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要杀稽无涯的女人 稽无涯喜欢寂寞。 此时,他感觉到的只有恐惧,那种极自卑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遭受羞辱的恐惧。 她终于来了,二十年前,他就盼着这一天,现在她来了,他觉得潜心搭建的心理堡 垒变得非常脆弱,一下子化为齑粉。因为她依然那么盛气凌人,睥睨一切,她一如 天边的微星,惹人冲动却又那么不可企及。他永远无法使自己在她面前真正抬起头 来。 神鹰帮自它创立的那一日,稽无涯便已看到它的灭亡,如同明白地看到自己的 脸一样,疯人城的那般疯子即使纷纷从灭亡的绝谷中逃脱,也不可能对他构成威胁, 稽无涯可以给他们一千次活命的机会,却依然无法使他们战胜自己,董最最固然老 辣,李和尚固然诡变,却依然逃脱不了死亡,他们失败就因为他们从不知道自己的 失败、衰老。他们过于自负,最终则死于自负。 而他,却可以无数次地逃脱死亡。痛苦、绝望、死亡,他已咀嚼得够多,承受 得够多,与其说他登上权力、欲望的巅峰,不如说他参透了死亡的玄机,比任何人 都更亲近死亡,因而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死亡,他把死亡作为一种力量之源,而不是 一颗随时起爆的炸弹。稽无涯露出笑意,很像魔鬼。因为他已与死亡——世间最大 的魔鬼——有机地结合在一起。 “你快要死了,这一次,你绝不会逃脱……”二十年来令稽无涯无时无刻不在 盼望、恐惧和激动的声音。 “会的,你一定会死,你虽然可以战胜无数高手,你甚至已无法战胜,但是, 你依然会死……” 稽无涯冲出,像一匹负伤的狼。他从不惧怕死亡,相反,他依然热爱死亡,他 本身就足以代表死亡,但是,他惧怕爱和恨,他因为爱而怕她,她却因为恨而千方 百计地要杀死他。 静啸山庄静得出奇。 一条人影鬼魅般飘出。 稽无涯呆立着,他为什么没有想到她也会来。 她白纸般的脸上,楚楚地挂着两行清泪,她的长发仿佛寒风中的衰草,了无生 机;两只纤足沾满泥浆,长裙已破碎不堪。 “可可,你不该……来……送死。” 稽无涯哽咽道。萧可可呆呆地,仿佛没有一点知觉。 “月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你不该再想他,况且,他的死,我没有责任。你如 果相信我,便不会做出我不希望你做的傻事。” “你骗我骗得好苦,我终于看透了你。刘百川、孟食虎、青霄子都死了,你却 活着。” “你也活着,咱们都在活着,只不过有的人是在另一种境界。” “你为什么不放过他!为什么!我求过你,你答应的,你答应的,为了月白, 我为你做牛做马都情愿,可是你依然不肯放过他。”萧可可椎心泣血的怨诉撕破了 静夜。 稽无涯不想解释。萧可可突地颤栗起来,嘴角渗出殷红的鲜血,目中流露出怨 毒和绝望。 稽无涯摊开双手,那是一双用心保养、极尽修饰,曾经异常光洁、温存的手, 此时却骇人地擎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女人的心。他玩过无数女人,那时,他还不 是稽无涯,人们都叫他少妇杀手金宝宝,是四大恶人中玩女人最多的恶魔,恐怕也 是天底下糟蹋女人最多的人,而且他有一个怪癖,只要有兴致,总喜欢掏出女人的 心看看,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能真正了解女人。 “你杀人最多,手却最‘干净’。二十年前初次见到你时,我就为你的手而作 呕,我恐怕是惟一不为那双手所动心的女人。” 是的,当年,他曾以一双妙手风靡风月场中,他的手使那些达官贵人、皇孙贵 胄的手就像猪爪、狗爪,那是一双真正高贵、风雅,撼人心魄的手。 “的确,是你改变了她们的一生,你征服了昔日武林双美萧可可、萧月华,却 马上抛弃她们,为的是折磨她们,使她们永远成为你随意玩弄的附属品。” “她们同时爱上了萧月白。” “不错,但那是在你抛弃她们之后,为了永远占有她们,你不允许萧月白与你 竞争,你用卑劣的手段逼疯了萧月白,使他误死在妹妹之手,萧月华至死都在认为 是她杀了哥哥,殊不知真正的凶手是你。他们兄妹原本很像,月无华受爱情驱使, 潜意识中错把自己当做萧月白,常在弥乱之际,女扮男装,以萧月白的面目出现, 萧可可却不知萧月白已死,她苦苦地等,你趁机离间她们姐妹,使她们终生不能谅 解。”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你为什么不敢出来,来呀,来呀,出来!”他狂喊着, 像一头暴怒却又无力的狮子。 “你忘了我们二十年前的约定么,我不能杀你。