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特务队的大门口,一个持枪的哨兵不断地走来走去,显得无精打采。突然从黑影 里飞来一把匕首,正中胸口,哨兵一声没吭,斜依着墙头慢慢地倒下了。李汉张迅速 走到哨兵身边摸了摸,见没气了,一挥手和另一个人以最快的速度蹿上墙头,而后又 飞身跃上房顶,伏在房沿向对面的屋子里看去。昏暗的灯下,几个特务凶神恶煞似的 正审讯老太太。突然一旁的墙头上猫似的又爬上俩人,俩人四周看了看,轻轻跳到院 里,贴着墙根向亮灯的房间摸去。猛地前边的人被拌倒了,随着人的倒地,院里的灯 一下子全亮了,同时屋门口的电铃也疯狂地响了。来人迅速爬起来,跳上墙头,手里 的双枪对准院里的灯“啪啪”就是几枪,灯一个个被打灭了,院里一片黑暗。特务们 从房间里冲出来,枪弹雨点般地射向墙头上的人。李汉张知道这一定是来救张大娘的, 还没等敌人冲出门,他手里的两颗手榴弹也早已扔在屋门口,随后手中的枪也响了。 “快走!”李汉张见那俩人跳下墙,随后一拍身旁的人,又甩下一颗手榴弹,随着爆 炸声,跳下房顶,飞快地消失在夜幕中的小巷里。 小城的夜又恢复了宁静。院里被炸了几个弹坑,门窗上的玻璃被震坏了,留下的 只是几具“勇敢”者的尸体。伍勇二郎站在院门口的灯光下,双手叉腰望着院里的一 切,他知道这是八路军区小队的人干的。作为区小队副队长的张光前不会不动心,决 不会眼睁睁看着老娘被折磨,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救她的。伍勇二郎抬头望了望天 空,天空有无数的星星。冲出院去的特务们还没回来,远处传来一声声冷冷的枪声。 他冷冷地笑了笑,挥手对几个如狼似虎的特务说:“不管用什么方法,老太太的一定 要屈服,张光前的一定要找到。”说完带几个人气冲冲走进屋里。他阴沉沉地望着站 在一旁的老太太,走到阴森森的桌边,点燃一支烟玩弄着。一个狗脸特务端来水,轻 轻地在伍勇二郎面前嘀咕了几句,而后又换了副“善人”面孔,假惺惺地走到老太太 面前,小心地陪着笑,显出十分的亲热:“老太太,只要你说出你儿子的下落,叫他 回到日本人这边来,答应不再抗日,就可以放你回去。”说着端来一杯水放到老人面 前的桌上,“你先想一想,喝点儿水静一静心。我可不怕你砸,因为我也是中国人。” “什么?你说啥?”老太太猛地站起身,歪着头凑到狗脸特务面前看着他的狗脸, 伸出骨瘦的手拍了下他的肩,对站在周围的特务们说,“你们听到了吗?他说他也是 中国人,”老太太又一次转过身,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又狠狠地吐到地上,毫不客 气地说,“我以为这儿没有中国人,原来你们还记得自个儿是中国人,还没有忘掉自 个儿的祖宗。”她抹了下头上的汗,装作很神密地围着特务转了一圈,吓得狗脸特务 也随老人原地转了一圈,眨着惊慌的狗一样的眼睛不知所措地说:“老太太你这是干 什么?” “哈哈,我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她走近狗脸特务,猛地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地 说,“刚才,你向我放什么臭屁来着,能不能再放一遍?” 狗脸特务无可奈何地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说:“老太太,我们都知张光 前是个大孝子,亲娘的话他不会不听吧?” 张大娘仿佛听明白似的,显得很为难地说:“他好长时间没有回家了,我也不知 他在哪儿打那些狗东西,又怎么能告诉他呢?”她知道儿子的脾气,一定会冒险来救 她的,刚才那阵枪声说不定就是他们来过了。她为他们担心,为了我一个老婆子不值 的。看样子只打死了几条狗,他们很安全地离开了。