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武夷萧瑟 水一方纵马急行半日,已至武夷山南麓,但见尘雾縨绕,如置身云端,凄迷浓 郁,仿在梦中。山脊峭瘦,壁似刀削而成斜插入天,,一如晋人泼墨,携古拙苍凉 之意。千仞之绝崖,飞鸟难渡;嵯峨环烟,更不知其深浅,旷辽伤寂。以往苗疆之 域,常有山歌传唱,此时却如此静谧,如同那日孤岛火山爆发的前兆。 来到山脚解剑石前,却未见一守门弟子,便觉奇怪,一步步登上石阶,转到武 夷大殿之外,闻香气环绕,又有和尚敲击木鱼念经之音,白幡迎风招展,又是一片 女子的阴森哭声。水一方暗道:“作法事?死人了?” 但听一苍老洪厚之声道:“莫师侄不可太过伤心,武夷掌门一职位重担艰,如 不早立,只怕有碍武夷派二十年之威誉。” 水一方一听,大骇,暗道:“糟糕之极。衍允这老秃驴也在此山上,表哥武功 尚未臻纯熟之境,要对付如此劲敌,怕是不易。‘莫师侄’自是指武夷仙子莫悠然 了,那这般说来,死者是韩碧露了?这怎么可能呢?” 突然又是一中年男子浑然中沛之音道:“武夷派掌门一职,事关重大,不可草 草而定。衍允大师在武林中望重德馨,颇受同道敬仰,不若便由他来主持新任掌门 的大典。” 莫悠然突然声调微变,淡淡道:“宋师兄,你是庐山派掌门,庐山武夷,相距 何止千里,敝派之事,何时由得你来插手了?” 那男子正是宋师渊,现今已居庐山派掌门,他霍然不悦道:“莫师妹此言差矣。 我虽无权管理贵派之事,但我羡师伯此时已贵为武林盟主,手掌至尊之权,你武夷 派难道不属武林一脉?既属武林一脉,便是管得。武夷本巫山邪支,为恶不少,我 羡师伯却既往不咎,一概一视同仁。羡师伯此次着衍允大师与我以两派掌门身份来 此,足见对武夷派新位掌门一事颇为重视。你却如此出言不逊,是何道理?” 莫悠然冷笑一声道:“衍允大师慈悲为怀,是为我恩师和死难的师姐妹、师兄 弟超渡亡魂,好教他们早日升入西方极乐世界的,是以他老人家来此我派当然十二 分地欢迎。至于尊驾么……哼!手莫要伸得太长,这武夷地界到处都是蛇蝎毒虫, 别一不留神扎到您,羡盟主那里咱们可不好交待呵!” 宋师渊甚是着恼,喝道:“莫悠然,你好不放肆!你尚不是一派掌门,便如此 猖獗,不服从盟主号令,一朝得势,那还了得?左右给我拿下她!” 莫悠然傲然笑道:“宋师渊,正如你方才所言,我武夷乃巫山邪支,是江湖中 的三教九流,非武林正统派别,你们羡盟主既是正道之首,又何必管我们?” 宋师渊怒道:“衍允大师,此女桀骜不驯,若然此刻不除,实是武林大害。今 日我们当替天行道,将她一干邪支尽数灭了!” 衍允一声“阿弥托佛”,道:“老衲此次南行只为渡苦难之灵,不想妄动他念。 宋掌门,我等一边超渡亡魂,一边制造新的亡魂,请问与死神何异?” 宋师渊一窘,急道:“好罢,你这般冥顽不化,待我禀明盟主,要你的好看!” 莫悠然道:“人家衍允大师是得道高僧,你算个什么?冥顽不化的是你,甘作 羡仙遥的一条斗犬,卑劣龌龊之极!羡仙遥虽救我一命,此恩乃大,但要我将武夷 派拱手相奉,却是万万不能!” 衍允突然目光如同电闪,一指虚点弹出,水一方藏身的石碑便一阵轻摇,吓得 他尖叫一声跳出。 衍允一见是他,双掌合什道:“施主在此偷听,未知是何用意?” 水一方呆了少顷,这才道:“没什么,随便看看,嘿嘿,随便看看。” 莫悠然因恩师惨死太过伤心,而疏于山脚守备,不料居然有人不声不响地上了 山,此乃武夷派的奇耻大辱,不由勃然作色道:“随便看看?你当这里是集市?给 我拿下!” 水一方这才瞧清原来此时局面优劣可分,宋师渊携上山的庐山弟子与江湖中三 教九流的杂牌军有近二百人,加之武夷派中向羡仙遥靠拢的亦有不下百人,减去死 难者,莫悠然一方也不足八十人。衍允等数十名僧众只为法事而至,两不相助。 两名武夷派男弟子持剑欲上,被衍允止住。衍允道:“小兄弟,上回见你老衲 便有一种奇特感觉。你确不会半点儿武功,但适才你呼吸之声细微之至,若非忽然 乱动一下,老衲断然发觉不了。你这套吐纳功夫,实堪称千古一绝。” 水一方怔了怔,暗道自疑道:“莫非我那个调皮师父早在华山之巅便暗授我内 功心法,只是我不知道而已?的确,当时他做什么,我便学着做,全然没想到其中 究竟是什么。” 宋师渊却不理会这无名小子,扬剑直指莫悠然,道:“莫悠然,今日你忤逆犯 上,趁早给我离开武夷山,永世不再踏足此山半步,否则刀剑无眼,莫怪宋某手辣!” 水一方突然一怔,暗道:“也许独孤前辈要说的并不是‘袁’而是‘渊’?我 曾听她讲过,曾与宋师渊交过手,将他打得丢盔解甲,既是这般,宋师渊如何不会 怀恨在心?