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快黑的时候,凌云把枪里的子弹压满,独自从家里走出。街上行人少了,只有 几个无聊的日伪特务有事无事地成群结伙地乱窜。特别红火的饭馆妓院门前来来往往, 传来喊声叫声和浪声浪气之声。迎面走来一个伪警察,手里提着鞭子,歪戴着帽子, 嘴里叨一支烟,敞着怀大摇大摆地晃了过来。他见所长走过来,立时正了正帽子,扔 掉烟卷打了个立正。凌云不想多事,不耐烦地挥了下手就过去了。迎面又走来一个日 军军官,个子不高,一双箩圈腿,大猪头,戴一副白色眼镜,看上去倒也有了几分人 样。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特务,歪戴着帽子,斜肩背一支盒子枪。凌云不想多和他说话, 便低着头装作没看见似的大步从俩人身边走过。这时特务在猪头军官耳边嘀咕了几句, 猪头立时站住,回转身斜视着凌云,冷冷地笑了笑,大步追上,一拳打过去骂道: “八格,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我的过去,你的过去,话的不说,大大的不忠。” 凌云没提防,被打了个趔趄,捂了下被打痛的腮帮子,愤怒地瞪视着猪头,见身 旁特务得意地斜眼望着他,知道是这家伙发的坏,伸手便去摸枪。忽然一辆摩托车停 在一旁,从车上走下召雄大佐的顾问官小腾一郎。这小老头外表温和,是个中国通, 他的家和凌云隔一条墙,两家来往很密切,他很欣赏凌云的大方和有风度,可说是很 “好”的朋友。忽然一伙警察跑了过来站在凌云的身旁,个个怒目而视,枪口对准了 对面的日军和特务。特务怕真的打起来,悄悄地狗一样夹着尾巴溜到一边去了。小腾 一郎倒背双手,摘下眼镜擦了擦,凌云笑着走过来向他诉说了经过。他听了点了点头, 他知凌云不是那种低眉弯腰之徒,然后慢步走到日军军官面前,冷冷地哼了声。日军 官立时放下战刀,恭敬地立正敬礼。“啪,啪”,猪脸上立时起了几个手印,要知小 腾一郎在日本是军事教授,官授中将,兵团长;但他毕竟是个教书匠,不擅于也不愿 谋划打打杀杀,更不愿枪杀无辜的人。不过他有一个很得意的学生召雄大佐,便随学 生来到了中国,参与过上海战事后来到这座小城享福。他了解日本军人的凶残、无知 狂妄的武士道精神,便转身对站在一旁狗一样想溜的特务招了招手说:“你的良心大 大的坏了,主意的不好,激火的不要!”说着“啪、啪”打了特务两记耳光,又转身 拍了拍了凌云的肩,向四周挥了挥手,跨上车对日军官说:“你的,司令部召雄大佐 面前说话。” “我们走!”凌云见小腾一郎走了,也大声喊了声,和弟兄们回到了伪警察所。 他坐到办公室前,冷静下来,才觉得自己太紧张了,太大意了,几乎铸成大错。唉, 他长长叹了口气。口令再有两个小时就传下来了,转送口令的地方和人选还没有找到。 他紧锁双眉走出办公室,来到宿舍,弟兄们都在,他知道他们肚子里都有一肚子苦水, 可谁也不愿先说,只要他一号召,就会一吐为快。 “凌所长,妈的小日本欺负到你的头上来了,奶奶的,我们今晚干掉他个狗娘养 的。”一个粗大的满脸胡子的伪警气愤地说。 “是啊,所长,我们都听你的。”几个伪警喊起来。凌云知道现在不是他公开出 场的时候,也不是他几年来用心血和汗水灌输的花朵过早开花的时候,他必须忍耐, 于是很感激地向弟兄们点了点头说:“别喊了,我心里也不好受啊。弟兄们跟我直不 起腰来,我们现在只有忍着。”他怕活多有失,转身走出了大门,独自来到戏院。戏 院门口大多是携妻带妾而来的日伪高级官员,他随着人流走进去,找了个空位坐下。 台上的戏还没开,他眼看着戏台,心里却想着别的事,他把日伪高级官员一个挨一个 地在心里捋来捋去,觉得都不合适。无奈只好走出戏院。起风了,风一吹,吹起了他 的头发。他一手提着帽子,一手叉在裤兜里,猛地想起了司令官的顾问官小腾一郎的 勤务员寇志国,他经常和小腾一郎在一起,和寇志国很熟。