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花大少 林护心睁开眼睛,天已大亮。花大少正弯着腰全神贯注地打量着他,鼻子差一 点碰到他脸上。没有哪个男人乐意让另一个男人这么近距离的注视。林护心:“劳 驾,请将尊范后移数尺。” 花大少直起身来:“你醒了?我叫花城雪,这里的人都叫我空心花大少。你叫 林护心?” 林护心应付地:“你好。” 花大少:“刚才我正给你相面,觉得有些不妥,命犯桃花,你就醒了,没看清 是桃花运还是桃花劫。” 林护心:“劫。” 花大少:“怎样怎样,我算命还有两手吧。想不想知道我怎么算来着?” 林护心看他没完没了的架式,索性不理他。 花大少却毫不气馁:“老实告诉你,我听虎三郎说你和云怨唇打仗,就算出来。 别怕,云怨唇没多大本事,我也亲过她一口,还拧她耳朵来,她不是拿老子没有办 法?” 林护心猜他无非瞎吹过瘾,心底看不起这号角色,叫“空心”的人能有多大出 场?游目四顾,虎三郎、玉临意皆不见踪影。他们是否故意躲开? 花大少不高兴地:“你别小看了我,以为我花大少不是人物。虎三郎厉害吧? 他要叫我一声大哥。早两天来,你能看见门口有幅我亲手写的对联,上联‘空心花 大少’,下联是‘拼命虎三郎’,横批‘长幼有序’。我不是他大哥是谁?虎三郎 看着嫉妒,硬给撕了,还说我字写得丢人。字我是写得不美,可在这失魂岛,我算 个大秀才,认识字的打灯笼找不出几个来。老甲鱼还求我教他孙子小小甲鱼认字, 我才不答应,酒都不给一杯喝。” 说到酒,花大少走到桌边,端起茶壶将就地喝上一口:“知不知道我怎么亲云 怨唇的?我对她说我亲过的姑娘数舞纷纭最香。她们是死对头,一听就撇嘴,我就 猛亲了她一口,告诉她原来她比舞纷纭还香。她假装地要打我,心里面美上了天。 隔天我又用这法子亲了舞纷纭,一亲,后悔了,太臭,臭得我三天三夜吃不下饭睡 不着觉。” “花空心你给我滚出来!”又是女子的娇斥,又是滚,人却不是云怨唇、萧湘 泪,是舞纷纭。 花大少满不安在乎,向林护心眨眨眼:“她的耳朵是失魂岛上最灵的。知道她 在外面,我故意气她。” 舞纷纭:“再不出来,看不把你烧成烤猪头!” 花大少:“出去才会给你烤成猪……,放火你放,老子正好有点冷。” 舞纷纭:“胆小鬼,花空心你是缩头乌龟!” 花大少:“过奖,老子哪有缩头乌龟胆大?” 舞纷纭:“你不滚出来,我骂你花城雪八辈祖宗!” 花大少:“累不死你,骂我八百辈祖宗好了。” 舞纷纭气苦:“花空心你当我真不敢进去剥了你的臭皮!” 花大少一下子没了声音,忍半天,忍不住,小声向唯一能找到的听众林护心说 :“她快气疯了,真要冲进来不是好玩的。我们不要说话。待会儿最好云怨唇来她 们碰上,指不定打起来,我们白看一回热闹。” 舞纷纭不知听没听见他的话,没有再出声,亦没有闯进来。外面安静下来。 林护心听出舞纷纭虽是海盗中的海盗,却毕竟忌惮着一个人,便是此间的主人 玉临意。女孩子是不是总怕采花贼?看来不止这样简单,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样的瓜 葛? 花大少很快耐不住寂寞,向林护心:“你一点都不紧张,是不是以为还有七根 手指头,至少见她云怨唇七次都没大问题?你笨。要女人照章办事就不可能,昨天 想的是一根根手指慢慢掰着,今天不定就想起你惹祸的根苗,把你阉掉。没有那玩 意儿活着就没多意思了。” 林护心恨不得一个窝心脚把他踢死,至少把他那张乌鸦嘴踢烂。却只能在心里 想想。 花大少小声地:“你也不用害怕,我给你白出个好主意:你就装出回心转意的 样子,低声下气地哄哄云怨唇,那丫头不经哄,弄得她舍不得怎样你了,趁不注意, 一刀子捅进去,报仇大吉。”说着手舞足蹈,煞是投入。 林护心心中冷笑:想甩开我这个包袱,没那么容易!对花大少的印象却立时改 变。