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在城北有一处高房红墙的四合院,田野二郎斜躺在洁白的床上,四周的墙是白色 的,蚊帐也是白色的。他穿一身白色病号服,左胳膊吊在脖子上,左手的大拇指齐齐 地裹了个小头。他睁大眼睛望着房顶上的天花板。一旁的留声机里传出一个女人妖里 妖气的声音。一旁的衣架上挂着输液瓶和输液器,红色的液体一滴滴地滴着流入他的 身躯。墙上的猫头鹰挂钟,嘀哒嘀哒地走着,不时发出很清晰的响声。在一旁的椅子 上坐着一位二十八九岁的身穿白大褂的女人,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她长得白而细腻, 一张瓜子脸,薄薄的嘴唇,浓浓的眉毛下,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闪着聪明的目光;她有 一双细长的白而细腻的小手,高高低低、细细瘦瘦的身条,一双好看的小脚穿一双白 色细袜,一双白色的很干净的皮凉鞋。好一个标准的美人。她就是日本最高等医科大 学的高才毕业生山乙美子。她出生在一个富商家庭,从小就受着人上人的教育。在本 地她就以高超的医术、美丽的外貌为上层人物所追求。她的哥哥土肥原是一个日军高 级指挥官,在日军中,可说她的地位不次于师团长。为此,田野二郎装出闭目养神的 样子,从眼缝中窃视着她,心里不时产生阵阵的非分之想,浑身不时激起阵阵的冲动。 他望着她的美貌、安静的成熟的神态,一颗狂跳不安的心始终不能平静下来。自从中 日战争正式开战以来,山乙美子便随部队进入中国。在战争中,她从死神手里抢救出 一百多名官兵,这样她的身分也随之增高了。田野二郎睁开眼睛,一双色迷迷的目光 盯视着她,他在想着如何把心思告诉她,于是他尽量用柔和的语气说:“美子,你长 得太美了。” 山乙美子转过头,冷冷地望着田野,微微一笑,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又转 回身换了瓶药液。田野伸出左手轻轻地碰了下她的腰。职业的习惯使她低头向他笑笑。 她知道有多少日军军官对她动手动脚,言语粗鲁,他们是刚从战场上被抬下来的,她 不愿太使他们扫兴,也有时主动轻轻地摸一下他们发烧的脸颊和额头,给他们一点心 灵的快慰。作为女人,特别是美丽的女人,整天和这些人打交道,最能引发他们的七 情六欲。她有爱人,爱人是关东军司令部参谋长,他人长得很帅,是那种最能引起女 孩注意的男人;他很有才干,高等军事专科的高才生,中日战争爆发后,他由军事院 校任命为参谋长,在一次和马占山的激战中,以身殒国了。当时她正在后方医院,听 到消息骑马飞驰而来,迎接她的只是躺在白床单下的尸体,子弹是从他的后心击中的, 鲜血染红了他的军衣,他紧闭着眼睛,眉头微微皱着。她扑过去,抱住他的头,大哭 起来。田野二郎知道她丈夫死的内幕,当时师团长爱上了她,为了得到她,把她的丈 夫推到火线。后来,土肥原来了,他的阴谋暂时没有得逞。当时田野二郎还只是板垣 师团的一个小小副官,如今已成了一方的最高长官,幸运的是为他治伤的竟是他朝思 暮想的山乙美子。当时他想只要能和她说上一句话或坐上一小会儿就感到满足了。因 为当时有好多高级指挥官都在打她的主意,又有多少军官希望她的未婚夫快些死去。 当一切都在他们的阴谋下成为现实时,她山乙美子却不知不觉地消失了,使那些恶魔 们的欲望化为泡影,也使一些疯狂的单相思者带着终生的遗憾默默地离开了这个罪恶 的世界。后来听说她随大部队进入了中国内地,为此他也随长川谷清进入中国的上海 战场。他爱她,到了发疯的地步,他愿为她献出自己的一切,怎样说怎样做才能使她 不对自己反感,给她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呢?他想着,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山乙美 子小姐,还认识我吗?”他说这话时紧张地望着她。 “认识,你不就是驻阜东县特务大队长田野二郎吗!制造战争,制造暗杀,抓关 押,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功臣吗!”山乙美子有点儿嘲弄地说。 “美子小姐,”田野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的未婚夫战死时,站在板垣师团长身 旁一直注视着你的那个人,就是我。”田野二郎故意停了下,看着她的脸又说,“当 时你只知道他死在战场上,可你知他死的真正内幕吗?他是为你而死的,可以这么说, 是你把他害死的。” “他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山乙美子知道这些 人从战场上下来,一旦无所事事,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制造灾难,穷极无聊就会编织出 无数的故事,以假乱真。也许他们都是没有人性的战争狂、杀人犯吧。 “我不骗你,真的,山乙美子,你坐在这儿我觉得心里很踏实也很幸福。”