寇志国是北平高等学府的 毕业生,留学日本,是小腾一郎的得意学生,中日战争爆发后,他随小腾一郎来到了 祖国,当了小腾一郎的勤务员。凌云想着,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的石头落下了,心 情也立时开朗了。于是他吹着口哨大步回到伪警察所,刚坐下,敌人的夜间口令传了 下来是“青年”两个字。他立即根据这俩字编成两句话,随即提了瓶酒和两样菜去找 寇志国。 寇志国三十来岁,戴一副白色眼镜,给人的印象是干净利落。见凌云走来,他从 屋里迎出来说:“嗬,你老兄真想得出,我还没吃饭,正想找你喝两口呢,你倒来了, 好,好,咱哥俩在这儿喝点。” 凌云放下卧牛大曲,摊开一包牛肉,一包猪头肉,叹了口气。 “咋了?为啥不高兴,和嫂夫人吵嘴了?”寇志国忙问。 “不,不,”凌云沉思了会说,“我的脚气病又犯了,想找桥头所的一位朋友, 给弄点治脚气的药,听说他知道一个很灵的秘方,现在不能出城,打电话又不方便。” “哎,你这就把我当外人了,打个电话算个屁事。走,我带你去。”寇志国听了 不以为然地说着,站起身来到电话室,一下子就把电话接通了。凌云忙接过话筒,先 向姜赤文问了声好,说:“请(青)给我弄点治脚气的药,年年我这脚气病都犯。” 随后又说了几句家常话,放下话筒,对站在一旁的寇志国说:“走,咱哥俩好好喝几 盅。” 天黑了,姜赤文从桥西县大队驻地匆匆赶回伪警察所,一看表,差十分钟不到八 点,他抹了下额头上的汗,饭也没吃,大步走到电话室。电话室值班的伪警正无聊, 见他进来,立即拉住他说:“来,来,陪我喝几盅。”俩人刚坐下不久,电话铃就响 了,那伪警不耐烦地说:“妈的,晚上也不叫老子安静点。”说着,不情愿地站起身 要去接电话。姜赤文一把拉拄他说:“我去接吧。”站起身走到电话机旁拿起了话筒。 他接完电话看了看表,他知道县大队急需口令。这些天,城里的特务队太疯狂了,经 常深入乡村,化装成各种人员,骗取我党的情报,抓捕我党的特工人员和干部。为了 打击敌人,县委决定进东光县城端掉敌特的老窝,也好使那些特务们心里有个怕字。 通过情报和凌云同志的城区敌防布置图,他们选准了刚刚成立的特务大队。这个大队 人多,枪多,可战斗力非常差,大多是短枪,纪律更差;他们大多没经过什么训练, 是一群游手好闲,吃喝玩乐,惹祸招灾之徒;警惕性更差,是一个个民族败类,有奶 便是娘的汉奸。要除掉这帮祸害,必须有确实的把握。从驻地看,特务队远离大队部, 远离宪兵队和伪军大队;靠近公园,远离城中心区,打可以有依靠,撤可以有障碍。 姜赤文斟满酒和值班的伪警喝起来。不一会儿,张光前和几个队员一身特务打扮闯了 进来,俩人忙站起身点头哈腰地说:“长官,你们是……” “没长眼吗?我们是城里的特务队!”张光前蛮横地说着,一把拉住姜赤文, “你不老实,跟我出来。” “长官,长官,我哪里是不老实。”姜赤文装作害怕地随张光前走出屋,立即把 口令告诉了他,并问:“同志们都来了吗?” “来了。”张光前轻声说,“现在你必须牢牢掌握住桥头的伪警们,如桥西的伪 军有行动,你必须阻止他们,不过那儿也有咱们的人在配合你。好,再见。”说完带 领几个队员大步走了出去。 张光前和队员们来到城边的油口村,队员们早到齐了。走进屋,县大队高大队长 正站在桌边看着地图,俩人握了握手便把口令告诉给了大家。 “好,你们干得漂亮,铁扇公主本事再大,孙悟空也能钻到她的肚子里去。” 已是半夜时分。天空无数颗星星在闪烁,风从运河刮来,刮得树枝哗哗作响。大 地处在沉睡之中,显得是那么寂静。县大队和区小队个个精神抖擞地出发了。张光前 和几个区小队员走在前头,黑沉沉的大地到处是青纱帐。他们拐上大路,很快到了西 城门下。 “口令?”城门楼上的哨兵见来了一队人马,拉了拉枪栓大声地问。 “青年!”张光前抓紧枪很快地回答,并低声说,“准备战斗。” 