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侦察班施巧计,剪除“两大坏” 此时,上崖村虽然已经成了根据地的边缘,但毕竟还是根据地,他们可以放 心地休整。可刚驻下,区公所刘区长和村农救会长许传祥、村长许凡仪就找上来, 要他们帮助除掉这个地区的“两大坏”。 这“两大坏”其一叫谢洪顺,下崖村人,是个光棍子。就因为和本村农救会 主任闹了点矛盾,又贪图一点赏钱,就做了大梁家据点日军的眼线。上个月提供 情报让日伪军偷袭了下崖和上崖村,抓了下崖村的农救会主任、民兵队长和妇救 会主任;上崖村的多数村干部幸亏逃得及时,没被抓住,但农救会副主任刘寒食 却被抓走了,村干部家的房子也都让烧了。被抓去的人都被活埋了,下崖村的妇 救会主任还被糟蹋了。 谢洪顺接着就跑到据点当了便衣队长,经常挎着盒子枪逛荡,带着鬼子和二 鬼子到这一带骚扰,开出征粮征物单子让各村到据点里送。就在前几天,上崖就 又接到了一张单子,上面尽是白面、鸡鸭鱼肉,外加千元大洋。说上崖村过去跟 着八路军跑,帮了不少忙,眼下必须更好地为皇军效劳,抵补罪过。 许传祥和许凡仪给回了信,说东西都给准备好了,你们来人拿吧!来一个杀 一个,来一双杀一双。谢洪顺很恼怒,和和平救国军中队长刘信义带了一百五十 个人来教训上崖,没想到叫村民一顿土炮轰死了十几个,跑了回去。 第二“坏”叫贺本斋。是跟着驻临沂的日本顾问岩本从河北过来的,搞情报 工作很有一手,经常化装在鲁南、滨海一带活动。几次扫荡都是他提供的情报, 使县大队和区中队受到了损失。听人说最近他又来到了六区,原因是他在大梁家 镇搞了个漂亮的女人,想娶她当小。因为大老婆在临沂城,家不敢安在那儿,就 在大梁家镇买了房子,想在这月十六号在大梁家举行婚礼,把和小老婆的家安在 这儿。这两个家伙要是不打掉,对上崖和这一带的村庄威胁很大。 罗营长一听,想都没想,就把任务交给了侦察班。班长一听,就把这个任务 交给了许传翎和邹见富。其实许传翎在回家看娘的时候,已经听家里人和邻居说 了这些事儿,气得要命。最坏的就是本村出内奸,卖乡亲们的血了,你说这还叫 人吗? 营长要他半月之内完成任务。许传翎说:“不用半月,十天八天就中。” 营长说:“军中无戏言,可不能说大话。” 许传翎不高兴了,想:“怎么就知道我是说大话呢?”上来一股劲儿,反而 说:“十天八天的也多了,五天。” 营长盯着他:“咦——来劲了是不是?好,我等着你!” 许传翎的话并不是信口胡来,说五天,是因为他听乡邻们说谢洪顺爱赶集, 几乎逢集必赶,每次都骑着马,带着两个手下,主要是为了在集上捞点小便宜。 他想:“大后天是十五,大梁家镇逢集,在集上敲了姓谢的;十六是姓贺的婚礼, 在婚礼上敲了他。说起来四天就可以完成任务,原来说十天八天的,是留了一大 把余地;说五天,也是留了一天的余地呢!” 大梁家大集是在大梁家镇西边的河滩上,两天过去后,许传翎和邹见富头戴 瓜皮帽,肩上搭一件搭裢,上穿黑色对襟大褂,当腰揽一条带子,下穿灯笼裤, 走到大集东边一个路口的大树下坐下歇了起来。之所以在这里歇下来,是因为从 据点出来赶集的人都要从这里经过。 根据许传祥的说法,谢洪顺是大个子,四方脸,脸上有几个浅麻子,好戴灰 色礼帽,穿灰色长袍,脖子上经常围一条深蓝色的围巾。