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晨光熹微中,诺曼底海滩笼罩在一片雾气里。前一天时作时歇的雨已变成下个 不停的蒙蒙细雨,把万物打得精湿。海滩再往里,便是那些古老、形状不规整的田 野,在这里已经打过无数次恶仗而且还要打上无数次。 四年来,诺曼底人民和德国人生活在一起。这种奴役状态对于不同的诺曼底人 有着不同的意义。在三个主要城市里——东西两头的海港勒阿佛尔和瑟堡,以及处 在二者之间( 地理位置与大小规模上均是如此) 的冈城,它离海岸10英里——占领 是生活中一个严峻与经常存在的因素。这里有盖世太保和党卫队的总部。这里经常 发生让人想起战争的事情——半夜搜捕人质、无休无止地袭击地下抵抗力量,还有 既盼望又害怕的盟军轰炸。 一出城,特别是在冈城和瑟堡之间,便是满布树篱的乡野:一块块农田,四周 是高高的土墩,土墩上密密麻麻地长着灌木和小树,从罗马人时代起它们就被入侵 者与守卫者用作天然的壁垒。乡野间点缀着一幢幢木框架的农舍,茅草屋顶或是红 瓦屋顶,时不时出现一些微型城堡似的小镇和村落,每一处几乎都有方方正正的诺 曼底式教堂,四周则是一些有几百年历史的灰石房子。外面的世界几乎没有听说过 这些村镇的名字——维尔维尔、柯尔维尔、拉玛德琳、圣梅尔- 艾格里斯、谢夫- 杜邦、圣玛利- 杜芒、阿洛曼契、鲁克。在这些人口稀少的乡村里,占领的含义与 大城市里有所不同。诺曼底的农民处在一种牧歌式的战争回流里,他们尽可能使自 己与这种形势相适应。千百个男男女女被从小镇、村子装上船,到外面去当劳工, 留下来的也得用一部分时间给海岸警备队无偿劳动。可是这些独立观念很强的农民 也尽可能不多出力。他们一天天挨下去,以诺曼底人的倔劲恨着德国人,像苦行僧 似的等待、盼望着解放那一天的到来。 一个名叫米歇·哈德莱的31岁的律师,站在他母亲房屋的起居室窗前,这所房 子坐落在俯视的维尔维尔村的一个小山上。米歇的双筒望远镜焦距对准了一个骑了 匹高大的农家马的德国士兵,他正顺着路往海边走去。在他马鞍两边都垂挂着几只 铁皮水壶。这幅景象也够可笑的:巨大的马屁股、一蹦一跳的水壶,外加大兵的那 顶水桶似的钢盔。 哈德莱眼看那个德国兵骑马穿过村子,经过那座有又高又细尖顶的教堂,一直 来到隔开大路与海滩的那道水泥墙前。这时德国兵下马,取走所有的水壶,只剩下 一个。突然间,有三四个士兵神秘地从断崖绝壁间出现。他们接过水壶后又消失不 见了。那个德国兵拎着剩下的水壶爬过墙头,来到一幢挺大的黄褐色的消夏别墅, 这别墅四周围都是树,它与海滩边上那片散步场地一般长。到了那里,德国兵跪下 来,把那只水壶递给一双从建筑物底下齐地面处伸出来的手。 每天早晨都是如此。这个德国兵从不迟到,他总在这个时候把早上的咖啡送到 维尔维尔的村口。对于呆在峭壁哨所和海滩这头伪装地堡里的炮手来说,这就是一 天的开始。也正是这片一派和平景象、微微弯曲的海滩,第二天将以“奥马哈海滩” 的名称为全世界所知晓。 米歇·哈德莱知道,现在是早上6 点15分整。 这套仪式他已经观察了好多次了。他总觉得有点滑稽,一方面是因为那个德国 兵的形象,另一方面使他觉得可笑的是,给野外人员供应早晨咖啡这样简单的一件 事,就把吹嘘得上了天的德国人技术上如何精明的神话给粉碎了。可是哈德莱的高 兴是有点苦涩味儿的。像所有的诺曼底人一样,他长时期以来就恨德国人,特别是 现在,他更加憎恨了。 好几个月以来,哈德莱一直看着德国军队与强制劳动营,沿着海滩后的岩和河 滩两端的峭壁在不断地挖掘、打地洞以及挖隧道。他看见他们在沙滩上设置障碍物 并且埋设了成千枚有杀伤力的、邪恶的地雷。而且还不仅如此,他们以一丝不苟的 彻底性,拆去了岩下面海边那一排漂亮的粉红、白色和红色的消夏村舍与别墅。如 今,90幢房子只剩下了七幢。把它们拆掉不仅是因为要给炮手以更大的火力角度, 而且还因为德国人需要木料给他们的掩体做护墙板。仍然矗立在地面上的七幢房子 里最大的一幢——那是石块砌的全年住人的房子——属于哈德莱。几天前,当地的 司令部正式通知,他的房子也要拆掉,德国人说他们需要砖和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