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虚张声势 柳因梦那日在柳府见过卓酒寒,知他持有极厉害的暗器,能轻易杀死比其高出 数段的轩辕驰,端的手辣之极。而宁娶风就自更不必说,心地残忍,又负一身当世 已鲜有比肩的邪功,要自他二人眼前逃走,那是绝不可能,干脆凝神定气,大大咧 咧地走出来,道:“是我呀!宁少侠,咱们见过的,我还赌你赢哩!” 宁娶风淡淡道:“你……你在这儿干什么?” 柳因梦笑道:“适值酷署,夜里太热太吵,蚊虫又多,索性出来散散心,怎么? 这都不许么?” 宁娶风虽对女人有偏见,却仍不由佩服她的胆识,道:“你挺勇敢的呀” 卓酒寒忆性极佳,锐利如锋的目光在柳因梦的脸上身上快捷地扫了一遍,阴森 森地道:“是你柳府的活口” 柳因梦心下一凛,暗忖道:“如若你这三个多月来武功未有长进,那便非我对 手了。只须小心你那暗器。”当下强笑道:“哟,这位少侠也在呵!你还能认出我?” 卓酒寒凝然道:“上次算你走运今日那怪物不在,我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柳因梦叫道:“我告诉你,那人是我师父,还有在杭州侦破震南山庄血案的水 少侠,是我的师兄,我看你敢乱来!” 卓酒寒不屑地笑道:“他们俩你现在一个也叫不来。”说着手中已暗暗蓄力。 柳因梦见此,叫道:“宁少侠英雄仗义,不会袖手旁观的!对吧,宁少侠?” 宁娶风依旧质问道:“方才我俩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柳因梦狡辩道:“没有!什么话?怎么你说的我听不懂?” 宁娶风与卓酒寒对望一眼,皆冷笑一声。宁娶风抽出紫剑,就要刺出。柳因梦 知他无论兵刃还是轻功都胜过自己数十倍不止,顿觉绝望,只恨未报父仇,未见到 水一方,便要死了。 骤然一道红若日芒的火光自二人之间喷过,在昏沉死寂的暗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与明亮。只听一人道:“这位仁兄好臻熟利索的武功,看样子是经常杀害手无寸铁 的小姑娘吧?” 柳因梦一惊之下,如梦初醒,转首看处,见两个人正兀立身旁,正是水一方与 毕锐。柳因梦喜极而泣,感到心中的企望之火再度燃起,颤声道:“水师兄” 水一方笑嘻嘻地道:“柳师妹,好久不见啦!你又老啦!”柳因梦听他满嘴嬉 皮不恭,只觉亲切无比,只是呆滞出神。 水一方瞧着没带面具的宁娶风与卓酒寒,三个人同样诡异的目光交融在了一起, 浪拓笑傲,刻骨铭憎,无常霸道,几乎在同一瞬间,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缘分感。 水一方认得卓洒寒,讶然道:“哎呀!哎呀哎呀!这不是那个谁吗?连杀手都被你 杀了,阁下果真了不起呀!” 卓酒寒亦有些诧异,随即恢复冷漠,似乎这世间的任何奇怪之事都不能令他吃 惊,只是道:“你是你,你是他师兄?杭州的血案是你所破?” 宁娶风其时身居大漠,不知中原轶事,便问道:“他很有名吗?” 水一方笑道:“有没有名都是人家说得算,一个人的品行也是人家说得算。我 们唯一真正属于自己拥有的,恐怕只有名字了。” 宁娶风目略微震抖,暗道:“我却连名字也没有了。”他一抖剑,叫道:“既 然知道了我的秘密,你们就别想再活下去了!” 水一方道:“等等。我看你跟我也差不多大吧?可你怎么长了个七八十岁的老 头儿眼?唉!你这种人心老,活着也不快乐!” 宁娶风怒道:“你快乐,却活不成!” 柳因梦提醒道:“水师兄你小心,这世上能胜过他的,恐怕只有师父了!” 水一方当然自知根本不是对手,却依旧笑道:“天外有天嘛,这位师兄未必就 能杀得了在下吧?” 