不知怎地,他对自己骑 的马很爱惜,说是能丢了老婆也不能丢了马,谁向他借都不行。那马是栆红色的, 很猛气。许传翎早记住了这些。和邹见富坐在一棵树下,看着来往的人群。 谢洪顺好象今天出来得晚一些,直到快天晌了,才出现在路口。毕竟他是高 个儿,骑马的人又少,所以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穿戴,骑的马,和许传祥说的一 点不差。脖子围着那条深蓝色的围巾,显得很拽。马后边跟着两个步行的手下, 一个留分头,一个戴三页瓦毡帽。一行人看去倒有几份威风。 许传翎精神提了起来。老天爷开眼,没叫扑了空。他和邹见富装做在争一笔 账儿,他说邹见富欠的是两块三,邹见富说欠的是两块一。眼看着姓谢的一行从 他们旁边走了过去。他们起身跟着进了集。 谢洪顺下了马,让三页瓦牵着,挨着熟肉摊儿逛起来。这里有猪头肉、猪蹄、 猪耳朵、猪肝、猪肚、猪肺、猪肠,还有烧鸡、狗肉冻等等的玩意儿,空气里飘 着一股浓重的肉香。这样的摊儿旁边一般都有一张小桌子和几个小木凳,讲究的 还要搭上一个布蓬子。有的客人喜欢当时叫摊主切上个半斤八两的,要上一瓶酒, 坐那儿咪上几盅。 此刻谢洪顺就选了这么一个桌儿,坐下来,吆喝着叫摊主切上半斤猪头肉, 半斤猪肝,四个红烧猪蹄,再加一个烧鸡。摊主自然认识这尊神,挑了些好的, 称打得老高,急忙把东西上全了。谢洪顺叫留分头的手下拿来一瓶酒,让另一个 手下把马拴在就近的柱子上,三个人就美滋滋地喝起来。 不多会儿,许传翎和邹见富也过来了。在谢洪顺的邻桌坐下来,许传翎也大 咧咧地喊了一斤猪头肉、一瓶烧酒。因为任务特殊,临来时他们到老范那里支了 两块钱的北海票子,本来想要三块的,老范要命不给。他们只好将就这两块钱, 到合作社兑换了在敌占区流通的联合准备银行发的票子,算计着花起来还是有余 头的。 他们坐下后,许传翎高声大嗓地和邹见富干杯。邹见富刚开始有顾虑,但叫 他一咋呼,劲儿也起来了,他要干杯,就和他干,不多会儿脸就红了。 谢洪顺开始注意这俩小子了。娘的这个集上谁见了老子不老老实实地尊着让 着?他们倒好,坐在自己旁边喝酒不说,还吆吆喝喝的,能得不赖!他朝留分头 的使了个眼色,留分头的走到许传翎跟前,问:“你们哪里的?” 许传翎眼一斜楞:“你哪的?” 留分头的一楞:“咦——知道不?俺是便衣队的!” 许传翎说:“便衣?什么便一便二的?俺在这儿喝二两,碍你啥事了?” 谢洪顺突然觉得这俩小子好象有点脸熟,对了,是不是刚刚在东边路口树底 下坐着的那两个人?怎么有点不得劲儿啊!他突然掏出枪,走过去,对准了许传 翎:“站起来!别动!把棉袄解开!” 许传翎站起来说:“干么这是?掏枪弄棒的?俺们可是本份的老百姓!” 谢洪顺警惕地后退一步,把手指扣在手枪扳机上:“别罗嗦!解开棉袄!要 不老子真开枪了!” 许传翎把棉袍子解开:“你搜就是了!” 他说着把胳膊张开,那袍子也随着张开了。其实他的那把“张嘴蹬”掖在后 腰,所以不怕敞开怀儿。谢洪顺见状,有些放松了,让三页瓦搜邹见富,分头在 一边监视着,自己把枪向枪套里一揣,开始搜许传翎的身。这一搜,他的头就低 到许传翎的袍子底下了。 这当儿,旁边一些看热闹的人看见,许传翎的袍子不知怎地就合上了,只看 见谢洪顺的上半身被包在袍子里,露在外边的两条腿在乱蹬,却一时不知是怎么 回事儿。