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这是一个四百来人的小村子,村子四周是密密麻麻的柳树、杨树和榆树,把个小 村笼罩在一片绿色的海洋中。它地处运河的拐角处,村东和村南是一片运河滩,高高 的运河大堤从村北绕过。这儿有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青纱帐,到处是一条条弯弯曲曲的 羊肠小道,田野里到处是四通八达的渠沟,如同一座迷宫,不熟悉情况的人就是转上 两个半天你也休想走出去。这儿到处有水,有的地方过都过不去。 王宁小队开始招兵买马了,一下子猛增到七十多人。一个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一 个个死去男人的寡妇,一个个男人被抓了壮丁和劳工的活寡妇,如今她们想开了,不 再忍受日本鬼子的淫威,她们要做堂堂正正的女人,有孩子的把孩子托付给了老人或 邻居。她们今天才恢复了自己一个女人的尊严,大大方方走出来,不再过那东躲西藏 的日子。她们一个个手提短枪,十人一队,在老队员新队长的带领下,练习描准、射 击、搏斗。有的脸被打肿了,鼻子出了血,手划破了;有的被打倒了,又凶狠地扑上 来;有的滚、爬、蹲、站,汗水顺着她们的脸颊流了下来,湿透了衣服;有的如同一 个泼妇,脱掉了上衣,只穿一件破背心,甚至露出一对鼓鼓的乳房。她们的身上是汗 是土,可她们的笑声很高,很开心。这儿是女人的世界,她们正在为了打日本,为了 自己的后代,为了自己贫穷的祖国苦练杀敌本领。她们不懂的马列主义,不懂的共产 主义,不知道什么是共产党、国民党;只知谁为老百姓好,她们就拥护就跟着谁。她 们的思想是朴素的,她们佩服王宁领导的姐妹们,她们死也要死得像个大丈夫。王宁 和刘萌站在一旁,望着队员们在训练自己的小队,她们把平生武功传授给她们。特别 显眼的是那几个男人被日本人杀了的女人,如同一只只雄狮,上蹿下跳,横冲直闯。 四周围了好多妇女、孩子、老年人,他们自觉打来洗脸水,湿了毛巾,有的心疼地从 家里扒出埋藏的鸡蛋、小米,煮好送来,有的从地里拔来野菜炒一炒,端到练兵场上。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用衣襟兜着十多个熟鸡蛋走过来,一把抓住王宁:“姑娘, 你行行好,快让这些孩子们停一会,喘口气,吃点儿东西,别累坏了身体。姑娘,求 你了。” 王宁望着老人,双手扶住她,温和地笑着:“大娘,不行啊,我疼她们,可敌人 不疼她们啊!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为了打败小日本,不能疼她们啊。”她望着 乡亲们一张张亲切的脸,一双双信任的目光,心想,在日伪残酷的剥削和压迫下,他 们缺吃少喝,却把最好的东西拿给了队员们,百姓的心是向着我们的,我们一定不负 百姓的心。她走着,慢慢地走着,望着人们和自己的战士,又望一望无际的田野和高 高的树木,多美啊,可这美中往往孕育着杀机。 “报告?”一个队员匆匆跑到她的身边,“有一个自称五区区委书记的人要见队 长,他说有要紧事。” “共产党的区委书记?”王宁望着她奇怪地问,“他来干什么?” “是啊,他说他刚刚从军区开会回来,想和你们谈一谈。” “你就说我不在,就是在也不见。” “是!”队员转身走了。 “小妹,我看还是见一面,听听共产党想和你说些什么?”刘萌凑到王宁面前说, “这个共产党的区委书记不是很能干、很有点诡计吗?” 俩人互相看了看,边走边说,来到村中的一座四合院。院门口站着两名右手提着 短枪的姑娘,见俩位队长走过来,笑了笑,又点了点头。 “注意点!”刘萌对两名队员说。 屋里的板凳上坐着两名陌生男人,正和一个队员和几个老乡说话。见俩人进屋, 立时站起身来。一位四十来岁的男人微笑着说:“两位一定是王宁队长和刘萌副队长 吧?”他看了看左右又接着说:“我姓刘,叫刘康生,现任五区区委书记兼区小队指 导员。听我们小队徐队长说,你们配合得很好。经军区司令员的同意和指示,让我来 找俩位谈一谈,希望俩位能理解。” “谈一谈?”王宁睁大眼睛望着他。他长得四方大脸,满脸胡子,一双大眼睛给 人的是聪明、和善;穿一身普通的老百姓的服装,腰里有两支短枪。