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讲的是服从 樊副就这样转业回家了,事情突然得就像当年希特勒的军队渡过沃特涅河对前 苏联不宣而战一样。樊副走的那天,大强特意从酒老板那儿拎了满满一水壶米酒, 为樊副送行。大强站在吉普车前,喝口酒,用袖子擦一下嘴,然后挤巴挤巴眼睛, 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 樊副也一样,喝口酒,用袖子抹一下嘴巴,然后抹抹眼睛,仰天长叹。 后来大强扑在吉普车上抱住了樊副,樊副也抱紧了大强。我和其他兄弟默默地 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把樊副的全部家当装上了车。樊副的全部家当就是一个皮箱, 并且不是很重。之所以很多兄弟一起把这个皮箱装上了车,我想可能是兄弟们想借 这个皮箱向樊副表达点儿什么。 装载完毕,樊副从口袋里掏出“红塔山”,给兄弟们挨个分了一根,以示谢意。 轮到我的时候,樊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红塔山”,塞进了我的口袋,握着我的手, 说,弟弟,我让你受委屈了,多多包涵。 我握着樊副的手,说,营长,您还是叫我晏凡吧…… 话还未说完,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眼前出现了一片曲线。 我像大强一样,抱住樊副,哭了。那可是真哭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当时怎么 会那样。 吉普车按了几声喇叭,很快就要开动了。樊副把半截身子从车窗里探出,左右 手分别握着大强和我,说,小兄弟,新营长明天就要来营部报到了。他是个人物, 比老子会混。大强,你一定要配合新营长的工作,争取给他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申请书我交接给他了,年终的时候他会把你优先考虑。晏凡,其实你也是个挺不错 的小伙子,只是不该到军队来发展。军队不讲个性,讲的是服从。 我说,无论如何得把这三年混到头吧?营长,您怎么说走就走了?不热爱军队 了? 樊副说,不是我不热爱军队,再热爱几年军队就没人热爱我了,老婆孩子就热 爱到人家的炕头上去了。 ………… 新营长来营部报到的那天中午,刚好轮到我站岗。 两声短促的喇叭响起,北京吉普停在了营部门口。 一位戴眼镜的少校坐在前排,让司机熄火,说,别往里开了,战士们正休息。 我赶忙迎了过去,拉开车门。少校下了车,我抬手敬礼。 少校还礼,自我介绍说,我是你们的新任营长,复姓端木,名叫…… 吃了两年亏,这回我学乖了。我先朝端木少校说了句“营长好”,然后殷勤地 走到车后,把他的行李卸下,搬到樊副曾经住过的房间。人去楼空,一幅不知哪位 丹青高手的杰作还在樊副房间里挂着。杰作上是一只远看像虎近看像猫的哺乳动物 盘踞山隘,仰望红日冉冉升起。 端木少校进门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抬手把这幅杰作给扯了下来。在我看来, 这杰作早在100 年前就该扯了。一切收拾停当,端木少校示意我坐下,向我问起营 部的情况。我把我所知道的营部情况用最美好的语言向他汇报了一遍。完了以后端 木少校又向我询问营部兄弟的情况,我把营部兄弟挨个儿评点了一番,报喜不报忧, 没有歪曲任何人。尤其是评点大强的时候,我使用了好几个“特别”,譬如“特别 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等等。端木少校听得很有趣,最后问起了我的基本情况,说 感觉我是个人生经历比较丰富的士兵。于是我就把我的基本情况向端木少校说了一 遍。 端木少校听后,表示惊讶,说他也喜欢绘画,最喜欢的是法国的“印象派”。 当即我就跑到楼上把我的画拿了下来,请端木少校指教。 端木少校认真地看了我的几幅画,说,我给你取个绰号怎么样,叫“穿军装的 莫奈”? 次日早操,端木少校慷慨陈词,在营部兄弟面前进行了一场热情洋溢的就职演 讲。演讲的最后,端木少校是这样说的:身为一营之长,我对营部的小伙子们充满 信心。我有信心、有能力、有力量让我们一营的各项工作更上一层楼、让一营部在 团队独占鳌头!因为一营部是一个有着光荣传统的营部,因为我在你们脸上看到了 荣誉! 端木少校话音还没落,队列里就爆发了热烈而密集的掌声,尤其是我,手都拍 麻了。大强倒是例外,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懒懒地拍了几下手,也许他对端木少 校这种有悖樊副的腔调不感兴趣。 解散过后,端木少校叫住了我,问,站在排头的那位高个儿叫什么名字? 我说,大强。他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大强。 端木少校说,不错,是条汉子,如果打仗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