看似胡言乱语,却有如此心计。难怪能和虎三郎称兄道弟? 门在此际忽被敲响,伴随一个嘶哑的声音:“大少,你在么?” 花大少眉一挑:“他娘的凌未野,你还敢来见老子!” 门被推开,一个大脑袋探将进来,看一眼,整个身子亦跟进:“大少,你需怪 不得我,凭良心说,昨天是不是我最后一个才跑?” 花大少:“你他娘永远都最后一个跑,笨得猪一样,谁还能跑过你慢?” 凌未野不服气地:“那你看今天,我们大家约好一起来看大少,他们到外面一 看舞纷纭,全跑了,就我一个人进来。” 花大少:“姓舞的还在外面,在做什么?” 凌未野心有余悸地:“她坐在一棵树上,我过来,她一边看我一边吃苹果,这 一路我觉得她没在吃苹果,在吃我,把我的骨头咬得喀喀响。我都挺过来,你还说 我不义气。” 花大少:“美了你,要不是知道你没苹果好吃,你敢来?” 凌未野看一眼躺着的林护心,说:“大少,我刚才来时,看见宋惊雁和云怨唇 一块堆往这边来,领一大帮子人。怕不是好来头。” 花大少:“宋惊雁和云怨唇一起?没看错?” 凌未野摇头:“人家是一家人,说好起来还不是一句话。有什么奇怪?” 花大少倾耳听一听,小声说:“来了。你们都不许说话。” 门再度被敲响,厚重温和的声音传来:“有人吗?” 花大少:“有人。老子暂时还没工夫当神仙。” 门外:“宋惊雁打扰了。” 花大少:“早听出是你。先别进来,光着屁股呢,让你看见不雅像。” 略顿一顿,宋惊雁:“可以了吗?” 花大少翻着眼珠想了想,说:“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推开,一素衣青年翩然步入,衣着并不华丽,举手投足间却一 派大家风范,黑黑的眸子镇定有神,略一扫视,目光落在花归处身上:“你们三个 光屁股在这里做甚来?” 花大少没料他有此一问,眼珠子往一处对去。凌未野早说:“只大少一个人光 屁股来,我们没有。” 宋惊雁“喔”一声,盯着花大少看。 花大少回过神来,瞪凌未野一眼:“我拉屎行吧。拉屎还不光屁股。他们两个 来闻闻。” 宋惊雁莞尔,不为已甚:“虎三郎不在吗?” 花大少:“钓鱼去了。” 宋惊雁:“什么时候回来?” 花大少:“就这一阵子。你找他干吗?” 宋惊雁看看林护心:“这位兄弟登岛,惹来敝帮与贵宅些许误会。我来看看, 希望大家不致伤了和气。” 花大少:“误会是吧?这个我最清楚不过,这位兄弟叫林护心,云怨唇要伤他, 舞纷纭小舞,外面吃苹果的要帮他,不如让她们打一仗,反正她们早晚有这一天, 打死一个,剩下来的话事。我们不相干人,一边看回热闹。” 宋惊雁:“这个办法很有创意,可以试试。” 花大少:“我出的主意都有创意,都好得不得了。凌未野你说是不是?” 凌未野晃了晃大脑袋,说:“马马虎虎。” 宋惊雁:“不过,女孩子打仗总不雅像,我们岛子上多男人,难得有几个好姑 娘,谁不爱护,就让她们各找个男人替出头。她们指谁是谁。云怨唇不用指,肯定 是文行竖了。看舞纷纭找不找得出更厉害的角色。” 舞纷纭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找花大少。不打死一个不算完。” 宋惊雁:“花兄原来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失敬。” 花大少:“高手我是。打文行竖才打不赢。我才不打。” 宋惊雁:“不妨,文行竖会来找大少。大少不爱还手,痛快让他一下打死好了。” 花大少:“且慢。我们还可以想想别的办法解决。刚才我的想法不太成熟。” 宋惊雁:“是吗?” 花大少:“你这么聪明,你来个主意?” 宋惊雁绕过他,来到林护心面前,盯住他沉默有倾:“林兄弟,你必须离开失 魂岛。立即。” 林护心从一开始就感觉到这个人的分量与压力,当被他利刃般的目光盯住时, 防不胜防的虚弱令他几近崩溃,只能勉强地支撑:“你可以杀了我,休想让我离开。” 