不一会儿,哨兵无精打采地走下城楼,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没好气地开了城门。 还没等这家伙弄清是怎么回事,一个队员一刀下去,他便一声不吭地倒下了。张光前 一挥手,几步冲上城楼,很快干掉了城楼上的日伪军,县大队一个班随即占领了城门 楼;大队人马如同一把利剑,顺着街道向特务队驻地奔去。他们转过一个弯,迎面走 来几个刚从妓院出来的特务,他们嘴里叼着烟,斜背着枪,边走边说:“今天这小娘 们有味,我说头儿,咱该休息会儿再出城。” “不行,田野大队长说了,要咱们去漫河村一带活动。”一个敞着怀的家伙蛮横 地喊道。突然他发现前面不远处晃过几个人来,慌忙掏出手枪。对方说话了:“干什 么的?我们是一小队的。” “噢,自己人,我们是二小队的。”敞着怀的特务回答。等到见对方来势凶猛, 才想起今天是一小队值班,怎么他们也出来了?不好!没等弄清是怎么回事,几个家 伙便见了阎王。 “快!”张光前对身边的队员说,见队长徐光军早已冲到前边去了。此刻凌云正 伏在特务队大门口不远的一棵大树下,见来了一队人,轻轻拍了下手,徐光军即回了 三下。凌云跑过来轻声说:“特务们都睡了,门口小屋里有一挺机枪,俩特务值班。 先控制他们。”此刻站在一旁的张光前如同下山猛虎,迅速靠近门口,和队长同时干 掉了门岗,几下爬过大铁门。门口小屋的门吱地一声开了,一个特务穿着裤叉拖拉着 鞋走出来,不管有人没人出门就尿。张光前没等他尿出,一下卡住了他的脖子。队长 徐光军一步闪到屋里,干掉了床上死猪般的特务,另一个队员抓过机枪。他们和随后 冲进来的县大队战士迅速靠近正在酣睡的特务们的房间。这是一排很宽大的房子,房 子里亮着灯,透过窗子,只见特务们一个个躺在床上,墙上挂着短枪和大枪,靠门的 一张床上空着,人不知哪儿去了。对门的一张床上,睡着一个看样子个子很粗大的家 伙,靠墙边有一挺歪把子机枪,东边的墙边有几张对着的桌子,桌子上摆着扑克和麻 将,一个很瘦弱的家伙怀里抱着一条大枪,嘴里正在叭唧叭唧地嚼着什么,大概这小 子在做梦。队员们一脚踢开门,冲进去。抱枪的家伙一愣,睁开眼睛,见冲进一伙人, 还没来得及端枪,便倒在一个队员的刺刀下。特务们吓醒了,面对一把把闪着寒光的 刺刀和乌黑的枪口,一个个颤颤抖抖地站起身,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很费劲地爬下来, 手偷偷地伸到枕头下,还没等把手抽出,一个队员的刺刀已扎进了他的胸口,他咧着 嘴扭头看了一眼倒下了,枪也被另一个队员从枕下抓了过去。 “老老实实地站好!”徐队长站在桌边,晃着手里的枪,“看到了吗,谁不老实 马上就去见阎王!” “快,举着手,给我老老实实站到院里去!” 院里不一会就站了一溜光着身子的特务,他们一个个互相靠着,身子颤抖着,迷 迷糊糊呆楞楞地看着,随后又相跟着走出了大门。县大队和五区小队押着俘虏走上大 街,迅速靠近公园,绕过一片树林,来到西门。控制西门的队员们立即开了门。突然 一支巡逻的鬼子兵发现了,他们嚎叫着冲了过来。县大队的战士们立即冲出城门。这 群特务如同见了救星似的,一声喊叫向回就跑,鬼子兵以为是八路,立即用猛烈的火 力扫射。“打!”一声喊,县大队和区小队的战士们也向逃回的特务开了火。这下特 务们惨了,闹了个老鼠钻风箱——两头是死。等到鬼子冲到城门口,才发觉竟是一个 个穿着裤叉的死尸,连个八路的影子也没见着。这时一个特务从门洞里抬了抬头,见 八路军早已走了,便小心地爬起来。一个鬼子见了,立即端起刺刀冲过去:“你的什 么地干活?” “太君,太君,我的是特务队,特务队。”那特务盯着胸前的刺刀,“八路,八 路抄了特务队,我们全完了。”他望着躺在地下的尸体。 “八路,八路大大的厉害!”日军小队长抽出战刀一挥,带领鬼子兵追出了城门。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