田野 转过头对外喊了声,副官进来,他说,“你去我的办公室,把我那个铜盒里的东西给 我拿来。”他抬了抬身子,“山乙小姐,我的为人,你不清楚。可我是为了你,才寻 找到这里来的。我是受你丈夫的委托,也就是他的临终遗言。”他停了下,闭上眼睛, 他有些累了。随着一声轻轻的报告声,副官双手捧着一盒录音带递给田野,田野摆了 摆手示意副官退出。山乙美子奇怪地接过,轻轻地放入录音机,不一会儿传来一个阴 沉的冷酷的声音:“你五人随参谋长出征,在适当的时候,开枪干掉他。只有他死了, 我们才能得到他的未婚妻。成功之后我一定奖励和重用你们。记住,如果失败,我会 毫不客气的。”接下来是一阵沙沙的响声,接着就是丈夫轻微的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 声音:“田野君,我是被人从背后开枪击中的,这里面有一个阴谋……”话没说完他 就没有声音。山乙美子轻轻地哭了,过了会对田野二郎说:“你太残酷了,为什么告 诉我,这是为什么?” “我,”田野二郎望着山乙美子,停了好一会儿才沉痛地说,“因我和参谋长是 老乡,是他的提拔我才当了副官,又是他相信我,把你托付给了我,要我把真相告诉 你。当时我望着你痛苦悲伤的样子我就想告诉你,可我怕你控制不住,我怕师团长对 你对我下毒手。”瓶里的液体还在滴着,墙上的挂钟又敲了几下。好久好久,山乙美 子望着田野的眼睛,轻轻走到床边,双手扶住床头,有些感激地说:“你在骗我是吗? 几年来,有好多军官在欺骗着我。” “美子,参谋长死后,在一次激战中我逃跑了,暗中投奔了长谷川清司令官,随 他进入中国的上海,后来就来到这儿。我没有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同时我也怕别 人欺骗你,因为我在默默地爱着你,在你面前我才觉得恢复了自己。” “你也在爱着我?”山乙美子瞪起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望着田野冷冷地说,“在 这个世界里,爱我的人太多了。” 夜已很深了,在宪兵队队部里,两个粗壮的大汉,被结实地捆绑在柱子上。一旁 的伍连二郎凶恶地站着。他望着他们冷冷地笑了。他的笑阴冷可怕,仿佛从地沟里传 出。捆绑在柱子上的俩人听着这笑声,腿不由颤抖起来:“太君,太君,饶命,这全 是田野队长让我们干的,他说你,你是日本共产党。” 伍连二郎笑了,他的笑声从屋里传出。他一步一步地走到门口,双手叉腰,望着 满天的星星,长久地呆望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地转回身,猛地从桌上抓过指挥 刀,大步走近两人。“太君,太君饶命啊!”俩人的尿顺裤腿流了下来。伍连看着俩 人低沉地说:“你们的,为大日本帝国卖命,我的大大的高兴,你的民族的败类,死 了死了的!”说着指挥刀狠狠地扎入他们的肚子里。 黎明前的天空,风儿轻爽,树叶在风中轻轻摇动。从这座特殊的医务护理病院的 墙头上、房顶上,有四个人轻如狸猫般地分别跳入院里。院里一个年轻的日军来回走 动。一人如同老鹰抓小鸡似的扑过去,一声不响地干掉了哨兵,很快地靠近了西头的 病房。病房的窗子开着,俩人围到窗口,俩人踢开门,随着是一阵猛烈的枪声,四人 又挥了下手,四颗手榴弹被丢到屋里。四人飞一样跳到墙头上,随着屋里的爆炸声, 四条枪如同四条火龙又一起射向冲上来的日军。四人都是黑衣、黑裤、黑鞋,脸上抹 了一层黑灰。突然门楼的门槛上伸出两挺机枪,喷射出密集的子弹,刹那间四人的身 子被打成了马蜂窝,从高高的墙上重重地摔了下来。与此同时,警报声和摩托车的吼 叫声以及急促的马蹄声和脚步声,立时把这座特殊的高级医护院包围了。伍连二郎骑 在一匹红色的高头大马上,今天他穿了一身崭新的军装,他的身旁是青一色的年轻的 兵士,显得年轻英俊。这时一位二十六七岁的军曹跑到他跟前报告:“特务大队长, 田野二郎遇难;四名凶手被击毙,但面目早已看不清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跳下 马,大步向四名凶手的尸体走去。他一具具地仔细看了看,向随从挥了下手:“统统 地埋掉。”说完大步向西边走去。迎面几个日军抬着血肉模糊的田野走来,他轻轻撩 开被单,见他的脸和头部已被子弹打碎了,整个身体已剩下半边。他捂了下鼻子和嘴, 冷冷地笑了笑,大声地命令:“你们的统统的搜查搜查。” 吱的一声,召雄大佐的汽车停在门口,他全副武装,在十多名护兵的簇拥下气急 败坏地走进门。伍连二郎立时挺胸报告了经过,召雄大佐头没抬,大步径直走到田野 的尸体旁。有人撩开,他看了一眼,又转身来到四具黑衣人的尸体旁,围着他们走了 一圈:“八格牙噜,八路,游击队大大的厉害。”他站直身子,四周望了望忙乱的兵 士,失望地叹了口气,仿佛失掉了一条臂膀,无可奈何地望着伍连二郎,一步走过去, “啪啪”就是两记耳光,转身钻进汽车,回他的司令部去了。 天亮了,整座县城又处在戒严中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