毕锐冷不丁见到柳因梦,顿感到自己的脸色绯晕。虽说袁明丽与之相较要美得 多,但一个人一种看法,毕锐对柳因梦这种洒脱与聪蛮的性情,实在觉得有说不出 的可爱,不过见柳因梦对水一方关切倍至,心中不由一丝愠炉,酸酸地道:“大哥, 这两人可是有真功夫的,你那点儿把戏未知能否应付得了?” 水一方一听此话,面色顿显涩僵,心中暗骂道:“这长舌恶小子!生怕我不死 吗?”又觉毕锐自小受尽家中虐待,总是很委屈,大概见不得做假之事,再说他也 是真心关注自己的安危,只不过性子本拙,好心帮倒忙,却也不能怪他,便自强笑 道:“你大哥这点把戏,专是用来对付这些会真功夫的家伙!” 宁娶风持剑便要劈风而至,水一方暗暗在手中卷了十几条最坚韧的干神蛛丝, 向空中撒去,这蛛丝在黑暗中所能产生的晶芒已完全为“惊绝斩”的剑辉所掩盖, 剑风过去,劲如开山五丁,蛛丝虽是神物,却也架不过这地狱之刃。水一方心中震 撼,不意对方的半截残锋居然也神利如斯。宁娶风更是怪惑不解,凭他膂力与内功, 加之紫影圣器,任这世上任何力量皆无法迎其锋锐,而在击向水一方时,竟觉得似 透过众多厚重的无形之墙一般,自己的武功待到这个地步,又有大小数十战的阅历, 却从未有一个对手令他如此费力。 水一方得意笑道:“如何?这剑倒是不错。我劝两位还是别轻举妄动的好。我 师兄妹俩方外之人,绝不会对你们的事有什么兴趣,大家交个朋友,又有何不可?” 卓洒寒道:“你既已处上风,又怎地说出这种话?分明心虚。” 水一方曾听罗公远讲过暗黑杀旗冠绝天下的“血影噬心鑽”,便笑道:“卓兄 既有‘血影噬心鑽’,何不放放试试?” 卓酒寒一听不由色变,他从未见这世上一人能如此坦笑面对这江湖谈虎色变的 魔器,心想他若非有独到的克制手法,料来绝不会敢这般有恃无恐了,一时也抑豫 不定。 毕锐见所有人都忽视他的存在,柳因梦更是连看到他都没有,心中大感恚怒, 悠悠地撇嘴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干神蛛丝么?”声音倒也不大,宁娶风却 是大高手,听得清清楚楚。卓酒寒见水一方窘迫之极的神色,心中也隐约猜到些什 么了。 柳因梦当然知水一方用的伎俩,她不知毕锐是何许人,本以为既和水一方在一 起,便应是朋友,却怎料他处处拆水一方的台,言语中充斥了幸灾乐祸的刻毒之意, 又见他那歪瓜裂枣的可憎相貌,心中实有说不出的厌恶,怒道:“你是什么人?我 师兄的事关你屁事?” 毕锐见她终于注意到自己,满怀窃喜,立时挺起胸膛道:“我与大哥相知恨晚, 乃莫逆于心的拜把兄弟,便不得不直言,大哥如此向壁虚造,岂是我辈侠义道所为? 我既为人弟,就不能坐视不理。忠言总是逆耳,可做人必须坦坦荡荡” 水一方又急又气,苦笑道:“兄弟,你好迂呀!” 卓酒寒冷笑道:“水姓朋友,恭喜你,当真结交了一个好兄弟!” 宁娶风这才重又缓缓举剑,道:“水神探,准备好了吗?” 水一方叹了口气,对毕锐道:“兄弟,你害死我啦!” 毕锐却道:“大哥,你为何这般虚伪,至今还执迷不悟?” 柳因梦怒极,飞身过去,一勾一带,将毕锐跌了个饿狗抢屎,挽住水一方道: “师父临别前教你慎交朋友,你都听到哪儿去啦,如今咱们能死在一块儿,也不枉 了。只是大仇未报” 宁娶风和卓酒寒微微耸动,二人皆是身负血海深仇,都不由起了恻隐之心。卓 酒寒道:“你们俩都有仇人?” 柳因梦咬牙切齿道:“血海深仇。” 宁娶风道:“说出来。我们亦是如此。杀了你们之后,我也不在乎多杀几个, 一并帮你们报了仇吧,你们也可以安心地走。” 水一方与柳因梦面面相觑。水一方道:“我的仇人叫卓绝。” 卓酒寒与宁娶风如为雷殛,齐声叫道:“你说什么?”卓酒寒冷冷道:“你说 的是卓绝?” 