想到这儿,她望了特务们一眼, 脸上露出了微笑。 老太太的一行一动全被伍勇二郎看在眼里,他知道如果这会儿用点刑或给她增加 点心理压力,说不定就会把一切都说出来,他摆了下手。另一个特务急于成功似的在 一旁添油加醋地说:“老太太,你儿子现在也只不过是个区小队副队长,只要你叫他 到我们这边来,皇军说了,让他当比副队长大得多的官,有名有利,有房有地,你老 太太也能搬到城里来跟着享清福,还有人专门伺候你,不比当土八路强?” “是吗?”老太太故意说,“我也能来享清福,还有人伺候?” “是啊,是啊!想吃啥有啥,想玩啥有啥,自由自在。”狗脸特务一喜,立即讨 好似的凑到老太太跟前。 “有这等好事,我从来没想过。”老太太见几个特务露出欢喜的笑脸,又接着说, “你们听着,”她见几个特务凑过来,高昂起头大声地说,“咱中国不是有句俗话吗? 叫好汉护三邻,好狗护山林。现在日本鬼子打到咱家门口来了,让我的儿子跟你们一 样给日本当走狗当汉奸,那不是缺八辈子的德吗?其实你们就是玻璃罩里的苍蝇,前 途光明没出路,到头来还不是断头台上抢水碗,到你姥姥家找脑袋吃饭去吗?” 这句话比骂他的祖宗八辈还难听,狗脸特务看了看脸色铁青的伍勇二郎,立时气 得脸色腊黄,大吼一声:“老不死的,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随着他的喊叫,几 个打手捋胳膊挽袖子,一个个抄起了鞭子、棍子和板子,气势汹汹地拿出了打人的架 式。狗脸特务还不死心,板着阴森的腊黄的面孔威胁似的说:“老太太,别不识抬举, 如果早一点把你的儿子叫过来,对你是有好处的,不光免了皮肉之苦,还有你享不尽 的荣华富贵;如不识抬举,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又是干什么的。” 张大娘知道敌人不会善干罢休,更不会把自己当做老娘供养起来,也没有更大的 耐心来和自己磨牙,迎接她的就会是惯用的对付那些软骨头的刑法,于是轻蔑而又响 亮地回答:“你们也算中国人?白披着人皮,是一个个日本鬼子的奴才。我清楚你们 那几下子,要想干什么就随你的便吧!”她用手捋了捋额头上的头发愤怒地说:“你 们记住,我的儿子总有一天会找你们这群坏蛋算账的,小日本终久会滚蛋的!” “好,我们等着他!”狗脸特务暴跳如雷了,他冷冷地笑一声,“来啊,不给你 点儿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马王爷六只眼的。”说着一挥手,几个特务狼一样一拥而上, 抓住张大娘,凶狠地将她双背倒剪吊在了房梁上,接着木棍、鞭子、荆条子,带着强 劲的风声雨点般地抽打下来,一鞭一条血印,一棍一块肉皮。血顺着老人的皮肤流了 下来,老人强忍着疼痛,咬紧牙关,紧闭双目一声不吭。老人昏了过去,特务们又提 来凉水泼去。老人醒来仍是大声地说:“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们的!” “好,看你的嘴硬还是我们的手段厉害。”狗脸特务火了,嚎叫一声,“给我灌 凉水!”几个特务放下老人,凶狠地抓住老人的头发拖到门坎,提来一壶凉水向张大 娘嘴里灌,不大功夫,老人被灌得肚胀腹圆气息奄奄了。但张大娘始终默不开口。她 心里清楚,只要自己稍一不注意,就有可能给革命造成大的损失,那样怎么对得起自 己的丈夫,怎么对得起出生入死的儿子张光前、徐队长及那么多的战士呢? 伍勇二郎从桌边站起身,摆了摆手,走近老太太,装作很惋惜地看了看老人身上 的伤痕说:“老太太,你的说,你的儿子在什么地方?你的清楚,我的也清楚。” 张大娘听了,勉强地睁了睁眼又闭上,把头扭向一边。尽管敌人拆腾了大半夜, 用尽了各种酷刑,都没能从张大娘嘴里得到一点儿有用的东西,个个累得筋疲力尽。 眼见张大娘没有多大力气了,怕再用刑就会把她折磨死,在田野二郎面前不好交差。 