待他两个手下人觉得不对劲儿,想掏枪时,许传翎和邹见富已经把枪掏 了出来。只不过许传翎是用左手掏的枪,他的右胳膊夹着谢洪顺,一动也不动。 那两人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一时傻了眼儿。 许传翎说:“鸟样!在一营侦察班面前还要耍威风?看把你们能的!牵上马, 老老实实跟俺走!” 邹见富上前把他们的抢掏了出来。这时候谢洪顺的腿早就不蹬了,许传翎的 右胳膊一松,他就象一截木头似的一下从袍子底下掉了下来,嘴角上挂着血,眼 瞪着,身子挺了。刚才许传翎的右胳膊铁棒一样夹住了他脖子,硬把他夹憋了气 儿。 许传翎掏出一张告示,放在了他身上。那两人的脸都吓白了,乖乖地跟着向 外走去。围观的人群都惊呆了,醒过神来后,掉头就跑开了。 刚才的集市还像一潭平静的湖水,就因为这里卷起了一个旋涡,一下就暴市 了,赶集的人一边跑一边嘀咕五团一营侦察兵打谢洪顺的事儿。不多会儿集市就 散净了。 许传翎押着两个人,邹见富牵着马,早就走出了集市。越向前走,两个俘虏 越害怕。他们这些便衣在周围的村子里几乎都作过孽,要是让他们带到八路军根 据地,叫百姓认出来,还能饶了他们?分头向三页瓦使了个眼色,在过一道沟的 时候,他们两个先爬了上去,趁后边的人没爬上来,拔腿就跑。 邹见富慌了,喊着要追。许传翎根本没当会事儿,爬上沟沿,抽出手枪, “啪”一声,子弹落在了他们两个前边半尺远的地方。他们向后一躲,“啪”地 又一枪,子弹又跟着落在了前边半尺远的地方。他们想向左跑,左边半尺远的地 方落了一颗子弹;他们想向右跑,右边也落了一颗。分头慌得尿了裤子,挺起身 子硬窜,一声枪响,他的脑袋被凿了一个窟窿,一股血纷纷扬扬地喷向了天空。 三页瓦吓煞了,脸白得象石灰水刷了一遍,腿哆嗦着,转过身想走回来。但许传 翎不领情儿,又在他前边开了一枪,他一哆嗦,神经错乱了,眼直直地,啊啊地 狂喊着,掉头就跑。许传翎又是一枪,敲碎了他的膝盖。他一个迾跙就倒下了。 许传翎吹吹枪口,对邹见富说:“咱走。” 邹见富说:“你——你——怎么开枪上了瘾?他本来想过来投降的,怎么还 杀他?” 许传翎说:“你怎么知道他是投降的?俺看他是想跑。” 邹见富说:“把他打伤了,怎么不带他回去?” 许传翎说:“带他回去,你给他养伤啊!就这么叫他回大梁家镇吧,报个信 儿,别叫他们太扎煞了。你知道不?有的人可以叫他投降,有的杂碎就是该杀。 便衣队的杂碎个顶个的该杀。” 许传翎掏了谢洪顺,彭二眼见得他的成绩越来越大,眼都红了,非争着去完 成打贺本斋的任务。董班长就让彭二和李乃好去了。说起来,侦察班里就李乃好 认实儿,好搿乎,和谁配帮都中。不过他们还是采用了许传翎的方案。根据据点 里送出的情报,贺本斋的婚礼在大梁家镇香四海酒家举行,不论怎么说这也是个 机会。 第二天也就是十六号天傍黑的时候,彭二和李乃好进了大梁家镇。这一次他 们戴的是呢礼帽,穿的是海昌蓝布长袍,手里拎着两个点心盒子。尽管因为发生 了刺杀谢洪顺的事情,盘查有些严,但因为他们早准备好了良民证,所以顺利地 进了据点门。 他们直奔香四海酒家。 看来,昨天大集上的事儿并没有影响贺本斋的兴致。毕竟这是在据点里边, 保险得很。