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1945 年8 月15日,裕仁天皇悲痛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日本经受着一场巨大 的变化。成千上万的人在哭泣。震惊混杂着难于置信,不仅不信帝国竟然给打败, 更不信这坏消息会出自天皇本人之口。(顺便提一句,受帝王身份的限制,天皇昭 告里满是宫廷专用虚词套词,普通日本人根本弄不大懂他在说什么。不少人向邻居 求教,帮忙翻译成让人懂得的口语。)但他说的这话却是不错的:“我们必须忍受 不可忍受的,承担不可承担的。”这就是结局。 为眼前事态所惊呆,全国都揣揣地等着新征服者的到来。情形大大出乎他们的 意料,美国占领军带给他们的不是屠杀和掠夺,如日本兵在亚洲撒手大干的那样, 而是作些救济、安抚等等让人安心的事。也有令人不快的事发生,比如美国军人对 平民的骚扰:偷窃、欺诈、强暴妇女。但总的说来,他们的举止还是得体的,虽说 仍有些拘束不够。最后,当占领军担负起责任,解救全国粮食匮乏时候,一开始仅 仅放了心的日本人感情奔涌,对他们差不多心怀感激了。 战争的损失前所未有。据最后统计,大约150 万日本士兵死于战场,其中皇家 海军水兵伤亡据粗略估计为50万。平民的死亡更出人意外:60万人在战争中丧命。 不仅因为广岛、长崎的原子弹投放,或是对东京、长崎和别的城市的全面轰炸,还 由于那些流落在朝鲜、中国和冲绳的日本平民所遭受到的艰难和粗暴对待。数千个 家庭流离失所,淹留在前日本殖民帝国的废墟里。 被俘士兵的处境同样艰难。在大多数情况下,中共对待俘虏相当宽大,只是一 个劲地让他们接受教育,和他们后来在中国内战时期对国民党俘虏兵所进行的“转 变”工作一样。苏军就没有这么宽厚了。大部分关东军俘虏都先押送到俄国。苏军 坦克横扫这曾几何时不可一世的军队之残部——其精锐部队早已经派往溃不成军的 太平洋诸岛和菲律宾了。数千支日本部队,在战后的四、五年里,一直关押在苏联 (特别是西伯利亚)的强制劳动营。被俘的130 多万人中,大约30万人死于饥饿、 体罚和更重的摧残。之所以受到如此恶劣的对待,正如这些信所揭示,是他们自己 长官努力讨好新的苏联主子的结果。因为已经最后投降,军队纪律和帝国军人的忠 诚观,都渐渐淡化。 在太平洋诸岛和朝鲜作战的战俘,是于 1945 和1946年第一批得到遣返的。滞 留在苏联的日本战俘,却拖了整整四年还不见有人被送还。这批受了如此长时间的 苏式灌输、直到1949年才回家的人,引起了一场小“震惊”。但他们共产主义式的 团结一致,在与家人团聚之后冰消雪化——毕竟越出了管教人员的控制。一些落在 盟军手里的日本战俘所受到的对待,并不比关在西伯利亚的人强。这很容易理解。 想到日军曾加之于他们的人的种种暴戾,无论是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还是中国 人,怕都不会一味以德报怨。这不是一种愉快的经历,比方说,一个日本人在缅甸 被俘,而那里的人对“死亡铁路”依旧记忆犹新。或者在菲律宾,在那里,日本陆 军和海军特种陆战队曾于失败前夕纵火马尼拉,对平民疯狂虐杀。但总的说来,西 方盟军还是尽力使遣返工作顺利进行。 被俘的耻辱以某种方式铭刻于心,但多在老线(old-line)部队服役人员 中。在一种非常真切的感受里,日本人觉得,“我们全都是俘虏。”大部分人取一 种淡然的、“认命”姿态,但渐渐地,胸中的故事涌泻而出。先是讲述他们怎么当 了美国人的俘虏,接着,落在中国人和苏联人手里的故事也出现了。 一方面,士兵们确实历经千险,但他们至少还成群结伙,有自己的小队中队。 平民们——仅在满洲就有35万人——全靠中国百姓对他们的仁慈了。在遭受日本人 多年蹂躏之后,当地居民中的不少人想报仇泄愤,并不奇怪。在朝鲜也是这样,当 他们终于有机会对那些“帝国主义”老爷以牙还牙的时候。 对这段时间的回忆,表现出两种情绪的混合:惊诧与反思。很多人,有男有女, 回想起被俘期间遭到的种种可怖的情景时,内心充满了愤懑。但有人觉得,这段日 子遭的罪,其实是报应。许多人则想向那些把他们拖进这场战争的人讨还血债。在 1940年代末和1950年代,因因相报论相当风行,但最后还是消退了。因为后几代日 本官僚进行了非常成功的偷梁换柱,说这场战争不过历史上一个小插曲而已——它 已如此遥远,似乎永远不会再发生。 许多日本人几乎被他们的战俘经历所击垮。很少有人把这段经历完整地保存下 来。和男人一样,许多女性也拿起笔,写出她们和她们亲属遭受的苦难。但即使在 那样充满了灾祸磨难的时代,传统的团结一致的意识还是把许多人从过度的沮丧中 救了出来。这些信属于所有征集书信中最动人的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