水一方猛然想到他也姓卓,便道:“你你是卓绝的儿子?哼,看来这仇不用指 望报了。” 卓酒寒冷笑道:“真可奇了,你姓水,反倒与我卓家有仇!看在你也姓水的份 儿上,你自行了断吧。” 水一方却道:“这世上,谁也无权主宰我的生杀予夺,任谁也不能。” 宁娶风傲然道:“我真的不想杀你,可你这种性情,没人会相信你是个能守住 秘密的人。更别说你还有这样一个随时随地可以毫不犹豫地出卖你的拜把兄弟。” 他收回剑,道:“这样罢,你若能挺我一掌,我便放你,可你那兄弟却非死不可” 水一方道:“那可不成。我绝不会抛下他不管。你打我两掌好了。” 柳因梦道:“师兄,我来分受一掌!咱们能死在一起,也别无他求了。” 宁娶风道:“你的命须另算。” 水一方却不想就这样死,但见柳因梦神色绝决,言辞恳挚,心下十分感动,便 挺起胸道:“这样罢,我来挺你三掌,换我的命,义弟跟师妹的命。” 柳因梦急道:“师兄,那个小杂种算得什么?如何值得为他受一掌?况且这人 的武功实在已臻鬼神化境,莫说三掌,一掌你便承受不起!” 卓酒寒一旁道:“不想死也行,把眼珠子挖出来,耳朵刺聋,四肢打断,再将 经脉震裂,变个白痴,便不会泄露秘密了。” 宁娶风周身剧震,他曾深切地体会到这种对人体极致的摧残所带来的无尽痛楚, 因此不想这样做,只是威然道:“卓兄你不必担心,就算羡仙遥,硬挺我一掌也得 断几根肋骨,这小子半点儿武功也不会,我保证一掌毙命,绝无生还可能!” 水一方伸手道:“慢着!喂!我为什么要受你三掌,你可记得?” 宁娶风道:“你不是要保住你们一行三人的命么?” 水一方笑道:“照啊,你要是一掌把我打死,那我的命也没了,还受你三掌作 甚?” 宁娶风脚下微动,阴寒彻骨地道:“你不必再说些没用的话了,这世没用的人 和没用的话都太多了受死吧。” 水一方又道:“等等喂!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你要打就往我身上打,别打脸, 我这般英俊,死时也不能太难看。” 宁娶风忆起自己秀美清朗的外貌被无情残忍地毁去,不由心头一阵抽紧,仿佛 五脏六腑都挤到了一处。他长舒了一口气,道:“好,我不打你的脸。”言罢挥起 一掌,如匹练银河,恢弘若诗,浩瀚之气疾卷而出,如同那柄“惊绝斩”般迸射出 无与为对的绝代芳华。柳因梦见此情景,几欲迎上挡住水一方。毕锐陡然清醒,偏 偏拉住柳因梦,柳因梦一身柔曼武功多凭巧劲,气力却没多少,毕锐又是晦迹韬光 的习武之人,一时竟也动弹不得。 水一方在这极短暂的一瞬想到自己的谑浪不羁,孤标傲世,决心赌这最后一把。 掌风已至,但听“轰”地一声,宁娶风右手剧痛,水一方狂喷鲜血,载倒在地。宁 娶风何等高手,一触更觉水一方有诈,但想到长安城一面之缘,此人确是洒傲良朋, 心下不忍。自己要报血仇,将来不知要杀多少人,而后孤独一生,却盼能有个真正 的友人。他长衫一撇,仙潇洒逸,已然在数十丈外。卓酒寒见他仅仅击了一掌便离 开,而此时却剩下两个活人,暗自抱怨他心地太软,而自己又非毕锐与柳因梦联手 之敌,故而一阵迟豫之后,也疾行而退。 柳因梦感到世界突然没了颜色,刚要扑到水一方的尸身上放声大哭,却见水一 方睁开被血溅得艳红的眼皮,极为吃力道:“快解开我的衣服”柳因梦愕然刹那, 立时解他胸口之扣,全然不顾男女之嫌。胸口竟有一块外包黄布大磁石,虽不如罗 公远于柳府灭门之日拿出的那般宽厚,却也委实不小,但已为宁娶风奔雷一击打成 了四块。水一方虽还有命,却被震坏了内脏,气血逆转,若不即时就医,仍是朝不 保夕。柳因梦一见水一方向竟还活着,如梦初醒,便要大笑,水一方却忙道:“别 继续哭,哭啊!”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