他便是武功至今仍不如独孤前辈,但背后有羡仙遥这样的高人撑腰,势 力断然不容小觑。宋师渊乃庐山中人,如何会不远千里来南方?恰好正值我等北上, 此事未免有些过巧。衍允大师断然是不会出手的,莫说他的武功未见得强于独孤前 辈,只是内功深湛,身法却颇有不如,怎能有那夜那般快捷如风?可照这局势看, 羡仙遥显然未至,那宋师渊又是凭什么本领杀死独孤前辈的呢?” 莫悠然啐一口道:“宋师渊,你管得比皇帝还宽啊!要动手便上来吧。我不是 你对手,却也不怕你!”言罢亮出柄末弯曲为钩的长剑,剑身湛蓝,足见毒性之烈。 宋师渊阴恻恻地笑道:“年纪上你是后辈,先行进招罢!” 莫悠然未及他讲完,便手腕一挫一展,斜斜一剑而至,倒拔垂杨,飞絮游丝, 长河流水,招招狠辣抢快,以攻为主,可显昔年韩碧露在世时对慕风楚的彻骨之恨。 宋师渊见她上来便是不要命的打法,肩头微耸,足尖一勾,手腕凝力,左荡右扫, 闪转而过。莫悠然轻叱一声,凌空直击一剑。宋师渊不觉暗生怯意,丹田中采纯功 力一运,真气充盈游走,闪身而过。 莫悠然见他只守不攻,便愈发凌厉起来,掌中剑翻身上卷袖,拗步旋身,狂刺 过来。宋师渊冷笑道:“你是否以为我怕了你,或是被你逼得根本无还手之力?” 莫悠然知自己身手比他低了不止三四筹,要想赢是不可能,但拖得一刻是一刻,全 凭一味地疾风般促攻才能勉强维持平局,只要自己一开口讲话,真气漏泄,必显破 绽,为敌所乘,当下给他来个不理不采,只管疏守密攻,将一把剑舞成漫天花雨, 洒将下来。宋师渊给她处处阴毒杀招迫得急了,立时疾弹出去,莫悠然只能在近处 以女性独有柔滑轻盈之灵巧身法占快,而一经拉开距离,内功之差便立时令轻功分 了高下。宋师渊其实大可不必闪远后再行进攻,以他此时修得的“采纯功”,全力 而施绝不亚于鹿玄奇这般雄据一方的大高手,只是他生性审慎凝重,畏影恶迹,不 想有什么闪失,毁了一世英誉,故而这般。他拉开后旋即反回,立马转守为攻。他 的攻击不似莫悠然那般快递,而是每一剑都凝足力道,形成一面浑厚洪猛的气墙, 比之方才对手的漫天剑雨更为宏大,缓缓向莫悠然这边推来。 莫悠然大急,本知自己无论如何亦非对手,却也没料竟会输得这般快。衍允足 下已蓄势待发,只待莫悠然命在旦夕时出手相救,现下胜负未分,她也没什么危险, 倒不便干预。宋师渊突然翘首敛剑,避了开来,笑道:“莫悠然,我知韩掌门当年 最疼爱的弟子便是你。若然将你杀了,恐怕韩掌门地下有灵也会伤心。你若识趣, 现下收手,立时下山,我倒也不忍伤你性命。” 莫悠然怒道:“你狗拿耗子倒成正人君子了?除非你将我一剑杀了干净,否则 这场比斗不死不休!” 宋师渊变色怒道:“好倔蛮的臭丫头,今日教你领教我庐山升龙剑术的厉害!” 当下口中愈诀道:“燿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 海凝清光!”剑锋飘飘,柔极轻极,灵矣至矣,正是一年前游牧父女在长安街头卖 艺时游满春的剑招,与庐山上下常用的雄若瀑布飞流般的沉猛剑术大相枘凿,人人 视为花招敝屣,却不知那是当年创派始祖李十二娘和风女所创绝技。李十二娘的武 艺仅在武术之王宁娶风之下,但自收的多为男徒,五大弟子“庐山五老”又皆是男 弟子,故而觉此功与习阳刚内力之径不符,便也不屑去学,空留下四句儿歌般的口 诀,剑招只徒具其形,再也难现当年杜甫亲眼所见的李十二娘舞剑风姿了。此时宋 师渊修习的“采纯功”已达较高境界,不逊于当年创下此功的庐山第四老霍星轮。 两百年后的华山派始祖风至纯便是修习“采纯功”,汇自家之长,创下一代奇学 “混元功”的。宋师渊以“采纯功”功力使这套剑术,却也显得威力难穷,虽仍未 及当年剑术的十一,但足以令莫悠然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了。 便在此时,武夷女弟子中与莫悠然交好者按捺不住,纷纷挺剑刺去,宋师渊所 带的庐山弟子与众同门皆亮开兵刃相迎,眼见尘头大起,顷刻之际便是一场群殴。 宋师渊伸手止住,哈哈笑道:“不要动手!凭武夷山上这些块废料,便是倚多也未 必能胜!”莫悠然若非被宋师渊逼得退避不得,也不愿已方数人对他一人,但性命 悠关,却也不能先行脱身要紧。宋师渊的“采纯功”运至旺处,剑扫千军,狂砂四 起,疾风倾卷,喷泻而出,将已奔到他身侧未逾数尺的三名女弟子倒击出去,重重 撞在四周三座香炉之上,不省人事。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