特务们都知道,只要老人有一口气,张光前就有自投罗网的可能。上半夜他们还有人 来过,说不定他们还在附近,老娘没救走,他们不会离去的。狗脸特务只好松绑,把 遍体鳞伤的张大娘抬到一间柴草房子里。 东方的天空露出了一丝鱼肚白,整个大地还处在黎明前的夜色中,远近传来雄鸡 的报晓声,四周不断有蛐蛐吱吱地叫着,仿佛在为老人歌唱。渐渐隐去的那轮残月仿 佛不愿看这残酷的世界,也去了。张大娘从昏迷中醒过来,躺在阴暗潮湿的散发着霉 味的草堆上,回想着自己的一生。自从十七岁嫁到了张家,辛辛苦苦照顾老人抚养孩 子,尽到了一个做儿媳的责任,尽到了一个妻子的职责,尽到了一个做母亲的义务。 日子虽然苦点累点,凭着自己这双勤劳能干的手和丈夫共同托起了这个家。她有一个 很坚强很孝顺的儿子,但她清楚儿子忠孝不能两全,为了把小日本打出中国去,为了 子孙后代能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自己的国土上,不再受帝国主义者们的残酷剥削,自己 死也值的。在这短短的一夜里,老人一下子懂得了这么多的道理,国难家仇也一起涌 上她的心头。自己被捕的消息儿子一定知道了,并且也试图把自己救走。但敌人是很 狡猾的,会不会利用自己设下圈套诱骗儿子呢?唉,老人抬起头,想站起来,终觉全 身疼痛无力,自己已到了风烛残年了,死有什么可怕,决不能再连累他们了。 门轻轻地推开了,张大娘又一次艰难地睁开眼睛,见是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头 戴礼帽,身穿大褂,一双明亮的眼睛。来人蹲在老人身边轻声说:“张大娘,我是来 救你老人家的,你还能走吗?” 张大娘见他这身打扮,又是在特务大院里,立时警惕地向墙靠了靠,把头扭到一 边,没有吭声。 “张大娘,我是奉领导的指示来的。”说着他弯下腰,想把老人背起,“请你老 相信我,我是一个真正的中国人,中共党员王云。” “你想干什么?”张大娘火了,她怕敌人玩花样,骗了自己。 来人没有说什么,强行背起张大娘,悄悄地拉开门,见四周没人,轻轻地走了出 去,迅速贴紧墙根向大门走去。远近的树梢和房屋显出了它们清晰的轮廓;鸡的叫声 也声声传来,偶尔传来几声冷冷的枪声。他背着张大娘刚要转过墙角,迎面从另一边 走来狗脸特务和伍勇二郎,见一人背着老太太在挣扎,大声地吼道:“前边,什么的 干活?” 王云一愣,知道走不了啦,“啪啪”首先开了枪。枪声惊动了敌人,刹那间各个 房间的门都开了,特务们冲了过来。王云背着老人,想冲出去,紧跑几步,突然身子 一歪,枪掉在了地上。他用手艰难地扶着墙,放下老人,血从他的胸口流出。“大娘, 我没能把你救出去,请转告……”活没有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张大娘仿佛做了一场梦,她清楚了眼前发生的一切,是自己害了他,她猛地扑到 王云的身边搂住他的脖子,他是党的好儿子,好战士,他牺牲了,他是为了我这个老 婆子啊,他们正年轻,正是党需要他们的时候。老人抚摸着他的脸,抚摸着他的身子, 猛地她的手摸到一颗手榴弹,她拿过来,小心地拧开,拉出导火索。跑到身边的特务 们愣住了,大声地喊道:“老太太,快扔下,扔下!” “好,我扔下。”张大娘望着一个个吓得后退的特务,把手榴弹牢牢地抓在手里, 她知道只要自己活着,就会有人来救,救她的人就会白白牺牲,不值得;与其被敌人 留作人质,倒不如以死取义,使儿子放下一个包袱,激发儿子的抗日决心。想到这儿, 她毅然站起身,随着一声爆炸,老人倒下了。 伍勇二郎站在老人的尸体旁,默默地看了会儿,又转身看了看身旁一个个呆若木 鸡似的特务,默默地拔出手枪,对天开了两枪,转身叹了口气说:“中国不是屈服于 谁的民族。”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