宋惊雁毫无表情地看着他,柔声说:“抱歉,我可以不杀你,让你离开。” 林护心哑然。宋惊雁的话没错,他没有力量强行留下。在这一瞬间,他恨透了 这个宋惊雁。一个晚上,他已想好了对策:刀枪不入的虎三郎、大巧似拙的舞纷纭、 讳莫如深的玉临意,连这个越来越见峥嵘的花大少都熟谙避重就轻之道,幸好云怨 唇却不能了解他们的苦心,只要自己赖住这些人,不怕他们不和失魂帮打做一团。 越乱自己将有越多的机会。没想到,横空杀出个宋惊雁,一击而中关键,要将自己 赶出失魂岛。这是虎三郎他们希望却不便强迫的。 林护心:“云怨唇是你的狗,会听你!” 宋惊雁:“林兄弟,你不懂的东西太多,想兴风作浪还不够资格。” 林护心“霍”地坐起,翻身下床,冲出门去。和宋惊雁力量悬殊,与他争锋舍 自取其辱再不会有别的。 云怨唇悠闲地坐在门外三丈余的一顶滑竿上,正吃着一串葡萄,与不远处树上 吃着苹果的云怨唇相映成趣。她们谁亦不看谁。 林护心:“云怨唇,你怕了我吗?怕我留在岛上早晚把你碎尸万段!” 云怨唇慢吞吞吃净口中葡萄,吐出皮儿,把剩下的放进身边一名少年海盗端着 的托盘,接过另一名小海盗递上的毛巾揩一揩手:“让你离开前,我决定先割掉你 身上最可恶的东西。” 林护心觉得花大少这个人彻底是狗娘养的! 云怨唇顿一顿,向身旁两名面目凶狠的海盗:“去,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好似被判磔刑的人忽尔改判为鞭打八十,林护心说不清这一瞬间的感觉,只在 此时才发现日头很毒,随之一阵晕眩,足一软,瘫倒在地。昏过去前,他隐约看见 虎三郎负着鱼竿拎着鱼篓,缓缓地行来。 虎三郎微垂下头,不看任何人,径直向三间小屋走去,直到一个人拦住他的去 路。拦住他的是宋惊雁:“抱歉,挡了你的路。我喜欢和人面对面说话,而不是跟 在后面。” 虎三郎抬起头,看着他:“你可以骑在脖子上和我说话,我不会把你摔下来。” 宋惊雁:“那我一定会领教什么是骑虎难下。我叫宋惊雁。” 虎三郎:“幸会。” 林护心的惨叫声传来,宋惊雁眉头微蹙:“虎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虎三郎将鱼具放在门前:“请。” 宋惊雁转身向屋后行去,虎三郎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屋后是一处小坡,坡上种着一些小树和一株由来已久的大树。这大约是岛上最 大和最古老的一棵树,玉临意选择此地建居多因他喜欢这株古树。 宋惊雁在古树下站住,转身迎着虎三郎:“虎兄,我早该来看你了。” 虎三郎:“晚一些也不迟。” 宋惊雁:“我不是文行竖,不来找你拼命。” 虎三郎:“那你来干什么?” 宋惊雁:“还有十天,就是我们与扶桑人开擂的日子。我来听听虎兄有何高见?” 虎三郎:“擂台堆高点。” 宋惊雁莞尔:“虎兄对昨夜之事还耿耿于怀?首先文行竖所为大违敝帮初衷, 惊雁代表敝帮主向虎兄谢罪,并感谢虎兄顾全大局,不给文行竖一般见识。” 虎三郎:“你们能打赢扶桑人我也好在岛上多混混,我不敢扯贵帮的后腿。” 宋惊雁脸色渐渐严肃:“扶桑出场的人物几乎敲定,顺序我们大致亦能判断。 竹下横这些年悉心培养的几名弟子奉师命赶来助阵,其中三人很可能出场,他们是 竹下的长子仁英、大弟子芥川雄和第七名弟子佐佐木四郎。他们在扶桑本土声名显 赫。武田刚的次子征二郎亦是刀法大家,必将上场。再有武田府第一家将小林猛七 郎和扶桑浪人百丈雄心芥都是超一流的好手,他们六个和依田定子、川口七郎、龙 川秀口所组成的精英阵营比以往两次擂台强大过倍。武田不遗余力地要战胜我们, 将我们逐出失魂岛。” 虎三郎:“我建议,你们另寻安身的岛屿。” 一抹悲愤在宋惊雁脸上掠过:“我们另寻巢穴无妨。