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敢论当今 一难道:“老僧出家人,焉能妄语?你有所不知,老衲有个朋友,住在极北色 楞格河的富贵城,医术奇妙,堪与巫山慕医难分轩轾,只不过久居塞外,名迹无人 多晓而已。一日此人与老衲打了个赌,说只要不死,再重的伤也能治好,老衲偏偏 不信,便出来找,老衲武功虽是还说得过去,但要一掌将人打得打半死小半活却也 真不易, 一连打了二十六人,却无一能幸存,失望之际,他娘的佛祖保佑,叫老 衲我见了你,嘿!这番看那家伙还有什么话讲?总该认赌服输,给我那半张藏……” 说道这里,自觉漏嘴,连忙刹住。 边城雪这才明白,这和尚生性邪恶,杀人如麻,只不过阴差阳错救了自己罢了。 但他此时神志已衰,对什么都不在乎了,善恶也不愿去明辩清晰,倒不似过去听闻 此等骇事时那般愤慨了。他道:“我自己会治,劳烦大师送我到市集药铺,我自会 抓几副方子调补。” 一难道:“你会治病?那可不好,万一治得起色,岂非降低了难度?到时只怕 老和尚会输给老医怪。哼,咱们不去市集,专往人迹绝至之处走。” 边城雪知他视人命如草芥,根本没法子跟他讲理。一难见他心情不好,恐怕未 待到得塞外就死了,便并起两指,抵至边城雪膻中穴,运起内力,输入一股真气, 起先一难生恐真气输入得太过急盈,令本就虚弱不堪的边城雪血脉膨胀而死, 是 以只运了二成力,谁料如同泥牛如海,再无半点回音,一难复惊道:“小子,武功 招式全给废去了, 可这内功……嘿……好雄厚的内力,你若不受此伤,老和尚未 必就能拿得下你。对了,太行山应当没人是你的对手,你是被何人所伤?” 手上 又加真气。 边城雪觉得气海一股暖流,很是舒畅,心中却无半点舒畅,只道:“陷阱。” 一难愣了愣,点头道:“哦,是这样,傻小子,武功再高,只要你脑子不灵光, 还是废物一个。” 边城雪最受不了这个词,愤怒地吼道:“我……我是废物?是废物?”眼前发 黑,“哇”地又吐了一大口血。一难感到他内息紊乱,便暂止替他运功疗伤,只道 :“我说小崽子,你也不用太难过,当年老衲受到的苦楚,决不下于你。现下你想 要什么?权利还是金钱?要说金钱嘛,老衲再过十天半月也就到手了,权力也指日 之事。当和尚跟废人何异?但老衲偏生不同,自由得很,想干什么干什么!”他忽 然一掌拍出,将身边刚好路过的一个毫不相识的人击得脑浆四溅,吓得四周路人狂 奔乱叫,纷纷逃开。 边城雪如只听闻,也习惯而不怪,但亲眼所见,则决不容忍,大怒道:“你怎 地这样滥杀无辜?” 一难道:“无辜自然是要滥杀的,难道你要我挑着杀?” 边城雪见他不可理喻,也便不再与之置辩,一难拖着他进入一条山路,走了不 到两盏茶时间,眼前骤然出现,二十几个携着单刀的壮汉,横眉竖眼,眈眈相向。 边城雪只道是太行派人来拿自己,却又见他门并不使剑,心下狐疑,却听为首那老 者喝道:“老淫秃,你将我女儿怎样了?” 一难大惑不解道:“你女儿,哪天?” 老者厉声道:“还装什么胡羊?十天前……”一难不耐烦地打断道:“都十天 了就别提!光昨天我就干了六个,到今儿个早晨已经一个不剩都死光了,十天前么, 尸体都臭烂了,我却又如何认得哪个是你女儿?” 老者双目烈火直喷,劈面一倒砍来,一难身形巍然,两指疾伸,不偏不倚佳住 刀尖,内力潜递,刀登时断为两截,众人无不变色,一难哈哈大笑道:“这算得了 什么,老僧不会两下子把式,光每天玩过的女人家人来寻仇,老僧早给人切成千块 万块了。” 边城雪道:“你这般为非作歹,有朝一日必会恶贯满盈。” 那老者道:“小子,,你是他什么人?” 一难抢道:“我是他师父,把道理跟他一讲,他便大彻大悟,跟着我一路当快 活和尚了。” 老者一瞧,边城雪被铁块烙烧儿毛发疏少焦黄,还当他真也是和尚,怒极,又 要砍来。 一难伸手一探,已夺过一把单刀,而持刀者竟未发觉,一难喝道:“让你们看 看真正的刀法!”唰唰横竖几下,残肢断臂蘸血漫天乱飞,这刀只是寻常铸铁,但 一难巧运内力,锋锐难匹,无坚不摧。老者大惊,将刀虚晃一圈,转头欲走,一难 几下兔起鹃落,似封豖长蛇,但听扑哧一声,那老者似被夺去了三魂七魄,木立当 场,一难冷笑着张开枯手,掌中竟多了一颗微微跳动,血淋淋的心脏!