是我的证件,只求你们快点,要不我上 班就会迟到的。” “不用担心,小姐,”军官冷笑着答道,“您可能要耽搁几个小时了……街上 不通车,帝国专署不会因此对您有意见的。” “真的吗?”瓦莉娅爽朗地笑起来。“噢,这么一来,我们真的没有什么可急 的了。妈妈,”她对母亲说,“请给这位中尉先生端杯茶!” “不,不,”军官既有礼貌而又坚决地推辞道,“现在我没有时间。” “但是,瞧您有多冷啊!” “如果小姐不反对,我下次一定来。” “瓦莉娅立即表示欢迎他来,但又补充说,现在喝杯茶也占用不了多少时间。 “谁同您住在这儿?”军官问道。 “我同母亲住在这儿,”瓦莉娅流利地答道。“而这位,”她指着舍夫丘克, “是我的表兄。” “扬克维奇,”舍夫丘克把腰微微一弯,有礼貌地自我介绍道。 军官以好奇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舍夫丘克。 “有证件吗?” 舍夫丘克把证件递给他。盖世太保的徽章,他没有拿出来。军官仔细地看了一 遍证件。又拿着证件抬眼看了看舍夫丘克,说道:“这上面写的您住在别处。” “是的,”瓦莉娅插话说,“他昨天晚上来我们这儿,耽搁了没走成,我和母 亲就让他在这儿住了一个晚上……” 皮包就在椅子上放着,舍夫丘克随时都可以把手榴弹掏出来。军官的目光曾落 在皮包上,不过那只是一瞬间。假如他打算搜查房间的话,他当然要从这只皮包开 始。这是不能允许的! “表兄?”军官重复了一句,他先看了看瓦莉娅,接着又看了看舍夫丘克。终 于把证件还给他。这意味着,检查已告结束。 军官走后,舍夫丘克向瓦莉娅解释,是什么原因促使他昨天冒着可能使他们俩 付出重大代价的危险突然来到了这儿。 那原因正如自己表白的那样,是微不足道的:他感到寂寞、郁闷、孤单——而 终于忍受不住了…… “这是对我的罚惩,”他苦笑着说,“他们恰恰今天来检查!现在看来要格外 小心了。谁知道瑙缅科的无耻叛变还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瓦莉娅和舍夫丘克一直等到中午,当他们确信搜捕已经结束,他们才走出来。 一到街上,他们就道别分手了。 这是舍夫丘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到瓦莉娅这儿来。我们当然了解到了所发生 的事情,但是没有立刻批评他:我们断定,他将从这次违反秘密工作规定的行为中 很好地吸取教训。 所幸的是,叛徒瑙缅科同库兹涅佐夫、含夫丘克,斯特鲁京斯基都没见过面, 他谁也不认识。他既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也不知道我们在城市里的秘密联终点。不 过,他还是通过某种手段摸到一个秘密联络点的一些蛛丝马迹,并且报告了盖世太保。 有两个同志——尼古拉·库利科夫和瓦夏·加卢佐——我们未能使他们幸免于难。 库利科夫和加卢佐住在市中心赫梅利大街上的一座不大的二层楼里。库利科夫 战前是农村教师,加卢佐是农艺师。 加卢佐外表同库兹涅佐夫有些相象,而且盖世太保人员看来也相信,他们盯住 的这个正是库兹涅佐夫。保利·齐贝特军官现在还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一天夜里,盖世太保包围了这幢房子。女房东首先发现了情况并且叫醒了侦察 员。 加卢佐看了看窗外。 “安东宁娜·瓦西里耶夫娜,您赶快离开这儿。对他们编造一些理由就躲起来。 我们留在这儿。” 女主人走了。 “俄国佬游击队,快出来!”盖世太保匪徒在街上喊叫起来。 这时,库利科夫和加卢佐迅速地用家俱堵住了门和窗户,构筑了防栅,准备自 卫。 盖世太保匪徒开始破门而入了。两个游击队员从窗户开枪还击,一场寡不敌众 的战斗打响了。 敌人用步枪、冲锋枪和机枪对着窗口射击,库利科夫和加卢佐用自己的手枪回 击他们。希特勒匪徒发现他们的围攻未能奏效,而游击队员枪法准确,使他们的人 死的死,伤的伤,于是他们又调来援兵。 一辆汽车载着大口径机枪开来了。游击队员从窗口扔出一颗手榴弹,汽车和机 枪被摧毁了。盖世太保匪徒不得不再次请求增援。 这场市中心的战斗,这场由两名苏联爱国者抗击大约一百名法西斯讨伐队的战 斗,持续了六个多小时,天色已亮,街上交通中断,附近房屋的所有玻璃全被打碎 了,两名勇士继续向敌人射击和投掷手榴弹。 后来,所有的子弹打光了,手榴弹也扔光了,加卢佐和库利科夫销毁了全部文 件。 经过了六个多小时的战斗,约有二十名法西斯匪徒送命,盖世太保匪徒仅“俘 获”了两具尸体。 安东宁娜·瓦西里耶夫娜也未能幸免于难。她被捕了,受到残酷的拷问,所有 的牙齿被打掉,头发被揪掉。瑙缅科也参加了审讯,参加了拷打。安东宁娜·瓦西 里耶夫娜始终没有开口。她是在审讯时被枪杀的。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