云恨天早已做好弃岛的准 备,可我决不会离开!”自觉失态,略停一停,“我曾往台州府边镇访友,适值倭 寇掠边劫后,那番悲惨的景象让人不忍卒睹;倭寇生性凶残,茹毛饮血,若失魂岛 全落在他们手中,彼时再无后顾之忧,宁波府必将沦为修罗场。我虽只是一名海盗, 言不及义,终究是人而异于野兽,即便只剩下我一个人,亦将与倭寇战至最后一息。” 虎三郎面无表情,忽问:“文行竖有何高见?” 宋惊雁似乎很不愿谈文行竖,然而他却是横于虎三郎与失魂帮间无从回避的障 碍。他在最需要团结时向与他几无瓜葛的虎三郎挑战,而挑战往往是较弱者主动, 文行竖却已有了失魂第一高手之谓,虎三郎从没动摇过他的地位。 这是一个危险的征兆。 宋惊雁虚弱地解释:“他对昨夜的解释是,要试一试你是否能顾全大局。” 虎三郎:“你想我上场?” 宋惊雁:“我恳求你上场。” 虎三郎:“很简单。文行竖第一个上,我就第二个。” 宋惊雁为难的表情已说明了什么。花大少恰在这尴尬时刻踩了一双拖鞋“踢哩 嗒啦”地走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下:“宋惊雁,你是不是给虎三郎在说打擂?出场 的人定了没?” 宋惊雁干咳一声,说:“定了三四个,萧亭会愿排第一场,敝帮主和我无所谓 第几场。还有舞纷纭,她答应只要秋节晚上,她会在他之后出擂。”看一眼虎三郎, “秋节晚神龙见首不见尾。至于玉临意,我想是和虎兄共进退的。” 花大少:“听起来,文高手好象没份?” 宋惊雁再无从回避:“我希望从来就不曾有过这个人。” 花大少:“老子陪你希望。秋节晚肯定参加,可不会向你报到。他会在喜欢的 时间上擂。你安排八个人就行。” 宋惊雁不甚放心花大少的话:“秋节晚和菊部小枝之间似乎有些什么?” 花大少:“你只管信我。还有,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他娘一个天字一号的高手。 我会上擂,不管你安排不安排。” 宋惊雁:“如果你手痒,错过这些日子,我陪你过几招,打到你满地找牙。” 花大少:“到时指不定满地找牙的是谁。我们南边,顶了尖的高手横数竖数就 那么几个,文高手不上,虎三郎肯定不接招。就算我花城雪差点儿,也大可以充充 数来。你们慢慢聊着,我要去看看老甲鱼。”“踢哩嗒啦”地自顾去也。 宋惊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半天,说:“我从来没见过花大少打仗。” 虎三郎:“你不妨信他的话。自己叫自己‘空心’的人,说不定是实心的。” 宋惊雁沉思点头:“虎兄,能不能再考虑考虑?我们南边挑得起大梁的只兄与 文行竖,文行竖不去说了,虎兄现在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虎三郎:“问一个问题,擂台真能决定一切,扶桑人若战败会依约撤走?” 宋惊雁:“不会。武田刚是我见过的最精明强干的敌人之一。十年前他挟取胜 之威而放弃母岛,是一着妙手,一则没有击败失魂帮的绝对把握,再者扶桑浪人武 士亡命徒来失魂的越来越多,他们的生存空间却不会增长,十年来北边人员的膨胀 早已超过它承受的能力,现在一声令下,扶桑人会个个用命,那会是怎样强大的战 斗力?!我们没有动手已先输一招,只有在擂台扳回。若能战而胜之,我们的士气 即可与之抗衡,反之,再好的统帅亦带不成斗志全无的军队。” 虎三郎:“是这样么?那我劝宋先生去劝劝文行竖,他一点头就有两根大梁。 我,唯他马首是瞻。” 宋惊雁叹一口气:“明白了,虎兄还是信不过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 谓我何求!言尽于此,还望虎兄三思。告辞。” ---------- 炎黄中文网