便在此时, 老者的胸口才慢慢溢出血来,边城雪几欲呕吐。 一难大笑道:“如何,小子初涉江湖,给吓着了?这是老衲的成名功夫”剜心 爪“,别说心脏,便是脑子也能给掏出来。” 边城雪见遍人间极尽惨烈之事,当下冷冷道:“你的武功的确厉害,但我毫不 佩服。”若是过去,边城雪即使死也不受恶人所挟,可此时自己性命正是难保,加 之大仇未报,也不作抵抗。 一难大笑道:“好!我喜欢你的直言不讳, 武功么,本来就是杀人用的,武 功强的杀人,武功弱的给人杀,这不是天下最真切的道理么?” 边城雪深有感触地道:“可惜我没有能早些悟到这个道理。” 其余的人吓得瑟瑟发抖,一难笑道:“都滚吧。”胆子大的先行跑开,惊魂未 定者也陆续跟着跑。一难道:“你我现下是一条船上的了,没人会相信和一难和尚 在一起的还是好人。” 边城雪道:“你的行径与魔鬼何异?” 一难笑道:“不错!老衲的外号便叫做魔僧,人只活这一次,一死什么名利都 得付之流水,为何不趁活着的时候尽量快活快活?” 边城雪忽道:“你认为人生最大的快乐就是追求财富,杀人放火奸淫妇女么?” 一难道:“不是么?难道还有更好的么?” 边城雪淡然道:“有,但你未必体会得到。” 一难奇道:“那是什么?” 边城雪一字一顿地道:“把自称是你朋友和恋人的仇敌,亲手送进十八层地狱, 永世不得超生。” 一路上,边城雪这副恐怖之极的样子吓倒不少人,一难无奈之下,给他戴了面 具,又被人误为患了麻风病。此时,已出中原之境, 景象渐有奇变,雪峰皎皎, 冈峦碧翠,牧草丰美,牛羊成群。旷原茫茫,孤穹雕掠,又有久旱干涸之处,远山 云渺,见候鸟数万,渐渐人迹罕至,几缕袅烟源自金黄色的回族帐篷。一难拖着边 城雪下马,随便进了一座帐篷,用回汔的话道:“快起来,生火造饭,老衲饿穿肠 子了!” 回纥老汉见二人汉族打扮,但天生好客,又笃信佛教,虽与西藏密宗不同,却 同属一脉,而喇嘛也不忌肉食,故而吩咐备饭,不一会儿端上,手抓羊肉,青骡饼, 乳酪各一盘,达了几斤马奶酒奉上。一难大吃海喝,满盘羊肉给他吃的干净,酒也 喝得精光,而边城雪仅仅吃了一小块饼。一难道:“再不吃饭,饿死了便没力气报 仇了。” 边城雪忽道:“一难,你的人品虽一文不值,这是人尽皆知的,但功夫的确算 数不凡,当今世上罕有敌手,我没什么见识,你可知天下谁人能胜过你么?”“ 一难听得高兴,笑道:“小子,你也用不着激我,老和尚的武功自问还拿得出 手,但决不敢称第一。 昔年‘武林四极’我一个也别想胜过。但当今中原武林, 嘿嘿,只有那几个娘们儿撑着,孤星魔女独孤舞虽得其父真传,却重修轻功,老衲 虽追她不上,真章却也不输于她。蓝水母韩碧露内功虽深,但主要靠施毒,况且已 近垂暮,精力不继,老僧未必输于她。倒是景教教主冷月,这算是人物,她练就了” 星罗万象变“与”血影神功“两大奇功,可惜他是个白痴,太过速求速成,不懂这 两种武功阴阳相克,决不能一起练。表象上她似乎真的很厉害,其实每天非阵痛一 段时间不可,当真生不如死。女人嘛,头脑都是简单,天下武功虽出一脉,却也各 有长短,互补互抵,一个专攻铁布衫横练的大胖子,你让他去学轻功,能成吗?此 消彼长,否极泰来,这便是为何无论多高明的武者也不可能将天下所有的武功全都 学成的缘故,非仅人生苦短,生了一双老鹰的翅膀,虽可翱翔苍穹,却再无法入海 畅游。 边城雪武功虽废,境界却至,不由得由衷点头道:“太对了!” 一难道:“老和尚一生只有三人能入眼中,一是回纥部第一武者贾尼姆,曾来 中原搦战,所向披靡,其二便是”武林四极“中武功最强,也是最为年轻的‘血影 神屠’申屠无伤,此人原只是一无名小卒,后其父为恶人所杀,他为报父仇寻遍天 下名师,却总觉武功低微,不足以手刃仇敌,偏生以日遇上暗黑杀道的千金轩辕哭, 交谈之下,二人甚是投缘,日久生情,轩辕哭爱上了申屠无伤,申屠为学得其门中 不世奇功‘血影神功’,便假戏真作,待武功大成之日,离开暗黑杀旗,轩辕哭派 出门中百名杀手寻遍天下,却再也未见其踪。嘿嘿,此人机谋过人,狠辣料也不在 我之下,佩服佩服,哈哈! 边城雪肃然道:“那第三呢?” 