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穷精阐微 此刻空中乱云如兽,尽是败亡之色,正喻天下之乱未平,愁惨淡寒之景。其时 萧颖士为陈正卿进续尚书表中竟大加称颂朝廷修文偃武,说什么“万庚三登之穰, 河清海晏之瑞,舞七旬殊俗格,歌六律而薰风至,”想来当真可笑之至。 卓酒寒一路奔驰,越行越快,遥遥望去,直似在空中飞行一般。奔了半柱香时 辰远远便见一影起落如兔,身负一袋,袋中所装自是公主了。卓酒寒想也不想,一 掌平推而出,威如万钧,堪称无不糜摧,足可令天清水止,那贼只觉脑头生风,奋 起反跃,终却还是被风角绊了一下,在半空中似被人用手生生拉落,趔趄坠地。那 人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面上的小眼仿佛糕点中嵌进的绿豆。 卓酒寒已掠至眼前,问道:“你便是那个淫贼了?” 那人本疼得直搓脚背,一听此言,立时抬头,双眼环瞪,叫道:“你才是淫贼 呢!” 卓酒寒决不轻信任何人,只是冷笑一声,随手拈了片方落到手旁的绿叶,一卷 射出,如利刃锐锋,已将那袋口划破。那人这才惊诧于颜,啧啧道:“小子,你功 夫很棒呀。什么来路?说给祖宗我听听?” 卓酒寒目中邪芒暴盛,“沉碧”一指那人,道:“谁是我的祖宗?解释一下。” 那人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小兄弟,原来全然是误会呀。我不是自称你的祖 宗,而是在下姓祖名宗!” 卓酒寒从不好奇别人的事,亦不管是真是假,只道:“袋里装的什么?” 祖宗又一怔,笑道:“这个嘛……这是我的袋子……” 卓酒寒道:“袋中之物却未必是你的。我说得对吗?” 祖宗的目光中隐约掠过一丝异色,卓酒寒神锐洞明,焉能未察,先一步抱过袋 子,顿觉异常沉重,是个活人无疑。那祖宗的神色里对他能单手举起袋子,亦是惶 然诧讶,兢兢不宁。 卓酒寒缓缓打开袋里,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里面果真是个人,但并非公主,而 是一个白发皤然的老者。卓酒寒愕然道:“这是……公主呢?” 祖宗奇道:“公主?什么公主?你要找的是公主吗?……大内深宫中的高手再 本事,也断然没有你这等功夫的,你是谁?” 卓酒寒不予正面回答,只反问道:“看来果真是误会,这个老头是谁?” 祖宗佞笑道:“你找的既是公主,又何必来管我?” 卓酒寒道:“我做事向来深厉浅揭,不论公主还是老头,都不是你的。若我猜 得无错,你这袋中的老者,便是游牧!” 祖宗大是惶然,便面色已变,无论如何再难以谎言饰掩,只得道:“不错!既 被你这鹰爪子瞧见了,祖宗便不能留活口,须得断子绝孙了!” 卓酒寒讪笑道:“我不是朝廷的鹰犬。你说,谁指使你的?” 祖宗恶狠狠道:“我自已要这么干,何须受人指使?” 卓酒寒冷笑道:“就你?你能自三千御林军看管的皇家大狱最深处将游牧挟出? 况且现下皇宫上下根本无人知觉,你有这个能耐吗?游牧身上最少应有三十斤的铁 镣,你一无神兵利器,而无绝世武功,又是如何办到的?” 祖宗见为他识破,也不答话,自身上抖出一柄快刀,“唰唰唰唰”连挥四招, 急促攻来。卓酒寒立时以一招“霸王舞刀”,以手作刀,陈平出奇,功仿泰山,响 若坻聩,势欲摩空,登时便将他这四招化得无影无踪。祖宗一阵哆嗦,退后一步道 :“你究是何人,竟有如此本领?” 卓酒寒阴恻恻道:“我还想问你呢。你这快刀尽管使得极快,但所用之招式尽 自塞北武者所使的马刀所化而来。你的轻功也颇为高明,我若不远远一掌推下你, 只怕要追上你还得一盏茶功夫。你是铁骑帮马鬃山寨的?你与独孤行是什么关系?” 祖宗越发紧张起来,颤声道:“你又如何会知道这么多了?……我绝不会吐露 半个字。” 卓酒寒便欲出手相逼,突听几声大笑道:“祖兄弟遇上麻烦了,咱们可不能坐 视不理!”“就是,祖先生如此武艺,竟还斗不过个半大小子,我们几个看得都替 你丢,今儿若不宰了这小子,怕是日后传扬出去祖先生就风光了!”“祖大哥,要 不要帮忙,你倒是说一声啊!嗅们又不是外人,何必像个大姑娘般忸忸怩怩?” 