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血战蚂蚱岭 中午十一点多的时候,蚂蚱岭上的观察哨就看见了太阳旗。 敌人的大队走过来了,有骑马的军官,有拉着“战利品”的大车;有骡子拉 着的九二炮,走在自己的治安区里,大意得很,连战斗队形也没摆,懒洋洋地向 前走。只在前边三百米处放了一个班的尖兵。 待尖刀班走近三排和侦察班守卫的土丘时,大队人马也走到了蚂蚱岭下。营 长一声枪响发出了战斗信号,一连、二连,连加插到后边的三连,一齐开了火。 路上立刻变成了一片火海,人影都被一层灰色的烟雾笼罩了。子弹和弹片交织成 了密集的网,路上的人根本来不及展开火力,一片片被绞死在这个网中。拉车的 骡马也大多数非伤既亡,躺在了河滩上。伤骡子咴咴的惨叫,加深了恐怖气氛。 罗营长就是下令死打,把火力发挥到最大限度,给敌人以最大杀伤后,才下令吹 起了冲锋号。 日军的指挥官毕竟有一定的战术素养,短暂的惊慌后,马上判断了一下形势, 先是收拢部队,接着就兵分两路,一路在河滩上找了块洼地,摆成一个环形阵地, 用炮、轻重机枪向四面还击;一路返身向来路冲击,想撕开一个口子。没想到包 抄到他们后边的八路军打得很猛,这一块又是平坦的河滩,没有隐蔽的地方,日 军伤亡很大。指挥官马上下令让这部分日军回过身来,混同前边的尖刀班,向三 连三排和侦察班把守的土丘发起进攻,想从这儿夺开一条出路。 向河滩上冲锋的八路军一时也不顺利,倒下了十几个,别人被压在了地面上。 困兽犹斗,向土丘上的冲击一开始就是猛烈的,三十几个日军带着六十多个 二鬼子,摆开冲击队形,喊叫着向上冲。 三排长很沉着,竖起大拇指,目测了一下距离,在敌人离阵地约有九十米远 的时候,他命令各班长给每个战士指定好打第一枪的目标,然后一声令下:“打!” 一排子弹打了出去,对方的冲锋队形里倒下了十几个。 接着,各班长又指定了第二枪的目标。就这样,阵地上并不进行急促射击, 只不慌不忙地瞄准了打排枪。对方不断有人倒下。但在一个指挥官的指挥下,队 形并没有乱。 三排长走到侦察班的阵地上,说:“听说你们本事都不孬,打枪也准,这么 地吧,你们九杆枪都给我瞄准那个拿指挥刀的鳖羔子!” 宋加强说:“不用九杆枪,有赵庆江就中。庆江,你来!” 赵庆江目测了一下距离,定好标尺,稍一瞄准,砰一枪打过去,目标仰面倒 下了。赵庆江眯眯眼,嘴里啧啧了几声,好象不过瘾似的。 三排长说:“嗯——还中!” 敌人的队形终于有些乱了。可不多会儿,又一个指挥官跳出来,指挥进攻的 人分散开来,三、两个人一组,时而匍匐,时而跃进,渐渐逼了过来。 这边,三排长反倒不让开枪了。阵地上沉寂下来。直到敌人冲击到三十米的 距离,就要挺身加快冲锋的瞬间,三排长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说起来,把攻方放到三十米以内再射击,是个很危险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赌徒 式的打法,因为在冲锋的速度下,三十米是个几秒钟就可以通过的距离。敢用这 种打法,起码在心理素质上就应该有特殊之处。可共产党的部队,已经把这种打 法用得很习惯、很成熟了。 眼下就是这样,在三十米以外,三排长指挥手下用冷枪或者排枪尽量多干掉 一些敌人,别的,你不论来什么战术动作,就是不理你个烂咸菜。等攻方到了三 十米以内,双方正面接触的空间已经很小,攻方的队形想分散也分散不了,而且 还要挺身冲击。这个时候,阵地上一挺机枪、几十支步枪,再加数不清的手榴弹 一齐开火、爆炸,在宽不到二百米,高不到两米,纵深三十米左右的空间里,这 些弹片、弹丸和迸溅出的石片,密度是极高的,几乎没有什么空隙。尤其是在修 工事的时候,守方已经清理了射界,三十米以内没有任何可以隐蔽的地方,在这 块范围内,打出了一片硝烟,一片铺天盖地的火帘,攻方的人一进入这个范围, 就会被这片火帘舔掉,死伤率是很高的。其实,共产党部队的战法都是叫装备差 逼的。可这一逼,就逼出了个近战、夜战的打法,在无数次战斗中积累着局部的 优势,早晚积累成了力量的转换和战略上的优势。 除了这些,还有侦察班阵地上传出的“啪、啪”的单枪击发声。侦察班的人 经过死练,包括射击、刺杀在内的各种单兵技术,早就超群了。日军不一会儿就 领教了这种枪声,基本是弹弹咬肉,离阵地三十米远的一条棱线,几乎就是一条 死亡线,只要一踏上这条线,就很容易叫子弹咬上。老兵怕冷枪,一些有战斗经 验的日军知道,自己是碰上射手了。 几次冲锋下来,阵地前边就爬下了一堆尸体,弄得攻方一到三十米远的棱线 附近,就畏缩不前。 自侦察完回来,许传翎就上了阵地。