她不冷不热地说, “你们来和我谈什么?” 刘萌微笑着倒了两杯水,高兴地把几位老乡送出门,又转回身说:“俩位请坐, 我们可以慢慢地商议嘛。” “没什么好商议的!”王宁不耐烦了。 “我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只有联合起来,才能打败日本帝国主义。”刘书记端 起杯,喝了口水,又吸了口烟,望着王宁阴沉的脸笑了笑说,“王队长,为什么见了 我们不高兴,难道我们就这么讨厌。我们了解你。你的师妹吴滢同志,由于伤还没好 利落,今天不能同来,她让我给你带好,并向你的队员问好。”他停了下,站起身, 在屋里边走边说,“我们的党风风雨雨几十年了,拚拚杀杀,有无数英雄的儿女把自 己的生命丢掉了。他们都很年轻,可他们死得伟大光荣,我们活着的人,应该接过他 们的枪,把他们没有完成的事业去完成,直到解放全中国。” “刘书记,你在给我们讲解你们党的政治主张。”王宁望着院门口,“可你们党 有的人死得值得吗?” “王宁队长,你是指我们……” “我是说三个区的干部被杀……” “我们为失去这么多同志而沉痛。可他们为了民族的解放,在敌人的面前表现了 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叛徒是决没有好下场的,他们只能疯狂一时。前几天不是被你们 打死了吗?为此,我今天来,特意代表我们的党向你及你的队员们表示感谢!”他喝 了口水又说,“我们的毛泽东主席正领导我们及全国各民族人民实行国共合作,在敌 后开辟战场,建立了陕甘宁、晋冀鲁豫抗日根据地。我们的游击队、县大队、区小队, 还有正规军已遍布中国大地。我相信胜利马上就会到来的。为此我希望王队长多想一 想,和我们共同抗日,接受我们党的改编,同时我们党希望你能成为我们党的一员。” “怎么,你想改编我的队伍?”王宁站起身哈哈大笑了,“刘书记,你们共产党 想得太容易了。我们辛辛苦苦地战斗了这么多年,老百姓保护了我们,给我们吃,给 我们穿。如今我们的队伍扩大了,你们却想白白地拉过去。”她站起身,慢慢地踱着 步子说,“我王宁认准了一个理,打日本,为了个人,也为了中国的父老乡亲。谁跟 我们合作,只要真心实意,我欢迎。谁想打我王宁的主意,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她 没有说下去,拍了拍腰间的双枪。 “王宁队长,我们的改编,是给你们合理的编号,队长还是你,同时任命你队为 独立队,想派我们党的吴滢同志任你们支队的政治委员。”刘康生扔掉烟坐回到桌边, 自个倒了杯水说,“今天两位队长都在,我打开鼻子说亮话,直来直去,我们共产党 很佩服两位,希望两位和我们共产党真心实意地合作。” “好,我也喜欢和你们合作,但有一条,既然我们是独立大队,一切就由我们俩 人说了算,不受你们党的指挥,我们也保证不伸一次手,你们的命令我们有权不听, 就和现在一样”。 “王宁队长,你说错了,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没有一个统一的领导,所有的队 伍都独立,各自为战,是不行的。如果那样,我们的党不会有平型关大捷,更不会有 百团大战的胜利。”刘书记望着二位笑了笑,“就如同你们现在,你们的各小队队长 不听你的指挥,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行吗?”说着他又一次点燃一支烟,吸了口。 “报告!”一个队员带进一个蒙着眼睛的女人,她个子不高,圆胖胖的脸蛋,进 门解下眼罩。吴滢揉了揉眼睛,见王宁站在一旁,象个孩子似的扑过去,抱住她的脖 子高兴地说:“我的好姐姐,想死我了。咋不见面就走了,这段时间一定不错吧?” 王宁推开她,冷冷地说:“小妹,你也来让我归顺你们的共产党?告诉你,共产 党不可信。小妹,出卖你的不就是你们的上级吗?他们都他妈的不是东西。” 吴滢知道她的为人,也知道她为什么不和共产党合作,她说过:一个人带着姐妹 们,行动自由,不受任何人的指挥,也不用遵守哪家的纪律。主要是因为叛徒的出现, 使她担心被出卖,白白丢掉性命,认为不值的。