祖宗一听,立时笑逐颜开,欢叫道:“大家既知都不是外人,又怎地如此见外, 不直呼其名,还兄弟,先生,大哥的客气!” 但听一粗犷笑声道:“祖老弟这爱口舌招尤的脾气还是没改啊!”已有四人挟 风而至,高矮胖瘦,老少青壮,衣着兵刃皆迥然相异。卓酒寒见对手虽五倍于已, 但自讲话之音与身形来瞧,至多是当年锦绣各各主彭云峦的水准。彭云峦对四个月 前的他而言端的深不可测,而现今却还不及修到“采纯功”较高境界的宋师渊。 祖宗道:“麻烦各位先阻他一阻,祖宗我先走为上!” 一嘿嘿笑道:“祖兄是怕咱们不肯全力相助,是以如此激将?这为小子本领再 高,焉是我五人对手?要杀他都不难,何愁‘阻他一阻’?” 卓酒寒侧头想了想,说道:“各位和在下无冤无仇,还是别淌这趟浑水了吧?” 那人道:“此言差矣。祖兄是咱们的好朋友,你老兄咱们却素味平生,你二人 发生冲突,咱们不帮他,难道反要帮你么?” 卓酒寒冷然道:“说够了么?” 那人续戏道:“说没说够都无所谓,总之不能放你走!” 祖宗腾身跃入空中,卓酒寒大急,暴吼一声:“你往哪儿跑!”随即跟上。立 时有五条身影将他们团团围住。卓酒寒方欲开口,已有银光闪掠,一杆玄铁混合铸 铜的判官笔点风而至。卓酒寒回剑严守,划破长空,一圈圈地环格开来。那人起先 见卓酒寒与祖宗相斗时武功惊人,是以在笔锋上蕴蓄了极绵内劲,怎料卓酒寒似乎 不及趋避,化了半晌方才彻底磨消,便往腕上加劲。另有两人一刀一剑分砍卓酒寒 双肩,卓酒寒得意地笑道:“上当了!”持笔者突觉前方阻力尽消,一时未曾拿捏 得住,笔立时被吸走,横在刀剑锋下,“咯啷”一声,笔中内劲弹出,将一刀一剑 震了开去。卓酒寒一招“孤星血泪”,将持刀者胸口穴道撞开,这是独孤氏“空空 极乐掌”中的隔山之式,虽与硬功的“隔山打牛”式原理相同,但用的却是轻劲软 功,可谓“耄耄御众之形”,空明若虐,那持刀者只被点中穴道,而那股内劲已透 体而出,立然化实“砰”地重重将持剑者撞出两三丈外。卓酒寒更未停歇,回手一 招“霸王引弓”,大面积地扫出一股内力形成的极强气旋,将本待立时冲上的最后 二人迫开十数步。 但听一人叫道:“住手!” 卓酒寒手上之劲仍未有丝毫清减,只阴然道:“等你强过我时,再说‘住手’ 吧。” 那人却叫:“你怎会独孤氏的武功?” 卓酒寒一听顿觉蹊跷,道:“你识得这武功?我怎么就不该懂独孤氏的武功?” 那人孤疑道:“你既会‘空空极乐掌’却又为何会与祖兄为敌?” 卓酒寒愕了愕,登时会意,笑道:“依你之意,那祖老头应当确是铁骑帮马鬃 山寨的人了?” 那人一惊,自觉说漏了嘴,更是惶然道:“你这手‘空空极乐掌’,使得妙到 毫巅,定是独孤鸿傲亲传无疑,却怎会同门相残?” 卓酒寒不由奇怪。便在此时,大队官兵纵马挺戈而来,为首军官吆喝道:“此 乃大唐天子脚下,你们竟敢在这里群殴械斗?”随即向身旁一华衣太监点头哈腰, 肋肩谄笑道:“程公公,要不要将他们一干刁民抓起来?” 那太监生得与众不同,黑面豁嘴,广颡深目,眉宇浓郁生威,令卓酒寒自然而 然地联想到了一个人,不由踏上一步,众官兵立时一阵慌乱,铤矛戟指。卓酒寒丝 毫也不理会,只问道:“你姓程?” 那军官勃然发怒道:“大胆!你这刁民,敢直呼我们内廷侍卫总管程公公之名? 活得不耐烦啦?” 那程公公邪邪一笑,翁声翁气道:“杂家便是程元振,跟着当朝第一红人李公 公做事。尊驾是……” 卓酒寒冷冷续问道:“那敢问程公公,‘两袖清风’程旭如,是你什么人?” 程元振不由一凛,扬声道:“这位少侠识得我那侄儿?” 卓酒寒听到大慈恩寺那边人声鼎沸。万头攒动,知天下英雄大会已然开始,也 不答话,便转身离开,心中却剧颤不停,知所有人在这三十年来尽皆陷入一个天下 的阴谋之中。那军官喝令道:“臭小子,程公公屈尊跟你说上两句,你怎地忒地无 理,想走便走?”众武士纷纷去挡,戈林如雨般交错而至。却见卓酒寒足一点地, 已然浮于摩空,观者苟非穷精阐微,玲珑透彻之悟,万莫能得其门,而臻其壶奥, 实是超神入化之至。幻梦之际已然消失不见。 众人皆瞧得瞠目挤舌,连惊呼亦难以发出。程元振远远地望着,意味深长地道 :“让他去好了,朝廷需要这样的人才。咱们圣上英明,举办天下英雄大会,就是 为此么?”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