他已经有了一种感觉,每当在射击的时 候,枪好象就会生发一种气息,贯通他的全身,使他能够气定神娴。尤其到抠扳 机的时候,不论旁边有多大的事情发生,他也会视而不见,屏住呼吸,只待稳稳 地把扳机抠下去。今天,他心底虽然有一股火在别别地跳,但在射击的时候,还 是能够做到这一点。不同的是,每当扣一下扳机,心里就会骂一声:“打死你个 龟孙!” 他感到秀菊和村里其他死去的乡亲在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眼泪出来了,枪打 得越来越凶。每当看见前边的目标倒下了,就会感到有一股东西注入了体魄,撑 得骨节叭拉叭拉响,身子里象在凝聚一种什么,凝得象石块那么结实。 但他还是感到不过瘾,抓空子看身边不远处那挺机枪的射击。他想,要是论 过瘾,还是这玩艺管用,一扫一个扇面,鬼子轮上就没个跑。按平时训练能使用 各种枪支的要求,他已经学会了使用机枪,但还没在战场上使过。 连着打了几个回合,攻方没有结果,加强了火力。迫击炮、步兵炮、掷弹筒、 轻重机枪,一齐向阵地盖来,弹片、断枝、土块、碎石、硝烟,不多会儿就把阵 地盖住了。打红了眼的攻方,紧跟着炮火向上冲,守方刚退到阵地后边躲避一阵 儿,就要返回阵地。已经有了伤亡。侦察班这里,一截战壕被打平了,许传翎、 庞有福、李乃好看见右边有半截土地庙的土墙,就跑到墙后,守在了那里。 在攻方又攻到三十米距离的时候,三排长刚发出开火的命令,就叫一颗炮弹 炸倒了。几个人要架他下去,他怕下去几个人会影响战斗,就用枪逼着他们返身 去对付鬼子,自己依在工事墙上指挥。阵地上的人没想到,上崖村竟然组织民兵 来支援了,主要是抬伤员。他们把三排长和几个负伤、牺牲的人抬了下去。 连着打退了六次冲锋,大路上八路军压得紧,这里的鬼子更急了,他们不会 老这么僵持下去。这边阵地上的人亲眼看见一个鬼子军官用刀劈了一个爬在地上 起慢了的士兵,接着撕哑着狂喊着什么。 日本兵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狂喊着,也顾不得冲锋队形了,疯狂地卷 了上来。前边的倒下了,后边的踏着倒下的身体,照样向前冲。几挺重机枪也压 着小丘上的轻机枪打。许传翎不远处的那挺机枪哑了。许传翎刚想去抢,一串重 机枪子弹哗地压过来,一个人一脚蹬开他,他倒在地上,眼见得自己刚刚待过的 地方被机枪子弹打成了蜂窝。 蹬倒自己的那个人一步抢过去,抱起机枪就打。许传翎一看,原来是庞有福。 他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感到他是好样的。不过庞有福抱起那挺机枪一看,已经 被打坏,没法用了。嘴里骂了一声,把机枪一丢,又抄起了步枪。 刚才被鬼子击中的机枪手,就倒在许传翎不远的地方,看见他血糊撩烂的头, 就知道已经死了。许传翎咽了一下唾沫,骂一声:“我操死你老娘!”站起来, 和别人一起投出了手榴弹。几十颗手榴弹压上去,炸倒了不少鬼子。 可鬼子稍一迟钝,又卷了上来。他们也是豁上了,吼叫着,一时声音竟然像 惊人的狂涛。 侦察班防守的正面,起码有几十个鬼子冲过来。侦察班没有重武器,只能一 枪一枪地打,在拼死冲锋的对手面前,就压不住阵了。 许传翎、李乃好和庞有福守着半截庙墙,面前有七、八个鬼子冲了过来。 这时候,突然有个穿老百姓衣服的人,拖着一杆“土压五”从后边跑了过来, 照准鬼子就开枪。许传翎认出这竟然是本村的许开镰。看来他是跟着民兵上来抬 伤员的,却过来参加战斗了。只冲许传翎咧了一下嘴,也没顾上说什么。看来他 不会单眼瞄准,脸通红,虎着两只眼,眨也不眨,一枪一枪地打。打一枪,要是 落了空,就嘟囔一句:“操他娘!”要看到前边倒了一个,也不知是不是他打的, 照样痛快地说:“小舅子!叫你能!” 七、八个鬼子被打倒了几个,还有几个冲到了墙下,与他们只隔着一道墙。 许开镰说:“来!把墙推倒,砸死他个狗日的!” 许传翎们一听是个办法,就一齐使劲,嘿——一声,真把墙推倒了,四个鬼 子被砸在了下边,不是被砸晕了就是被砸伤了,还没等爬起来,就让许传翎们用 刺刀捅了。许开镰用枪托砸了一个。 这时候,敌人已经蜂拥上了阵地,三排付排长大喊:“上刺刀!共产党员们, 给我拼啊!” 阵地上的人吼喊着压了下去。许传翎刚冲了几步,只听“咔咔咔”一阵暴烈 的声响,接着就感到小腹那里被什么狠狠地推了一下,猛地向后跌出了两步远。 定神一看,自己没什么事儿,可枪把子断了。可能是一串子弹打在了枪身上,枪 救了自己,可枪毁了,娘的!这怎么办? 前边,一派灰黄色的烟雾中,闪烁出了一片刀光血影,传过一派叮铃咣郎的 铁器撞击声和惨烈的喊叫声。一场拼死的白刃战开始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