酒家里外披红挂绿,喇叭琐呐锣鼓鞭炮鼓破了天,一拨拨前来贺喜的 人络绎不绝。来人在门口的红案上登记一下,递上红包礼品,就可以入座。因为 人多,许多人并不认识。彭二和李乃好登记的姓名是张福奎、明常财。递上点心 盒子和包着几十块钱的红包,就进了门。 他们打量了一下里边的情况,见来的客人分了两拨,日本人和一些贵宾在二 楼,一般的来客在一楼。一楼天花板当中吊着两支汽灯,大厅里摆了十几张桌子, 来人随便坐就行。他们选了靠楼梯的一张桌子,和早坐在那里的几个人点点头, 就坐下了。这里离灯远了点,又有楼梯挡着,有些昏暗。贵宾的目标大,且多是 贺本斋的熟人,彭二他们不方便上二楼,只能在一楼等机会。 不多会儿酒宴就开始了。他们与同桌的几个人互相介绍了一下,他们说是贺 本斋小老婆舅家门上的表弟,那几个人说他们是在临沂做买卖的,日常得了贺本 斋的关照,特意来贺喜。他们几个人就一边喝酒一边海吹胡嗙开了。 过一会儿,楼梯那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大厅里一阵骚动,原来是贺本斋下 来敬酒了。他身穿印花大红绸布长袍,头戴绣着红围箍、插着两根红翎子的礼帽, 满面红光,挨着每个桌子敬酒。说话间就来到了彭二的桌子边上。因为来人有小 老婆的娘家人,有临沂、莒县、日照甚至苏北各地的商人,他不可能都认识,所 以不论走到哪儿,都是一套例行的客套话。他脸胖呼呼的,很白,看去倒是一副 文雅的样子。 他敬完酒,刚要离开,彭二突然用本地土话说:“哎——对了,表哥,俺三 娘托俺问您个事儿。” 他离开座位,走到贺本斋前边,说:“俺三娘的意思是叫俺三叔到临沂城开 个布店,不知中不中。” 他边说边向贺本斋的身子靠,好象下边的话要悄悄说。 贺本斋皱着眉头,他当然一时弄不清这个叫自己表哥的人是谁,他三娘又是 哪个门上的。这个倒无所谓,小老婆门上的新亲戚多,凡是有用的,以后慢慢认 就是了,问题是他觉得眼前这人有点逼人的味道,在一时反映不过来的时候,就 让他向后逼了两步,身子不觉间贴近了楼梯。 彭二把嘴堵在贺本斋的耳朵上,脸上笑眯眯的,不知说着什么,身子堵住了 来自大厅的大部分视线,贴近了贺本斋。不一会儿,彭二离开了。不过贺本斋的 身子还靠在楼梯上。 彭二还是一脸浅笑,举着酒杯,好象要到别的桌子上敬酒,离开了这里。李 乃好也跟着离开了。靠近门口的时候,他们径直走了出去,看见门口放着好多来 贺喜的人的自行车,两人别开两辆自行车的车锁,跳上去,飞似地射入了夜暗。 这时候酒店里才炸了锅。原来,人们一直觉得和贺本斋说话的那人与贺本斋 的关系肯定很亲密,对他们靠着楼梯说话不奇怪。直到那人离开一阵儿后,才有 人注意,怎么贺本斋老站在楼梯那儿不动呢?待觉得不对劲儿,过去看时,才心 惊胆战地叫起来。原来,贺本斋当胸插着一把匕首,只露出很小的一截把儿,匕 首尖牢牢地插在他身后的木质楼梯上——他被钉在了那儿。 彭二和他说话的时候,一把匕首早揣在了棉袍的袖子里,悄悄对贺本斋说: “你不知道我是谁吧?……”说话间,他胳膊已经抬起来,照准他心脏的位置, 匕首猛捅进去,又狠狠地推了一下。贺本斋只来得及在嗓子里哼了一声,所有的 意识就消失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