可是,你会如愿以偿的……” 可恶的女人,使稽无涯既爱且恨的女人,稽无涯恨不得亲手杀了她,但是他知 道他绝不能,也不敢。 因为南海神姝是他一生中惟一真正爱着的女人,甚至,在他看来,除了曲瑶, 这世上就根本不存在真正的女人。她是那种使他忘记一切——生命、荣耀、权力、 财势的女人。然而,就是这个曲瑶,处心积虑地想要杀死他,并且从未放弃过这种 努力,稽无涯笑了,笑得很开心,仿佛见到一只缚手缚脚的猫儿拼命地想要抓住它 的猎物,却不得不一次次见它从身边溜走。二十年前,曲瑶发下重誓,绝不能亲手 杀死他。二十年来,他如同一只狡兔,又像是变色龙,从少妇杀手变成韩枫再变成 稽无涯、溪鱼啸,他又像一只会脱壳的金蝉,然而,无论他怎么千变万化,如何叱 咤风云,始终有曲瑶的影子附着他,使他不得安宁,也使他更加爱她,自卑、恐惧、 死亡,无时不在追随着他,想要得到他,迫他就范,然而,他却得到了动力,愈来 愈强大,愈来愈不可战胜。 静啸山庄已不能用屠场二字来形容,它已变成一座“人间地狱”。 月光凄迷。 静啸山庄仿佛有无数鬼魂在飘摇、在呐喊、在悲啼、在控诉。不过,这一切并 不妨碍最原始、最神圣、也是最平凡的情感迸发。 两具扭动、缠绕的肉体更增加了夜的诡秘,洁白的胴体即使在凄迷的夜色中也 丝毫不减诱人的魅力。她焦渴、龟裂的双唇在轻轻地颤栗,白玉般滑润细腻的胴体 散发着野性、不驯的气息,她把女人的全部发挥到极限。她轻微颤栗的时候,每一 寸皮肤都在诉说,每一句呢喃都在渴求。此时的上官云堪称女人中的女人。 那高踞在上官云身体上的男人也绝不是凡夫俗子。任何男人遇到像上官云这样 的女人都会不自觉地表露出太多的渴望和激情,而韩勇文此时的表情却像是在吃一 顿平淡的早餐。然而他健美的躯体却已表明一切。那男性的身躯浑厚、健美,处处 显示着力与美的至上结合。每一块肌肉都石雕般坚强、每一块肌肉都狡兔般机警, 每一个动作都是最强烈的刺激,每一个动作都是最温柔的呼唤,与此同时,上官云 天衣无缝的配合,恰倒好处的回应,更增添了彼此乐而忘疲的兴致。 突然,两具缠绵、胶着的肉体分开了。韩勇文宽厚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鲜血 从颈后狂喷而出,他灰色的瞳孔逐渐收缩,发出极怪异的一声后,倒在上官云的脚 畔。 “虎毒不食子,你竟然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我是免得他干出弑父之事。” 稽无涯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端详着赤裸的上官云,他许久未曾看到如此完美 无暇的肉体。 上官云骄傲地仰起头,大胆地迎视那并不犀利但足以夺命的目光。 “你很美,很年轻,更有一双绝美的脚,你为什么要死在我手里?” “只有女人才能杀死你!” “你是这样的女人?” “而且是最后一个。” 上官云洁白的酥胸、微微翘起的双峰,似在无言地诱惑。 稽无涯自信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够接下他的猝然一击,即使曲瑶也不能。 然而他为什么还不出手?上官云毕竟是他的敌人,而且可以说是曲瑶所能借助 的几乎最后一把利剑。要知道,神鹰帮、疯人城、锷鱼门都已毁在他的手里,况且 能够杀他的只能是活着的人,绝不是鬼魂。 他突然看到了上官云覆在私处的一块玉牌。 那是他送给小豆的护身符——屠人教教主令牌。 “屠人教教主绝不会杀死拥有他白玉令牌的人。” 上官云自忖已稳操胜券。的确,江湖上确曾流传过屠人教教主亲口发下的重誓 :不杀持有教主白玉令牌的人。 “我已经想起,你不叫上官云,你的本名应该是奚明珠。” “非常正确,被你十二年前取代的武林盟主的独生女儿。” “一条漏网之鱼,而且是美人鱼。”稽无涯的眸子里显出年轻人才有的光彩。 “不过,你应该有这权力,而且你是最后有这权力的人。” 当然,稽无涯所说的权力是指死的权力,而不是上官云所理解的杀人的权力。 上官云一念之差,纤手已经扬起,那是一双致命的手,不过,在稽无涯看来, 只是投向地狱的门生帖。 上官云惨然变色。女人最隐秘的地带绽开一朵梅花般娇艳的血痕。她断气前甚 至还不能明白稽无涯为什么会食言。聪明的女人往往又是愚蠢的,她们不明白像稽 无涯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在乎一句诺言的。 没有一个人愿意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况且,稽无涯的生命并不只属于他一个 人。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