一难眯着狭长的眼睛,道:“你可曾听说过汉帮?” 边城雪肃然道:“当然,以前我展师兄……展城南跟我提过,说是海上最大的 帮派。” 一难道:“正是,一百多年前,我大唐与乐浪海倭人国在百江口激战,大获全 胜,自此,倭人便归顺我大唐天朝,岁岁纳贡,并派了使者前来求学。当时受倭人 侵袭的新罗沙鼻歧、奴江等城纷纷有民众纵船出海打击倭寇,大唐沿海各州也有极 众子民出海助军杀敌,久而久之,形成一股强大的海上力量,白江口之战后,他们 已适应纵横四海的生活,不再受天朝的约束,大肆奸杀掠夺,成为了海上巨患,汉 帮发展到今日,已有两万多人,三百多条战船,能征善战,骁勇无比,首领雷代一 脉单传,是年有”海煞“之称的雷喆已再半年前病逝,现下大位已传给少不更事的 雷娇。” 边城雪道:“这么说,你是比较欣赏那位‘海煞’雷喆喽?” 一难冷笑道:“雷喆豪勇,与独孤鸿傲海陆分霸,实为一代不世枭雄,只是老 衲所入眼的并非此人,而是其谋士蓝霹雳,那雷娇小娘皮长的倒不错,就是少长了 个脑子,胸中毫无城府,一直被当作傀儡。蓝霹雳阴辣残忍且智谋极高,才是汉帮 真正的主人,雷娇只是被当作旧主供养起来罢了。” 边城雪道:“蓝霹雳的武功有多高?” 一难道:“恐怕普天之下,除了你以外,他再也打不过任何人,真可惜蓝霹雳 根本不需要武功,论斗智我决计斗不过他,斗力么,我却又没机会何他斗,这正是 他的厉害之处。大可以这样讲,若然蓝霹雳是个好人,那他跟诸葛亮相差不远了。” 边城雪不禁颇为诧异,他本想挑唆一难去想这些事情,再无暇杀人,谁知他并 无夺天下第一之雄志,这计眼见是不成的了。 一难一瞪眼道:“看样子老衲对你是太过仁慈了!快闭上鸟嘴躺下了,若再张 开,老子摘了你的脑袋打马球。” 次日大早,一难喝令他起来赶路,边城雪无奈,只得忍气吞声地随着他,此时 已在回疆深处,草原、沙漠、山峰构成了他的眼前的全部景致,碧天蓝沙飞旋,兀 鹰在他的头顶低低盘旋,只盼两个人马上死去,好饱餐一顿。一难将马典当,又添 了些银两,换了两匹骆驼,大约赶了一个半时辰,来到一处奇特之地,这在中原平 淡无奇,但在这里却出现了如此村舍,草屋瓦顶,断壁残桓,砖石瓦片,枯木黄落, 苑中无色,似是荒弃了很久。忽地,见一赶着羊的中年汉子走过,他瞧了边城雪一 眼,见他戴着面罩,有些疑惑,又转而唱起了高亢的牧歌。边城雪上前道:“敢问 这位先生……” 那汉子冷冷地道:“先生是教书的,我是放羊的。” 边城雪道:“那您如何称呼?” 汉子道:“你快离开这儿罢,这……”猛地瞥到一难,面色大变,边城雪以为 他认出了老淫僧 ,一说说不出话来,暗暗向他使眼色,盼他快走免遭毒手。谁知 那汉子突然长跪不起,又“咚咚咚”叩首不已。 一难也摸不着头脑,道:“你干什么,咳……我说,咳,你这个施主何须向我 行此大礼?” 那汉子哭道:“神僧,此地闹鬼,让人不得安宁,村里四十户人家大多搬走了, 只剩下空荡荡这么个破废之地,求神僧施法驱邪……” 一难与边城雪面面相觑,都哭笑不得。边城雪道:“你如何不学人家也搬走呢?” 那汉子道:“小爷你有所不知,这妖怪神通广大,常出没于村中 废弃之屋,十多天前,闹出多条人命……“ 一难问道:“怎么死的?” 那汉子道:“都是给活活吓死的。” 一难狐疑道:“你胆子倒大,你怎地不走?” 汉子道:“幸亏我拖家带口,未曾下决心离开。早先我的村有个说法,说这里 埋有重宝。不知怎地传了出去,引得许多人都来瞧,后来有个什么天……牧场……” 一难道:“天?天驼牧场?”心中却为之大动:“若非老医怪的藏宝图中所示 宝藏正是在此?那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汉子道:“不错,正是!他们要收了这片的地,要咱们当劳工去挖地寻宝,咱 们不肯,他们就杀人,后来这儿闹鬼,咱们村人心惶惶,偷着逃走,可偏生牧场不 准,他们备有快马,有熟悉地形,凡是偷跑的人都一一抓来驱马踏死,是以无人再 敢逃走。原本四十户人家,现下单只剩下七户了。”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