于是她拍着王宁的肩膀又说:“姐姐, 难道你连小妹的话也不信吗?” “不信。”王宁转过身斩钉截铁地说着,死死地望吴滢,“你们的尤区长,粮秣 主任,不也被捕白白地丢掉性命了吗?” “姐姐,叛徒只是个别几个人,我们共产党是杀不完的。” “王队长,”刘康复生站起身,望着一个个威武的女战士,心里产生了一丝亲切 的感觉,“只要你为了人民,为了自己的祖国,我们会尊重你的意见的。”他停会又 说,“我们党的大门时刻向你敞开着,随时欢迎你加入我们的中国共产党。” “你放心吧,”王宁望一眼刘萌,不冷不热地说,“共产党的大干部不可信,他 们没有良心。”说完气冲冲地走出屋。 王宁和共产党的多次接触,使敌人吓破了胆。敌人不愿他们合作,前一段大网一 张,有一个算一个,围住哪一部分就是哪一部分,只要是抗日队伍,不归顺就统统消 灭。如今在一次次抗击面前,敌人也学得聪明了,想用高官厚禄、个人享受来腐蚀那 些非共产党的队伍。他们刚刚得知王宁正在招兵买马,看来想大干一场了。前几天她 伏击了特务队,使整个特务队全部覆灭。伍连二郎觉得,这个王宁小队不能为自己所 用,就必须彻底干净全部地消灭。他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望着远远的运河、高高的 大堤、郁郁葱葱地青纱帐、一座座的据点炮楼,长长地做了个深呼吸。自从踏上中国 的土地,他只认一个信念,不听就杀,不被利用就杀。有多少中国百姓,各种反抗的 队伍,被打散,头目被击毙,被招降,而后一个个又全部秘密地被干掉。可中国人杀 不完,这是个大国,地大物博人多,无数个英雄志士,前赴后继,不屈不服。他想到 这里,心里感到沉沉的,同时也感到肩上的担子明显地加重了。在这块阜东县的土地 上,他身为一个前线最高指挥官,有了权力,也有信心,更有勇气维护好地方的治安, 使大日本帝国真正征服东亚病夫,真正成为这块土地上的主人。他笑了,嘴角露出一 丝冷酷的微笑。他放下望远镜,点燃一支烟,对站在一旁的一个特务说:“情报的准 确?” “情报大大的准确,王宁小队正在练兵。”一个特务报告。 “啪”,一声清脆的枪声,从不远处的墙角飞来一颗子弹,击中了伍连二郎身旁 的一名兵士。他吓了一跳,立时拔出枪,没等他看清响枪的地方,又一枪打了过来, 从他的耳旁带着响音飞过。他吓得出了一身汗,立时爬下。一队日本兵听到枪声,边 打枪边冲了过去。刹那间,敌人蜂拥而出,包围了整个小街。 伍连二郎回到办公室,满脸怒气,他知道,自从田野被杀后,他多次遭到袭击。 在他们俩的明争暗斗中,他始终处于冷静、阴暗的一面。田野的每一次行动,他都清 楚,他沉得住气,也知道用什么办法去对付他。这些年来,自己由一个穷孩子,凭着 能征惯战,凭着拼杀,练就了一身胆略,一身勇气。他冷静下来,坐到桌边,一个女 人进来给他斟上茶水,又小心地退出去。这时一个特务小心地来到他的身边说:“打 枪的是一名日军特务,原田野二郎的一名亲兵,现已被击毙。”特务拿出一张名片小 心地放到桌上。 “日军特务。”伍连二郎拿起名片,反复地看着、念叨着,另一只手端起杯,轻 轻地喝了一小口,又吐了吐喝到嘴里的茶叶,随手把名片丢到一旁。转身从墙上摘下 枪,又一件件把枪拆开,一件件把枪装上;一颗一颗地把子弹退出弹夹,又一颗颗装 上。站在一旁的翻译官,瞪着一双小眼睛奇怪地望着他,一旁新上任的特务大队长, 坐在桌边也望着他。他名叫左雄一郎,是刚从日本回来的。伍连二郎和他打小在一块 儿玩耍,他通过关系把他要了来,在他的势力范围内安排了一名和自己平级的指挥官。 田野一死,他推荐他接替了特务队长的职务,终于抓住了特务队。可好景不长,特务 们就接连不断地向他打冷枪。他的心在冷,为了彻底掌握住特务队,为了自己的事业, 他站起身,把枪装入枪套,向一旁的几个亲信招了招手,他们凑到他的桌边,嘀咕了 好久。最后伍连二郎得意地挥了下手,用了个砍的动作,哈哈大笑起来。 “报告!”一名兵士递来一份情报,伍连二郎接过看了看立即吩咐:“你们统统 的集合,我的去司令部的干活。”说完大步走出门去。 远处不知是一种什么鸟的叫声传来,使听到的人们心里产生了一种不详的感觉。 天快黑了,风也渐渐小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